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6)
疑,讓人火速去探,果真看到源家白棋已經在城頭迎風招展,密密麻麻的鐮倉軍站在那裏。探馬迅速回轉,報告給大河兼任,知道沒了後路之後,全軍上下立刻亂了起來,本來就在苦苦支撐的他們立刻出現了頹勢。足利義兼抓住這個機會,不遺餘力對大河軍的薄弱環節進行猛烈進攻。很快,大河軍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在鐮倉軍的猛烈進攻下,大河軍遭到了毀滅性打擊,大河兼任辛辛苦苦湊齊的一萬人,到最後只剩下五百餘人。見大勢已去,大河兼任只能帶着這殘兵敗将殺開一條血路,奪路而逃。
取得勝利的足利義兼與來增援的葛西清重合流後,迅速向平泉進發,入城後直奔國衙,只見賴衡站在那裏,面上帶着淡然的笑容,向他們見禮。義兼連忙趕過去,上下打量好幾番,問道:“賴衡公子,您沒事吧?”
“我很好,讓您費心了。”賴衡笑笑。
“那就好,那就好!”義兼松了口氣,“那天您提出這個計劃的時候,我真是吓了一跳,實在是太冒險了,如果有個什麽萬一,我怎麽向主公交代?”
“我也是賭一把,贏的幾率有多少,我自己也不知道。”賴衡彎彎唇角,“不過我也想好,如果真的沒有得到預想的結果,我就以留守目代做人質,他不是本地人,必定不會以死相搏,只要他想要活,除了幫我脫身,也沒有別的方法。”
“賴衡公子思慮周全,在下佩服!”義兼說道:“我一定要向主公陳明此事,為您請功!”
賴衡搖搖頭,“我只不過是僥幸以嘴上功夫取勝,如果不是諸位在前線浴血奮戰,哪怕我說破了天,最後也是于事無補。在下慚愧,實在不敢以此居功。”
“賴衡公子帶區區三十餘人闖入敵營,兵不血刃奪取平泉,挫敗敵人威風,鼓舞我軍士氣,如果不是您這一舉動,我們不知又要損失多少人馬。”一直在聽他們說話的葛西清重笑道:“您不要自謙了,在下也會向主公禀報此事的,這可是大功一件!”他突然皺皺眉,“除此之外,我還要向主公請罪呢。”
義兼不解,“這是為何?”
清重猶豫一下,看着賴衡,賴衡微微一笑,找個理由先行告退。見他離開後,清重才跟義兼說道:“當初我跟主公禀報,說我軍與大河軍對戰首日,橘公業戰死,由利維平敗逃。主公很快就告訴我,說由利維平的性格決不會敗逃,只能戰死沙場,讓我再查。我一查,果然,事實是由利維平戰死,橘公業敗逃。竟然犯下如此愚不可及的錯誤,實在是羞煞我也!”他重重嘆了口氣。
義兼一愣,“竟然被他說對了?”
“誰?”
義兼猶豫一番,“當初接到戰報的時候,賴衡公子就覺得由利維平不會是逃跑之人,故而提出異議,事實果真如他所料。”
清重心裏一驚,看向賴衡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再說大河兼任這邊,自從栗原之戰大敗,他就帶着五百餘人在東北部四處游蕩,希冀找到一處落腳之地,可以讓他東山再起。可惜天不遂人願,無論他去哪裏,都會遇上追兵,兵力繼續受損,自己也苦不堪言,最後在文治六年三月十日,只剩孤身一人的他被栗原郡的一個樵夫發現,殺之,取其首級去鐮倉軍營領賞,困擾源賴朝三個月有餘的大河兼任之亂,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消息傳到鐮倉,賴朝喜憂參半。喜的是叛亂被平定,過程比自己預想的還要順利,心裏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憂的是,賴衡立功了,還不是蠅頭小功,按照約定,自己應該去向朝廷請命,封他為鎮守府将軍。只是,他年紀畢竟太小,閱歷不夠,一個人能不能對付當地那些人精?還有……
他咂咂嘴,即使不想承認,他對賴衡也确實是有一點不放心,他可沒有忘記,剛來鐮倉時,那孩子眼中對他的抵觸。如果不是因為母親在這裏,他絕對不會跟自己一條心,另外,他畢竟是,平家的孩子……
捷報拿在手裏,賴朝突然覺得這事情很棘手,他沒想到這小子真的悶聲立了大功,但要是按照約定,難保不會出現有一個藤原秀衡。思前想後,他決定去看看他的好鄰居。
賴朝過來之前,阿绫已經從萬壽這個小家夥嘴裏得到這些消息,憑自己對某人的了解,她也能猜到源二品心中的糾結,因此看到臉上帶着尴尬的笑容的賴朝,她并不奇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賴朝,我太了解你了。”見他開口要說話,阿绫打斷他,“你心裏對他不放心,我知道。”
“那個,阿绫,不是我不放心,只是,有這麽一個隐憂,我不能不為我後代着想啊。只是如果我食言,那傳出去……”他臉上有些不自然。
“怎麽?後悔了?”阿绫似笑非笑。
“沒有沒有,你兒子不就是我兒子?”賴朝連連擺手。
“二品大人,虛僞的客套就免了吧。”阿绫冷冷一笑,“這麽不放心,我教你一招如何?”
