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4)
笑,你不要當真。這次還跟以前一樣,交給你,你想怎麽慶祝就怎麽慶祝,好不好?”
“這種玩笑不許開!”
“是,是。”阿绫勸慰道,心底卻輕輕嘆了一聲:
真的是,到了過一年少一年的年紀了……
建久七年十一月,京城出了一件令朝野震動,卻讓賴朝興奮不已的事情:皇後任子因為不遵守宮中禮儀被趕回家,而就在幾天之後,九條兼實與其同母弟弟兼房被罷免一切職位,而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在短短幾天之內,朝廷成了源通親的天下,九條兼實黯然出家,從此不問政事。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阿绫正在給千幡講故事,晴子正好在旁邊,聽後拍拍胸口,“幸好帶着丈夫孩子來鐮倉了,眼不見心不煩。”她嘆了口氣,“其實皇後也蠻可憐的。”
“夫人,我們管不了那麽多的,就不要想那麽多煩心事了。趁着這段時間正好多住一陣,陪陪岳母不是更好。”正在跟小兒子玩耍的季能笑着說道。
“就你會說話。”晴子白了丈夫一眼,笑嘻嘻地跟阿绫說:“娘,那我多住一陣。”
“想住就住吧。”阿绫拍拍女兒的臉,笑着說。
千幡癟癟嘴,“绫姨,講故事。”
“又講故事?”阿绫抱抱千幡,“沒有故事了,都講完了。”
“才不是呢,肯定還有好聽的故事,千幡要聽故事,宋國的故事!”千幡在阿绫懷裏撒嬌,“绫姨,給千幡講故事嘛。”
晴子看着好玩,一把将他抱過來,“你這個小家夥,怎麽那麽喜歡宋國的故事?”
“因為好玩!”千幡大聲說:“千幡也想去宋國!”
衆人都笑了,季能笑着說:“小公子可不能去,那裏好遠,你父母該擔心了。”
“可是千幡想去!”小家夥抓緊阿绫的手,“绫姨,您下次回去的時候,帶上千幡!”
阿绫愣了一下,淺淺一笑,眼裏湧出一絲憂傷,她抱着千幡親了親,“绫姨也想回去,可是绫姨回不去了。”
夜間,阿绫躺在那裏,剛要睡着,就覺有人躺在旁邊,聞着熟悉的熏香味,阿绫也沒有睜眼,說道:“睡吧。今天你兒子在這瘋了一天,累死了。”
身後有人嘆了一聲,“我聽千幡說了,你想回宋國。”他說:“我為你做了那麽多,都無法緩解你的思鄉之情嗎?”
阿绫緩緩睜開眼睛,“這跟你無關,年紀大了,願意回憶往事,更容易想家罷了。”她轉身依偎在他懷裏,“你為我做了那麽多,我心裏都清楚,只是,還是想家,想回博多,想回紀伊,想,再回一次宋國。不過,”阿绫自嘲一笑,“不管是你允不允許,我現在這個年紀,如果真的出了一趟遠門,能不能活着回來都還未可知。”
“不許胡說!”賴朝緊緊抱着她,低聲說:“是我的錯,我沒讓你覺得心安,所以……”
“這跟你無關。”阿绫捂住他的嘴,“每個人在這個年紀都會想家,你不也一樣想回去看看由良夫人生你養你的地方嗎?”
賴朝無言,半晌輕喟,“睡吧。”
原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三天後,賴朝過來問她:想不想過年回一趟紀伊老家?
阿绫差點沒噴茶,咳了半晌,盯着賴朝,“你放我走?!”
“我以前曾答應過你會陪你回博多,但是一直沒有成行,現在更是走不了。”賴朝苦笑,“可你現在年歲也不小了,我怎麽能放心你一個人去那麽遠呢?既然你想家,馬上就要過年了,就去跟茂松他們好好過一個年吧。”
阿绫聽完,心中一暖,眼眶也有點濕熱,不知怎的,就拉拉賴朝的袖子,“那你呢?”說完就後悔了,他能怎樣?人家有妻有子一大幫陪着呢!不由有些尴尬,坐到一邊絞手指。
見她這樣,原本正在因為要與心上人分離而不舍的賴朝心情莫名大好,他一把将她摟在懷裏,點點她的鼻子,“可是嫉妒了?放心,無論你去哪裏,我源賴朝的心,都系在你身上。不過你可想好,我只是放你回去跟家人團聚,不是讓你一去不回的。你現在也算有丈夫的人了,哪有女人待在娘家把丈夫置之不理的?”
