第32章 ☆、(14)

賴衡跟着賴朝一路前行,看着裝有國衡首級的盒子,心底微微嘆口氣。

秀衡大人幾個孩子,他最讨厭的自然是泰衡,對于國衡,他沒有什麽太大的惡感,因為這個男人對他們母子雖算不得好,但也沒什麽惡意,如今他死了,賴衡在心底念了一聲佛。

國衡一死,藤原泰衡恐怕就已經沒有兄弟了,最小的弟弟賴衡被他處死了,出賣義經兄長之後,又處死了對此頗為反感的忠衡和通衡,現在,國衡也死了,秀衡大人的幾個孩子,就剩下藤原泰衡一人了……

哎?不對!記得還有一個人,叫什麽來着?

他在這邊正想着,那邊梶原景時前來向賴朝禀報,“主公!收到線報!藤原泰衡極有可能在玉造郡或物見岡!”

賴朝眉頭一皺,“到底是玉造郡還是物見岡?!”

梶原景時擦擦額頭上的汗,“主公,目前只能确認,他最有可能在這兩個地方……”

“夠了!”賴朝大手一揮,“朝政,朝光,你們帶領一支人馬,即刻拿下物見岡;重忠,你清點人數,迅速與我前往玉造郡。管他是在哪裏,全都給我拿下!”

“是!”

賴衡看着義父,不禁佩服起他的魄力,當然,賴朝敢這麽做,自然也是因為現在鐮倉軍兵強馬壯,勢頭正旺。

八月二十日,賴朝帶領大軍抵達玉造郡,派兵包圍了多加波城,打破城門一看,盡是殘兵敗将,卻沒有藤原泰衡,抓一個俘虜仔細盤問,才知道那厮又跑了。

賴朝冷冷一笑,藤原泰衡,我看你還能跑到幾時!

攻下玉造郡,平泉指日可待,鐮倉軍乘勝追擊,一舉攻破栗原,三迫等多個要塞,二十一日夜晚,賴朝帶領大軍到達津久毛橋,做決戰前最後的部署,有人建議,如今奧州泰衡已是惶惶如落網之魚,帶領一小隊人馬即刻踏平平泉,賴朝搖搖頭。

“不可大意,”他說:“就算我們随便挑選一名武士也可讓它們四散而逃,但誰也不知道,他會如何垂死掙紮,越是這樣越要小心,還是選擇兩萬精兵強将,攻下城池!”

“是!”

部署結束後,賴朝見平泉近在咫尺,心情大好。跟在身邊的梶原景時次子景高見狀,附歌一首:

“陸奧威風已不在,泰衡首級城頭懸。”

雖沒有什麽文采,但好在簡單明了,禦家人們一聽就懂,賴朝更是高興。

但是賴衡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好像看到了,火光,從平泉那裏直沖雲霄的火光,把夜幕襯托的如同白晝,他心中大叫不妙,連忙喊道:“主公,您看那邊!”

正在得意洋洋賴朝瞥了一眼,臉色一變,“怎麽回事?!”

“屬下懷疑,藤原泰衡,正在燒城。”賴衡面色發白。

燒城?

燒城?!

賴朝驚怒交加,他之所以對奧州如此執着,除了争霸天下之外,還有就是觊觎奧州的財富,數不盡的黃金,如果被藤原泰衡一把火燒個精光,他們這一趟豈不是白來了?!

“全員聽令!攻入平泉!活捉泰衡!”賴朝拔刀,大聲喊道。

“攻入平泉!活捉泰衡!”

主公一聲令下,禦家人和手下的武士們全都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跟随賴朝向平泉方向沖去,頓時殺聲沖天,一路策馬狂奔,到達平泉已是二十二日淩晨,還未到達城下,滾滾濃煙就讓人睜不開眼睛。賴朝大恨,“給我攻破城門!沖進去!”

“是!”

