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我的憎恨
他清醒時已經在自己的清靜舍裏,左手被固定的緊實,只要稍稍一動他還是會感到疼痛,而左眼已經被黑布罩住,大概再也看不見了。
「醒了?」熟悉的聲音,沈清秋轉頭看着是岳清源,他的臉色果真只剩郁悶而已,正要開口的時候,沈清秋馬上制止。
「別跟我道歉,師兄只是做該做的事情而已,今天我會弄成這樣也是我自找的。」
「唉……就知道你要這麽說,那我說說別的,你睡了快一個月。」
「真久……損失很大嗎?」沈清秋看着自已的手,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都還沒有好,看來身體的狀況似乎又更下一層了。
「受傷的弟子們也康複了,大概就只剩你沒好而已。」
「……我這眼睛瞎了?」
岳清源聽了他問題搖搖頭,沈清秋就不解了,那為何要将他的眼睛遮起。
「你那眼睛有些古怪,不知道是因魔氣的關系,那只眼珠成了深紅色,看起來非常不詳。」
這話讓沈清秋感到一陣恐懼,他被魔氣污染了?他不敢置信還是拿下了眼罩,原本模糊的景色卻清晰異常,怎麽看那兒都沒有過去模糊的樣子,抽出放在床邊的修雅劍,沈清秋看着自己的左眼……果真是深紅色,像極了魔族樣子。
「還看的見?」
「……我身體的靈氣有異常嗎?」
「沒有,木師弟都探過了,你的身子反而有恢複的跡象,靈氣已經基本能通過手腳。」
這不對,沈清秋無法理解,他被紗華鈴的魔氣打中了應該半死不活,甚至是死亡都容易。
「我們也覺得奇怪,木師弟認為先讓你恢複健康再說,但那只眼睛盡量別讓任何人看見,深怕有人議論,目前這件事情只有我、柳清歌、木師弟、柳師弟和你的兩位弟子知道。」
「洛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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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洛川。」
沈清秋不意外是他們兩人知道這事情,他們比誰都能感覺到魔氣存在,都有魔族的血統不可能沒察覺。
不過說到他們,沈清秋看了床邊的茶幾,上面只有藥湯和茶水,茶水散發的香味并不是平常他喝的茶葉,他也沒看見有粥出現在桌上,這些不是洛冰河準備的?
「他們倆個呢?」
「洛川前幾日去下界辦事情,今天剛回來,倒是洛冰河這整個月都悶悶不樂的,幾乎把自己關在竹舍中。」岳清源的臉色彷佛在說終于問到他們似的,沈清秋卻滿臉疑惑。
「洛冰河怎麽了?」
「你不記得了嗎?……我柳清歌說那天你簡直對他恨之入骨似的。」
「……。」
沈清秋基本對這話沒有否認的想法,可是他得回憶一下"那天"他做了甚麽,只記得他被紗華鈴打飛,制止洛冰河跟她打,五髒六腑被魔氣震傷又吐了好幾口黑血,然後斷了靈氣流動……
唯一記得的是地牢的景象和撕裂般的疼痛,以及不斷看見。
「……我是對洛冰河說了過分話?」
「對。」
不用再多回憶了,那些都是他對生前的怨恨,針對的并不是現在的洛冰河,他當然難過。
「小九,我不知道你發生過甚麽事情,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我想靜一靜。」
岳清源嘆口氣也沒有多問,只是點點頭,便離開。
看人離開,沈清秋陣陣頭痛,現在是怎麽回事?他到底怎麽回事?
終于他還是要試着動動自己的雙腳,很順利的動起來并能順利地彎曲,雖然多少有些不順暢,卻比過去好上太多,接着他開始調整自己體內的靈氣,所剩不多的靈氣緩緩運轉,都能通過四肢,只是左手仍然不順暢。
為甚麽?他的身體怎麽回事,受到魔氣影響居然沒事,反而好起來?
沈清秋完全想不通為甚麽,也不知道過多久,他聽到有人匆忙地跑過來。
「師尊!」
一聲有力的叫喚,那聽起來像是洛川的聲音,然而把門推開那剎那,讓沈清秋實實在在的吓到,一瞬間他抽起修雅劍立刻對着進來的『人』!
