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唱歌,在那裏吻了他,說着并不像訣別的話。
風漸漸止住。
這一場不似人間有的大風似乎把籠罩着烏衣山的聲聲鬼哭也吹走了,四下裏安靜得有些不真實,天空中濃郁的黑氣被撕開了個口子,藍天在裂口處漸漸擴大,十六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翁楷贏了。
他早該知道的。
翁楷血肉盡枯,衣衫卻好好地覆在骨上,而山中鳥獸凡被惡靈噬咬者皆是血肉淋漓,怎會如此幹淨地坐在那裏說話?還有這場疾風,萬千竹葉如刀,刀刀飛過十六鬓側,卻沒有一片觸碰到他的身體……是啊,翁楷又怎忍傷他?
雖然不是很明白他到底做了什麽,但大抵是借毀去卻月石陣的反彈之力對抗失控的惡靈,而在這過程中翁楷究竟承受了什麽,十六雖不懂,卻也可以猜到。
卻月就是這樣死的。
神思耗盡,精氣枯竭,最終化為天地間一點飛灰,再無蹤跡。
而在消失之前,他用一個吻騙十六交換靈氣,把他變成了一個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從此我心匪石,堅定不移,又柔軟無依。
掌心吸力不再,十六收回手抱膝坐着,他哭累了,覺得很冷。
然後就睡着了。
自然夢到了翁楷,夢裏他那麽愛他又那麽恨他,恨他居然選擇了同一種方式離去,他在夢裏對他說我要吃醋了,你該同我生死相許。
再醒來時,頭頂的天色已經恢複成帶着一絲淺灰的藍,身側的空地上長起一層絨絨的青草,間或有嫩竹筍冒出的尖尖,十六恍然回到了當年在竹林中入定醒來的時候,不同的是蒼天巨竹從竹筍的狀态重新長起,不知道又要用多少時間。
而白骨霎時成灰,又被風吹去,只一剎那,卻像過了幾千年。
“睡了二十年,”身後有人喚他,“十六,你終于醒了。”
十六看清那人的模樣:“你……”
“是我。”那人四十餘歲的樣子,頭發卻已近全白,若不是十六先前對這人實在厭惡至極,恐怕一時也認不出他的樣子。
“飛觞……”十六十分震驚,“你沒有死?”
“我沒有死,”也許是滿目滄桑遮掩了表情,飛觞顯得十分平靜,“十六,跟我來好嗎?”
十六茫然地站起身來。
“跟我來,”他聽見飛觞說,“麟夜很想你。”
五十五、初心本誰先許
十六跟在飛觞後面走到竹林邊緣的時候,下意識地停了一下。
從醒過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很難受。
那是一種空白的感覺,好像連靈魂都被那場大風吹走了,胸膛裏空蕩蕩的,似乎再沒有什麽可失去,卻隐隐充斥着更大的恐懼。“飛觞。”他忍不住叫,前面的人卻不停步,他也只好跟了上去。
山頂空地處的深草并沒有被火燒去多少,過了這些時日,長得更密更高了,十六不如飛觞那樣熟悉草叢中被反複踏出來的隐秘的小路,只能數次撥開遮擋視線的青草,踏出一條新路來。草和花枝勾住他的衣角,層層疊疊恍若挽留,他專心開路的同時幾乎忘了自己為什麽要往前走,于是就在破開一株花藤之後,毫無預兆地看到了小麒麟。
飛觞早就站在一邊,整個人都淡淡的,好像只是一抹影子。
十六走上前去抽出飛觞的佩劍,只一下就把他的胸膛穿了個通透。飛觞倒在地上,十六依然握着劍寸寸深入,直到只有一個劍柄露在外面,穿透身體的劍刃深深地沒入泥土,将人釘在地上。
飛觞笑了。
笑過之後他閉上了眼睛,仿佛終于安心的樣子,只有緊縮的眉頭表明他在痛。痛,難以言說的痛,地上卻沒有一滴血,他如今已再不會死,不能以命相償,就只好對小麒麟回以綿綿不絕的疼痛。
十六恨恨地看着他,揮手震碎了劍柄,劍刃也随即在飛觞身體裏寸寸斷折,痛得他蜷起身子不停顫抖。十六把他踢到一邊又狠狠踩上幾腳,然後在麒麟身側頹然跪下,滿腔恨意終于化作哀戚,只能靠着冰冷的石頭,狠狠掐自己的手心。
翁楷……他閉上眼默默地在心裏問,你走的時候給了我一顆心,若是知道現在這心裏裝的全是恨,會不會後悔?
