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博弈三
黑暗。
林川費力地睜開眼,全身酸痛,他直挺挺地躺在一片黑暗中,周圍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陰暗的環境使他內心滋生出恐懼和不安,他忐忑地向上伸出手,卻是觸到如同木板一般的質感。
他遲疑地打量了一番,難道自己在一個箱子裏?他又向上推了推,木板并沒有蓋緊,很快光線便透過縫隙,如同被白晝撕裂的黑夜。林川眯起眼适應了片刻,又繼續向上推。
——咣當。木板落地的聲響伴随着一片光明襲來,林川心下大喜,深呼吸幾口便欲站起身,他扶着木箱邊緣,借着光亮,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一口棺材裏!
林川連忙低頭看向自己,四肢完好,只是穿着非常古怪,一身白得要命的長衣包裹了他精瘦的身軀,他分明記得自己穿的是警服,然後被刀刺傷,然後就陷入昏迷。
……所以他現在是死了嗎。
林川糾結地思考了片刻,如果自己死了,在棺材裏無可厚非,那現在自己是……詐屍了?!
林川強壓內心的驚詫,逐漸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他睡的這口棺材在海邊與森林的交界處,米白色的沙灘一望無際,耳邊盡是海浪拍打上岸的潮水聲。他慢慢走出棺材,朝着海岸走去,腳踏在沙灘上的柔軟感十分真實,細細的砂粒順着指縫搔着令人生癢。
周圍渺無人煙,只有一陣又一陣的海浪,林川站在海邊,海水不斷沖刷着他的腳背,海風夾雜着鹹味襲來,他深呼吸一口,看着遠處就要落下海平線的夕陽,只覺此處有些熟悉。
他轉頭看向樹林,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他滿心狐疑地向樹林內走去,光着腳直接踩上枯枝碎石,可奇怪的是并沒有想象中的痛感。他慢慢撥開枝葉朝前走,天色漸漸昏暗,天邊染上了模糊的色彩。
林川越往前走越覺得異常熟悉,而逐漸被黑幕掩蓋的一切,都仿佛引導着他探向回憶最深處。
突然,兩聲槍響打破了這份靜谧,飛鳥乍起,林川瞪大了雙眼,朝着聲源處狂奔而去。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他不斷撥開眼前的障礙物,瘋狂般不斷奔跑着,如果他沒猜錯,那很快就——
轟!
一陣不小的爆炸聲穿破林川的耳膜,此時他已經接近聲源處,而記憶中的房屋已陷入火海,火星不斷向外迸濺着,點燃了周遭的草木。他緩緩停下腳步,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龐,映着滿臉晶瑩,他無法喊出聲來,只能不斷湧着淚水,遠望着折磨他十多年的這一幕。
倏爾,火光中跑出兩個人影,他擡手擦掉眼淚,只見記憶中的兩個男孩互相攙扶着往前奔走,又不堪重負地跌倒。林川連忙跑上去扶,可他的手臂卻穿過了他們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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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來!你不能睡!”其中一位男孩拖着另一位男孩不斷向前走,熱浪将他們後背的衣物都燒成灰燼,兒童嬌嫩的皮膚暴露在外,竟被燒得一片狼藉。
林川怔怔地看着他們跌跌撞撞遠去的背影,許久才反應過來,他不顧一切地向他們奔去,可如同原地踏步般始終無法再接近二人。
“不……”林川含着淚雙膝跪地,遠處傳來熟悉的警笛聲,他卻充耳不聞,只一動不動地看着遠去的人影。
“紀珩。”朦胧間,他似乎聽到有人在身後喚他,紀珩,那是不該出現在世上的姓名。他內心深處仿佛被狠揉了一把般無力。林川緩緩轉過頭去,面前的身影背着光,神情莫測,但林川還是能認出他的身份。
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往外流,他慢慢站起身,面對身後的人,只見那人對他伸出手,逆着火光,輕輕地開口:
“活下去。”
林川緩緩睜開眼,猛然刺入虹膜的光線使他感到不适,他微微眯起眼,待周圍模糊成像,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躺在醫院。
原來我沒死啊。林川內心默默腹诽道,他緩緩呼吸着,遮住口鼻的氧氣面罩并不讓人感到舒适,他擡起右手,想要把面罩取下,才發現自己的手居然虛弱無力,于是只好作罷。
林川微微側過頭看着監測儀,心率數字和心電圖都在正常範圍內變動着,他盯着那此起彼伏的折線圖出神,忽然,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江樾拿着換過水的花瓶慢慢走進,剛一進門就看到病床上的人正眨着眼看向自己,不斷投來“你在做什麽”的疑惑視線。他輕輕笑了笑,将花瓶放到床頭櫃上,按下呼叫鈴後,再慢慢坐到病床邊。
