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二十七層(4) (6)
一個女人的歌聲,凄婉的唱着:“……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麽的愛你,請別帶走我的陽光……”
伊夢躺在床上,煩躁的翻來覆去,甚至用被子蒙住腦袋,那歌聲卻還是不斷的傳入耳中,反反複複的唱着那幾句:“……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麽的愛你,請別帶走我的陽光……”
夠了,有完沒完!伊夢從床上坐起身來,使勁敲着與隔壁人家相連的牆壁:“這麽晚了,不要再唱了!”
☆、血婚紗(2)
随着敲擊牆壁的聲音響起,歌聲停止了下來。伊夢嘆了口氣,躺了下去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之後,正當她朦胧着即将入夢之時,哀婉的女聲再次清唱起來:“……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麽的愛你,請別帶走我的陽光……”
伊夢嚯的一下坐起身來,趿上拖鞋就往屋外走。平時隔壁那個女人看起來就神神叨叨的,沒想到竟還有大半夜不停唱歌的愛好。如果是平日裏也就罷了,明天可是她的重要日子啊!絕不能被她破壞了。
走出屋子,來到隔壁的門前。伊夢擡起手敲上灰綠色的門板,嘴裏還說道:“你還有沒有公德心了?大半夜的還不停的大聲唱歌,唱得我這邊都聽到了,不要再唱了行不行?”
幽暗的走廊裏,結着蛛絲的老式燈泡亮着昏黃的光。沁出大片水印的灰色牆壁底下,一只老鼠偷偷探出頭,又很快的縮了回去。砰砰的敲門聲,不絕于耳,可卻一直沒有人出來開門。又過了一陣子,終于,暗夜裏響起“吱呀”一聲開門聲,開的卻是對面的門。一個頭發蓬亂的男人探出半個身子,不耐煩的說道:“對面那個女人從昨天開始就不在家,你大半夜的找她幹嘛?真是擾民!”說完,他縮回身子,砰的一聲摔上了門。
男人的話讓伊夢停止了敲門的動作,一時間腦袋有些發懵。隔壁的女人不在家?那麽,她聽到的歌聲,是誰在唱?
沒有了敲門的聲音,一時間走廊裏安靜得可怕。伊夢站在幽幽的橘色燈光裏,突然就感到了一陣徹骨的寒冷。她往前後看了看,燈光照不到的暗影裏,隐隐綽綽的似乎藏着什麽她不敢去細想的東西。她小小的尖叫了一聲,擡起腳就往自己家裏跑,跑回到卧室裏,縮進被子裏蒙住腦袋,似乎這樣就能感到安全一些。她在黑暗裏留神細聽,所幸,那歌聲沒有再次響起。
一整夜反反複複的睡了又醒,還不停的做噩夢。早上起床的時候,伊夢發現自己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這得化多濃的妝才能遮得住?她懊惱的摔着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
沒過多久,伊夢的父母和姐姐就過來了。媽媽幫着她換上婚紗後,四人就一起出門去化妝和做頭發了。幸好化妝的姑娘技術好,伊夢的黑眼圈被完美的遮蓋住了。看着鏡子裏自己白嫩無暇的肌膚,伊夢滿意的笑了。
中午的喜宴設在一家名叫一品鮮的酒樓,秦書文和他的家人早早就過來了,忙前忙後的準備着各項事宜。在焦躁的等待中,新娘和她的家人終于姍姍來遲。看着提着婚紗裙擺款款走上樓的自己的美麗新娘,秦書文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又過了一陣子之後,婚禮司儀和參加婚禮的客人逐一到來,拉開了婚禮的序幕。
酒店二樓的大堂裏,男女老少的客人們圍着鋪着大紅色桌布的圓桌一一就坐。天花板上挂滿了彩綢和氣球,一派喜氣洋洋。大堂中間鋪着一條長形紅地毯,大約因為是租來的,走過的人多了,看起來略顯得有點肮髒。小小的不完美并沒有影響新郎的心情,他一直笑得合不攏嘴。新娘的表情就有點奇怪了,很少出現笑容。大約是因為準備婚禮太累了吧?注意到這一點的人們幾乎都這麽想着。
