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8)

,賴朝徹底松了一口氣,欣喜不已,要重金酬謝宋醫,那郎中連連擺手,“将軍大人,夫人還不是完全無礙,她是中了毒,需要服藥排毒,老朽要開方子,而且夫人的飲食也要注意了。”

“這個我知道,我知道!”賴朝握着阿绫的手,笑着說:“聽到沒有你要虧嘴了呢。你放心,等我抓住這次元兇,我在你面前,将他碎屍萬段!”他發狠地說。

阿绫看看宋醫,又看看他,說:“算了吧,你就自己收拾了吧,我可看不得這個。我現在有些餓,你讓廚房給我煮碗湯喝吧。”

“好好!我這就安排,你等我!”賴朝忙不疊出去給阿绫叫膳,屋內只有宋醫,紫蘇,還有阿绫母女,見沒有其他人,阿绫看向宋醫:

“說吧,到底情況如何?”

郎中神情悲痛,目光哀憫,對着阿绫深深一拜,“夫人,老朽無能!”

萩子看着這一切,心裏一涼,淚水奪眶而出。

☆、人在做,天在看

宋醫告訴阿绫,她中的毒過于霸道,即使他使盡所有方法,也不能将毒徹底排除幹淨,現在她的體內,還有□□的殘留。而且更糟的是,其實阿绫的身子,早就有很嚴重的問題了。年輕時候四處颠簸,過于勞累,尤其是生育晴子的時候,正值阿绫剛剛起步,她仗着年輕疏于保養,留下了病根。年輕時候不會有什麽反應,但等年紀漸大,所有的隐患都會在一個時候爆發,而這次中毒,更加快了它們惡化的速度。

“是這樣嗎?”阿绫看看在一旁掩面而泣的女兒,笑笑,“既然早晚都會發生,我還不算冤枉。”

“娘……”萩子淚如雨下,緊緊握着母親的手,泣不成聲。

“告訴我,我還能活多久?”阿绫問道。

“老朽現在能做的,就是用藥物針灸等方法,讓您體內的毒盡量再排出一些,剩下的,就靠人參等物延緩壽命。再之後,老朽就真的回天無力。”老郎中閉上眼睛,沉聲說:“但,一個月,總是沒問題的。”

“才一個月……?”萩子面色慘白。

“晚秋夫人,老朽的意思是,至少一個月,如果再加把勁……”

“三個月。”阿绫淡淡地說,“先生,我全力配合您,請您給我延三個月的壽命。”她笑了笑,“至少,讓我把今年的生日過完,否則就白活這一年了。”

宋醫嘆口氣,點點頭,“老朽自當盡力。”說完,轉身去寫方子,交給淚流滿面的紫蘇,囑咐她抓藥。

阿绫看着哭得渾身發顫的女兒,微微一笑,将她輕輕摟在懷裏,“別哭,小楓,娘還有三個月可活呢,好好陪陪娘,好不好?”

“娘!”萩子抱着阿绫,哭得不成人形。紫蘇在一邊聽着,再也忍不住,拿過郎中開的方子,奪門而出。

“娘,這件事一定要告訴賴朝叔父!讓他把那個刺客千刀萬剮!”萩子恨極了那個刺客,“明明他想殺的就不是您,為什麽要牽連無辜?!”

阿绫笑笑,“不,他的目标,就是我。”

阿绫看得很清楚,在她推開賴朝之後,那名刺客瞄準了她,目光裏有一絲猶豫,一絲不忍,一絲愧疚,卻還是松開了弓弦。

“他的目标就是我,可是他應該并不想殺我,否則,不會只射中我的腿。”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眼前一黑,暈了過去,這毒,果真霸道!

萩子越聽越覺得心寒,她一咬牙,“我去告訴将軍!”

“回來!”阿绫眼睛一閉,“不許去!這件事就當不知道!你也不許告訴別人,對外,就說我病了即可。”

“娘,這是為何?!”