「師尊!是我、洛川!洛川啊!」
「洛川?!」
這人模人樣穿着清靜峰弟子的衣服的家夥是洛川?
那張臉是沈清秋見過,黑發藍眼的魔族!只差沒有淩厲的魔氣和高傲的神色,給人的感覺較為溫和……不對啊!
「洛川!你表兄是誰!」
聽到這句話洛川整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清秋,他的舉動和說的話,讓洛川覺得太奇怪,太離奇了。
「……師尊,你把我認成表兄?」
沈清秋這才驚覺自己舉動過于誇張,讓洛川起疑,他又沒有辦法糖塞敷衍,在這裏幾乎沒人認得北疆的統領,應該說沒有任何人看過。
「師尊,比我想象的見識還多。」洛川沒再追問下去,他站挺挺的看着沈清秋,等到沈清秋收起修雅劍後,洛川才松口氣緩緩地說。
「師尊隐瞞的事情,弟子不會去探究。」
「好,你表兄的事情我也不過問。」
「多謝師尊。」
沈清秋看洛川的笑容,這才驚覺到他似乎比想象中的聰明多了,而這身子應該有十七八歲,光說話的态度就已經顯現出洛川的思考比以前進步太多。。
「你這是怎麽回事,突然變成人樣?」
「我們一族一直都能變成人樣啊,但成年才準許在其他人面前露面。」
「……你成年了?」
「師尊,你見到我時已經三歲多,來蒼穹山已經滿五歲就成年,現在六歲還不能成年嗎?」
這跟狗的算法好像不太一樣,沈清秋不想細思考這問題。
「不過我們成年後的歲數就可以從人類的十五歲開始算,所以這模樣正常的!只是成年後的第一次化型是很重要的,大部分……」
「好了,不重要。」
聽到沈清秋這麽說,洛川整個超級打擊,怎麽每個人都不願意聽他科普自家的知識呢,這對他來說很重要,一定要解釋解釋才能互相了解。
「你師兄是想要難過多久?」
「等師尊說明啊,師尊,洛師兄相當在意您那天說的任何一個字。」
「……。」
「對了,師尊,我去下界打探過您的事情。」洛川忽然正襟危坐面對沈清秋,而沈清秋見到他那樣子就知道洛川打探了非常多事情。
「你想說甚麽?」
「師尊,您明知故問,事實就擺在眼前何必忽視呢?再這樣下去你們都會受傷。」
「……。」沈清秋整張臉都糾結起來,這反應也在洛川的預期內,雖然洛川并不知道沈清秋到底發生甚麽事情,或許沈清秋有苦衷,然而看在洛川眼裏就像是逃避。
「師尊,或許面對會比較好,你自己最清楚事實是甚麽。」
「小妹都告訴你了?」
「是的,姐姐都跟我說了,來龍去脈。」
她都說了?跟這只魔族說了,真可笑,為甚麽能如此愚蠢的告訴洛川,她憑甚麽要告訴洛川?