在進行正式的喜宴之前,照例得舉行一整套約定俗成的程序。于是,新郎新娘的父母各自發言,下面聽着的人有的被感動得擦着眼睛,有的卻昏昏欲睡。然後,在浪漫的音樂聲中,在司儀插科打诨的致辭裏,一對新人開始走紅地毯了。兩邊站着喜笑顏開的親戚或友人,将細碎的紅綠紙片和小花朵向新人頭上撒去。這麽莊嚴的時刻,兩個長舌的中年婦女,卻坐在角落裏竊竊私語:
“新娘的臉色是怎麽了?看起來也未免太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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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因為現在流行這樣的新娘妝?跟個鬼魂似的。”
黃黑皮色的女人不屑的撇撇嘴:“等我女兒結婚的時候,我可不準她化這樣的妝,太難看了。”
……
秦書文牽着自己新娘的手,滿懷興奮的朝前走着,耳朵裏聽到的盡是樂聲,眼裏看到的全是花團錦簇。他的心髒砰砰亂跳着,手心裏沁出細細的汗水,也因此忽略了新娘那冰冷得異常的手。
眼看一對新人就要走到紅毯的盡頭,此刻大堂裏的頂燈卻突然閃爍起來。一明一暗之中,角落裏一直緊盯着新娘的黃黑皮色的中年女人猛然看見,那個一身潔白臉孔精致的新娘子,竟在燈光的閃爍中變得一臉猙獰,雪白的紗裙上鮮血淋漓,黑紅的血液還在往地板上滴落着!她啊的一聲驚叫起來,幸好被嘈雜的音樂給蓋住了,只有坐在她旁邊的另一個中年女人聽到了。她拉了她一把,嗔怪道:“別人結婚呢,你鬼叫什麽?”
黃黑皮色的女人指着新娘,結結巴巴的說道:“她,她怎麽一身都是血?”
旁邊坐着的女人翹首看了看,道:“哪兒有血啊?你看錯了吧?”
黃黑皮色的女人用力眨眨眼,定睛望去。新娘子已然走完紅毯,手捧鮮花面對着衆人,身上哪兒有什麽鮮血呢?她尴尬的笑笑:“是我看花眼了。”
婚宴結束了,客人們擦着嘴巴,滿意或不滿意的逐一離開。地板上,留下一地狼藉的碎紙片和被踩爛的花瓣。新娘坐在休息間裏,伸手捶着腰肢,滿臉的疲乏。新郎送走最後一起客人後,走進休息間,看見新娘子的臉色實在不好,擔心的問道:“很累嗎?”
伊夢勉強笑了笑:“還好,就是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
秦書文擡手欲撫上她的額頭:“是不是着涼了?我去給你買點感冒藥。”
“不用了,回去熬點姜湯喝就行了。”
“……好吧,實在撐不住了就說出來,否則要老公做什麽呢?”
夜晚,裝飾一新的新房裏。
前來做客兼鬧洞房的人們早已經離開,親人和朋友們也各自歸家了,喧鬧的房間終于安靜下來。客廳裏棕黃色的木地板上,滿是鞋印和紛亂的瓜子皮。就連天花板上挂着的彩紙和氣球,都顯出寂寥來。沙發上方的牆壁上,挂着新郎新娘大幅的婚紗照。兩個人甜蜜的對視着,背景是綠茵茵的草地和碧藍的天空。然而婚紗照看多了,覺得幾乎都是一個模式,千篇一律,了無新意。
新郎被敬了太多酒水,此刻已經躺倒在粉紅色的床鋪上,呼呼大睡。新娘獨自一人坐在原木色梳妝臺前,對着鏡子拆下繁複的發飾。她還沒有卸妝,滿臉都是因為經歷時間太長而浮起來的粉底,猩紅色的唇膏因為沾了好些次酒杯而在中部現出半圓形的淺色痕跡,看起來有些狼狽。她看着鏡子裏滿臉慘白的自己,輕輕的開口唱起歌來:“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麽的愛你,請別帶走我的陽光……”
唱着唱着,她悚然一驚。怎麽回事?我怎麽會唱這首歌的?她看着鏡子裏映照出來的那個女人,越看越覺得陌生。那是誰?怎麽看起來不像我了?鏡子裏的女人眼神逐漸變得驚恐,卻又在轉瞬之間平靜下來。然後,癡癡的笑了。
清晨,在劇烈的頭痛中秦書文醒了過來。他伸手揉着太陽穴,扭頭看去,卻被身邊躺着的女人吓了一跳。伊夢沒有蓋被子,身上仍然穿着昨天那身婚紗,雙手放在小腹上,平靜的閉着雙眼。因為臉色太蒼白,再加上那身白色婚紗,乍一看,有點像個死去的人。秦書文無奈的嘆了口氣,推醒伊夢,說道:“怎麽沒有換衣服就睡下了?也沒有蓋被子,病了可怎麽辦?”