攻破城門幾乎不用費力氣,因為根本就沒什麽人把守,整個平泉已是一座空城,除了刺眼的火光,撲面而來的熱浪和嗆鼻的濃煙,藤原泰衡又跑了,不過跑之前,他放了一把火,讓熊熊火焰吞沒了包括他父親以上三代精心經營的平泉。

賴朝恨得咬牙,對手下大吼:“愣着幹什麽!還不去救火!!!”

“是……是!”

本來以為能見到遍地黃金的禦家人們一個個哭喪着臉,帶領着手下取水救火,一邊救火一邊心裏将泰衡罵個狗血噴頭。當把最後一束火苗消滅時,天色大亮,包括賴朝等人,所有鐮倉軍們都是灰頭土臉,看着面前面目全非的平泉,他們雖然不知道以前的平泉是什麽樣,但肯定不是像現在這般,殘垣斷壁,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滿目瘡痍,什麽也沒有得到,還替藤原泰衡當了一回滅火隊,站在奧州八月蕭瑟的風裏,賴朝等人想罵娘,頭頂上烏雲密布。

“主公!主公!”衣服被燒焦,手也被灼傷的梶原景時一臉興奮地跑來,“主公,那邊一個倉庫沒有受損,門上面有奧州藤原家的家徽!”

“家徽?!”賴朝愣了一下,面上立刻陰轉晴,“立刻帶我去!”

“是!”

衆人打起精神跟着梶原景時來到那裏,只見高大的庫門上拴着一把融化了大半的鐵鎖,賴朝目光發狠,“敲開!”

随着鐵錘一次次砸向鐵鎖,門終于被打開了,就在那一瞬間,賴朝等人的眼睛差點沒被閃瞎:成堆的黃金堆到了房頂,裝滿珠寶的箱子密密麻麻堆了幾十大箱,除此之外,還有堆積如山,數不清的舶來品和珍寶。

“怪不得……怪不得……”賴朝口中喃喃自語,就算是他,面對如此財富,也忍不住驚嘆,他顫抖地拂過那些金銀珠玉,“那藤原秀衡敢跟我對抗,全靠這些啊!”他轉頭看向梶原景時,“就這一個!”

“回主公,就這一個完好無損,其他的都被……”梶原景時扼腕。

“混蛋!”賴朝看着這堆滿寶物的倉庫,“算了,有這麽一個留下,我們也沒白替他救火!”

“哈哈!”衆人大笑,心頭陰霾一掃而光。

“景時和廣元留下清點,義時,你帶着賴衡也留下幫忙,其他的都退下吧,放心,少不了你們的!”賴朝笑道。

“謝主公!!!”将領們興高采烈地下去了。

見其他人都在清點財物,賴朝拍拍賴衡,“怎麽樣,看重什麽了?看好了什麽拿走便是。”

“賴衡不敢居功,還是請諸位大人們先挑,我最後也不遲。”賴衡笑笑。

“讓你挑你就挑,客氣什麽?”賴朝拍了他一下,“你看看你的手,剛才受傷了吧——景時!”他瞪了一眼心腹,“你怎麽照顧的人?!”

“這個,這個,屬下知罪。”梶原景時連連擦汗。

“這是賴衡自己不小心,跟別當大人無關,”賴衡忙說:“而且別當大人也受了傷,我這個只是皮毛。”

“你這個孩子就是客氣!”賴朝佯怒,“讓你挑你就挑,否則,就是存心激怒我。”

“如果這樣,那賴衡恭敬不容從命,”他撓撓頭,“賴衡就想挑四五件女子用的首飾,其他就免了。”

藤九郎笑道:“賴衡公子真是在哪裏都不忘記家人啊。”

賴衡羞赧地笑笑,賴朝哈哈一笑,揮揮手,“去吧,挑你喜歡的!”