“因為我大概能猜出來,殺我的人是誰。”阿绫苦笑一下,“如果将這件事捅出去,很多人都會受到牽連,包括,一些很小的孩子。”她說:“而且,如果抓住他們能讓我多活幾年,也就罷了。既然我一樣都活不過三個月,何必要毀了人家一族?甚至還有孩子的前程,那幾個孩子,都是我看着長大的啊……”

“娘!娘!娘……”萩子拉着母親的衣袖,淚水再次決堤。

“就這樣吧,萩子,給你兄姐和賴衡寫信,信裏什麽都不要說,就說我受了傷,沒什麽大礙,等他們到了,再說。其他人,就不要說什麽了。”阿绫緩緩閉上眼睛,“還好,還好,還有三個月……”

在那之後,阿绫每日就被湯藥包圍,屋子裏充斥着草藥味,怎麽散也散不盡,給外人看來,真的就是體弱養病的樣子。賴朝心疼阿绫每日喝藥挨針,命梶原景時徹查暗殺一事,不久,景時在那日圍獵地點附近的小河邊發現了一具男屍,面容已完全毀掉,身上也沒有可證明身份的東西,除此之外,一無所獲,氣得賴朝罵他是廢物。

賴朝每日都去看阿绫,夜晚也留在這裏,看着心上人虛弱的樣子,他真的很想抽自己一個耳光,如果這次不帶着阿绫去圍獵,就不會有這種事了。他握着阿绫的手,“阿绫,你千萬要好起來,還有三個月就是你生日了,我答應要帶你去京城呢。”

阿绫點點頭,笑着說道:“好,我們去京城過生日。”

“嗯,”賴朝抱着她,“我決定了,今年開始鍛煉賴家,等把他扶持好,我就帶你去游山玩水,那時候,跟你一起回博多,好不好?”

阿绫依偎在他懷裏,輕輕笑了,“好。”

不久,阿绫的幾個孩子都來到鐮倉,本來都以為只是受了傷而已,沒想到卻是生離死別。晴子當即暈了過去,海平和賴衡怒發沖冠,恨不得現在就去把仇人揪出來将他挫骨揚灰,被阿绫攔住了。

“就這幾天了,把剩下的事情好好處理一下,其他的事情,不要管了。”阿绫靠在墊子上,無力地揮揮手,“我們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夠了。”

在那之後,幾個孩子,還有義經都圍在阿绫身邊,寸步不離。尤其是兩個女兒,更是整日黏在母親身邊,生怕一閉眼,母親就再也見不到了。他們的異常就是傻子也覺察的出,更別說賴朝他們。

那天,賴朝盯着阿绫,“你告訴我,到底怎麽了?你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是不是因為幾個孩子都圍着我,你擔心了?”阿绫笑了一下,“如果你硬要問,我就告訴你吧,其實我的身體早就大不如前了,這次暗算讓身體更加虛弱,恐怕以後每日都要與藥石相伴了。”見他一臉憂色,阿绫不在意地揮揮手,“人老了,上了年紀毛病就來了,沒什麽大不了,只是孩子們吓壞了,這才每日圍着我轉,結果你又來吓唬自己。”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賴朝抱着她,“你真沒事?”

阿绫嘆口氣,“如果你真那麽擔心我,幫我去廚房要碗面吧,大碗的,我餓了。對了,上面要放最嫩的雞腿肉,再把鮮蘑切成片,也放在上面。”

賴朝狐疑地看着她,“胃口依然這麽好,應該沒事。”他又看看她,“你是不是又瘦了?”

“這叫清隽。”阿绫白他一眼。

賴朝點點她,轉身出了房門,就在他離去那一瞬間,阿绫斂了笑容,嘆了口氣,對守在裏屋的義經說:“牛若,一會兒,你把那碗面吃了吧。”

義經合上眼,低聲說:“是。”他知道,娘現在的食欲,越來越差了。

八月,天氣愈發悶熱,而阿绫的身上卻總是感到寒意。她現在每天都要嘔吐一陣,即使一天什麽都不吃也是如此,甚至連膽汁都吐了出來。她現在一直是靠參湯續命,身體也越來越虛弱,臉色蒼白的讓賴朝心驚。

“阿绫,你跟我說實話好嗎?”賴朝抱着她,音調裏有一絲顫抖:“你到底怎麽了?到底怎麽做,你才能好起來?”

