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冬芒二
死者張力,男,54歲,進出口貿易資源公司副總經理。口腔內部有火.藥燒焦的痕跡,食道和內髒內沒有發現有毒物質,後腦勺被子彈貫穿,中槍的瞬間死亡,現場找到一枚帶有血跡的子彈,與死者右手拿着的手.槍型號相符,手.槍上只收集到死者的指紋,初步判定為吞槍自殺。
今晚與張力同在包間的女子名為何柔雨,是國土資源局的一名員工,她應該是親眼目睹了張力的死亡,情緒異常不穩定,心理指數處于較高數值,難以接受問詢。溫蒂正在不斷暗示疏導,如果情況未能好轉,只能送進治療所看管了。
江樾看着手中的屍檢報告,緊緊蹙眉想到,且不說張力是如何持槍入內,這位副總經理下半年就要得到升遷,即将變成公司的一把手,有一女兒,就讀于全市最好的高中,來年将參加全國測評,前途不可限量。
這樣生活美滿、仕途光明的人,怎麽可能會自殺?
而在包間內出現的巨額現金,只有兩人的私會,十分讓人質疑這場宴會的正常性。
他收起思緒,回過頭找尋,只見林川正在一旁與一位男子交談着。
林川摸了摸衣兜,沒有摸到香煙,才想起今天自己穿的是正裝,只得焦躁地摩擦着指腹。是啊,自己本在參加聚會,還是休假的時候,卻撞上了這麽一件苦差。
嚴若瀾看着林川的小動作,心領神會地遞出一支煙,林川感激地接過,卻沒有立即點上,他低沉地開口道:“藝姐送回去了麽?”
“嗯,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很擔心你,所以讓我回來看看。”嚴若瀾也沒有将煙點燃,擔憂地看着林川回道。
“那就好,”林川深深地吸了口氣,“孕婦還是不要看到這些場面,最好不要見血,你也得好生保護着點。”
嚴若瀾點頭應道,又問:“小川,這裏……死了人?”
林川神情莫測地看了看已被全息警戒線圍絕的現場,喉嚨處發出一聲沉悶的回應,他故作輕松地笑笑說:“這年頭的兇手估計看不得我們空閑,等忙完這一陣,我就請個大長假,啥都不管了。”
嚴若瀾揶揄道:“我才不信你啥都不管,當初選擇職業的時候,你明明成績那麽好,可以從商或者從醫,非得做個刑警,現在好了吧,我看你真是累得夠嗆。”
林川疲憊地笑笑,他拍了拍嚴若瀾的肩膀,說道:“行了行了,你也別在這替我瞎操心了,趕緊回去照顧藝姐去。”
嚴若瀾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林川奇怪地看着他,說:“有話快說,像個娘們似的。”
“小川,”嚴若瀾抿了抿唇,繼續說道:“你做這行一定要小心些。”
Advertisement
林川挑了挑眉,說:“這是自然,你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嚴若瀾神色複雜地用目光點了點林川身後的方向,林川便輕輕偏頭去看,只見江樾正在不斷檢查現場,不時翻看勘測機器人的線索記錄,依舊是專注案件,對周圍都充耳不聞。
“那是你的同事吧?我總覺得他不是那麽簡單的人。”嚴若瀾的話語傳入林川的耳朵,林川訝異地看了看自己的摯友,不以為然地說道:“你什麽時候還會看螞蟻相了?”
說罷,他便又轉頭看向江樾說道:”我看他天庭飽滿,劍眉深目,吉人天相……”
“哎你別跟我扯。”嚴若瀾打斷道,“螞蟻相怎麽了,我看還挺準,說真的,他一看就是經歷過挺多事的人,看上去心思重,這樣的人如果心理指數還正常,那多半是非常危險的。”
林川默不作聲地聽着,江樾作為前警官,遭遇過什麽自己是難以了解的。他沉思片刻,又嬉皮笑臉地說道:“行了嚴半仙,要不您給我看看,我什麽時候能脫單?”
嚴若瀾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說道:“孤獨終生吧你。”
林川笑着朝嚴若瀾踢了一腳,說:“承你吉言,趕緊回去吧,我去工作了。”說罷便向嚴若瀾揮揮手,朝現場走去。
“小川,有什麽我能幫上你的,就告訴我。”
林川回頭看了看嚴若瀾,好友的笑容不失擔憂,他向他比了個“OK”的手勢,又轉身走向江樾專注忙碌的背影。
“聊完了?”江樾察覺身側有人靠近,頭也不擡的說道。
林川“嗯”了一聲,看着一地忙碌的小型機器人,張力的屍體已運回總局,包間地毯上殘留着血跡,深刻醒目,他開口問道:“有什麽發現嗎?”