“謝主公。”賴衡聽話地去挑東西,其實他早就看中了一套紅珊瑚首飾,項鏈和手串,上面還享有珍珠和祖母綠,雍容華貴,色澤瑰麗,特別适合母親。又挑了兩項玉佩,送給兩個姐姐;配上兩串珍珠手串,送給葛姬和鈴姬。

“你要的還真不多。”賴朝看着他手裏拿的東西,笑了一下,看到那套紅珊瑚,眼睛一亮,賴衡心道不好,還未來得及躲,要送給母親的紅珊瑚首飾就被自己的義父一把奪走。賴朝滿意地點點頭,對義子土匪似地一笑:“你再挑別的,這個我收了。”

“咳咳!”義時覺得賴衡很可憐,低聲說:“姐夫,這不好吧,您都說了随公子随便挑,您這……”

“嗯?”賴朝擡頭,見養子一副“你是壞人”的郁卒表情,哈哈大笑,伸手将他拉到一邊偷偷說:“我知道你這個要送給誰,我們回去時候她可能就要過生日了,我正好也要挑禮物,你就別跟我搶了。”

那您自己挑啊!搶我的算怎麽回事?!賴衡很郁悶,但又奈何不得,只能點點頭,左挑右撿,好不容易挑出一對紫翡镯子,可能因為被搶了東西心情不好,又順手拿了兩把寶刀,說要送給大哥,賴朝笑笑,便依他了,轉頭讓義時也去挑一些,順便給他姐姐也挑幾樣。

清點差不多了,賴衡猶豫一下,跟賴朝說:“主公,屬下,想去一下金色堂。”

“金色堂?”賴朝對這個有印象,阿绫說過,金色堂是安放藤原家數代祖先遺體的地方,藤原秀衡死後,應該也在那裏。想到這裏,他立刻就知道賴衡為何要去那裏,便溫和地笑笑,“去吧,晚一點回來沒關系。”

“謝主公。”賴衡感激地笑笑。

“對了,你跟秀衡大人說一下:我個人其實對他很敬佩的,要不是他兒子不争氣,我們也不至于到這裏來打擾他的安寧。”

賴衡嘴角細微抽搐,點點頭,走了。

等他走後,梶原景時湊上前,低聲對賴朝說:“主公,聽說那金色堂屋頂,房梁甚至地面全部都鋪着金箔,何不……?”話還未說完,只見賴朝面色一沉,目光陰冷地看着他,連忙噤聲。

賴朝冷冷地說:“我源賴朝再不濟,也不會去打死人的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源賴朝到底有沒有從奧州合戰當中找到藤原家的寶庫,有的學者認為是有的,但更多的認為他是兩手空空回去的,為了後文考慮,我暫時支持前者。

☆、吾兒賴衡

将平泉徹徹底底檢查一番,确認沒有什麽可追查的東西後,賴朝決定,繼續追剿藤原泰衡。

“我就不信,他還能上天不成?!”賴朝發狠道。

就這樣過了幾天,到了八月二十六日夜,賴朝正和賴衡說話,巡夜的衛兵跑來,交給藤九郎一團破布,說是有人扔到營裏的。

“人呢?”藤九郎問。

“等我們過去的時候就不見了。”

藤九郎打開那團破布,只見上面開頭寫道:“二品大人親啓”,再往下一看,不由一驚,竟然是藤原泰衡寫的!

聽說泰衡那厮給自己寫信,賴朝接過來一看,先是眉頭緊鎖,再後來是一臉莫名其妙,最後索性放聲大笑,直接扔給了賴衡,“你看看,他寫的什麽?!”