“怎麽辦?”
阿绫微微一笑,“分權。”
賴朝一愣,“雖然我想過這個辦法,但我沒想到,你真的就這麽告訴我!”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可是你兒子,你要幫我防他?”
“我不是幫你,”阿绫苦笑,“我是幫他啊,就算你現在不跟他計較,但以後,保不齊誰會找他的麻煩。權力少一些,擔子輕一些,風險,自然也就小一些。”
見她如此坦率,賴朝有些不好意思,“阿绫,我對不起你,但是,我畢竟不是單純的一個人而已。”
“我知道。”阿绫白了他一眼,嘀咕着,“早知道就應該聽秀衡大人的話,把賴衡過繼給他當兒子!”
賴朝好笑地看着她,“阿绫,你覺得如果你真這麽做,結果會有什麽不一樣嗎?”
阿绫瞪他一眼,沒說話。
如果她真的這麽做,結局無外乎是兩個:一,與藤原泰衡撕破臉,被逼無奈離開奧州;二,抵死留在奧州,源賴朝插手,接着朝廷給賴衡一個身份,然後釘子□□來,鐮倉勢力開始向奧州滲透。
結果,真的沒什麽不一樣。
三月末,賴朝正式向朝廷請命,奉賴衡為陸奧鎮守府将軍,掌管財政權。同時任命禦家人伊澤家景為平泉多賀城新一任留守,葛西清重掌管陸奧警察等軍事防衛權,兩人與鎮守府将軍相護監督,形成三元治理系統,管理奧州*。四月,朝廷下達诏令,同意賴朝的意見。六月初,史上最年輕的鎮守府将軍走馬上任,向陸奧出發。
那一年,賴衡十七歲,賴朝四十三歲,阿绫,四十七歲。
作者有話要說: 說明一下,奧州合戰之後,源賴朝确實設置了分權體系,行政與軍事分別由伊澤家景和葛西清重掌管,相互抗衡。
☆、上洛
文治六年九月下旬,天氣漸漸轉涼,阿绫身着楓葉紅小挂,懶懶地靠在墊子上看書,身旁義經正在為她揉肩,跟她說話。
“唉,”阿绫有些擔心,“也不知道賴衡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被欺負?”
“誰敢欺負他?”義經失笑,“賴衡是個很出色的年輕人,娘您不必擔心,奧州他也熟,想來不會有人在他面前耍花樣。”
“你們再出色,也是娘的孩子,為人父母,哪有不為自己孩子擔心的呢?”阿绫拍拍義經的手。
義經笑笑,“我現在終于可以不讓娘為我擔心了,正如我最期望的那樣,可以留在您膝下,為您盡孝。”
阿绫摸摸他的頭,“牛若,下次晴子來,我跟你兄長說一聲,讓你跟着回去,看看你母親吧。她每次來信都在問你的境況,很是擔心你。還有阿靜,她很想你。”
義經勉強笑笑,“娘,我現在能活着,都已經是托您的福,怎麽敢期望能會京城看望母親和阿靜呢?”他低着頭,“我現在,真的不敢有太多奢望,能平安過完一生,也許就好了。”
阿绫嘆口氣,賴衡臨走前,曾跟他義父說過,自己很多東西還未學到,希望能帶着義經兄長一起走。賴朝似笑非笑看着他,不說話,阿绫輕輕拽了一下兒子的袖子,搖搖頭。
他已經饒他一條性命,軟禁已是最大的仁慈,還想讓他到處跑?