“你屬什麽的,一睡就一個多星期。”江樾看着他依舊蒼白的臉終于是恢複了些許活力,笑着揶揄道。
林川隔着面罩囫囵說了幾聲,江樾不用猜便知道他肯定又在耍嘴皮子,只得無奈地笑笑。末了,他斂起笑容,皺起眉,自責地對林川說道:“對不起。”
林川看着眼前愧疚不已的男子,輕輕搖搖頭,又伸出手輕輕撫了撫他的眉心,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
江樾沒聽清,只得湊身上前,他側耳聽着林川說:“醜。”
江樾失聲笑起來,掩在氧氣面罩下的林川也跟着輕輕笑了笑。
醫生給林川做完最後一項檢查後,終于将礙事的氧氣面罩取下,林川頓時感覺如獲新生,享受着新鮮空氣的舒暢感。
真案組衆人聽聞林川醒了,都趕忙跑過來,更有甚者看見林川氣色恢複,安然地坐在病床上時,趴在病床邊潸然淚下。
林川無語地看着豆大淚珠落個不停的溫蒂,只得安慰道:“你這幹啥呢,別人以為我回光返照了……”
溫蒂一聽,哭得更兇了。
林川揉了揉眉心,輕輕拍着溫蒂的肩膀,魏岚給林川剝了個橘子後說道:“林川現在沒事了,你快把眼淚擦幹淨,一會唐隊來了又要說你。”
黃毛擡起眉毛戲谑道:“原來溫蒂妝花長這樣啊。”
永書:“……”
溫蒂擡起手背擦了擦眼睛,抽泣着說道:“小林警官,真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林川挑了挑眉,怎麽才醒過來,都一個勁地朝自己道歉。他不以為然地笑着說:“是我太沖撞了,你別自責。”
話音剛落,只見江樾拎着一個保溫盒走進,他看了看抽泣不止的溫蒂,皺着眉說道:“魏岚,把她帶出去平穩一下情緒,你們都先出去吧,我有事情和林警官說。”
衆人心領神會地離開病房,江樾便将保溫盒放到病床上的小桌上,林川滿懷期待地注視着食盒內的菜肴,餓了一星期只注射了營養液的他當下聞到飯香,立馬食欲大開。
江樾不緊不慢地打開保溫盒,慢慢拿出一道道菜:芹菜炒白菜、醋溜土豆絲、韭菜雞蛋、蘑菇粥和一桶刮去油沫的清雞湯。
“怎麽全是素……”林川拿起筷子攪了攪那碗全是雞胸肉的雞湯,失望地嫌棄道。
江樾擡眼看了看他,說道:“醫生囑咐,忌油膩,忌辛辣,你将就吧。”說罷,便将各類素菜都夾了些放到林川面前的空碗裏,林川毫無食欲地看着一碗素齋,挑了挑那綠色的菜杆說:“我不吃芹菜。”
“芹菜補血。”
“我不吃。”
江樾看着林川實在抵抗的樣子,只好作罷,又拿過一個空碗,盛了份雞湯放到林川面前,再特地夾了幾塊雞肉,林川便就着這份雞湯,把蘑菇粥盡數咽了下去。
江樾看林川吃的差不多,再将碗筷收起放到一邊,而後搓着手,思酌良久,才對林川說道:“樂一旸沒了。”
林川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望着江樾,他幾乎豁出命去追捕的樂一旸,沒了是什麽意思?他立馬問道:“什麽叫沒了?”
江樾舔了舔嘴唇,再開口道:“刺傷你的女孩,我們領她到樂一旸在的審訊室外的時候,她搶過了槍,直接槍殺了樂一旸。”
林川不明所以地皺起眉,似乎很難相信江樾的說法,但江樾并不會對他說謊,他張着嘴,一時半會居然說不出半個字。
江樾見他遲遲沒有說話,只得繼續說道:“在此之前,我對樂一旸進行了催眠審問,你還記得我對你說的三年前的案子嗎?”
“你說運用催眠作案的那一樁。”林川看着他點頭道。
江樾與他四目交彙,一字一句道:“張力也是受到催眠,被迫自殺。”
林川似是預料到了,他呼出一口氣說道:“我想也不會是單純自殺這麽簡單,那現在案子進行到哪一步了?催眠他的人有頭緒嗎?”
江樾喉結動了動,半晌,說:“結案了。”
“結案了?”林川詫異地将聲線提高了一個度。
“方局下令,張力以自殺歸檔,樂一旸因服禁藥并且反抗警方,判無期徒刑。”
方局……林川微微攥緊了放在被子上的手,江樾注意到他的舉動,拿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橘子,邊剝邊轉移話題道:“你的朋友,趙藝,來找過我。”
林川聽聞,立馬放松道:“啊,對,是有這麽回事,我讓她幫忙看那份樂譜。”
江樾将剝好的橘子遞給林川,說:“她向我引薦了一位音樂家,顧容生,他按照三年前的樂譜拉了一遍曲子給我聽,确實和原版有所出入。”
林川塞了一片橘子放到嘴裏,酸甜的汁液溢滿口腔,他略微思考着,半晌才道:“顧容生……我有印象,是趙藝的藝校同學,我見過一次,不過他好像出國深造了。”
“對,”江樾點點頭道,“他在國外的老師三年前曾回國辦過獨奏會。”
林川猛地收縮瞳孔,他看着江樾,發問道:“是誰?”
江樾拿出手機,點開搜索引擎,很快屏幕上便出現了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照片。
“周言。”林川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心中的疑念尚未平息,他不知這份樂譜是否與他十六年前所聽到的相同,但他的直覺令他警覺,也許這是目前最明顯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