賴衡皺皺眉,拿起信看了起來,一貫冷靜的他越看眼睛睜得越大,到最後簡直是哭笑不得,在他目前的經驗裏,他可從未見過這種奇葩。

泰衡在信中寫道:收留源義經,是父親一意孤行,與我無關。後來我派兵圍剿與他,就算無功也是無過,您這次征讨奧州,我何錯之有?現在我惶惶不可終日,有家難回,還請二品大人高擡貴手,我以兩國之力,願意成為您的禦家人。如果泰衡不堪大任,就請您免除我的死罪,該為流放亦可。如果能得到您的回信,泰衡榮幸之至,比內郡郊外有一塊石碑,您把回信放在那裏即可。

賴衡看後徹底無語,雖然一開始他也痛心平泉變成這個樣子,近百年繁華就這麽毀于一旦!但反過來想,祖祖輩輩積累的財富,就這麽留給敵人,反而更糟,索性一把火燒了,倒也算是個決絕的漢子。但是大叔你倒是決絕到底啊?!燒完再求和你這是鬧哪樣?!

“賴衡,你怎麽看?”賴朝問。

“回義父,”賴衡沉下臉,“此人氣量小,手段陰狠,且反複無常,如果您真的收他為家臣,恐怕後患無窮!”

“哈哈!”賴朝大笑,“看出來了,你是真的讨厭他啊!”他問藤九郎,“你何時見他這麽說過一個人?”

藤九郎笑而不語。

“他想做我源賴朝的禦家人,也得看他配不配!”賴朝冷冷一笑,把那團破布直接扔到爐子裏燒了,“不必理會!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是!”

經過整頓之後,賴朝大軍于九月二日向岩手郡廚河方向行進,因為得到線報,那裏出現了藤原泰衡的身影。坐在馬上,賴朝神采飛揚,問賴衡:“賴衡,你可知道廚河這裏有一個典故?”

“主公,是何典故?”賴衡問道。

賴朝笑道:“當年我們源家的先祖源賴義,就是在那裏打敗了當時的陸奧統領安倍貞仁,取其項上首級。現泰衡那厮逃到那裏,豈不是老天讓我重演前九年之役那一幕?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賴衡笑笑,“原來如此,那這次主公一定可以得償所願。”

賴朝哈哈大笑,安倍家,藤原家,這些昔日在東北稱王稱霸的人,最後不都是倒在了源家手上?可見果然有命數這一說,如果他在親手斬了藤原泰衡,就跟源家那位威名赫赫的先祖一樣了!

可惜,老天并沒有讓他親手斬了藤原泰衡。文治五年九月六日,在賴朝的大手軍與北陸道軍實現合流,列兵陣岡的時候,和有人找到了鐮倉軍的營帳,說是要見二品大人。

來人叫和田次郎,是藤原泰衡的家臣,聽說此事後,賴朝眉心一跳,讓他進來。

和田次郎誠惶誠恐走了進來,見到源賴朝,先行大禮,說是聽聞二品大人德高望重,禮賢下士,自己感懷于心,特來投奔,為了表示誠意,特意準備一份大禮,希望二品大人笑納。說完,将身旁的盒子捧在手裏。

在打開盒子之前,賴朝已經預感到裏面裝的是什麽,但當打開後,看見藤原泰衡不甘的雙眼,再看看和田次郎谄媚的笑容,賴朝突然覺得惡心。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也是被自己的家臣背叛殺害,頭顱被割下當作禮物送給了當年的平家。他死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怒睜雙目,不甘地做了刀下冤魂?

背叛父親的家臣,早被自己處死;如今這個和田次郎……

他突然笑了起來,笑意卻遠沒有到達眼底,藤九郎知道,有人要倒黴了。只見賴朝站起身,走到和田次郎面前,說道:“你做的很好,我很滿意,為了這份大禮,我要賞你點什麽才是。”

“謝二品大人!”和田次郎喜笑顏開,果然,這一步走對了!

“不用謝,這是你該得的。”賴朝看向藤九郎,“将此人拖出去,斬!”

和田次郎笑容僵在臉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幾人拖了出來,這才大喊道:“二品大人!屬下何錯之有?!”