“呸!”阿绫臉一紅,打了他一下,心裏突然有些不忍,便低聲說:“那我回去了,你照顧好自己,事情再多,也別太過勞累。”
賴朝溫柔地吻着她的雙唇,輕聲說道:“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說明一下:比企能員的女兒卻是嫁給了源賴家,但不是正室,是側室。這裏面為了方便,暫定為正室,請見諒。
☆、回家
建久七年十二月,阿绫啓程回紀伊過年,同行的還有長子海平一家,長女晴子一家,以及幼女萩子和外孫女鈴姬。最可憐的就是賴衡,他原本也想跟着去,卻被賴朝毫不客氣地趕回奧州,理由非常簡單:你是有官身的人,趕緊回去奉公!賴衡很委屈,挺大的人了抱着阿绫撒嬌,被海平一腳踹開,說是沒有長輩樣子,無法給小輩做好表率雲雲,賴衡氣不過跟長兄打了一架,被兄長大人摁在地上打成豬頭。
“賴衡啊賴衡,虧我教了你那麽多東西,為什麽還被你哥哥打成這個樣子?”義經很無奈,一邊收拾行裝一邊說:“別跟別人說你的師傅是我,知道嗎”
“我是看在他是兄長的面子上,給他留面子罷了!”賴衡不服氣,卻見長兄微微一笑,他只覺得汗毛倒豎,立刻躲在母親後面尋求庇護。
“你們兄弟就鬧吧。”阿绫慈愛地看着他們,掐掐小兒子的臉,“乖,這次我們回去,給你帶好東西回來,別鬧了,知道嗎?”
“哦。”賴衡悶聲應了一下。
臨行前一天,阿绫去跟政子告別,聽說阿绫要回家過年,政子好生羨慕,“我也很久沒回伊豆了,真想哪天再回去看看,可是總是無法成行。”
“我這也是将軍大人體恤,她看我年紀大了,怕我這次再不回去看看,這輩子就回不去了。”阿绫笑着說。賴朝已于前年辭去大将軍一職,但周圍的人還是叫他為“将軍大人”。
“绫夫人,眼看就要過年了,這種不吉利的話千萬不要說啊!”政子忙道:“您這次回去路上要小心,多住幾日也無妨,畢竟一家人聚在一起過年不容易呢。”
“好。”
“绫姨!”一直在努力找機會說話的千幡大聲說:“您是要回宋國嗎?千幡也要去!”
“不是啊,绫姨是要回紀伊。”阿绫拉拉千幡的小手。
千幡很失望,“那您什麽時候去宋國啊?”
“千幡!”政子把兒子叫過來,“你又調皮了,小心你父親罰你!”千幡撅着小嘴,不說話。
聽說姐姐回家,茂松早早就在路口等着了,遠遠地看着海平騎着馬過來,又驚又喜,趕過去說道:“聽說你們回來,我還以為怎麽樣得拖一陣,他哪裏能那麽快放人呢?沒想到真的這麽快就回來了!”
“本來也沒什麽,只是收拾行李耽擱了一陣,要不能更快回來。”海平笑着說。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茂松連聲說,将姐姐一大家子迎了回去。阿绫下了車,對護送她回來的五郎丸等人說道:“你們也不用那麽急回去,在這裏休息兩三日再走也不遲。”
“這,怕是不妥。”五郎丸猶豫着說:“按道理是我們要馬上回去向主公複命的……”
“現在天色已晚,而且那麽冷,你們一路上也沒怎麽好好吃東西,難道不餓嗎?”阿绫摸摸五郎丸的頭,笑着說:“我給你們主公寫封信,有什麽事我替你們頂着。現在家裏暖和一下,好好吃頓飯,睡一覺再說。”
五郎丸幾人到底是年輕,再加上一路上确實沒好好吃飯,天寒地凍,被這麽一說,也心動了,便點點頭。茂松微微一笑,安排他們去休息。
阿绫看向義經,“九郎,你跟海盛去收拾東西吧。”
“是。”
待他們走遠,阿绫問晴子,“我讓你給京城寫信,讓常盤夫人帶着那孩子過來,你寫了吧。”
“放心吧娘,早送出去了。”
“那就好。”阿绫點點頭,“走吧,去看看阿菊。”
“那個,長姐,有件事還是先告訴您為好。”信子猶豫一下,說道:“阿菊夫人,已經看不見東西了。”
看着跪在面前的五郎丸,賴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讓你們去送個人,結果還在人家連吃帶住,還拿了不少東西回來。如果不是绫夫人這封信,你們都要挨罰。不過算了,下不為例。”
“謝主公!”五郎丸笑嘻嘻地說:“绫夫人讓小的帶點心給您,說是請您和禦臺所夫人嘗嘗鮮。”
賴朝笑笑,“她回家了,應該很高興吧。”
“額,”五郎丸猶豫一下,“大概……”
“大概”賴朝一皺眉,“怎麽回事?”