伊夢睜開眼,淡淡的看了秦書文一眼,便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起身走到梳妝臺前坐下,對着鏡子發起呆來。秦書文不明白妻子一大早的是怎麽了,只能猜測可能是因為自己昨天一個人先睡了,她在生氣。于是他走到她身邊,耐着性子勸慰了好半天,她卻一直不搭話。就在他耐心即将告罄的時候,伊夢開口說道:“我沒有生氣。”
秦書文松了口氣,說道:“沒生氣就好,趕緊把婚紗換下來吧,穿着又冷又不舒服。等會兒我就拿去還給婚紗店,否則等到明天又得多給錢。”
“不還。”伊夢平靜漠然的說道。
“嗯,什麽意思?”秦書文一時間沒有聽懂她這話的意思。
“我是說,這件婚紗不還了,我要把它買下來。”
秦書文聞言懵了:“買下來?買下來做什麽?婚禮已經辦完了,留着婚紗做什麽用啊?別任性了,啊?”
“不。”伊夢站起身來,一臉堅決的看着秦書文,“我一定要把它買下來。”說完,她不管秦書文一臉愕然的表情,自顧自的走出了卧室。
☆、血婚紗(3)
盡管秦書文并不同意,但因為伊夢的堅持,她最終還是買下了那件婚紗。為此,付出了一筆昂貴的費用。秦書文懊惱的說,那筆錢已經足夠買下一件檔次不低的全新婚紗了。伊夢則說:“全新的又怎麽樣呢?又不是我想要的。”
秦書文不想再為這件事跟伊夢争執了,她從前并不是這麽任性的人,唯獨為了這件婚紗,一意孤行,怎麽勸都不聽。他只能理解為,那可能是女人對代表着終生大事的事物的莫名執着。才剛剛新婚,為了這種事鬧起矛盾來,不值得。
買下那件婚紗後的第二天,是個下着蒙蒙細雨的陰天。因為還有幾天婚假,兩個人都不必去上班,都窩在家裏悠閑度日。吃過午飯後,秦書文坐在沙發上抽着煙看着書,伊夢則坐在陽臺上,靜靜的看着雨幕中的城市。
抽完一根煙後,秦書文放下書本,走到陽臺上透氣。他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抱着膝蓋蜷縮在藤編搖椅上,哼着一首從前從沒聽她唱過的歌曲:“……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麽的愛你,請別帶走我的陽光……”
秦書文笑着倚靠在欄杆上,垂眸看着伊夢,感受到一種寧靜的幸福。然而,看着看着,他的笑容凝固在唇角。因為,他突然覺得,那個低垂頭顱緊抱雙膝唱着歌的女人,越看越陌生。似乎,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直而滑的黑發從兩頰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雙眼。伊夢一向喜歡帶顏色的卷發,什麽時候把頭發染黑拉直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感悄悄降臨,秦書文試探着喊了一聲:“伊夢?”