他恨翁楷,恨飛觞,也恨小麒麟。
“蠢貨!”手在身邊的石像上捶出血來,十六恨不得掐住麒麟的脖子問他為什麽要這麽蠢……所有的靈氣都給了飛觞,麒麟便不再是那個會說會笑愛撒嬌的麒麟,只是一塊無知無覺的石頭。
長滿青苔,覆滿露水,面目模糊并且有一道深深裂痕的……石頭。
正在這時,飛觞強忍着疼痛低聲道:“他會回來的!”
十六上前一腳,又把他踢到了一丈開外,飛觞在地上滾了幾圈,面上身上都沾了泥土,他痛得無力去抹,卻依然堅持道:“他會回來的。”
十六早已不再信他。
但他說的是真的。
很多很多年後,小麒麟從漫長的昏睡中醒來,第一句話是:“我不是故意的。”
面對十六生氣的臉,他覺得很委屈。
“算了。”十六長嘆一聲,摸摸小麒麟的臉,起身走了,留下一人一獸在月色下默然相對。
麒麟的确委屈,他并不是主動要救飛觞的,只是抱住那人破碎的身體時,所有的靈氣都在不知不覺中流了過去,一如他們初見的當年。
修道之人得此厚贈幾可直接登仙,即便是骨斷筋折的飛觞也可以從此不老不死,這是因為契約,也是因為心底最初最真的願望,并不需要想就可以做出選擇。
十六走出數丈之後,聽見飛觞在身後嚎啕大哭。
算了吧,十六想,那是他們的事,因為願意便不需要道理,自己就不必再替人恨下去了……從此之後,他只要專心恨翁楷就好。
小麒麟縱然可以修複死去的身體也無從招魂,飛觞能夠回來,是因為當日他的魂魄一直跟在麒麟身側,始終不曾離開……而麒麟在靈氣耗盡之後還有醒來的機會,是因為飛觞護住了它體內的朱華臨夜,十六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只知道他為此白了頭發……失信太多,這一次他總是說話算話。
所以十六想,算了吧。
情之一字就是如此,其中愛恨痛悔,諸般苦楚總是大過初時那微薄的甜意,可是一一嘗過的人便再也不能分開。
初心本誰先許,那已經不重要了。
五十六、他在
用“很多很多年”來形容的時間,于過往的十六而言不過是無數春秋更疊風物變幻,在翁楷走後,卻變得分外漫長起來。
所以在小麒麟醒來之前,還有“很多很多年”要過。
烏衣山上的花木走獸漸漸重新繁盛起來,卻因法陣被毀少了許多神奇,蘑菇就只是吃起來很鮮美的蘑菇,再不能強身健體助益修行,衆多石人石獸失了約束,也越發懶散起來。
只有十六依然很勤奮。
卻月所造密道密室多數被毀,滿是兵器手卷的那間還剩了一個架子,十六曾經悄悄下去挖了十幾個夜晚,把裏面剩下的帶字的東西全都挖了出來,此後日夜修行少與人言,不論是修為還是性格,與當初眼神天然非常愛笑的小小少年已是大不相同。
山上的所有生靈都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刻苦。
“畢竟翁楷已經不在了……”石猴子嘆了口氣。
然後被旁邊的大象一鼻子拍在腦袋上。
忘了說,大家的靈力又回來了。飛觞說陣法毀掉不過是切斷了和石頭們的天然聯系,它們自生自長上千年早已擁有了獨立的靈魂和能力,事後自然慢慢恢複,只不過再不能像之前那樣坐享其成,每日睡覺便增進修為了。
但是誰在乎呢?
他們依舊每日聊天八卦睡覺磨牙,十六很少同他們玩鬧,卻也覺得安慰許多。至少還有人沒有走,至少還有人是快樂的。
“什麽是快樂?”石獅子無聊地刨了個坑,把草葉弄碎了埋進去。
十六和飛觞都沉默了。
沒有刻骨悲傷也不知世間極樂,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幸運。
“翁楷真的不在了麽?”
有一個露水很重的夜晚,十六閉目打坐時聽到飛觞這樣問他。他反問:“小麒麟真的不在了麽?”
飛觞伸手抹了抹麒麟石像上冰涼的露水,說:“他在。”
十六重新閉上眼睛:“那麽他也在。”
那日之後,十六和飛觞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縱然談不上親近,也不會再拔劍相向了。說“相向”也許并不确切,因為飛觞根本不會反抗,十六其實也覺得那時的自己很陌生,看到血流了一地,他心底濃重的悲傷之下,竟有一絲微弱卻清晰的報複的快意。
這次醒來之後,他越來越控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