阿绫虛弱地笑笑,“這是正常階段,把不好的東西都排出來,就好了,你不要擔心。”

“可是……”

“夫人,賴衡大人抓藥回來了。”紫蘇在門口說,帶着幾分猶豫,“不過,似乎跟別人打了架……”

阿绫皺皺眉,賴朝面帶不悅,“他的母親這個樣子,他還不讓人省心?”他跟阿绫說:“你歇着,我去看看。”說完,照顧阿绫躺下,自己沉着臉去找賴衡。見到養子,賴朝還沒開口,就被賴衡一句話堵了回去:

“人是我打的,我認了,讓他有本事沖我來,我可以再打他一頓。”賴衡冷冷地說:“他欠揍!”

賴朝皺皺眉,“你不是意氣用事的孩子,對方是誰?為什麽打他?”

“您的妹夫,平賀朝雅。”賴衡冷冷一笑,“至于為什麽,我的回答是沒有為什麽,就是看他不順眼!”說完,轉身就走。

賴朝心生疑惑,決定好好查一下這件事,結果他還沒動手,他的小舅子義時就來請罪了。原來平賀朝雅今天貪了幾杯酒,路上與賴衡的車駕相撞,他就借酒鬧将起來,言語頗為不遜,惹怒了賴衡,逼得他不得不動手教訓了他一頓。

“現在他酒醒了,十分後悔,我已經杖責過他了,改日會帶他去想賴衡大人賠罪,還請将軍開恩!”義時低着頭說。

賴朝皺皺眉,“義時,賴衡什麽樣的孩子,你也清楚,區區幾句話,不會讓他失了分寸,那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義時本來想搪塞過去,見姐夫一直追着不放,只能一咬牙說了實話:“那天他灌了幾杯酒,嘴裏就有些放肆,就,就說了绫夫人一些……”

“夠了!!”賴朝大怒,“把他拖過來!杖二十,不,杖四十!領地沒收!讓他滾蛋!”

義時嘆口氣,“是。”

處理完這件事後,賴朝不悅地走了,義時擦擦汗,轉頭去見了政子。見天的事情,他也在場,當時他聽得很清楚,賴衡他說了一句話:

也許這世上誰都有資格說我娘的壞話,但你們沒有!你們北條家沒有!!!

那時候賴衡眼中的洶湧的恨意,讓他心驚肉跳。

什麽意思?他們知道這是父親做的了?義時想,但如是這樣,姐夫為何還不知道?绫夫人他們,有何打算?

義時把這些跟政子一說,政子的臉也一片慘白。自從阿绫受傷以後,她一直沒有去探望過,只是派兒子送東西,她知道阿绫現在身體極差,于心有愧,不敢去見她。今天聽弟弟一說,她突然想起幾天前千幡說的一番話:

“晴子夫人她們經常偷偷地哭,但是有別人在的時候,又會把眼淚擦幹。一定是有悲傷的事情,才強顏歡笑吧。”

“不是說,沒有性命之虞嗎?”政子不确定地問着弟弟,“難道,莫非……”

義時心裏一緊,“姐姐,我們去看看吧。如果沒什麽事,更好;如果……”他閉上眼睛,“我們也應該幫着做些什麽,北條家,欠他們一條命啊!”

見到政子和義時這對姐弟,海平神情冷漠,身旁晴子也是如此,完全沒有以往的和善。見此狀況,姐弟二人同時心裏咯噔一下,知道不好。

政子咬咬牙,“海平大人,绫夫人她……”

“還活着呢,勞您挂念。”海平冷冷一笑。

政子咬咬嘴唇,不知說什麽好,義時嘆口氣說道:“海平大人,能否允許我們,看看绫夫人。”

“母親睡了,二位請回吧。”晴子冷冷地說:“而且,母親見了某些人,怕是死的更快吧!”

“晴子夫人,請不要這麽說……”義時也不知怎麽解釋,“這件事,怕是有誤會……”

“什麽誤會?”海平諷刺地看着他,“誤會解除了又怎樣?”

義時張張嘴,只剩下一聲嘆息。

就在這尴尬的時候,紫蘇走了進來,說:“夫人醒了,請禦臺所和義時大人進去呢。”

政子姐弟一驚,連忙說:“好好,我們這就去。”

看到阿绫的一剎那,政子差點沒哭出來。眼前的女子面色蒼白如雪,人也瘦了一大圈,虛弱地靠在那裏,對他們笑笑,只能從明亮的雙眸裏,找到昔日光彩照人的影子。

義時心裏也不好受,但看姐姐一直在哭也不像話,便推推姐姐,向阿绫行禮,“绫夫人,您一向可好”

阿绫笑笑,“怕是好不了了。”

“不是毒已經被清了嗎?”政子怯怯地問:“為什麽?”