“嗯?”伊夢微笑着擡起頭來看向他,臉還是那張他熟悉至極的臉。圓潤的臉頰,微尖的下颌,水滴滴的雙眼隔得有些開,卻更顯得妩媚。秦書文長出了一口氣,暗笑自己實在多心。“沒什麽事,就是突然想喊你一聲。”
伊夢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笑着看向他。淺櫻色的唇瓣中,那白森森的牙齒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有點滲人。秦書文突然不敢再繼續看下去,他轉過身,将雙手撐在冰涼的鐵欄杆上,看向遠處林立的高樓。鉛灰色的天空中,落下絲絲縷縷的透明雨水,似乎連心也被淋得潮濕了。
閑散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似乎在一眨眼間,假期就過去了。也正因為休了假,工作變得堆積如山。秦書文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點多,才拖着疲乏的身體回到家中。
掏出鑰匙打開門,屋裏黑糊糊一片,沒有開燈。難道伊夢還沒有回家?秦書文打開燈換上拖鞋,正準備掏出手機給伊夢打電話,就看到陽臺上隐約站着個苗條的身影。“你在家呀?怎麽不開燈?”他一邊問着,一邊往陽臺上走去。等他走到連通陽臺的玻璃門前,頓時因眼前所見而愣住了。
伊夢背對着他,靜靜的站在欄杆前方。身上的白色紗裙翻飛着精致的蕾絲蝴蝶和花朵,長長的後裙擺墜在地板上,像一彎流動着的白色月光。遠處高樓頂層的旁邊,懸挂着一輪皎潔的銀色月亮,亮得能清楚看見其中的陰影。月亮底下身穿白裙烏發披肩的女子背影,美得像是一個迷夢。
秦書文走到伊夢身旁,輕輕的開口問道:“怎麽又把婚紗穿上了,不冷嗎?”他伸手撫上身邊女子的手臂,冰冷得不似活人。手掌底下的冰肌玉骨,竟令他打了個寒噤。
伊夢側過頭來看向他,幽幽的說:“好痛。”
“痛?哪裏痛?你生病了嗎?”秦書文有點着急。
伊夢搖搖頭:“不是生病。”她擡手撫摸上自己的胸腹間,“這裏痛。”銀白色的月光下,她的指縫間滲出殷紅的血液來,滴落在裙擺上,紅得驚心動魄。
“怎麽回事?你受傷了嗎?”秦書文大驚失色,拉住她另一只手讓她轉過身來面向光亮處。然而,在亮堂堂的燈光裏,她的身上哪兒有什麽血液呢?幹幹淨淨,純白無垢。
秦書文擡起手撫上自己的額頭,苦笑起來:“看錯了,可能是因為我今天太累了吧……”頓了頓,他又開口問道:“怎麽會肚子痛的?吃壞東西了,還是着涼了?”
伊夢将手放下來,款款往屋裏走,邊走邊說道:“沒事了,現在又不痛了。”
秦書文站在灑滿月光的陽臺上,看着伊夢離開的背影,覺得她有點怪怪的。話說回來,自從結婚以後,她似乎就變了,變得令他感到有些陌生起來。難道說,女人在婚後,都會變得跟婚前不一樣嗎?伊夢她,好像變得有些神經質了……
因為懷疑伊夢變得神經質是由于最近自己工作太忙而忽略了她,秦書文特地在周末早早就起床,打算今天帶她出去玩一整天。去重溫那些婚前約會常去的地方,大概能讓她多一些安全感吧?
男人要出門游玩,在裝扮上所花費的時間也不會比平時上班多多少。女人就不一樣了。伊夢一大清早就起床,梳頭發,化妝,挑衣服,挑鞋子……到現在還沒收拾完自己。看着坐在梳妝臺前專心描眉畫眼的妻子,那一頭順滑的黑發,秦書文忍不住問道:“小夢,你從前的酒紅色卷發很好看啊,為什麽不燙發染發了?”
伊夢一邊專注的塗着睫毛膏,一邊淡淡的回答道:“我現在喜歡黑直發了。”
“哦,也好,也好……”秦書文點頭說好,伊夢卻不再搭話了。兩人之間的氣氛,微微有些尴尬。等到伊夢終于拾掇完畢可以出門時,兩人竟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秦書文忍不住問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兩個曾經無比親密的人竟然變得無話可說了呢?難道,婚姻真的是愛情的墳墓嗎?他在心裏輕嘆了一聲。
兩人先去了海洋館,看那些在玻璃罩子裏游來游去的魚。站在海底隧道裏,伊夢将兩手貼在玻璃上,專注的看着一只懶洋洋的魔鬼魚。海水淡藍色的光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令她的面容變得不真切起來。秦書文站在旁邊,看着她身上的薄荷綠長裙,覺得很是眼生。恍然間想起,那是從前她一個朋友送的,她并不喜歡穿,直接壓在了衣櫃底。卻不知為什麽,今天竟然穿上了。長裙從來都不是她的菜,她更喜歡輕便舒适的衣裝。原來她不但對發型的喜好變了,就連對衣服的喜好也變了嗎?
秦書文輕輕晃了晃頭,決定把這些紛繁的思緒抛開,專心陪妻子游玩。他将眼光移到水中,看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醜魚慢慢的游到伊夢面前。玻璃裏面倒映出她的臉,随着水波搖晃扭曲。看着看着,那張臉突然變得陌生而猙獰,那不是伊夢的臉!驚慌之下,秦書文一把拉扯過伊夢的胳膊,讓她轉過臉來面對着自己。伊夢一臉莫名的看向他,問道:“怎麽了?”
