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冬芒五
三人憑着樂傑交代的地址拐進一條不受“Seer”系統管制的區域,這裏的街道昏暗且窄,車輛無法駛進,于是他們只得下了車徒步進入。
林川從來沒有見過此番情景——矮小歪斜的老舊居民樓互相依偎,天空被交錯的晾衣線劃分成大小不一的形狀,五顏六色的衣裳在頭頂獵獵飄動。街邊散發着排洩物和垃圾滲透液混合的惡臭,蟲鼠最喜這樣的環境,不時有老鼠從他們腳底竄過,引起溫蒂一聲又一聲地驚叫。
這裏換句話說,就是貧民窟,沒有通過全國職業測評的人就會被迫淪落在此。他們下車的那條街是隔絕此處與“Seer”管轄區域的楚河漢界,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俯瞰着被社會抛棄的可憐人,而這條界限誰也不敢越過。興許是被高樓擋住了陽光,以這條街道為界,一邊是晴空萬裏,一邊卻是陰雲密布。
察覺到外來客的到來,本地居民都紛紛從陽臺探出頭,打量着這三位格格不入的警察,目光尖銳充滿警惕性。林川甚至感到此刻自己仿佛是動物園中游.行的猴子,不斷被人審視戲谑着,脫離了“Seer”系統,他們在這不過就是一個“外人”,甚至沒有任何底氣在此大動幹戈。
這樣的生活讓林川突然想到曾在書中看過的一句話——“他們不到覺悟的時候,就不會造反;他們不造反,就不會有覺悟。”
他們繼續找尋着樂傑所指的樓棟,林川正專心致志地看着平板上标注的地點,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往後一拉——
江樾将林川拉至身邊,只見下一秒,一盆帶有殘枝枯葉的洗菜水在眼前轟然潑下,林川一個激靈往後躲了躲,可還是被濺了一身,還好江樾拉了一把,否則自己直接變成挂着菜葉的落湯雞了。
“看來我們不是很受歡迎哪……”林川擡起頭,卻不見惡作劇之人,只有零星幾株綠植擺放在陽臺。
“鶴入雞群,就是這樣。”江樾向林川遞來一張紙巾,林川接過後便随意擦了擦衣袖處的污水。
他們穿過錯綜複雜的小道,終于找到牆壁上印着“2幢”的居民樓,林川眼前一亮,便欣喜地走進。
當時樂傑在江樾的“威逼”下,終于招了供。樂一旸在一個月前被檢測出心理數值超标,本應之後送去治療所診治,治療所這個地方人盡皆知,進去以後就再也出不來了,樂傑愛子心切,正在想辦法,樂一旸的情況卻出奇的發生好轉,終是逃離了淪為囚徒的命運。案發當天,樂一旸說自己有東西忘在酒店,讓樂傑晚上将鑰匙借由他一用,之後的事情便是樂傑本人也說不清楚了。
“樂一旸找你借車鑰匙,你就這麽借了嗎?沒有任何疑慮?”林川聽聞樂傑的供詞,不由得發問。
樂傑說:“當然會覺得蹊跷,過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已經快到交車的時候了,一旸忽然打電話跟我說,車鑰匙在家門口的地毯下面,我看這小子也安全的給我電話了,就沒有在意過多,誰知道他會做這樣的事!”
林川狐疑地看了看樂傑,又問:“你超過時限都沒有歸還車輛,公司不管的嗎?”
“警官,您有所不知,現在政府直轄的公司多之又多,垃圾管理處是個非常小的企業,管理自然沒有這麽嚴格,如果當天沒有完成任務,可以第二天繼續值班,沒有歸還鑰匙的車輛也是不會進入排班列表的,只要在三天之內歸還,就不會有什麽問題。”
林川略帶懷疑地與江樾對視一眼,後者微微颔首,看樣子是肯定了樂傑的一番說法,林川只好繼續審問,結果樂傑果然不知道樂一旸的藏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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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還能聯系到樂一旸嗎?”江樾在旁發問道。
樂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這位長相英氣的警官,生怕他又繼續逼問自己,只好乖乖交待:“不好說,我……我可以試試。”
江樾便點點頭,只見樂傑掏出手機,手指微微顫動着撥打着電話,他開了公放放在桌上,會議室內一片寂靜,只餘話筒中不斷的“嘟嘟”聲。
通話音響了許久,在衆人都覺得此通電話無法接通之時,嘟音消失,樂一旸的聲音驟然響起。
“喂。”
樂傑趕忙看了看江樾,江樾便揮揮手示意他繼續。
“一旸啊,你跑哪去了?”樂傑試探着問道。
“怎麽了爸?”樂一旸的聲音不耐煩中帶有一絲警惕,江樾在平板上無聲地打下一行字,放于樂傑面前。
樂傑擡眼看了看,便照着說道:“沒什麽事,你沒回家,老爸這不是擔心你嘛。”
“哦我挺好的,爸沒事我先挂了。”
“哎,”樂傑焦急地看了看江樾,後者氣定神閑地繼續敲下一行字,“你現在在哪呢,我在家裏找到一袋粉末,應該是你的吧?我給你送去。”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而後又聽樂一旸繼續說道:“應該是我的,那你給我送來吧,我在南莊西路的和興巷,拐進巷子左數第二棟樓,401,明天你送來吧。”
“南莊……你怎麽在那個地方?”