“回主公,詳細的小的也不知道,但是聽說,绫夫人的奶娘,怕是熬不到過年了。”
“奶娘?”賴朝愣了一下,“阿菊?”
“是。”
賴朝沉吟片刻,嘆了口氣,“知道了,你下去吧。”
建久八年元月十五,茂松帶着家丁數人,站在從東邊而來的道口,不停向東張望。沒過多久,十數匹駿馬由遠而近向這邊飛馳而來,馬上載着武士十數名。看見茂松等人,為首之人在将要到他們面前後勒住缰繩,翻身下馬,身後十幾名武士也紛紛下馬,護在他身邊。只見那人一身杏黃色直垂,外面罩了一件簡單方便的墨色護甲,頭戴折烏帽,身形偉岸,體格健壯,容貌俊朗,面白微須,丹鳳眼,垂膽鼻,眉頭微蹙,雙唇緊抿,神情凝重,不怒自威,正是源賴朝。
見到他,茂松想嘆氣,想她姐姐生命中這幾個男人,各有各的不同。基盛姐夫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小松殿溫柔敦厚,沉穩大方;池殿冷峻卻透着細膩;而這一位嘛……他仔細搜索着合适的詞語想來形容他,最後終于找到了:王者風範。
算了,就是一個主公。他在心裏翻着白眼,對賴朝行禮:“将軍大人,路上可好?那次您寫信突然說要來,還不讓姐姐知道,可是有什麽要事讓在下去辦?”
“那倒沒有。”賴朝扶他起來,直接問道:“你姐姐還好嗎?我聽說阿菊夫人不太好。”
茂松目光一黯,“阿菊夫人過世了,初一早晨走的。”
賴朝嘆了一聲,“你姐姐呢?”
“她還好。”茂松笑笑,“現在正跟信子張羅着過元宵節。”
“什麽?元宵?”賴朝愣了一下,“這是什麽節日?她的奶娘剛去世,就帶領人過節,不會是心裏郁卒無法排解才這麽做吧?”
“宋國人每年元月十五過元宵節。至于到底是出于何種原因,您去問問姐姐不就知道了?反正您也是為這個來的。”茂松笑了一下。
賴朝摸摸鼻子,“帶路吧。”
因為此次是擔心阿绫微服出訪,賴朝不想驚動太多人,所以便跟着茂松順小道去了西城家,遇到人茂松只說他們是自己的客人,就這樣一路來到了阿绫住的小院,茂松指指門,意思是您自己進,我就不通報了,您不是不告訴她嗎?那就幹脆瞞到底。賴朝笑着點頭,讓他忙自己的事去,留武士們門口把守,自己輕輕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很暖和,想來是茂松知道姐姐畏寒,特意讓人加了幾個暖爐。阿绫一人坐在那裏,手裏用彩紙做着什麽,身披紫色小挂,柔順的青絲随意散開,面上帶着柔和的笑意,親切自然。似乎是感覺到有人進來,她擡頭看了一眼,驚在當場,“哎?!你怎麽……?”