阿绫笑笑,看着政子,“我只問你一句話,”她說:“是你嗎?”

政子愣了一下,随即拼命搖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绫夫人您信我,真的不是我!”她哭着說:“我只想保護女兒,沒想到會傷到您,更沒想到會變成現在這樣啊!”

義時咬咬嘴唇,“绫夫人,義時作證,這件事,真的跟姐姐沒有關系!但是,”他恨恨地說:“也确實跟北條家有關!我們難辭其咎!我們願接受一切懲罰,但是真的跟姐姐沒有關系!”

阿绫看看他們,笑了一下,松了一口氣,“好,不是你們就好,我信。”她說:“這件事,到此為止,我知,你知,就夠了。”

姐弟二人看着她,“為什麽?您不告訴将軍嗎?”

“告訴了他,你們北條家怎麽辦?政子你怎麽辦?賴家怎麽辦?還有,乙姬,千幡,他們一個體弱一個年幼,他們怎麽辦?”阿绫笑笑,“揭發了你父親,無法延續我的生命,我又何必在牽連無辜?”

政子泣不成聲,“绫夫人……我們對不起您……我們害了您,您卻還為我們打算……”

義時愧疚萬分,含淚說道:“绫夫人,義時一直把您的兒女當作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後他們有什麽事,義時定肝腦塗地!您現在有什麽心願未了嗎?我們拼了命也會達成您的心願!”

阿绫笑笑,“我的孩子們都還算争氣,不會受欺負,唯一一件,就是鈴姬,她嫁給了源家,如果将來有人說什麽……”

政子抽泣着,“夫人,政子一直将鈴姬當作親生骨肉對待,以後還當如此,如果有人敢欺負鈴姬,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如若違背誓言,我就死無全屍!”當着阿绫的面,政子發下毒誓。

阿绫看看他們,笑笑,“好,我也放心了。我雖然放過你父親,但是,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她說:“如果哪天你看到他,替我跟他說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

☆、花落,無聲

九月,阿绫身體愈加虛弱,她現在已經無法行走,只能吃一些流食充饑,賴朝心急如焚,再次把大夫們召集起來,為阿绫看病。由于已經被打過招呼,大夫們都不太敢說實話,只能含糊不清地說是因為中毒導致體虛,只能靜養,具體的,就不肯多說了。

“靜養!靜養!我當然知道靜養!”賴朝怒不可遏,“可你們看看現在她成了什麽樣子?!她靜養了兩個多月了!竟比以前還要差!你們到底會不會看病?!如果治不好,全都給她陪葬!”

郎中們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這時,一開始給阿绫看病的宋醫說道:“将軍大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按理說夫人的病,不至于到現在這個地步,我們的方子也都是對的,治療方法應該沒什麽問題。倒是那次老朽跟陳和卿佛師說起此事,佛師說,可能有邪靈入體。”

“邪靈?”賴朝一愣,郎中們也吃了一驚。

“對,比如說怨靈什麽的,據說越虛弱的人,越容易招惹這些東西,将軍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不幹淨的東西不敢靠近,但夫人嘛,正好病着,怕是……”

這些話明顯是無稽之談,但是賴朝敬鬼神,他信這些東西。

“結果就被纏住了嗎?!”賴朝咬着牙,發狠地說:“無恥之徒!有本事跟我來拼命,纏住一個女子算什麽本事?!”

“将軍,陳佛師說:如果可能,請夫人在廟裏住一段時間,不要有他人打擾,他請法師,為夫人驅鬼辟邪。”老宋醫說道。

“如果能治病,這有什麽不可以呢?但是,”他擔憂地看着阿绫,“她現在這麽虛弱,能行嗎?”

“将軍,佛師那裏環境清幽,而且素齋也是一絕,再加上法師做法,夫人說不定很快就會好了。”

賴朝嘆口氣,“好吧,只要能救她,都要試試啊。”

三天後,陳和卿帶人來接阿绫走,賴朝握着阿绫的手,依依不舍,擔憂不已,囑咐了很多句,目送着她的馬車一點點遠離自己的視線。

車上,已是六旬老人的陳和卿嘆了口氣,“這樣,真的好嗎?”