“何錯之有?”賴朝冷冷一笑,“身為家臣,竟然背叛自己的主公,還加害于他,你這是犯了八虐*中的不義之罪!這樣的人,我源賴朝用不起!”

和田次郎臨死前都不明白,自己怎麽就這麽稀裏糊塗走了死路?

“主公,藤原泰衡的首級,怎麽辦?”藤九郎問道。

賴朝看了一下那個人頭,“當年先祖砍下安倍貞仁頭顱時,用八寸鐵釘将他釘在城樓上。如今,也這麽做吧。”

“是。”

“你們先退下吧,我累了。”賴朝覺得興味索然,他曾想過自己親手斬殺藤原泰衡時會是何等快意,可如今他死了,死得這麽突然,這麽冤枉,自己都有點同情他了。他有些郁卒,甚至連泰衡之死背後的意義都不能給他些許寬慰。

藤原泰衡一死,奧州,就徹底成了源賴朝的天下。

藤原泰衡一死,剩下的就是清剿殘餘,追捕泰衡的同黨。賴朝對此沒什麽興趣,直到一個人出現。

那個人是泰衡的部下,名叫由利維平,又叫由利八郎,七日被俘,先是由梶原景時審問,嘴巴一閉,什麽都不說,用刑也不說,甚至連看都不願看景時一眼;後來審訊官變成了畠山重忠,重忠敬他是一條漢子,讓人給他松綁,療傷,也沒有逼問什麽,隔了幾天,由利維平跟重忠說:我願歸順于您。問他原因,他說:那個梶原景時跟您一比,簡直是低到土裏去!

重忠很高興,不只是因為由利維平是一個忠誠良将,還有就是他那一句:梶原景時那厮與您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畠山重忠與梶原景時交惡,這是鐮倉上下都知道的事情,當年景時說重忠意圖謀反,讓賴朝起了疑心,派人去詢問重忠,并讓他寫自白書,差點将他逼自殺,幸虧去傳話的下河邊行平眼疾手快,才将他一把攔住。

重忠悲憤交加:“我明明無罪,為何要這般羞辱于我?!還有自白書,我是絕對不會寫的!”

“如果你就這麽死了,豈不是坐實了你謀反之名?活着才能證明自己清白!”行平勸道。

而賴朝那邊,也有小山朝政等人替他辯解,因為重忠此人為人忠厚老實,剛正廉潔,人品極佳,大家都不信他會謀反;而相比之下梶原景時,所有人提到他就是一嘴角一撇:切!

後來賴朝也意識到誤會了重忠,很不好意思,惱羞成怒扔給梶原景時一把掃帚:去!到鐮倉城人流最大的那條街給我掃地去!

據說當天,鐮倉主幹道被圍得水洩不通,幾乎所有禦家人都興致勃勃看着景時大人在塵土飛揚中揮汗如雨。

因為這件事,梶原景時幾乎可以說得罪了所有的禦家人,此後關系更是到了一個冰點。

話頭一轉,回道由利維平這邊,重忠向賴朝彙報了此事,并說此人是一個忠勇良将,賴朝來了興趣,想見他一面。

由利維平見到賴朝,不卑不亢地見禮,賴朝心裏就有了幾分好感,簡單詢問之後,賴朝道:“這話說起來雖然不太好聽,但想他藤原泰衡,傾奧州數代財富,舉兩國之力,十七萬之衆,二十多天就一族全滅,自己也被和田次郎一人所殺,全是因為身邊像你這樣的部下太少了,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由利維平擡起頭,笑了一下,說道:“當年左馬頭,統領十五國,平治之亂一天就被打垮;雖坐擁數萬鐵騎,也被長田忠致所殺。如今前主泰衡雖敗,卻已僅僅兩國之力讓二品大人煩惱數十日之久,孰優孰劣,怕是很難判斷吧。”

賴朝啞口無言,瞪了他半天,才板着臉讓他下去,看着重忠,“既然是你的部下了,那就好好教導他吧!”