看着面前那張熟悉的臉,秦書文松了口氣,道:“沒什麽。”我最近是怎麽了?他暗問自己,難道不僅是伊夢變得神經質,就連他自己也變得疑神疑鬼了嗎?
離開海底隧道,秦書文牽着伊夢的手,想要往表演場地那邊走。伊夢卻站在原地不肯挪步,搖頭道:“我不想去看表演。”
“為什麽?你從前不是最喜歡看海豚海獅表演嗎?每次看,都會樂得笑個不停。”
伊夢轉過身,朝着出口走去。“人是會變的。”
秦書文擡腳跟上她,不由自主的出口問道:“那心呢?”
“什麽?”
“你說人會變,那麽心呢,也會變嗎?”
靜默半晌,伊夢才回答道:“你想太多了。”
離開海洋館,不多時就到了午餐時間了。兩人走進了一家往日常常光顧的港式茶餐廳,剛好還有靠窗的位子。坐下點好菜後,秦書文開始搜腸刮肚的講起笑話來。漸漸的,伊夢的臉上也有了笑容。他們來的時候時間尚早,店裏有許多空位。随着時間逐漸過去,客人越來越多,将一處處空位置填補得滿滿當當。正當秦書文在講一個關于情人間誤會的笑話時,一對打扮入時的男女攜手走近,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空位坐了下來。伊夢的視線無意中轉向那剛進來的兩個人,一看之下,頓時挪不開眼了。她直勾勾的看着那個男人,眼神變得極為複雜。其中似乎有愛戀,也有怨恨。
看到對面妻子的神情,秦書文停止了講述,問道:“你在看什麽?這樣看着別人不禮貌。”他順着伊夢的視線扭頭看過去,見到那只是兩個陌生人,便又對伊夢開玩笑般的說道:“難道你看上那個男人了?老公就坐在對面,竟然敢出軌,膽子真大呀!”
伊夢沒有理睬秦書文,直直的站了起來,朝着那兩個人坐的位置走去。看着妻子離開的背影,秦書文一臉愕然,不明白她想幹什麽。莫非是要去洗手間嗎?走錯方向了啊。
☆、血婚紗(4)
午餐時間的餐廳裏熱鬧喧嘩,人聲鼎沸,穿着黑白色服裝的服務員們端着盤子跑來跑去,像螞蟻一樣忙碌。除了秦書文,誰都沒有留意到突然起身的伊夢。一直到她走到了那張桌子旁邊站定,桌旁的一對男女才擡起頭來愕然的看向她。伊夢連一點眼角餘光都沒有分給那個留着長卷發,化着精致妝容的女人,只是雙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男伴。那是個頭發略有點稀疏,相貌卻很英俊的中等身材的男人,看起來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他回視伊夢良久,終于頗有禮貌的開口問道:“請問,有什麽事嗎?”
伊夢定定的看着他,眼神複雜難言:“這麽快,就另結新歡了?”
男人皺起濃眉,不滿的說:“小姐,請你慎言,我好像并不認識你。”坐在他對面的長卷發女人看看他,又看看伊夢,眼裏開始冒火光。
眼看情形不對勁,秦書文連忙起身走過來,拉着伊夢往回走,嘴裏說道:“小夢,你這是幹什麽?快跟我回去吃飯吧。”伊夢順從的跟着秦書文往回走,眼睛卻還看着那個男人,神情十分凄楚。弄得對方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曾經真的和這個女人有過什麽了。長卷發女人看着自己的男友,輕撇嘴角:“是不是你的前女友啊?”
男人搖了搖頭:“我真的不認識她。”
“不認識她幹嘛那樣說,還那樣看着你?”
男人也不耐煩了:“我怎麽知道?”女人看看他的神情,終于識相的閉上了嘴。
另一邊,伊夢對着滿桌子的菜肴,呆呆發愣。秦書文終于忍耐不住的問道:“小夢,你最近究竟是怎麽了?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聽到秦書文那句“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伊夢終于擡起眼看向緊皺眉頭的丈夫,勉強笑道:“沒有啊,我只是改變了一些喜好而已。”
“那你剛才是怎麽了?為什麽要對着個陌生人說那種話?”
伊夢似乎思考了一下,才開口道:“那個男人長得像我一個好朋友的前男友,一時看錯了。”
“你哪個好朋友?段嘉欣,還是殷琪?”