阿绫躺在車裏,眼角滑過一絲淚,“好啊。”

自從阿绫走後,賴朝日夜為她擔憂,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很多次都想去探望他她,但都被陳和卿擋住,說驅鬼期間禁止外人入內,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這才忍住了。

這樣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直到九月末的一天,藤九郎欣喜地跑了過來,說绫夫人回來了,氣色還不錯。他一愣,連忙放下筆,沖了出去,果見阿绫在侍女的攙扶下一步步走下車,臉上帶着一絲紅潤,不由欣喜若狂,一把上去抱住了阿绫,将她就這麽橫抱着進了房間,仔細端詳,見她含笑看着自己,雖依然清瘦,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但比之前好了太多,不由連聲感激上蒼。

“陳和卿果真有本事!等你徹底好了,我一定重賞他!”賴朝笑道。

“那你先等我好了再說吧。”阿绫掩口一笑。

賴朝緊緊抱住她,“阿绫,你就是我的命,如果你有什麽事,我的命也就沒了!”

阿绫靠在他懷裏,“胡說,你的命啊,好着呢。”

當晚,賴朝抱着阿绫休息,他嗅嗅阿绫身上的香氣,“阿绫,你回來,真是太好了。”

阿绫笑笑,“抱歉,自從我受了傷,就沒再盡妻子的義務。”

“這有什麽?阿绫,我跟你在一起,早就不是為了肉體之歡,就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賴朝笑着親親她。

在他懷裏蹭了兩下,阿绫說:“我想求你一件事。”

“說。”

“我知道這次你想帶我去京城過生日,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回趟紀伊。”

賴朝皺眉,“為何?”

“今年是我父親的十周年祭,我身為家主長姐,至少要看一眼。”阿绫說:“要不茂松會被人說閑話的,我不回去不好。”

“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麽放心?!”賴朝一臉不同意,“不行,你不可以去!”

“賴朝,讓我去吧,父親去世的時候,我都沒來得及見他最後一眼。”阿绫嘆口氣,“就讓我成全我這做兒女的孝心,求你了。我保證我會好好的,我們在京城回合,好嗎?”

賴朝不想同意,但耐不住阿绫苦苦哀求,最後也心軟了,“好吧好吧,但是你一定要保重身體,我也會派人照看你的。”

阿绫笑笑,“我知道。”

九月二十六日,阿绫啓程,返回紀伊。她看看一臉不高興的賴朝,笑了一下,“別不高興,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賴朝板着臉,“你要好好的,我在京城等你。”

阿绫看着她,見周圍沒人,輕輕抱住他,在他面頰上印了一個吻,輕聲說道:“有一件事,我告訴你吧。”她說:“其實,晴子說的對,我比我想象的,要在乎你。”

賴朝愣了半晌,滿臉通紅,“嗯哼,你才發現嗎?我早就知道了!”

“是啊,我才發現。”阿绫笑了一下,“我,走了。”

看着阿绫上了馬車,賴朝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一把握住阿绫的手,說道:

“阿绫,記着,我在等你。”

阿绫點點頭,笑了,燦若朝霞,“好。”

阿绫一直看着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賴朝,直到再也看不見,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她一頭倒在身後長子的懷裏,渾身顫抖。

“娘!”海平含淚看着她,“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服用罂粟湯?您這是飲鸩止渴啊!”

“只有這樣,我才會好好地留給他最後一面。”阿绫笑着說,氣若游絲,“即使是假的,也好。”

即使是假的,也好,在你眼裏,我還是你喜歡的那個我,我還是那個,在梨花樹下與你相依偎的女子,即使,是假的……

建久九年十月二十八日,清晨。紀伊,西城家。

茂松一家,阿绫的幾個孩子和他們的家人,從京城趕來的常盤夫人和阿靜,還有一直隐瞞身份,帶着兄長遺孤生活的平家重衡夫婦,另外還有保盛等人,圍坐在阿绫身邊,面容哀戚。

阿绫,已臨近大限。

她現在已無法行走,無法進食,眼睛也看不見東西,除了躺在那裏,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日出,還沒有嗎?”她輕聲問道。

“還沒有。”茂松含淚說道,“姐姐,您得等好久呢,可要加把力氣才行。”

阿绫笑笑,“好。”她說:“知道我為什麽要一直熬到今天?以後啊,我的生日就是我的忌日,好記。”

子女們泣不成聲,義經握着阿绫的手,默默流淚,常盤哭着說:“這個時候了,你怎麽還這樣?”