賴朝笑笑,“吓到你了?”他走過去,将她輕輕抱在懷裏,“阿菊的事情我聽說了,你不要太難過。”
“你為這個來的?”阿绫眨眨眼睛,見他不說話,便笑了一下,“你放心,我,很好。”
阿菊逝世的時候,已有七十有五,絕對稱得上是高壽。自從回紀伊養老之後,她就得到茂松夫婦精心的照料,衣食無憂萬事足,除了一件事她放不下心,就是她從小看到大的绫子小姐。阿绫再見到她的時候,她的眼睛已經看不見東西了,但還是能從聲音判斷出,她的绫子小姐,回家了。
“小姐回家了?”兩行熱淚流下面頰,早已白發蒼蒼的阿菊顫抖着伸出手,“绫子小姐啊,老身還能再見你一面,真是上天垂憐。”
阿绫坐在她身邊,看着她躺在那裏,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阿菊細細地問了她很多事情,聽說她在鐮倉很好,才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绫子小姐被人照顧的好,四位公子小姐也是出類拔萃,老身可以放心了。”
阿菊一直勉力堅持,她說要撐過新年夜,不讓阿绫她們連年都過不成,然後,就真的這樣撐過了大年夜,看着初一太陽升起,含笑而逝。阿绫輕輕将臉貼在她的面頰上,淚水奪眶而出,這個在母親去世後一直給她溫暖的人,就這麽走了。
賴朝長嘆一聲,“阿绫,節哀,你還有我,我陪着你。”
“我難過,但沒有悲哀,阿菊可以算是壽終正寝,也沒遭什麽罪,已經很好了。”阿绫含淚笑道:“如果不是你答應我這次可以回家過年,我恐怕連這一面都見不到,幸好,幸好。”
“不要難過了,阿绫,阿菊夫人在天之靈也會心疼的。”為了不讓她繼續沉浸在悲傷裏,賴朝決定轉移話題,“剛才這一路上,就見你家人都在挂彩燈,茂松說,這是為了,為了什麽?元宵節?”
“對,宋國的一種節日,起源于東漢明帝時期,明帝信佛,據說一開始這個節日是教徒們敬佛開燈,所以家家戶戶都挂了彩燈,到後來就成了民間的節日了。家人們聚在一起,逛集市看花燈,很是熱鬧。”阿绫笑着說:“現在我做的就是一盞蓮花燈,打算挂在院子裏。”
“阿菊夫人剛去世,你……”
“如果我們冷冷清清,反而她會于心不安。”阿绫笑笑,“她一直堅持到過年才走,就是為了讓我們過一個好年,如果我們沉湎于悲傷,她在天之靈,肯定會怪罪自己。過節就要有個過節的樣子,我們過節,阿菊也跟我們在一起,這樣她才開心。”
“原來如此。”賴朝點點頭。
阿绫看看他,“你來都來了,幫我做花燈如何?”她笑着說:“我請你吃圓子。”
“圓子?”賴朝一愣。
阿绫從奶娘靈前端了一個小碗給他看,幾個白白胖胖的團子安靜地躺在湯水裏,“這就是圓子,過元宵要吃這個。”見他躍躍欲試,不由笑道:“這個不能給你,這是給阿菊吃的。你幫我紮花燈,我給你盛一碗熱的。”
賴朝咂咂嘴,“我堂堂征夷大将軍,幫你做這些女兒家的事情,只能得一碗圓子?”
阿绫眨眨眼睛,“過了今天,花燈你可以拿走,拿回去給千幡。”
賴朝微微一笑,“成交。”
當晚,賴朝幫阿绫紮了花燈,又幫她挂在院子裏,吃到了阿绫親手煮的紅小豆圓子,連說好吃,本來想再吃一碗,卻被阿绫制止了,因為這個容易積食。
在阿绫這裏休息一夜之後,賴朝神清氣爽。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之後,賴朝與心上人溫存一番,準備啓程返回鐮倉,臨行前自然不忘他幫忙打下手的報酬——給小兒子帶的蓮花彩燈,拿在手裏,喜滋滋地往回走。既然她還想多住一段時間,那就索性讓她好好與家人團聚,不要催她,雖然自己也很舍不得,但只要她開心就好。
就這麽邊想着便順着小路往回走,沒走幾步就跟一個小人撞個滿懷。因為賴朝身上的護甲較硬,小人捂着額頭,差點沒哭出來,擡起頭不忿地看着賴朝,一雙大眼睛睜得圓圓的。賴朝也皺皺眉,低頭看着面前這個孩子。
這是一個男孩子,年紀約莫十歲出頭,長相俊俏,皮膚白皙,竟比女孩子還要好看幾分,一身寶藍色水幹,頭發紮了一個發辮,梳在後面,明顯還未元服。手裏拿着一盞小彩燈,腳上穿着潔白的布襪,很是讨人喜歡的孩子——但是!賴朝就是對他喜歡不起來,因為他長得太像一個人。跟在賴朝身後的藤九郎看到這男孩第一眼,就吓了一大跳,他不是傻子,聯想起十多年前一些事情,很快就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在冬季寒冷的早晨裏,竟不由汗流浃背。
無獨有偶,面對這個不認識的大人,小男孩也從心裏讨厭他,說不上為什麽,就是讨厭!他伸手一指賴朝,大聲說:“你是誰?為什麽我沒有見過你?!”