“是你不認識的人。”
秦書文不說話了,伊夢也不再開口,兩個人陷入了無言的沉默裏。良久,秦書文幹咳了一聲道:“吃飯吧,再不吃就都涼了。”于是,桌上只剩下了細微的咀嚼聲和瓷器撞擊的脆響。桌子中間一只細頸圓肚的細白瓷瓶裏,紫紅色的玫瑰快要枯萎了。
吃過午飯,兩個人像有默契一般,都不提繼續去游玩了,準備就此回家。走出餐廳,在秦書文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伊夢回過頭看向玻璃窗裏面的那個人,眼睛裏像是埋藏着滔天巨浪。她久久凝視着那張臉,用口型說道:“都忘記我了。”
時間開始逐漸進入初夏,天氣一天比一天更熱。這一天下班之後,秦書文走進小區大門,将公文包夾到腋下,擡起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擡腳往家裏走去。太陽雖然已經下山,樹上的蟬卻仍在聲嘶力竭的鳴叫着,吵得人心煩意亂。在經過一棵開着大朵的淺粉色花兒的矮樹時,秦書文被兩個正在聊天的小姑娘所談論的內容吸引住了,情不自禁的駐足聆聽。卻聽其中一個梳着丸子頭的小姑娘說道:“玲玲,你知道咱們小區最近流行的傳言嗎?”
“什麽傳言?我沒有聽說過啊。”
丸子頭小姑娘很興奮,眉飛色舞的說道:“你竟然不知道?小區裏的人們都傳開了好嗎?都說咱們小區裏,有個鬼新娘!”
另一個小姑娘害怕的縮成一團,捂住耳朵連聲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你可千萬別吓我……”
丸子頭小姑娘明明瞧見了小夥伴的恐懼,卻仍是不管不顧的講了下去,嘴角帶着絲惡作劇般的狡黠笑容:“據說,每當深夜時分,那個鬼新娘就會在小區裏現身。她披着烏黑的長發,身穿雪白的婚紗長裙,漫無目底的在小區裏走來走去。有深夜歸家的人無意中看到了她,被吓個半死。她面無人色,青面獠牙,七孔流血……”
另一個小姑娘被這恐怖的講述吓得尖叫了起來:“啊啊啊,不要再說了啊——”
丸子頭小姑娘不再繼續講述了,她咯咯的嬌笑起來,看上去十分開心的樣子。秦書文擡起腳接着往前走去,心裏隐隐知道了些什麽。他擡起頭看向墨藍色的天空,那裏散落着寥寥幾顆晦暗的星星,還有一彎淡淡的灰色月亮。伊夢,你怎麽會變得這樣古怪呢?
夜漸漸的深了,外面慢慢的安靜下來。只有偶爾一兩聲尖利的犬吠,遙遙的響起。卧室裏黑暗而寧靜,兩個人清淺的呼吸聲,不斷的此起彼伏。從窗簾縫隙裏透進來的月光,隐約照在男人的臉上,可以看到他緊閉着的眼睛下方,睫毛投射出來的陰影。睡在他身邊的女人突然睜開雙眼,那眼神看起來很是清醒,似乎根本就沒有睡着過。她側過頭看了男人一眼,然後悄悄的坐起身來,穿上鞋子站了起來。
伊夢站在床邊,垂首看了熟睡的秦書文很久,似乎像是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一樣。終于,她轉過身走向靠着牆的高大衣櫥,輕手輕腳的打開櫃門,将一件雪白的紗裙取了出來。把婚紗抱在懷裏,她再次回頭看了看床鋪,然後轉身慢慢的走了出去。
等伊夢離開卧室之後,随着門板輕悄的關閉聲的響起,床鋪上的男人靜靜的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也同樣清醒,顯然早就在等待這一刻。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門邊,将門板拉開小小的一道縫隙,從中窺視出去。客廳裏沒有開燈,唯一的光線來源就是從陽臺玻璃門照進來的銀白色月光。月光裏,伊夢褪下身上的碎花睡裙,将婚紗往身上套去。蓬亂的黑發中露出她的一張臉,蒼白得像個鬼魂。
穿好婚紗之後,伊夢便摸着黑走到門邊,穿上鞋子打開大門走了出去。她沒有将門關嚴實,虛虛的掩着。等她離開之後,秦書文打開卧室的門走了出來,也跟着她離開了家。
小區外面的綠化帶裏,明月光灑落遍地,明的明,暗的暗。明處是亮亮的銀白色,暗處是種淺淡的幽藍色。在這樣的月光中,就連路燈的光都顯得不那麽明顯了。身穿雪白婚紗的女人,慢慢的走在紅磚道上,輕聲的哼唱着歌謠:“……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麽的愛你,請別帶走我的陽光……”在距離她身後不遠的地方,一個男人藏在樹木的陰影裏,眼神複雜的看着她的背影。
果然是她!那個小區傳言中的鬼新娘,就是自己的妻子!秦書文心裏有不解,還有淡淡的恐懼和憤恨。跟自己在一起,她就過得這樣的不幸福,這樣的神經質嗎?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跟我結婚呢?……不,不對,仔細想來,婚前的他們還是很幸福的一對。是從結婚之後開始,她才變得這樣。究竟,是因為什麽呢?