但是,常盤夫人那裏,該怎麽辦呢?身為母親,她一直挂念自己的小兒子。
就在這個時候,紫蘇輕輕走了進來,看了一下義經,說道:“夫人,二品大人來了。”
義經無奈一笑,“娘,我先回去了。”
阿绫嘆口氣,點點頭。
賴朝進來的時候,看到屋內很明顯還有其他人的痕跡,并沒有在意,因為他知道,明明知道他來卻還要走的人,目前只有一個。他現在已經不把他放在心上,更何況他今天興沖沖來,是為了別的事。
“阿绫,收拾東西,下個月,跟我去京城吧!”
“嗯?”阿绫吃了一驚,看着他,“怎麽突然……”
“也不算突然。”賴朝揮揮手,“其實早就應該去京城拜見一下那位大天狗,只是戰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現在終于有時間而已。”他拉着她的手說:“你不是一直想回京城看看老朋友嗎?我這次帶你回去,大概會住一個月左右,茂松他們也可以來看你吧。”
阿绫心中一喜,“那真是極好的,”她說:“什麽時候走?我好準備一下。”
看着她燦爛的笑容,賴朝也很是高興,“下個月中旬,你也不用帶什麽,日常的就好。不過,”他想想,“有人知道你這次回去,恐怕會召見吧。”
“你指那個大天狗?”
“不止,丹後局你知道嗎?”賴朝笑着給她剝了一粒葡萄,“她對你很感興趣。”
“她啊。”阿绫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其實對她,我也十分好奇,”她靠近賴朝,一臉八卦地說:“聽說她年紀不小了,被召進宮前還是個人妻,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殘花敗柳了,是怎麽把那只大天狗降服的?”
賴朝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唇角一勾,“是啊,怎麽回事呢?說不定那位法皇大人就喜歡成熟一點的女子,做事有分寸,知道疼人呢。”
“所以奇怪——你那是什麽眼神?”阿绫打個哆嗦,“看着心裏怪怪的。”
“沒什麽,”賴朝覺得好笑,咳了兩聲,“阿绫,我還有點事要拜托你。這次我上洛,身為我的妻子,政子也是要跟着去的,肯定也難免會被召見。有些事情她不懂,你教教她吧。”
“這些事情你教她不就行了嗎?”阿绫翻了一個白眼,“我自己都忙不過來。”
“好阿绫,我事情多,你就幫幫我吧。”賴朝一把攬她入懷,重重親了她幾下,“我找到了幾匹上好的緞子,給你做新衣服,做它十套,你換着穿,讓你美美的回京城!”
“免!”阿绫連連擺手,“我衣服夠穿。還有,你以為我不知道?我的吃穿用度,規格都超過你了,更別說政子了。已經讓人有非議了,我可不想讨這個嫌。不說別的,就說上次你給我拿來那個無色琉璃盞,我可知道,你那位岳母垂涎了多久。結果你把它給了我,她老人家不得恨死我!”
“這你冤枉我了,琉璃盞是我從奧州藤原家庫裏拿出來的,政子看到以後,就說:萬壽那次在你這裏打碎一個杯子,正好拿這個賠給你。”賴朝笑嘻嘻地說:“做主給你的可不是我,是政子。”
“小子,你真當我什麽都不知道?”阿绫沒好氣地說:“希次郎都告訴我了!當時政子看到這個,你在旁邊說了一句:聽說你嫡母特別喜歡,可以送給她。你家那位臉色當時就不對了,誰不知道她和她嫡母關系微妙?你就是故意的!”
“不管怎樣,你喜歡就好。”賴朝無所謂地說:“阿绫,你在我這裏,就不用操那些多餘的心,萬事有我呢,我倒要看看誰敢在你面前撒潑?”
阿绫瞪他半晌,沒好氣地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就是欠你的!”
賴朝笑了一下,低頭看到她手中的桧扇,“你這扇子花樣很別致,以前沒見過。”
“這個?”阿绫揚揚手中的扇子,“你的侍所別當給我的。”
“哦?”