“是。”重忠擦擦汗。

清剿仍然繼續,十八日,鐮倉軍抓到了一個人,那人見被抓住,連忙說要歸屬,仔細一問,竟是泰衡異母弟,藤原秀衡第四子,高衡。

“高衡?”賴朝愣了一下,看向賴衡,“有這麽一個人嗎?”

賴衡想了很久,猶豫着點點頭,“有……吧。”

“有吧?”賴朝失笑,看向藤九郎,“把他帶上來。”

“是。”

沒多久,藤原高衡就被帶到賴朝面前,看着他一身塵土,賴朝皺皺眉,“擡起頭來。”

那人瑟縮地擡起頭,目光觸及到賴朝身邊的賴衡,眼睛一亮,好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子撲上去,拽住賴衡的手臂,連聲說道:“賴衡公子?可是賴衡公子?我是高衡啊!您不記得我了!”

賴衡吓了一跳,賴朝臉色一沉,藤九郎忙說:“都愣着幹什麽?!将他分開!傷到賴衡公子怎麽辦?!”

武士們一把把高衡扯了下去,高衡大驚,“賴衡公子!您不記得我了?我是高衡啊!父親的四郎!”

賴衡仔細打量着那張布滿灰塵的臉,好久才想起來,“啊,果然是您,高衡大人。”

藤原高衡,是秀衡第四子,他不像國衡,長子且勇武;也不是泰衡一般嫡出;也不似幼子賴衡活潑;也不像忠衡和通衡一般,因為母親還算受寵,也算被重視。高衡的母親,連秀衡本人都忘了是誰,性格怯懦,少言寡語,也沒什麽才華,是将軍府經常被忽視的一個存在。

“是我是我!”見賴衡想起自己,高衡大喜,忙說:“賴衡公子,當年對您母親無禮的,是泰衡兄長,我可沒有對您和绫夫人有一絲一毫不敬,能不能請您看在往日情份上,替我美言幾句,饒我不死?”

賴衡皺眉,沉默不語。見他不說話,高衡有些急,還要說什麽,就被賴朝不耐煩地命他人将他帶下去。認為自己死定了的高衡瞬間淚崩,高喊道:“賴衡公子!當年我父對你們母子幾人不薄,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真是聒噪!”賴朝吐出一口濁氣,看向賴衡,“賴衡,這藤原高衡,是怎樣的人?人品如何?”

賴衡沉默片刻,垂下眼說道:“回主公,我對他沒什麽印象。”

在座的禦家人們吓了一跳,這賴衡公子如此回答,是不打算管那個高衡了嗎?

賴朝看了賴衡一會兒,大笑道:“沒印象?沒印象好啊。将那人帶回來。”

藤原高衡又被拖了回來,哆哆嗖嗖看着賴朝,賴朝冷冷看着他,“藤原高衡,我此次出征,是因為你兄長有錯,與你無關,可以饒你不死。但你身為兄弟,竟沒有盡好勸誡之責,活罪難逃,你以後,沒有特令,不準出鐮倉一步!”

“謝二品大人不殺之恩!謝二品大人不殺之恩!”高衡連連磕頭。

“謝我作甚?”賴朝手一指,“如果不是吾兒賴衡替你求情,你也難逃一死,至少也是流放!”

“謝賴衡公子!謝賴衡公子!”