心裏裝着心事,工作起來就有些心不在焉。秦書文坐在辦公桌前,看着桌上被主管打回來的企劃案,心卻不在這個上面。坐在鄰桌的小莊湊過來,說道:“怎麽,企劃被打回來了?別灰心,未必是你做得不好,興許是遇上那個女人的特殊日子了。沒見今天她都吼了好幾回了嗎?”
秦書文擡起頭看向與他關系不錯的小莊,猶豫着問道:“小莊,你說,如果好好的一個人突然變得不像她自己了,有什麽說法沒有?”
小莊将自己的椅子挪過來,坐下說道:“那要分是什麽情況了,有些人是因為受到了重大的挫折或打擊,而另外一些人呢,就是……”他神神秘秘的放低聲音,“有可能是中邪了!”
中邪?秦書文突然間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從來都沒有往這方面想過!畢竟,從小就受着唯物主義的教育,一般人都不會往中邪上想。也許,真的有可能是這樣呢?他又問道:“如果真的是中邪了,有什麽法子解決嗎?”
“你問我,真是問對人了!”小莊的神情變得興奮起來,“我告訴你啊,我的外婆,是個鄉下的神婆,我從小跟在她身邊,看那些神神鬼鬼的事,看得多了!她會幫人打小人,喊魂,驅邪……”
“停停停,你就直接告訴我,中邪了該怎麽辦就行了!”秦書文忙出言,打斷了小莊的滔滔不絕。
被打斷了興頭的小莊神情變得怏怏不樂起來,有氣無力的說道:“辦法多了去了,我所知道的最簡單的一種,就是用鹽。”
“鹽,這也太普通了吧?真的能行?”秦書文用懷疑的眼光看着小莊。
“你知道什麽呀,少量的鹽當然沒有什麽作用,要用就用大量的,肯定有用。要是用其他的複雜法子,我們普通人也不會,不是嗎?”
☆、血婚紗(5)
單位的大辦公室裏,雪白的粉牆上挂着的黑色大鐘指針指向了五點半。早已提前收拾好東西的職員們紛紛站起身,往辦公室外面走去。兩個還在收拾文件的女職員看着那個黑發披肩的苗條背影,竊竊私語。
“你覺不覺得,伊夢自從結婚以後,就變了很多?”
“原來你也這樣覺得啊,我就說嘛,她真的變了,都不像她了。”
“以前一直是染色的卷發,現在變成了黑長直。以前都不怎麽穿裙子的,現在一天到晚都是長裙飄飄的。切,都已經結婚了,突然擺起女神範兒了,真是的,也不害臊。”
“就是就是,我跟你說啊——”兩個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已經走到門口的伊夢突然轉過身來,眼神淩厲的看向她們。二人朝着她尴尬的笑了笑,急匆匆的提起包離開了辦公室。 伊夢看着那兩個人有些慌亂的背影,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雖然已經下班了,伊夢卻并不急着回家。她慢騰騰的走在人行道上,眼神有些茫然。就像她将要回去的地方,其實并不是她的家一樣。燥熱的暑氣一陣陣往人身上撲,路過的公交車那寬闊的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的臉。她看着那副面容,像是看着一個陌生人一樣。
此刻,平常總是比伊夢晚回家的秦書文已經回到了家裏。他今天特意請了假,不到四點鐘就到家了。他忐忑不安的坐在沙發上,看着面前烏木茶幾上擱着的一大盤白花花的鹽,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應該。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想着自從婚後伊夢越來越異常的言行,他的眼神逐漸堅定起來。
屋子裏沒有開燈,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愈加暗沉了。夕陽的金紅色餘晖灑落在陽臺欄杆上,亮晶晶的一片紅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