“上個月我帶着希次郎去長谷寺那邊玩,回來的時候看到梶原景時的夫人坐在路邊,貌似身子不太舒服,我便照顧了她一下,讓人送她回去。第二天他就派人送來了東西,說是謝禮,其中就有這把扇子。”
“哦。”賴朝笑笑,拿了一塊點心,細細品嘗。
稍稍休息了一下,阿绫帶着希次郎去見政子。政子正在選布料做衣服,賴朝讓人給她準備了很多料子讓她挑選,她一時挑花了眼,再三糾結下,選了一匹深紅色的料子,見到阿绫過來,連忙興沖沖地問她怎麽樣。阿绫拿過料子看了一眼,皺皺眉,直接拿過另外一匹紫色的緞子,上面繡着金絲楓葉花紋,說道:“用這個。”
“這個,是不是有些太過了”其實一開始,政子就看中了這匹料子,只是擔心太過華麗,眼色又有些豔,所以才忍痛沒選,現在見曾經的老師這麽說,心裏又動了起來,只是還有些猶豫,“而且顏色不太莊重,畢竟這次可能要被召見的……”
“正因為要被召見,所以才要穿出氣勢來,這匹料子正配你鐮倉女主人的身份,你怕什麽呢?”阿绫嫌棄地看了一眼當初被政子挑出來的料子,“你挑的那件,顏色倒是穩重,只是太深了,都有些棕色摻雜在裏面了,你正值最好年歲,穿那麽老氣橫秋幹什麽?我比你大那麽多,你見我何時穿過那種顏色的衣裳?更何況你?”
“哎呀,我都這麽大歲數了,哪是什麽好年歲?”聽她這麽說,政子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女人都對年歲比較計較的,便下意識丢棄了那件深紅色,剛要碰那件紫色料子,又有些不安,“可是,大人會不會在意?他好像,不太喜歡這樣奢華的東西。您可知道藤原俊兼?他當年就是因為一件衣服被大人訓斥。”
政子所說的藤原俊兼,是她丈夫身邊的一個秘書,文筆很好,平時做文案工作。容姿佳,性格好,通曉文墨,很受女人們歡迎。賴朝對他也很欣賞,但因為一件衣服,他當着所有人的面,訓斥了這個秘書。
那是文治元年十一月,賴朝有事要問俊兼,卻見這個秘書衣着華麗,衣袂輕飄地走過來,不由面色一沉,等他走近,直接揮刀砍斷了他的衣袖,訓斥道:“土肥實平和千葉常胤他們目不識丁,卻也知道要把錢財這種東西用來獎勵作戰英勇的武士,而不是作為享樂的資本;虧你讀了那麽多書,怎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源賴朝這個人,雖然出身京城,但也許是少年流放的經歷,他并沒有那些貴族打腫臉充胖子的習慣,在錢這一方面,他要的是花錢花在刀刃上,而不是浪費在沒必要的奢靡上,這一點,他到現在也沒有變過,從一個主公的角度來看,真的是難能可貴。
對于政子的擔心,阿绫擺擺手,“你擔心太過了,那時的二品大人還不是二品大人,跟現在無法同日而語。而且當年你家那位訓斥他的部下,還有一點是因為正值戰事,他穿的那麽顯眼肯定是不合适的。再說他一介文官,沒什麽戰功卻那麽奢侈,肯定會引起旁人不滿,所以二品大人才訓斥他的。”她說:“但是你現在不一樣,放眼望去,日本還有誰能跟你丈夫抗衡?而且你是去上洛不是去掃墓,自然是怎麽漂亮怎麽穿,實在不放心,你就不要在鐮倉穿它,等到了京城再換上,不就行了嗎?”