“死者身上沒有找到什麽線索,次級屍檢報告還沒完成,我覺得比較關鍵的是這個箱子。”江樾遞給林川一副橡膠手套,又打開了放在桌上的鋁質提箱說道。
林川接過手套後戴上,然後湊近了這裝滿現金的箱子,來回打量一番後問道:“你是在意這麽多錢是用來幹什麽的嗎?”
“不,”江樾拿起一根前頭略彎的鋼絲,将之伸入手提箱的鎖孔處,“我比較在意的是,這把手.槍是如何被帶入這個酒店的。”
林川看着江樾細致地用鋼絲在鎖孔內摸索,良久,他緩緩将鋼絲抽出,只見前端便挂着一個小型的電子儀器,模樣很像芯片,上有一紅燈在不斷閃爍,林川看着這個來路不明的物件,發問道:“這是什麽?”
“信號幹擾器。”江樾拿出一個物證袋,将幹擾器與鐵絲一并裝入其中,然後繼續說道:“以前有個案子,犯人持槍進入銀行,洗劫了非常多的錢數,還造成人質傷亡,最後将其繩之以法。當時安檢并沒有發現他攜帶槍支,最後在他所持手.槍的槍托內,發現了類似的幹擾器。”
林川驚詫道:“現在怎麽還會有這種東西……”
江樾淡淡地說:“沒有完全的法治社會,就算法律再嚴,還是會有非法行徑肆意茍存。”
“……”林川沒有作答,半晌,他繼續說道:“所以□□是裝在這個箱子裏被帶進來的,可帶槍的意圖,不可能是自殺吧?”
江樾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林川,說道:“看來真是學霸,沒有相信是自殺這麽簡單。”
林川聽出江樾的揶揄意味,聳了聳肩說道:“雖然屍檢報告比較準确。”
江樾輕輕笑了笑,說:“要想知道張力到底是為什麽死,得先從何柔雨身上下功夫。”
林川贊同地點點頭,只聽江樾又說:“對了,你之前在跟我通話的時候,沒有說完的是什麽?”
林川眯起眼想了想,然後立馬說道:“哦對,我當時想說,程靜想要得到這兩種藥,可以借由懷孕開方,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不能懷孕,那麽湯正對于她就沒有價值了,所以丢棄了他。況且劉佳樂的證詞裏有提到,湯正是被逼與程靜結婚,這樣想似乎就能說通了。”
江樾沉思不語,林川見他沒有作答,繼續說:“她要這兩種藥做什麽呢……”
他皺起眉不斷思考着,氣氛一瞬間凝固,半晌二人默契地一齊開口:“制藥。”
二人對視一眼,都心下了然。如果程靜參與制作安定藥,那麽她身後,必定還有一整盤棋局。
“嗯好的,我知道了。”魏岚挂掉腕表,朝林川和江樾走去,只見二人一個抱手沉思,一個右手抵着下颔不斷啃咬着拇指指甲,她心覺蹊跷,卻依舊淡淡說道:“林警官,溫蒂來電說對何柔雨的審問有進展,想請您回一趟警局。”
林川從思緒中回神,立馬應道。于是他将裝着信號幹擾器的證物袋裝起,将手提箱遞給機器人,準備動身回警局。
魏岚看了看周圍,勘測機器人還在不斷搜尋線索,不時有全息掃描網投出,第一階段的現場調查應該差不多了,于是她開口問道:“林警官,現場還需要留人嗎?”
林川思忖片刻,說:“不用了,留警備機器人在現場值守,全部人回警局。”
唐正楓站在單面玻璃前注視着室內的情景,他身旁的心理探測儀數值一直在上下跳動,審訊室內的女子正垂目坐在溫蒂對面,雖然面色蒼白但依舊不難看出嬌俏姿色,她雙唇不住地打顫,溫蒂柔聲他一個問題,總要重複好幾次才能得到回複。
他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便轉頭看去,只見剩餘五人正逐漸走近,林川應是還沒來得及換衣服,依舊身着西裝,金箔鑲邊的口袋巾被警徽遮擋,他急忙走向唐正楓問道:“唐隊,怎麽樣了,說了嗎?”
唐正楓拿過一旁的平板,将之遞給林川,林川接過便熟練地閱覽起來,只聽唐正楓說道:“她說了那箱現金的用途,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居然是個槍販。”
林川越發驚詫地翻看着審訊記錄,記錄由問答式的形式呈現。
Q:你與死者張力是什麽關系?