“別那麽多廢話,來就是了。”說完樂一旸便挂了電話,林川已将通話記錄錄音,并在平板上迅速鎖定了樂一旸的藏身之處,紅點不斷在地圖上閃爍,林川撇了撇嘴說道:“樂先生,您這兒子跟你說話的語氣可真不客氣。”
樂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并沒有再說一言,江樾看了看便說道:“謝謝你的配合,有任何發現請再聯絡警方。”
林川率先走進這一棟樓,樓道內竟連聲控燈都沒有設置,一片昏暗,三人只得打開了腕表上的手電,微弱的燈光只能看清眼前方寸之物,他們數着樓層,終于是到了四樓。
林川擡起腕表往門牌號上照去,一共就只有兩扇門,401便是左邊這間屋子,他正在思考是直接破門而入還是佯裝而入,只聽江樾沉聲說道:“門沒關。”
林川聽聞便低頭看向門鎖,鎖樣是老式防盜門鎖,左上方的搭扣處于拉開狀态,确實是沒有鎖門,他心生蹊跷,戴上手套後便輕輕推門而入。
房內沒有許多設施,也沒有人在的跡象,林川立馬吩咐機器人對房內進行搜索,而放在房間地板中央的手提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蹲下身細細打量着手提箱,光線透過窗照着銀白色鋁質手提箱,箱內空空如也,箱蓋背後的擋板處已被卸下,正是張力生前帶入酒店包間的箱子,既然物證已在,樂一旸必須盡快捉拿歸案。林川背着光不斷觀察着這一項重要線索,全然不知身後有一凜冽的冷光閃過。
“林川小心!”江樾突然朝着林川撲來,林川才剛擡起頭,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聽窗戶玻璃砰然碎裂,江樾連忙将林川護在身下,緊緊抱住他,又由于慣性向前翻滾幾圈。
溫蒂聞聲跑出房間,只見玻璃碎落一地,而401對面的窗戶內黑暗一片,無丁點蹤跡。
“卧槽這……”林川驚魂未定地從江樾懷中擡起頭,這是有人要了他林川的小命啊,他伸手随便一摸,卻是摸到一陣粘稠的液體,他定睛一看,手上一片鮮紅,而自己毫發無傷……
“你中彈了!”林川驚呼,江樾左臂的衣服已被鮮血染成深色,他緊咬牙關忍住疼痛,林川便趕忙起身扶住他,溫蒂見狀連忙趕過,從随行的醫療機器人中取出酒精繃帶,對江樾的傷口做簡單處理。
溫蒂額間泌出細汗,手下動作不斷,她急聲道:“這只能暫時清理傷口防止感染,但子彈還在手臂裏,必須得請求支援了林警官!”
林川皺起眉,擡起腕表撥出了緊急通話:“呼叫總部!呼叫總部!這裏是牧羊犬二號,獵犬一號已中彈,嫌疑人正在逃亡,急需支援!急需支援!”
說罷,林川對溫蒂繼續交待道:“你在這裏看着江樾,等待支援,我去追那孫子,腕表保持聯絡狀态!”
江樾忍着痛,面色逐漸泛白道:“他手上有槍,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不能再讓他逃了!”林川說罷便閃身奔出房間,他将別在腰間的手.槍取下,迅速準确地上了膛。
林川剛沖出單元,只見暗殺者跑出小巷右轉,他毫無遲疑地立馬跟上。出了和興巷左轉會走上南莊西路,也就與他們生活的社會不遠,而向右轉會去向何處,林川內心無底,但就算是陷阱,也必須踏進去。
眼前人頭戴黑色兜帽,跑的飛快,不斷在街上橫沖直撞,這條街并不寬,還有許多商販在街上直接擺攤,他跑過時就掀翻一些商攤設置路障,蔬菜瓜果撒得滿地都是,林川只好一邊追趕一邊留神腳下之物。他死死盯住黑兜帽,迅速按下腕表的定位系統,繼續撥開人群向前追去。
還好林川上警校前喜歡打架,體力好,進了警校後也認真訓練,所以一時半會還能鎖定目标,過了這條熙熙攘攘的街道,黑兜帽突然向右拐進一條小巷,林川心下一橫,立馬跟着轉進。
好巧不巧,這是一條死胡同,林川內心暗喜,厲聲喝道:“站住!”