政子禁不住笑了起來,摸摸那匹紫色緞子,終于忍不住接了過來,“那我就聽您的選它,只是,您能不能先跟大人說一聲,我還是怕……”
“真是的,你擔心那麽多做什麽?”阿绫翻個白眼,“你穿得漂亮,他才有面子。罷了,我替你跟他打招呼。”
“多謝绫夫人。”聽到阿绫保證,政子放心地讓侍女們去安排做衣裳,又讓兒子跟希次郎去院子裏玩,自己跟阿绫說悄悄話。
“其實,我還是有些怕的。”政子扭捏地絞着手指,“這次大人要帶我上洛,我本來不想去的,但大人說:你身為命婦,自然要被召見的,不去像什麽話?”她低聲說:“我是真的有些怕,大人出身京城,是天生的貴族;而我只不過是窮鄉僻壤出身的平庸女子,空有個豪族身份,在京城那些大人眼裏,也許什麽都不是。我這樣的命婦,只能給大人丢人吧。”
“如果你真這麽想,幹脆別去了,去了也是縮手縮腳,讓人恥笑。”阿绫冷冷地說。
政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咬着嘴唇。
“出身?當年清盛入道以武士身份成為參議,也有那麽多麻雀在那邊大放厥詞,結果呢?平家後來多麽風光,我不說你也知道。”阿绫冷笑,“要論出身,我和茂松都只是庶出,但現在的西城家,不都是靠我們在支撐?出身?出身算什麽!”她看着政子,“你要知道,政子,源賴朝妻子這一個身份,就可以讓那麽多所謂的貴族閉嘴了,如果連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就真的輸了。”
政子心裏突然湧出一股鬥志,重重點頭,“是!”
“沒什麽大不了的,不久是京城嗎?就當帶着孩子去玩一圈。別忘了,宮裏那一位,還要看你丈夫的臉色呢。”她拍拍政子,“這次我也跟着去看看女兒,你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我,但我也不知道能幫你多少,畢竟我也很久沒進宮了。”
“這次您也去?太好了!”政子很高興,“您在我身邊,我心裏就有底了!”
“哪有那麽嚴重,你想太多而已。”阿绫問道:“聽說這次要帶着大姬一起去?”
“對,要不總呆在屋子裏,會生病的,帶她出去轉轉。”
那廂邊,賴朝召見了梶原景時,跟他說:“下個月我上洛,這邊的事情,你們要多注意些,現在局勢剛穩,我可不希望再出什麽亂子。”
“主公放心,屬下一定竭盡全力。”景時連忙回答。
“嗯。”賴朝點點頭,突然問道:“我聽說,你妻子見到了绫夫人?”
“啊,拙荊那次外出時偶感不适,有幸被绫夫人照拂,在下感激不盡。”景時陪笑着說。
“是嗎?只是偶遇?”賴朝似笑非笑,“梶原景時,我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但是我話說在前頭,我不希望她卷入到這些是非之中,你可明白?”
“屬下明白,屬下知錯,不該打擾绫夫人。”景時連聲說道,一時間竟汗流浃背。
“明白就好。”賴朝拿起書本,狀似無意地說:“我聽說,有人對绫夫人似乎頗有微詞。”
“主公,那些無足輕重的話,無非就是出于嫉妒之心,您不必理會。”
“我不想理會,但是,她聽了,會不愉快。”賴朝冷冷一笑,“你也不必做什麽,找出那些人,把他們的話記下來,告訴我即可,我自有打算。”
景時頭一低,“是,屬下一定為您辦好這件事,不讓夫人心煩。”
賴朝笑笑,“你辦事,我是放心的。”
文治六年十月三日,賴朝攜妻子政子,女兒大姬,兒子萬壽上洛,同行的還有阿绫與女兒萩子等人。跟在他們身後的,則是浩浩蕩蕩一千餘名武士。
☆、大将軍落空了
文治六年十一月七日,源賴朝一行抵達京城,後白河親自帶領群臣迎接,聲勢浩大,賴朝感激不盡,送上了厚禮:二十四匹高頭良駒,後白河十分高興,與群臣将他引入宮內,親切交談。
男人們要說話,女人們,自然也要說話。源賴朝被法皇召見,他的妻子也要被法皇的女人召見。再次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政子深吸一口氣。
阿绫微微一笑,輕聲說道:“不用緊張,說說話而已。”
“啊,我知道。”政子咳了兩聲,見周圍沒有人注意她們,悄悄說道:“只是這衣服太重了,穿起來不太習慣,還是簡單一點好。”
聞聽此言,阿绫笑了一下,沒說話。
政子有些尴尬,見阿绫一身秋香色扇紋十二單,手握桧扇,一派閑适自得,低着頭說道:“我這樣子,有些小家子氣了吧。”
知道她誤會了,阿绫看着她,“沒有,”她搖搖頭,“我只是想起了,我第一次穿十二單的樣子,根本走不了路,卻被人逼着要穿三天,苦不堪言。”
聽她也是這個樣子,政子不由笑了,卻也有些奇怪,“绫夫人第一次穿十二單,是在夫家嗎?為什麽要求穿三天,難道三天以後就不用穿了?”