A:我與張力是上下屬關系,我屬于公司資源管理部。
Q:你們到綠原酒店做什麽?
A:上周我的業績比較好,張力幫我許多,我請他吃飯。
Q:包間裏出現的手提箱是怎麽回事?
A:我們私下做過交易,張力喜歡收藏槍支,他給我錢,我從境外帶給他。
Q:張力手中的那把槍是你給的嗎?
A:是的。
審訊記錄在此停止,可見審問過程之難,只調查出幾個問題,卻耗時三個小時,林川看了看心理探測儀的數值,焦灼地咬着指甲。
“你目睹了張力的死亡?”溫蒂的聲音從審訊室中傳來,衆人便緊盯審訊室內的一舉一動,何柔雨聽聞肩膀随之一顫,卻并未答話。
“你目睹了張力的死亡,對嗎?”溫蒂又重複了一次詢問,可回答她的依舊只有沉默。
江樾微微蹙眉,他啧了一聲便推門而入,室內二人聞聲便轉過頭,溫蒂正要開口,江樾便伸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她坐下,自己拉過椅子,坐在何柔雨面前,後者對這突然的來客顯得十分驚慌,她全身都在不住地戰栗着。
“攜帶槍支本身就是犯法的,而販賣槍支,你很清楚是什麽結果。”江樾從口袋中拿出證物袋,裏面裝着一塊黑色芯片,上面有一盞小燈,沒有發出光亮。
何柔雨看到放到桌上的芯片,沒有過多表情,江樾似是預料到一般,繼續開口道:“我知道這東西對你來說不算什麽,信號幹擾器,你們帶槍入境應該很經常用到這個。”
何柔雨依舊低着頭,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江樾往前微微傾身,說:“這是用來掩藏手.槍的,可為什麽會在裝着現金的箱子中發現呢?”
何柔雨擱在雙膝上的手微微怔了怔,江樾沒有在意她的小動作,繼續說着,嗓音帶有不可反抗地壓迫感:“假設有兩個箱子,一個裝有手.槍,一個裝有現金,在你們交易之後,為了使這場交易不讓人起疑,便會将其中的內容對換,也就是說,現場還丢失了一樣線索。”
何柔雨低着的頭慢慢擡起,她瞪大了秀目緊盯着江樾,江樾直視着她的目光,嚴厲地問道:“張力的箱子在哪?說!”
“他是自殺的……”何柔雨以微如細蚊的聲音呢喃道:“他是自殺的,他就是自殺的!沒錯!自殺……自殺……”
心理探測儀的數值正以飛快的速度增長着,唐正楓正要推門制止江樾的進一步審問,林川卻伸手攔住了他。
“林川,你……”
“等一等,唐隊,”林川轉頭向唐正楓說道,“再給他一點時間。”
江樾面無表情地看着何柔雨近乎瘋狂地不斷念叨,神色如常地說道:“因為對換了手.槍和現金,所以手提箱上必然有你的指紋,今天在包間內的只有你和張力二人,何女士,除了販賣槍支這一罪名,你還想多一條嗎?”
何柔雨停止了神志不清地呢喃,終于對江樾所說的話有了反應,她面色愈發蒼白,目光空洞地看着江樾,良久,她開口道:“……我不想死。”
江樾淡淡說道:“你将一切交代清楚,如果張力确實不是為你所殺,販賣槍支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若你表現良好,還能酌情減刑。”
何柔雨慢慢咽了口唾沫,她面色緊張地吞吐道:“今,今天,我和張力按照慣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六年前,何柔雨只是一個剛邁入職場的牛犢,姣好的面容和果敢的性格使她很快受到賞識,從最基礎的部門被調至資源管理部。這是公司最核心的部門,還能經常出境進行貿易交流,她當初進入貿易公司,就是為了能獲得經常出入的機會,所以當張力第一次找上自己的時候,并沒有過多猶豫的便答應了。
張力酷愛槍支,視為玩物一般愛不釋手,只是國家早就頒發了禁槍令,只有靠出境私下貿易才能獲得,且價格不是一般的高,但張力舍得在此花錢。他尋覓了許久的交易對象,終于找到了何柔雨。
何柔雨初生牛犢不怕虎,沒有一絲猶豫便直接應下,她依照張力的指示找到交易的人,拿到了槍支,并且學會了在槍托內安裝一種芯片,他們告訴她,這是信號幹擾器,用了這個就不用擔心被安檢扣留。
雖然她性格剛烈,卻還是懼怕法律,她憂心忡忡地揣着槍走向入境口,預想之中的警報聲卻并未響起。她如釋重負般呼出一口氣,再也不覺得包裏的槍是如同炸.彈一般的存在。
張力給的現金十分豐厚,何柔雨嘗到了甜頭,開始肆無忌憚地做起這樣的違法勾當,她心存僥幸,甚至接上了其他人的生意,現金如潮水般彙入賬戶,她與張力的關系也越來越親近,漸漸地兩人不僅僅只停留于交易,某種難以明說的關系逐漸代替,她與張力還發生了肉體之交。
今晚,她如期赴約,拎上最常用的鋁質手提箱,将幹擾器放入鎖孔中,張力又需要一把新的手.槍,她将手.槍上的指紋細細擦盡,放進箱內。
警報依舊沒有響起,她心情愉悅地推門進入,張力已在包間內等候,見到何柔雨便起身擁著她,他們熱烈地親吻後,便開始了今晚宴會的主要內容。
“我中途去了一趟衛生間,等回來的時候,就,就……”何柔雨慢慢回憶着,似是想起什麽可怖的事,臉部都開始發起抖來。
溫蒂聽聞連忙問道:“就什麽?”