吾兒?賴衡眉心一跳,如果親生父親在天有靈,不知會作何感想?而且……他餘光看到對面某人的臉色,心裏一寒。

“賴衡公子何時為他求情?他不說沒印象嗎?”坐在義時旁邊的和田義盛不解地問道。

義時笑了笑,“就是因為沒印象,所以才救了他啊。”他看到坐在身旁父親的臉色,眉頭一皺。

截至九月十九日,賴朝對奧州的清剿和安撫已經進入一個尾聲,返回平泉的他為了鞏固鐮倉對奧州的控制,決定選一個可靠的人管理這裏,可當他問起的時候,手下的人竟齊齊望天,一臉“千萬不要看到我”的糾結表情。

這也難怪,想當年,奧州那是物産豐富黃金遍地,他藤原家一家之財就可以抵得上一國之財,而且由于跟海外坐貿易,可以用有數不清的奇珍,比京城還要繁華,真是給皇帝都不做!而現在,一片荒涼,唯一一個寶庫還被源賴朝打包帶走,毛都沒剩下,而且春天來得晚,冬天來得早,天寒地凍,鳥不生蛋,誰願意留在這裏啊!

“怎麽,沒人願意?”賴朝尴尬地咳了一聲,“整個陸奧,三十五個郡,都會歸你所有,這都不滿意?”

呵呵。衆人心裏想,三十五郡,有什麽用啊,我寧可要一個郡吃香喝辣,也不要到這地方去開荒喝風。

見他們沒有反應,賴朝心裏越來越沉,如果沒有人願意留在這裏,就只能在當地土豪挑選一人了,只是他不願意這麽做,因為這樣他們會自立山頭,脫離自己的掌控,不是什麽好事。

就在雙方都尴尬的時候,突然有一聲音響起,聲音雖不大,但所有人都聽到了:

“主公,屬下雖不才,願擔當此任。”

誰?!是誰?!是哪位英雄好漢願意解救我們?!衆人感激地望了過去,見到說話之人,倒吸一口冷氣:

賴衡公子!你湊什麽熱鬧!!!

☆、完了嗎?沒完!

“賴衡?你?!”賴朝震驚地看着養子。

“是。”賴衡一臉淡然。

“賴衡公子!”義時急了,禁不住說道:“這件事主公自有定奪,你就不要插手了!”

“義時!主公面前怎可放肆?!”時政瞪了兒子一眼,心頭大喜,太好了,他要走!

見到座下幾人的反應,賴朝看着賴衡平靜的面容,嘆了口氣,“我再想想。”

文治五年九月二十八日,賴朝任命當地豪族葛西清重暫管奧州,自己帶兵,返回鐮倉。奧州之戰也在這一天,暫時落下帷幕,說是暫時,是因為這件事還有後續,我們後面再講。

賴朝他們返回鐮倉的時候,正是阿绫四十六歲生日的前一天。

剛一回家,北條時政就強拉着兒子去見長女政子,一見面就屏退衆人,跟女兒說起奧州發生的某件事。

“吾兒?”政子愣了一下,“大人真的這麽稱呼賴衡公子?”

“當然!大家都聽到了,義時,你說,是不是”時政拉了一下兒子,義時扯扯嘴角,卻在父親轉回頭的時候,翻了一個白眼。

政子自然看到這一幕,耳邊父親還在說:鐮倉公對那對母子太好了,尤其是對那個養子過于信任,你要小心,不要讓萬壽的位子被搶去如何如何,聽的她一陣心煩意亂,心裏面卻也開始打鼓:莫非,大人真如父親說的那般,要讓賴衡取代萬壽?正想着,卻見弟弟對她使了眼色,搖搖頭。政子會意,對父親說:“父親,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心裏有數,有些事我會小心的。”

“那就好,你要小心!”

“好——對了,義時,萬壽聽說你回來,吵着要見你呢。”

“好。那麽父親,我稍後回去。”義時忙說。

“嗯,好,讓你姐姐小心!”時政又囑咐一句。

義時很無力,“是。”

待父親離開後,政子忙問義時:“到底是怎麽回事?父親剛才說了那麽多,我越聽越亂。”

“根本就沒什麽事,賴衡公子原本就是姐夫的養子,姐夫稱呼他為吾兒,不也很正常嗎?哪裏像父親說的那麽吓人!”義時很無奈,“父親擔心什麽,您還不知道?”