“我第一次穿十二單,是在一個無良親友家裏。”回憶起往事,阿绫面色精彩,甚至有些,咬牙切齒,“只因為我說錯了話,作為懲罰,他要我穿三天。”
十二單,也叫唐衣,作為女子最正式的禮服之一,每一次上裝都是一次費時費力的大工程,但,并不是每一個女子都有資格穿十二單的。
阿绫第一次穿十二單,是在藤原賴長家裏,那一年,她剛八歲,還是個到處瘋玩的小丫頭,對于十二單的事情,她只是聽過,但從未見過,她也知道,這麽繁複華麗的衣服,只有貴族女子才可以穿。故而她便跟忘年交說:我想看十二單。
對于她這個要求,賴長自然答應,正好那時他妻子正在換裝,便帶着她去看新鮮。
而後來發生的事印證了千年以後的一句話:不作死,就不會死。
賴長的正室夫人名叫藤原幸子,比賴長年長八歲,賴長本人雖然在情事方面是男女不忌,但對于這個正室夫人還是很重視的,關系不錯。兩人沒有孩子,雖收養了幸子弟弟的女兒多子,但一年前已入內,不由膝下寂寞。對于賴長剛結識的小朋友,幸子也不是沒有擔心過丈夫會不會對她有別的心思,但後來一想,管也管不住,而且這個小朋友來了以後,丈夫就很少再去找其他亂七八糟的人,尤其是男色方面,只要小朋友在,他就再也沒碰過那些美少年,也算是一樁美事,自己心裏舒服了不少。又看小姑娘伶俐可愛,便生了幾分喜歡,就算将來真的有什麽,現在對她好點,對自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順便說一句:惡左府賴長大人雖然以好男色出名,但其實,他對漂亮的女人也是很中意的,只是對女人姿色的評判标準,要比一般男人高出很多而已,所以他的情人裏面,雖然也有女性,但,很少,咳咳。
所以後來阿绫沒事的時候偶爾會不要臉的想,當年他許諾娶自己為妻,是不是也是變相承認自己長得也頗有幾分姿色?
話題扯遠了,繼續回到十二單。那時幸子正在換新裝,見丈夫突然領着小朋友來,吃了一驚,但也覺得無需避諱什麽,便繼續讓侍女們為她換衣服。賴長便抱着阿绫,給她介紹這十二單為什麽叫十二單,每一層衣服都叫什麽名字。對于他說的那些名詞,阿绫沒記住多少,倒是看着侍女一層層為幸子穿衣服,有一個疑問就一直在心中環繞,終于最後忍不住問了出來:
“幸子夫人,您不熱嗎?”
看着妻子身形晃了兩下,賴朝哭笑不得,他刮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子,“你這個鬼靈精,難道不覺得這衣服好看嗎?虧我還想在你成人禮時送給你一套呢。”
幸子頓了一下,看着丈夫寵溺地看着他的小朋友,丈夫的意思是,要把她收為養女,還是……
“看着好麻煩,敬謝不敏。”阿绫擺擺小手,大熱天我穿這個不怕中暑嗎?夏天就應該穿着薄衫乘涼,要不就是卷起袖子挽起褲腿下河摸魚,左三層右三層看着都煩!
賴朝佯怒,“不知好歹的小丫頭,你以為誰家的姑娘都可以穿十二單嗎?那是貴族女子才可以穿的!”
孰料小丫頭把嘴一撇,“阿彌陀佛!我算是知道貴族過的什麽日子了,這個嫌有味道不吃,那個嫌不文雅不吃;夏天穿着可以中暑的衣服還要保持優雅;連洗澡都要占蔔一下。要說沒錢吧,您們身上一套衣服能頂窮苦人家一年的收入;要說有錢吧,過的日子怎麽還不如我家車夫随性?原來貴族的生活就是花錢找罪受?”
“撲哧!”幸子等女眷們笑了起來,賴長瞪着阿绫氣得夠嗆,“你這小丫頭!到底懂不懂什麽叫優雅!三句話不離錢,怎麽那麽財迷?!”