黑兜帽并無停下的意向,他徑直奔向胡同盡頭,躍上搭在牆角的幾只廢舊鐵桶,十分娴熟地便跨上牆頭,林川緊緊皺眉,也要攀上鐵桶翻過牆,可黑兜帽卻突然回頭,伸腳一踹便将搖搖欲墜的鐵桶擊垮,林川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砸向地面——
不能跟丢了!林川心中不斷有聲音告誡自己,他使出全身力氣,低吼一聲,将力量發揮到腿部,從要墜落的鐵桶上一躍而起,雙手朝牆頭夠去。
抓住了!林川雙手攀着牆頭側壁,整個人懸挂在空,腳下是滾落的鐵桶,黑兜帽卻早已翻過牆,林川緊咬後槽牙,中部力量在此時顯得尤為重要,他使力撐起雙臂,單腳往上一攀,終于是越過這堵牆。
待雙腳再次落至地面,林川喘着粗氣穩了穩神,方才黑兜帽回頭時雖然戴着口罩,但近距離的觀察使林川确定了此人就是樂一旸,現下樂一旸還在不斷奔逃,林川繼續跟緊他,卻是進了一片并不熟悉的區域,他跟随着樂一旸轉進一個如同工業區的地方,周圍雜草橫生,地勢複雜難辨,鋼筋制成的扶梯曲折而上,林川提高了警惕,立馬撥通了溫蒂的電話。
幸好信號還能接通,溫蒂焦急的聲音傳來:“林警官!支援已經到了,你那邊怎麽樣?”
“定位我所在的區域,立馬帶着人過來。”林川迅速交待完後就挂斷電話,劈頭闖進這一片陌生地域。
錯綜複雜的地形使林川暈頭轉向,他心中一片焦急煩躁,突然,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寂靜。
有人質?!
林川循着聲音迅速向上奔去,全身冷汗直冒,大腦不斷盤算着,如果樂一旸挾持了人質,自己又該怎麽辦……
樂一旸左手箍着一名女孩,右手緊緊捂住她的嘴不斷向前走着,突然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冷笑一聲,右手迅速從口袋中掏出折刀。
“別動。”林川舉着槍,對準了樂一旸,不斷悄悄深呼吸穩定情緒。樂一旸注意到他的到來,緩緩轉身,刀刃架在女孩白皙的脖頸邊,肆意地笑着。
“你還真是有夠難纏的。”他看着林川嘲諷地說道,林川神色凝重地死死盯住他的一舉一動,雙手握住手.槍,悄悄拉開了安全栓。
“別搞小動作!”樂一旸注意到林川的動作,立馬把刀刃往女孩動脈處送了送,女孩被吓得驚叫起來,嗚咽地喊道:“警察哥哥,救救我……”
林川啧了一聲,緊緊皺眉,他沉聲說道:“你別沖動,放走人質,我們會從寬處理的。”
“從寬處理?”樂一旸似乎聽到天大的笑話,對此嗤之以鼻道:“我可不願意跟拿槍對着我的人談判,你先把槍扔過來。”
林川遲疑了一會,将手.槍緩緩放到地上,再滑向樂一旸,緊接着說道:“我把槍給你,你放走人質。”
樂一旸俯身撿起手.槍,突然目光往林川身後瞥了瞥,冷笑道:“警察同志,騙人就不好了吧,您跟我玩馬後炮呢?”說罷便将槍口對準了女孩的太陽穴。
林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江樾正單手持槍對準樂一旸,緩緩走近,眼神冷冽刺骨,只聽樂一旸說道:“你們這些為政府賣命的走狗,一只不夠還來一只是嗎?都給我把槍放下!”
江樾走到林川身邊,并沒有将槍放下的意向,他在樂一旸的注視下拉開了安全栓,用無比沉靜的聲音說道:“偷用禁藥、襲警、劫持人質,你覺得我們判你多少年比較合适?”
樂一旸對着江樾冷笑一聲,将槍口往前頂了頂,他懷中的女孩顫栗地閉上了眼睛,他繼續說道:“放棄人質,也不是警察的作風吧?”
江樾繼續舉着槍走近,宛若一只接近獵物的豹子,全身神經迅速繃緊,樂一旸不得不往後退了幾步,似乎沒有料到江樾的做法,一時慌了陣腳。他将槍口對準了不斷接近的江樾,大吼道:“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就開槍了!”
江樾并沒有如他所料一般地停下腳步,樂一旸不斷往後退着,被箍作人質的女孩也害怕地瞪着江樾,後者卻始終如一的面無表情。
如果江樾再繼續接近,樂一旸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林川怔怔地看着江樾的背影,應該去制止江樾的冒險,可他卻突然明白,自己是拉不住江樾的,他總有自己的方法去了結。
“把人質放了。”江樾自始至終都盯着樂一旸,誰也不知他下一秒是不是會如同猛獸撲去,張開血盆大口咬斷獵物的喉嚨。
“放你大爺!”樂一旸咬着牙狠狠說道,此時他的情緒已經全面失控,舉着槍的右手不住地發抖。
人在面臨危機的時候,總是會不惜一切放下賭注,掙紮着放手一搏。
“你他媽給我去死吧!”他怒吼着,對江樾按下扳機,如此近的距離,子彈的沖擊力足以致命。
而眼前的男人卻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似乎對他的一舉一動都予以無聲的嘲諷,仿佛對一切都運籌帷幄,而自己是抱頭鼠竄的獵物,樂一旸讨厭這樣的感覺。
獵物也會反擊。
作者有話要說:
“他們不到覺悟的時候,就不會造反;他們不造反,就不會有覺悟。”——《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