“晴子,待你們可好?”

“好,再好不過了。”常盤流着淚,“我們就像一家人,你放心吧。”

阿绫點點頭,“重衡,來了?”

“二嫂!”已是人到中年的重衡含淚說道:“我還沒有報答您的恩德,為什麽……”

“你們好,能宗好,我就好了,這就是報恩了,其他不需要。”阿绫淺淺笑着,說道。

“伯母……”已是青年的能宗掩面而泣,叔父一直在說,如果沒有伯母,他活不到現在。

“紫蘇,我走了之後,你跟着海平回博多吧。”阿绫說:“我拖累了你,自從那次帶你出來,你就再也沒回去過。”

“夫人,您不用勸我。”紫蘇哭着說,目光決絕,“我是夫人您的侍女,夫人您走了,我就給您守一輩子靈去!”

“真是個倔丫頭……”阿绫嘆口氣,“海平,你看着辦吧。”

“是。”

“我昨天,看到你們父親了,你和晴子的。”阿绫笑笑,“他問我:你怎麽會遇到這種事?我說:壞事做絕,好事占盡,老天看不下去了。呵呵。”

記得昨晚,基盛抱着她,目光溫柔,說道:“別怕,我們在那邊,等你。”

我們嗎……?阿绫笑了:好啊,不會寂寞了。

只是,心裏面竟有一絲後悔。

他不在身邊,我竟真覺得難過……

算了,自己選擇不告訴他,又有什麽資格後悔呢?

“日出了……”萩子看着外面漸漸升起的一輪紅日,流着眼淚,這輪紅日,會把他們的母親帶走嗎?

“等一下!您不能進去!”

“滾!!”

門口突然響起嘈雜聲,随後是激烈的打鬥,茂松咬着牙,大踏步走了出去,“是誰在這裏搗亂?!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你——”看到那個人,他立刻說不出話來了。

賴朝一身塵土,折烏帽偏到一邊,他瞪視着茂松臉上的淚,一把推開他,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阿绫為什麽躺在那裏,她不是好了嗎?走的時候還好好的,為什麽?不是約好了,去京城過生日嗎?

他幾步跨了過去,看着虛弱地好像随時都會随風飄走一般的阿绫,顫抖着将她抱起來,眼眶泛紅,“為什麽?為什麽是這樣的?你不是好了嗎?莫非,你一直都在騙我?!”

阿绫已經看不見他了,但卻能感到他的淚滴在自己臉龐上,她摩挲着賴朝的臉,“為什麽,你會來……”

“我想來接你,接你去京城啊,為什麽……”賴朝淚如雨下,“為什麽騙我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會瞞我一輩子,瞞我到死!”

他本來是想去京城等她的,可中途他改主意了,他要去紀伊給她一個驚喜,直接将她帶走,帶着她去京城。可是距離她生日越來越近,他卻沒有在路上看到西城家的馬車,他越來越不安,害怕阿绫出了什麽事,更是快馬加鞭來到西城家,卻被門口的家丁攔了下來。

“家主說過,今天誰也不接待,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行!”家丁紅着眼睛說:“今天,是绫子夫人的大限之日啊!”

绫子夫人,大限?绫子夫人是誰?

绫子……阿绫?!阿绫怎麽了?!大限?!不會的!這一定是開玩笑,阿绫肯定好好的等我呢!一定是個噩夢,快點醒過來!!

直到現在他抱着她,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他才相信,這不是夢,他的阿绫,真的要走了。

“為什麽要騙我?是不是因為那次刺殺才變成這樣的為什麽不告訴我!”賴朝抱着她,淚如泉湧,“你好狠啊,甚至想讓我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阿绫,你真狠!你不是答應我去京城嗎?你保證過說你一定會好好的,為什麽,為什麽騙我?為什麽不守承諾?!”