阿绫白了他一眼,“左大臣,阿绫承認,錢不能代替世上所有的事情;但沒有錢,嘿嘿,您喝風去吧!”
賴長瞪了她半晌,突然展顏一笑,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這個男人推給了他的妻子,只聽他說:“幸子,把這個丫頭好好打扮起來,讓她也穿上十二單!”
“什麽?!”阿绫傻了,幸子也愣住了。
“大人,绫子小姐還小,不到穿十二單的年紀啊。”幸子說。
“年紀小無妨,把衣服改小就好,再說了,誰說十二單一定要到某個年紀才能穿?”他不在意地說完,對小丫頭露齒一笑,“在我這住的這段時間,每天都給我穿十二單!而且要小步走路,笑不露齒,學插花學禮儀,不許吃肉!”
“憑什麽?!”阿绫不幹了,剛要反抗就被賴長抓住手腕。
“憑什麽?”賴長嘿嘿一笑,“憑這裏是我家,我說了算!”
知道丈夫是為了捉弄小朋友,幸子也覺得有趣,便真的給阿绫改了一套小號十二單。但即使是改小了,一個八歲的姑娘,怎麽能撐起那般豪華的氣度自然是不倫不類,而且由于衣服很重,走幾步就要趔趄一下,更是招來賴長無情的嘲笑。期間賴長以傳統淑女的要求來管教她,如果反抗或哭鬧,管教就更加嚴厲。幾天下來,小姑娘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肚子也吃不飽,那個時候,她終于認識到:要想以後在這裏過好日子,就必須要跟那位惡左府好好道個歉。
看着可憐巴巴的小姑娘,賴長大度地表示原諒她,但她還要穿三天才行。待到三天後,脫下十二單那一瞬間,阿绫頓時有一種籠中鳥獲得自由的感覺。
後來,賴長允諾要娶她為妻,為她準備了一套山櫻色十二單,因為她比一般女孩要高挑,這套衣服也特意做大了一點,說是将來娶她時,她可以穿着這個成為他的妻子。後來賴長自盡,這套衣服也一直沒有穿上,直到嫁到平家,第一次正式拜見舅姑的時侯,穿了這套山櫻色十二單。再後來,等她女兒晴子成人禮時,她把這套衣服送給了晴子,再再後來……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女官的聲音:
“丹後局夫人到————”
“我真不喜歡那女人!真的!”被丹後局召見後,政子實在忍不住,偷偷跟阿绫說,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阿绫笑笑,當時她和政子跪迎,沒多久只覺得一股香風撲面而來,阿绫眼睛微合:就憑這香味,我跟她絕對不對盤,政子更是!
憑心而論,丹後局是一個很美的女人,年紀雖大了一些,但卻依然有魅惑人心的魅力,是一個美的很張揚的女子,而與美麗一起張揚的,是她的野心,也許就因為這個,她很對後白河的胃口。從剛才的會面,阿绫就知道,這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善于抓住一切機會,善于利用一切資源,只有對她有利,無論是誰,都會成為她的盟友,雖然也許就是暫時的。這一點,跟不想參與任何紛争的阿绫恰好相反,所以對她,阿绫真的是想敬而遠之。而政子讨厭她,則是因為看到了後母的影子,一樣有野心,一樣不擇手段,一樣跋扈,但不同的是:阿牧沒有她那樣的容貌,而且,阿牧很蠢,至少在阿绫看來,她真不聰明。
“雖然知道大人只是跟她虛與委蛇,但只要一想到她那做派,我就……”政子咬咬嘴唇。
見她這個樣子,阿绫剛要說什麽,就看那邊有兩人走了過來,一人是政子剛才口中的“大人”,另一人,則是阿绫的義兄,櫻町中納言藤原成範。
高倉帝去世後沒幾年,成範的女兒小督也去世了,當年豔驚宮廷的女子,離開人世的時候如同落花一般寂靜無聲,最後守在她身邊的只有晴子。在為她整理遺物的時候,晴子看到了一個小錦盒,裏面放着曾經挂在高倉帝笛子上的穗子,還有一小簇頭發,據說,那是小督女兒的頭發。
是的,小督與高倉帝有個女兒,但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女兒去世的時候,沒有人告訴小督,因為她雖然是內親王的親生母親,可是到頭來,連個女禦的身份都沒有。
如果當年自己沒有忍痛割愛,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