賴朝冷冷地看着他,只說了一句話:“讓開,我沒興趣跟小孩子打交道。”
“不要!你不說清楚不許走!”身為西城家主唯一的兒子,小男孩很有主人翁意識,認為家裏出現了不速之客,自己就應該問明白!
“茂太郎公子!茂太郎公子!”小男孩的奶娘一路小跑跟了過來,剛離近一點就看到小公子和一個大男人對上了,不由吓了一跳,突然想到家主昨天說過:绫子夫人那裏有客人,不便打擾。便連忙過去拉小公子,說道:“小公子,我們回去吧,天氣這麽冷……”
“不要!我要找绫子姑姑!”茂太郎瞪着賴朝,“這裏有壞人!”
“小公子,你別……”奶娘急得不行,“這肯定是绫子夫人的客人。”
“那為什麽昨天我沒見過他!”茂太郎叉着腰,“他肯定是壞人!心懷叵測意圖不軌!”
“小公子啊……”
奶娘不知道怎麽辦了,正巧茂松此時路過這裏,見此情況,便皺皺眉,叫道:“茂太郎,過來。”
“父親!”小男孩跑了過去,指着賴朝,“這裏有壞人!”
“這不是壞人,”茂松笑笑,“這是你绫子姑姑的客人,你不可無禮。”
小男孩不服氣地撅撅嘴,悶聲說了一句:“我去找绫子姑姑。”然後扭頭走了,路過賴朝面前,心不甘情不願地行了個禮,撒腿就跑。
“咳咳。小孩子不懂事,将軍大人勿怪。”茂松有些尴尬,跟賴朝賠罪。能不尴尬嗎?這孩子集合了親生父母優點長的,尤其像父親,就跟他親生父親臉上刻出來一樣!知道的一看就知道是誰的種!
賴朝看了茂松半晌,見他眼神不停飄忽,不由笑了,“這倒無妨,小孩子嘛,調皮都是難免的。你也算有福的,到底得了兒子,雖說過程比較,曲折,但也無傷大雅,畢竟傳宗接代才是大事。”
茂松看看他,也笑了,“您說的是。倒是茂太郎還是淘氣,需要嚴加管教,我還想着,見他與姐姐相處甚歡,送到姐姐身邊管教豈不是好?只是,怕是您,不太方便。”
“确實,不妥。”賴朝笑笑,意味深長,“除非,你放心。”
茂松看看地上的石板,“我還真是不放心,打擾了您和姐姐,我于心不安。”
聽着茂太郎不高興地說遇到了壞人,态度還很蠻橫巴拉巴拉,阿绫笑着摸摸他的頭,“好好,茂太郎很勇敢,可以像勇士一樣保衛家裏人了,姑姑很喜歡你。想不想吃點心?”
“想!”聽說有點心吃,小男孩很高興,開開心心跟紫蘇去拿點心了。
看着他的背影,阿绫不由想到阿靜和義經第一次看到這個孩子時的樣子,義經眼眶發紅,雙拳緊握;阿靜捂着嘴,就怕自己哭出聲來引起他人注意,兩人都一錯不錯地盯着不遠處讀書的孩子,仿佛眨一下眼睛,孩子就會消失不見一樣。直到孩子收起書本離開,兩人還一直凝望這孩子遠去的方向,遲遲不願回到房間。阿绫嘆口氣,讓茂松把他們領進來,兩人一進屋,馬上給阿绫姐弟行了大禮,默默流淚,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但阿绫他們全明白了,更是心下恻然。
“孩子什麽樣,你們也看到了,我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阿绫低聲說:“你們呢?想怎麽辦?我昨天還跟茂松說,要不要讓孩子認你們為養父母?”
阿靜面上一喜,不由拉拉義經的袖子,義經愣了半晌,閉上眼睛,咬着牙說了一句:
“還是,算了。”
阿靜面色蒼白,不敢置信地看着義經,“大人?大人?”
“阿靜,我知道你心裏苦,但這個孩子能活到現在,卻是因為他跟我沒有關系。”義經說着,潸然淚下,“為了讓他平安長大,就最好,不要認識我們,不要跟我們扯上一點關系!”