何柔雨深吸一口氣,似是要平穩情緒,她聲線顫抖着說:“就看見張力拿着那把槍,伸進了自己的嘴,然後,然後……”
江樾神色嚴肅地緊緊蹙眉,之後發生的事每個人都了然于心,但是還是遺漏了什麽,于是他問道:“張力的箱子呢?”
“我不知道……我回來的時候,門口的機器人已經不見了,他的箱子也沒有看到。”
江樾許久沒有回答,審訊室內一時間陷入沉默,他側目看了看單面玻璃,然後收回目光,說:“今天先到這吧,溫蒂,先送何女士做心理治療。”
溫蒂點點頭應道,江樾便走出了審訊室。
林川滿意地看着收獲頗豐的審訊記錄,對江樾說道:“行啊江老師,我差點以為你才是警官了。”
江樾對這個稱呼沒好氣地笑笑說:“警官才不會親自審問。”
林川看着溫蒂将何柔雨帶去心理治療室,然後說道:“張力的箱子是被人拿走的吧。”
“我還不信箱子會長腿自己跑了。”江樾揶揄道。
“好了別交頭接耳了。”唐正楓看着不斷低聲交談的兩人,正色道:“杜玖那調出了監控,都跟我去看一下。”
衆人:“是。”
林川專注地注視着電子屏幕上的監控錄像,屏幕發出的光映照着他沉思的臉。
畫面中首先出現了何柔雨從包間中走出的身影,與她的證詞無異,她現在應該是去衛生間,而後過了幾分鐘,只見包間旁的機器人如同被程序設定好一般同時離開,很快屏幕上便出現了一名身着酒店員工服飾的男子,他推着餐桌走進,很快便又推着餐桌走出,桌上一直蓋着一塊白布。
“将錄像放大些,臉能看清嗎?”唐正楓看到此處後說道。
杜玖聽聞便操作鍵盤将錄像放大,對準了錄像中男子的臉,可男子戴着口罩,根本無法看真切。
“能順利作案并逃脫的人,一定對酒店的結構非常熟悉。”江樾沉聲說道,“查一下酒店員工的檔案,有沒有超過心理數值的人。”
坐在杜玖旁的Lisa敲擊了幾下鍵盤,很快屏幕上便出現了一份檔案,只聽她說道:“我已經查過了,樂一旸,因心理數值偏高,一個月前已經被酒店辭退,但是并未就醫,也沒進入治療所。”
唐正楓立馬下達指令:“所有人立馬展開搜尋,我、魏岚、黃毛、永書形成A組去酒店現場考察,林川、江樾、溫蒂形成B組在總局等候指令!”
林川一聽,立馬不樂意道:“我反對!”
“這是命令。”唐正楓毫無二話,當下便帶着人走出檔案室。林川正要追上,卻發現有人把自己的胳膊往後拉了拉。
“服從命令吧林警官。”江樾拉着林川雲淡風輕道。
“可是……”林川固執道。
“我理解你的感受。”江樾直視着林川的眼睛說道:“命案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自己不但沒能阻止,更沒能破案。”
江樾的聲音在檔案室中顯得尤其突出而孤獨,杜玖敲擊鍵盤的聲音也逐漸停止。
“好在還有一線希望,我們就先等等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