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博弈二
“江樾先生是嗎,您好,我叫顧容生,趙藝的大學同學。”
江樾與自我介紹着的年輕男子握了握手,男子留着半長的淺栗色頭發,後腦勺草草紮起一撮,眼神十分明亮,穿着打扮都散發着藝術家的氣息,與他們終日忙于案件的直男有着天壤之別。
待互相寒暄完畢,二人便在休息室坐下,服務機器人立馬呈上幾杯熱茶,顧容生擡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便聽江樾開門見山道:“顧先生,之前發給你的那份曲譜,是不是有什麽不同之處?”
顧容生聽聞,将茶杯放下,淡淡笑了笑說:“叫我小顧就可以了。确實有所不同,第二組曲很少有人演奏,出名的都是第一和第六組曲,如果沒有譜,我也不一定能發現其中端倪。”
他拿出平板,點開那份曲譜,密密麻麻如同蝌蚪般的音符爬在面前,江樾不由得頭疼,只聽顧容生邊指着曲譜邊說道:“這個小節到這個小節,音符是沒有錯的,但是錯改了一個重音符,你看這個F,應該标在第二個音節,但是你給的這份譜,标在第三個音符上了,那麽這一整節的節奏就不對了,甚至影響到下一小節的節奏。”
江樾似懂非懂地聽着他闡述,又湊近去看了看顧容生指出的音節,奈何在他眼裏全是黑色豆芽菜,只得作罷,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點了點頭。
顧容生似乎是看出他并不通音律,不緊不慢地點開一份音頻文件,輕車熟路的快進到這個小節所在的位置,悠揚的大提琴旋律便從平板中傳來,過了一會,顧容生便按下暫停。
“請記住這個曲調,現在我要按你給的這份譜拉。”說罷,顧容生便将放在身後的大提琴箱拿過,放到地上打開,一架優質雲杉木大提琴便呈現在二人面前。顧容生拿起大提琴,擺好姿勢,稍微看了看平板上的曲譜,右手捏弓微微拂過琴弦,音符随之而出。
江樾凝神聽着,果然如顧容生所言,旋律與先前聽的原版有很大區別,只是重音的改變,竟就将這幾節的節奏搖身大變。
待最後一個音節拉完,顧容生習慣性的甩弓,而後輕輕轉了轉手腕,對江樾說道:“聽出區別了嗎?”
江樾抱着手沉思,聞聲便點點頭,看來與他的猜想無異,催眠可以通過音律節奏進行的話,那麽這份曲譜就是三年前的要點所在,而除了指揮以外,熟知這份譜子的人,只有那位大提琴獨奏家,只是當時他演奏完便回了意大利,當時并未對他進行審問。
看來這是一條漏網之魚啊,江樾心想,他向顧容生道了謝,顧容生擺擺手示意不必客氣,又說道:“我多嘴一句,這份譜子你是從哪得來的?”
江樾回道:“三年前一場音樂會中,就是用的這份譜子。”
顧容生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說:“有大提琴獨奏的音樂會不是很多,你這麽說我突然想起來了。”
說罷他便掏出手機,随便按了兩下,搜索引擎上便出現一位音樂家的個人履歷。
“周言,大提琴家,在意大利深造,三年前好像來過B市。”
Advertisement
江樾看了看屏幕上出現的男人,皺紋已爬滿臉頰,深刻地描繪着歲月的痕跡,當時的音樂會并沒有詳細寫上每個演奏者的性命,所以江樾也不能斷定這位周言,是不是三年前演奏的人。
“你好像對他比較了解?”江樾對顧容生問道,一般來說很少有人會在意一個旁人的來去,更別提是三年前的事,除非二人早已熟識。
“嗯,還好吧。”顧容生收回手機,按下鎖屏後對江樾笑了笑說:“以前我在意大利求學的時候,曾在他門下學習過一段時間。”
江樾思考片刻,擡起茶杯,啜了一口便道:“我聽聞你過久要回意大利去,會見到這位周先生嗎?”
顧容生略加思索後說:“應該會見到的,我這次去意大利也不太久,只是拿個證書,過久要與周老師一同回國,你是想見一見他?”
江樾點頭肯定,二人便交換了聯系方式。顧容生正欲背起大提琴離去,江樾便搶先幫忙背起,顧容生略微怔了怔,便跟着江樾走出了休息室。
待走到辦公室,趙藝已在此等候,與魏岚不斷閑聊着,魏岚不是會與陌生人聊天的性格,江樾詫異地挑了挑眉,但并無過多表示,帶着顧容生走進辦公室。
魏岚發現二人的到來,立馬側身打了打招呼,趙藝也随之轉過頭來,她微笑着問道:“怎麽樣?還順利嗎?”