聽着這些話,淚水劃過阿绫的臉頰,她輕聲說:“對不起……”

“我不要你說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麽用?!我想聽你說你會好,你會一直陪着我!你答應過我的,只要我在,你就一定在,你答應過的!”賴朝不停地吻着她,“告訴我你會好行嗎?告訴我你會繼續陪着我行嗎?你不是答應過和我一起歸隐嗎?你想去哪裏我都帶着你,好不好?求你了,別走,別走……”

阿绫已經沒有力氣回抱他了,只能流着淚說:“對不起……不過,還好……我要走了,你還好好的……太好了……”

“不準走!你要去哪裏,我陪着你,我陪着你好不好”賴朝看着她的眼睛,看着他熟悉的明眸一點點失去光亮,賴朝慌了,他說:“阿绫,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在這裏,我在這裏一直等着你啊!阿绫!!”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撐不住了……

其實,我想要的并不多……只是想跟自己歡喜的人在一起,我為他做他愛吃的菜,他為我挽發畫眉,執手相看日出日落,一起白首,就這麽簡單而已……

可惜,老天沒給我這個機會……

阿绫只覺得身子越來越沉,她已經聽不見賴朝在說什麽了。突然,又好像飛起來一般,眼前出現一片光亮,她似乎看到很多人,熟悉的人,賴盛,重盛,還有一直含笑看着她的基盛,平家的人,甚至一直與她不對盤的平時忠也在。她還看到了惡左府,他還是老樣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笑眯眯地看着她,說:

“壞事做絕好事占盡?嗯,确實遭了天譴了。”

最後,她在人群裏看到一名婦人,身着宋服,溫柔地看着她。

是母親,在她十三歲那年就離她而去的母親。

母親,雖然您離開我多年,但是,我一直想着您,一直啊……

她依偎在母親的懷抱裏,閉上了眼睛,母親的懷抱,一如既往的溫柔。母親,我回家了,您久等了。

走之前,能不能,讓我跟某個人說一句話?

賴朝,謝謝,被你喜歡,進而喜歡你,我覺得很幸福……

建久九年十月二十八日,阿绫因病逝世,橫跨平安鐮倉兩大時代的傳奇女子,靜悄悄地走完了她的一生。享年,五十五歲。

那一年,源賴朝,五十一歲。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說我不該寫悲劇,但是我從來沒認為這是悲劇,我很喜歡女主,但是她畢竟做了錯事,無論最初的目的是什麽,無論做了多少彌補,錯了就是錯了,沒有一個女人喜歡另外一個女人與自己搶心愛的人,從她跟源賴朝同床共枕那一天起,結局已經注定。還記得這一卷的标題嗎?流水落花出去也,天上人間。天上,人間,兩相望。

☆、托夢?托夢!

賴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鐮倉,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見賴家拽着自己的衣袖,哭着說:“绫姨呢?您不是說為她在京城慶生,會把她帶回來的嗎?!為什麽現在只剩下這個?!”

希望流着淚,愣愣地看着伯父木然的神情,他還覺得一切只是玩笑:不是都好了嗎?怎麽绫姨就走了呢?

他看着腰間的銀質小刀,淚水突然決堤:現在,我又沒有母親了,是嗎?

千幡紅着眼圈,問父親:“绫姨在哪兒?我要找绫姨,她還要給我講故事呢。”

賴朝看着孩子,他現在腦海裏只有一片空白。看着他們哭,卻發現自己已經流不出一滴眼淚了。

那天,他抱着阿绫,一點點感覺到她的身體由暖變涼,由涼變僵,感覺到生命氣息在她體內一點點流逝。他不準任何人碰她,不準他們給她蒙上白布。誰說她死了?!她活得好好的呢!她還要陪我去踏遍山河秀,陪我共度餘生,怎麽可能現在就離開我?!滾!全都給我滾!管你是她兄弟還是孩子,不準碰她!

他抱着不放,其他人也無法為阿绫辦後事,茂松等人也不敢硬來,一是怕逼急了他做什麽混事;二是也感念他對逝者一片真心,所以也只能幹着急。最後還是藤九郎含淚勸他:

“主公,再這樣下去,绫夫人就放壞了。绫夫人那麽愛漂亮的人,您就不怕她難過嗎?”

賴朝低頭,看着阿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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