阿靜淚如雨下,伏在地上泣不成聲,“孩子,我的孩子……”
見他們這樣,茂松心裏其實松了口氣,如果義經真的要做養父母,他無法阻止,但血緣是割不斷的,這麽多年,他早把這個孩子當成自己的兒子,而如果親生父母要來插一腳,結果會如何,他不敢去想,所以,他真的想自私一把,不希望義經認這個孩子。但是見他為了孩子真的忍痛割愛的時候,本性善良敦厚的茂松于心不忍,他對他們發誓:這個孩子就是自己的親骨肉!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這個孩子養大成人!
阿绫眼見着這一切,心底嘆了一口氣: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果……
走在回去的路上,見身後人俱不敢言語,賴朝微微一笑,“藤九郎,西城家的小公子那相貌,長的頗似一個人,但我想不起來是誰了,你記得否?”
藤九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這個,主公您一提,屬下才覺得那位小公子有些面善,但實在想不起來像誰了。”
“想不起來?”賴朝笑了一下,“想不起來好啊……”他低頭看看馬頭上的蓮花彩燈,得意地捋了一下胡須,“你說,千幡見了這盞燈,會不會高興地蹦起來?”
“當然,小公子見了自然會高興得不行。這可是他的父親大人,将軍您親手做的,意義非比尋常。”藤九郎笑道。
“嗯,”賴朝很滿意,“再給他講講宋國的故事,他肯定高興。”
他這心裏正美呢,不久,一條來自鐮倉的消息差點沒讓他蹦起來:
他的嫡長子,賴家,離家出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又有人說了:你把源賴朝寫的太慈祥了!可是親,對于自己家人,源賴朝真的是個好人,僅對于家人和信任的人而言啊。根據史料記載,他真的是個慈父,疼愛孩子,而且怕老婆,是的,他真的是怕,老,婆……
☆、家出少年
事情的起因,要從賴家和政子的母子關系說起,他們這對母子,問題可不是一天兩天了。無論是哪個國家,哪個時代,為人父母都希望子女成龍成鳳,尤其是對于兒子,更是寄予厚望,政子本人呢,用千年以後的話講又是一個虎媽,教子嚴格可稱得上數一數二;但問題是,她忽略了賴家的年紀。
賴家現在多大呢?過了年才十五歲,套用千年以後的一個詞,正值青春期。諸位看官想必都經歷過青春期,既想證明自己長大成人,心裏又明白其實還是需要父母的扶持,是最矛盾的時期,也是與雙親反抗最嚴重的時期。那個時候,我們不知道挨了父親多少罵,也不知道惹母親掉了多少眼淚,後來想想真他娘的混蛋,但當時肯定不這麽想。什麽?您說古人成人早?成人早到這個歲數也會叛逆啊。啥是叛逆?就是父母越讓他幹什麽就越不幹什麽。賴家很不巧正處于叛逆期,如果母親是個軟性子,肯定也就無奈嘆口氣:唉,算了,孩子嘛。但不幸的是,政子不是這樣的人。
政子是個什麽性格呢?雖然不是火藥桶點火就着,但也絕對不是好性。這麽說吧,有些事情她不生氣不發作,是因為覺得沒什麽必要,只要不涉及原則問題,她還是很好說話的,但一旦涉及原則問題,結果只有倆字:
呵呵。
對于政子來說,原則問題有兩個,一個是女人,一個是孩子,以前是女人排第一,現在孩子長大了,她的地位也穩固了,就把全身心都投入在孩子身上。別看平時與賴朝還算夫唱婦随,但一涉及到原則問題,那就是火山爆發。賴朝曾跟阿绫苦笑:這世上,能治住他的女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阿绫,另一個就是政子。一旦政子發起脾氣,什麽事都幹得出來,連賴朝都要讓她幾分。想當初因為賴朝殺了義高害的女兒卧床不起,政子差點沒拿起書箱往他身上砸。