「她怎麽可能都告訴你?」
「因為當時去的不是只有我。」
聽到洛川的話,沈清秋發出笑聲,像是嘲笑一樣卻又像是一種無力的哀鳴,他用右手遮住自己的的雙眼,彷佛不願意看清他心中深處的答案。
「我們一點都不想讨厭師尊,這點不會變的。」
「你們都看錯我了。」
「師尊,你對自己怎麽看與我們無關!但是我們都知道師尊的好。」洛川堅定的表示自己的看法,沈清秋只能搖搖頭露出苦澀的笑。
「随你們,死到臨頭我是不會承認的。」
「……師尊。」
「你們就當作我病了吧,這心病根本無藥可救。」沈清秋拿起茶幾上的茶喝了一口,不願再多談這件事情。
「弟子明白了。」
「……洛川,謝謝你告訴我。」
「弟子只是做該做的。」那張臉露出了笑容來,一點都看不出有魔族的樣子,正要離開清靜舍的時候,洛川又被師尊叫住。
「跟洛冰河說,這茶難喝。」
**
當洛冰河聽到洛川傳達他們的對話,他根本不在乎洛川把他們到下界的事情都告訴師尊,他很明白師尊對他的厭惡是來自其他原因,洛冰河覺得或許就不要再出現在師尊面前就好了。
洛川也明白告訴他,師尊的心病很重,或許那些話并不是他的本意,洛冰河根本聽不下去。
「師尊其實也滿多事情都藏在心裏的,師尊真的很不會表達善意,相信師兄說的話!」明帆也在洛冰河的房間外勸他出來,洛川只好忍下心,把最後一句話告訴洛冰河。
「師尊要我跟你說茶很難喝,洛師兄快去泡茶,而且師尊醒來後甚麽都沒吃喔。」洛川用了這句話給洛冰河和明帆一個大爆擊,聽到這話的洛冰河立刻沖到廚房裏去準備東西,明帆則是拿着自已的劍去追逃跑的洛川。
洛冰河忙了一整個下午,他倒晚上才将弄好的茶和飯拿去到清靜舍,可是他在門口猶豫了很久,直到房間內傳來了聲音。
「你是要磨蹭多久?」
聽到師尊疲憊的聲音,洛冰河才緩緩的進去,他先看見師尊的左手被包的緊實根本無法動彈,左眼上也為了遮掩用黑布遮掩住,師尊的狼狽樣子看得他好心痛。
「東西放着。」沈清秋很輕易的就從床上轉身,他不需要像之前一樣讓洛冰河攙扶。
洛冰河很快放下茶和熱粥,然後替沈清秋到了一杯茶遞上去,沈清秋卻沒有接過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洛冰河不知道這是甚麽意思,他只想着自己或許得離開,去卻被沈清秋抓住。
「跪在這裏。」
沈清秋要洛冰河跪他面前看着自己,洛冰河雖然乖乖地照作臉上卻露出慌亂的神色。
這時候沈清秋才突然發現這小孩是不是又長高了,他剛出關時根本沒有時間仔細去看洛冰河的樣子,真是越來越接近他所害怕的年紀,以後他可能只會說出更多傷害洛冰河的話而已。
深吸一口氣,沈清秋皺起眉頭來,他做了上輩子和這輩子絕對沒做過這樣的事情,伸出右手輕輕撫上洛冰河的頭,他心中仍有對洛冰河的恐懼,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錯下去,拚了命想忍着右手的顫抖,不想讓洛冰河發現。
「今天跟你說的話……一定要聽進去。」
他不知道要抗拒心中的恐懼是這麽困難的事情,說出來的話都聽起來像是喘不過去似的,看着洛冰河那雙眼還沒有對自己的恨意時,沈清秋卻更加感到一切是如此諷刺。
「為師這輩子……」
那年冬天,他在那條河中救起那個孩子的時候,為甚麽他沒有想着帶着那孩子離開,一輩子雲游四海就好?
可是,若不是他上輩子的愚昧,讓他必須将手中的孩子交給那位母親。
若不是他做錯的那些事情,讓他必須背負上輩子的悔恨回到蒼穹山去彌補一切。
如果他上輩子沒有蠢到去忌妒一個孩子的話,這輩子他根本不必每年冬天回到墓碑前面懊悔自己的總是一錯再錯。
他還能再錯到甚麽地步?他還能再錯到何時?
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所有的錯誤,都是自己害的。
那些恨意都是……
沈清秋的右手移開來,洛冰河看見沈清秋的右手顫抖的越來越厲害,他擡起頭來卻看見沈清秋的雙眼已經落下淚來,眼淚幾乎無法控制的落下。
「師尊。」
這柔柔的聲音彷佛是打斷沈清秋的最後一道心牆似的,沈清秋忽然往前一傾跪在洛冰河面前,伸出右手按着洛冰河的後頸将人拉入懷中,讓他的靠着自己的肩膀。
那些恨意都是……
「我最恨的人,只有我自己而已。」
所有、所有、所有的恨,都是對着自己。
他不恨洛冰河,他恨的是自己。
如果這輩子,他仍無法停止錯誤的話,都怪在他身上吧,一切的錯都是他造成的。
_待續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