“聽你說,我才明白過來。”政子靠在墊子上,面帶憂色,“但正如父親所說,大人對賴衡公子确實很信任,要将來真是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義時失笑,“姐姐,您陪伴姐夫那麽多年,您見過他幾時糊塗過?他什麽時候因為私情做過決斷?”

政子猶豫一下,“要說以前,他真不會;但現在,”她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把九郎大人放回來了,要是以前,他不會這麽做的。”

“姐夫放他回來,是因為看在绫夫人面子上,而且,如今奧州倒了,他對姐夫一點威脅也沒有,留他一條性命,滿足绫夫人一個心願,何樂而不為?”義時說:“至于賴衡公子,姐夫不止一次說過,說他可惜。”

“可惜什麽?”剛問完,政子就明白了,“也就是說,大人不會做糊塗事?”

“當然,恐怕連鐮倉中樞都不會讓他進,而且,恐怕就算姐夫想重用他,賴衡公子都不會答應的。”他說:“賴衡公子說了,想要去奧州。”

政子一愣,“他去奧州幹什麽?那裏現在不是什麽都沒有了嗎?”

義時苦笑,“幹什麽?避禍啊。”

政子一聽,心裏湧起一陣愧疚,“說來說去,還是我們害了他。”

“也不見得,賴衡公子膽識過人,加上母族實力雄厚,也許真的就能讓東北複蘇。”他笑道:“只是,就算真的有一番作為,他也絕對不會回鐮倉,省得讓某些人不高興。”

政子嘆口氣,沉默不語。

義時看看她,“姐姐,不是我說你,一遇到跟姐夫和孩子有關的事情,您就亂了。父親是因為擔心權柄丢了所以胡思亂想,您千萬不能跟着胡思亂想,更不要做傻事。當年龜夫人的事情弄得您和姐夫差點失和,您忘了?”

“還說呢,這次不也帶着她走了嗎?”政子氣悶地說。

“那這次您怎麽願意了?”

“您當我心裏沒氣?如果不是绫夫人一直勸我讓我當不知道,我……”她握緊手中的桧扇,恨恨地說。

“所以說,有些事情您自己這邊千萬別亂了陣腳,您看,您裝作不知道,姐夫對您于心有愧,不也給您帶了那麽多禮物嗎?”

“用他管”政子撇撇嘴,臉上卻帶了笑意。

“還有,姐姐,明天是绫夫人的生日,賴衡公子想去奧州的事情,您千萬別跟她講,讓她好好過一個生日。”義時囑咐道。

政子點點頭,“放心吧,我知道。”

姐弟倆正說着話,侍女來報,說二品大人來了,政子和義時連忙相應,卻見賴朝臉色有些不自然,不由奇怪。

“咳咳,政子,”賴朝尴尬地說:“你去看看绫夫人吧,跟着勸勸。”

“绫夫人?怎麽了?”政子不明所以。

“她知道賴衡要去奧州,心情不好。”賴朝擡頭望天。

“哎?!”政子姐弟同時一愣。

“真是,我只是随口說了一句,又沒有定下來,她哭什麽?”他嘟囔着,底氣則有些不足。

“大人!都沒有定下來的事情,您告訴绫夫人做什麽!明天就是绫夫人的生日,您就不能定下來以後再說嗎?!”這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政子一急,也顧不得跟他用敬語,直接說了出來。

賴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語塞半天扔出一句:“我怎麽知道她反應那麽大你們都是女人,比較好說話,我還有事要忙!”說完竟一溜煙跑了,把政子差點沒氣哭。

“明明就是自己惹出的事,非得讓我幫他料理,我找誰惹誰了!”政子氣得想罵人,“你讓我怎麽勸?勸绫夫人把兒子送到奧州去?!”

“咳咳!姐姐,您有空在這裏抱怨,還是想想見到绫夫人怎麽說吧。”義時幹笑着,“您先忙,我走了。”

見弟弟也不管她了,政子真的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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