關于教養孩子的問題,尤其是對于賴家,賴朝夫妻二人一直存在着不小的分歧,政子主張嚴加管教,誰讓他是嫡長子?那是将來要接班的!賴朝則是寵愛,一直堅持着“我的兒子最棒”這一原則。因為這個問題,兩人沒少吵架,繼而禍及賴家。阿绫曾跟希望說,她很同情賴家,父母二人,一邊是冷冰冰,一邊是暖融融,這個孩子該怎麽辦?聽誰的?兩人稍微均勻一下正好,可偏不。希望連連點頭,心有戚戚。
兩人雖然關于這個問題一直有異議,但後來阿绫來到鐮倉,幫着照顧孩子同時還要苦哈哈做和事老,這邊勸說政子對孩子不要逼的那麽緊,偶爾誇他幾句不是進步很快嗎?那邊再勸賴家要聽話,母親也是為了你好雲雲,十分累心。這次回紀伊,阿绫不是每擔心過這母子二人的相處問題,但一想孩子大了,有些事情不用操心了,何況還要他親爹在,在母親那裏挨了訓,可以上父親這裏求安慰求關注求誇獎,應該也沒什麽事。雖然後來他親爹來找她,自己又開始擔心,但很快又想,大過年的,能出什麽事?何況賴朝第二天就回去了。她都不擔心,賴朝一個大男人,更從未把這個事放在心上。
誰都沒有想到,就在賴朝不在鐮倉的這段時間,出事了。
那一天,政子又訓了賴家一頓,原因是因為她認為賴家太貪玩,對于這樣的母子沖突,大家都習慣了,政子也沒當回事,反正這個兒子每天都要訓一次的;但賴家有些特殊,跟他交好的堂兄弟希望剛回土佐,阿绫他們又不在,他身邊沒有小夥伴,正郁悶呢。要是平時,賴家也就忍忍回去了,但那天,他沒有,不僅沒有回去像母親希望一般努力用功,反而一溜煙跑到未婚妻家裏去玩了。見到他來,未婚妻的弟弟,也就是未來小舅子很高興,年紀相仿,鬥雞走馬什麽的能玩到一起去,一玩起來就忘了時間,這一忘,就到晚上了。未婚妻還是個穩重的姑娘,覺得這樣不妥,就勸說他回去。那個時候,賴家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要是平時早就找舅舅義時說情了,但那天他郁悶啊,竟然梗着脖子就那麽回去了。
政子一臉鐵青,見他回來,毫不意外,劈頭蓋臉一頓訓;賴家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直接回嘴,母子兩人就這麽吵了起來,越吵越兇,周圍人都不敢勸,還在納悶:今天怎麽回事呢?賴家公子你少說兩句吧,沒看禦臺所夫人臉色越來越不好嗎?!
賴家哪裏會看臉色啊,而且在他心裏,他這個親娘上輩子不是死在自己手上,就是自己死在她手上,總而言之就是有仇,他做什麽他這個娘都看不順眼!更沒必要說軟話了!到最後竟然說:“您就是偏心!我哪裏您都看不順眼!我到底是不是您親生的!”
周圍人吓得面如土色,政子驚怒交加,在衆人驚呼聲中,一個耳光扇了過去,只聽“啪”的一聲,賴家白皙的臉上瞬間腫了半邊,并出現了一個清晰的紅印。
政子打完就後悔了,但還是板着臉說了一句:“滾回你自己房間去!”
賴家愣了半晌,摸摸臉上火辣辣的疼,什麽都沒有說,扭頭就走,回到自己住處把門一關,誰都不見,晚飯也不吃。
義時第二天知道這個消息,苦笑一聲,跑來勸姐姐,政子雖也後悔,但表面上肯定不承認。正說着呢,賴家未來的小舅子,也是他的伴讀哭着告訴政子:賴家公子離家出走了!
“什麽?!”義時大驚失色,政子面色蒼白地接過賴家留下的書信,見上面大概寫着:自己在鐮倉呆不下去了,要出去獨自闖蕩,這個嫡長子他不做了,這一內容的時候,氣得直接撕碎。
“讓他滾!”政子厲聲說道:“我倒要看看他能去哪裏!誰都不許去找!”
義時連忙勸說,奈何姐姐鐵了心,又擔心外甥,只能偷偷命人去查看賴家的下落。
第一天,沒回來,政子沒當回事。
第二天,還沒回來,政子皺皺眉:算了,過幾天肯定回來,他才受不了那個苦呢!
第三天,依然沒回來,政子有些擔心,拐彎抹角地跟弟弟說去找孩子,但也不用一定讓他回來,随他去!義時沒好氣地說:用你?我早就吩咐下去了!沒找到!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政子開始慌了,畢竟是自己兒子啊,出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