“謝謝你們的幫助,非常有用。”江樾淡淡的笑着說,“等過段時間,可能還要再麻煩小顧。”
顧容生連忙擺擺手,趙藝滿意地點點頭,與魏岚道過別之後便跟着二人走向一樓大廳。江樾邊走邊看腕表,已經到了林川複檢的時間,趙藝看出他的擔憂,便說道:“我剛才去看過小川了,醫生說沒什麽大礙,各項參數都挺穩定的,可能明天就能醒過來了。”
江樾低沉地嗯了一聲,又不好意思道:“最近真是麻煩你了,等林川康複,我一定和他一起請你吃頓飯。”
趙藝開懷地笑了笑,點頭應道:“好,那我恭敬不如從命啦。”
顧容生與趙藝走出了總局大門,冰冷的機械音不斷在耳旁響起,他回頭看了看,江樾正焦急地往裏走去,英俊的男子側臉難掩擔憂神情。
“容生,怎麽了?忘記東西了?”趙藝見顧容生回頭看着,不由得發聲問道。
“沒有。”顧容生收回視線,抓緊了大提琴箱的肩帶,“我們走吧。”他淡淡的說道。
方和坐在病床旁,手握一張年舊的老照片,色彩已經開始褪色,邊角因為經常看閱的原因微微向上卷起,照片上兩名青年勾肩搭背,對着鏡頭笑得無比開懷。
他注視着躺卧在病床上的年輕男子,将近一周未進油鹽的輪廓顯得骨骼更加分明,鵝黃色的燈光暖暖地投下,照在他輕薄的眼皮上,使他的面龐顯得尤為恬靜。
“有時候看着,還真挺像的。”他輕輕笑了笑,在安靜的病房內兀自喃喃。
半晌,他站起身,在心率監測儀的“滴滴”聲中轉身離開了病房。
江樾剛到住院部的樓層,就見方和正迎面走來,似是正準備離去。他藏起詫異,駐步行禮。
方和瞥了他一眼,微微點頭示意,便走入了電梯,江樾注視着他離去的背影,先前方和對自己的警戒還萦繞耳畔,他總覺得方和似乎隐瞞了什麽,有時不是真相難以追逐,而是有人一手遮天,将真相一襲蓋下,而自己甚至連掀開薄霧的力量都沒有。
江樾搖頭将雜念除去,輕輕推門而入,他一如既往地撤掉醫用機器人,将床頭櫃上的花瓶換水,又拿過濕毛巾擦拭着林川的肌膚,他小心謹慎地清潔着,生怕不小心再将人傷了去。待點滴打完,又連忙呼叫護士,督促着換完藥,再靜靜地坐在林川身邊,默默用目光勾勒着他的輪廓。
我會抓住真相的。他在內心狠狠許下承諾,又擡手将被子往上掖了掖。夜色逐漸降臨,窗外已是萬家燈火零星,待天色全部暗下,他才輕輕關閉了病房內的燈光,掩了門離去。
前幾日對樂一旸進行了催眠,如今人剛剛清醒,又被抓回審訊室,他如同蔫了的稻草一般歪坐着。雖方和已下定論,張力以自殺處理,樂一旸很快入獄,但那名女孩與他的聯系确遲遲未能闡明,一方是打死不開口,一方是開口也胡亂一通,實在令人焦頭爛額。
于是唐正楓生出一計,若是兩人在此之前達成過某種合作,那女孩見到樂一旸,說不定會開口。
真案組一行人站在單面玻璃前,江樾和樂一旸端坐在審訊室內,江樾不斷開口說着什麽,樂一旸有一茬沒一茬的回應着,雖然只有戴着耳麥的人能聽到他們交談的內容,但其實也無關緊要,江樾也并沒有詢問過多重要的問題。
終于,黃毛帶着女孩走來,雙手被手铐禁锢住的女孩依舊垂眸不語,默不作聲地跟在黃毛後面,唐正楓見狀,一邊招手讓他們上前一邊通過耳麥示意江樾。
女孩慢慢走近,透過單面玻璃無動于衷地看着室內的人,樂一旸依舊垂着頭,眼神渙散無光,如同脫線的木偶一般僵硬地點頭搖頭。江樾也不惱,氣定神閑地拿出樂一旸盜走的鋁質手提箱。
公放聲音開啓:“我猜這個箱子裏有你要的東西——安定藥,對嗎?”
樂一旸緩緩擡起雙眼,以細小的頻率輕輕點了點頭,而無人發現審訊室外的女孩瞳孔驟地收縮,身體不自覺地繃緊,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銀白色手提箱。
“是誰讓你去拿的?”
江樾的聲音緩緩傳出,帶有機械的噪音,樂一旸空洞地盯着江樾,許久,他緩緩張口。
站在女孩身邊的黃毛突然感到腰間一松,他低頭去看,只見別在胯部的手.槍卻不翼而飛。
下一秒,誰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直到手.槍上膛的聲音如同一道魔咒一般将衆人敲醒。
——單面玻璃不防彈!
“我靠!”黃毛連忙去奪女孩手上的手.槍,可時機已晚,女孩在這一瞬間按下了扳機。
嘩啦……
單面玻璃碎裂的聲音尤為刺耳,室外的衆人連忙将女孩扣于地上,得償的女孩輕輕揚起嘴角,沒有掙紮地閉上了雙眼。
而此時,江樾緊皺眉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已沒有單面玻璃阻擋的外界,室外亂成一團,焦急和喧鬧全部傳進他的腦海。
醫療機器人和醫護人員蜂擁而入,亡羊補牢般地搶救者頸部中彈的樂一旸,他已無半點生息的倒在審訊桌上,因頸部動脈破裂流出的血液彙成一大灘,鮮紅刺目。
江樾神色恍惚地站起身,重重地揉着眉心,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又是死無對證……
他看着周圍一鍋亂的衆人,這一區域的氣壓驟然繃緊,縱使深知一切都是徒勞,但每個人卻依舊難以接受般做着無用功。
江樾深呼吸一口,血腥味沖入口鼻,沖撞着他的理智,他緩緩擦掉濺到臉上的血漬,全身都發顫着。
作者有話要說:
內容提要選自《霧都孤兒》。
江樾:我為什麽每次都要承受這麽多我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