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兄弟阋牆
蕭羽彥派去齊國的人,調查了雲洛公主的情況。似乎并沒有什麽異常。但穆頃白來黎國這件事,本身她便有所懷疑。
但她覺得,穆頃白此來應該不單單是為了雲洛的事情,也不會是為了她。黎國和齊國的關系十分複雜,并不是簡單的敵友可以概括。
齊國雖然強盛,東西兩側分別是黎國和姜國。黎國又和楚國毗鄰,構成了三足鼎立之勢。倒是陳國離得較遠,地處偏僻,還常年受着突厥的侵擾,根本無心參與五國的鬥争。
齊國和楚國是五國當中最強盛的。但一時間誰也吞并不了誰,所以他們便要聯合黎國和姜國。齊國顯然是選擇了黎國,但聽說齊王也曾經派人去姜國請求和親。只不過被楚國捷足先登。
現在的局勢尚且明朗。兩相抗衡,姑且能掙得片刻的安寧。但黎國和姜國也不會任人魚肉,所以即便是表面上的聯合,卻也各自有着各自的打算。
韓雲牧執掌朝政這些年來,一直在用苛捐雜稅養兵。蕭羽彥知道他的用意,卻并不認同。
黎國的問題,并不是處在對兵力的投入不夠上。而是朝廷冗官,貪腐嚴重。如今各國都在變法,黎國卻止步不前。宗法之下,世襲的子弟幾乎要壟斷了未來的朝野。要想改變只能通過變法。
穆頃白此前在齊國便一力主張變法。也是因此,齊國才得以強盛。如今變法如火如荼,他似乎沒有理由這個時候來黎國。
“韓愛卿向來耳聰目明,知道的事情自然比寡人多。寡人成天被困在宮裏,別說是穆頃白,就是齊王哪天駕崩了,我也什麽都不知道。”
韓雲牧垂下眼眸看着她:“陛下應該慶幸有臣的保護。穆頃白就沒有這麽幸運了。齊國世子衆多,他既然秀于林,便也容易出事。”
“兄弟阋牆?”
韓雲牧點了點頭:“齊國的公子瑾向齊王發難,太子恪帶兵鎮壓。将公子瑾擊殺于宣德門外。事後調查,太子恪在公子瑾的家中找到了與公子頃白的密信,證實此事是公子頃白主使。齊王震怒,下令捉拿穆頃白。但禦林軍到達的時候,公子頃白已經不見了蹤跡。”
蕭羽彥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她早就覺得穆頃白的到來不對勁,卻沒想到這背後隐藏的血腥殺戮。
齊國的公子瑾與太子恪也是自幼一同長大的兄弟,太子恪卻能為了皇位對他痛下殺手。究竟是怎樣的邪念,才能讓一個人扭曲到連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都要殺死。現在他又要來迫害穆頃白。
“那……你查到什麽了沒有?”
“我懷疑穆頃白混進了和親的隊伍裏。”韓雲牧頓了頓,狐疑地看着蕭羽彥,“未央宮那個假公主,你就沒覺察出什麽不對勁麽?”
蕭羽彥心下一緊,韓雲牧素來慧眼如炬,什麽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他果然懷疑到他了!
“你想的也太多了。穆頃白可是五國多少待嫁女子的春閨夢裏人,能長成那副尊榮麽?”
“也未必不可易容。”韓雲牧眯起眼睛盯着蕭羽彥,“陛下,身為一國之君,切不可婦人之仁。”他特意強調了“婦人”兩個字。
這樣的距離帶來的壓迫感,讓蕭羽彥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她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哦?那你說說看,如果你發現了穆頃白的下落。你該怎麽做?”
“我……我……我一定殺無赦!”
“很好。”韓雲牧終于稍稍拉開了距離,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記着,穆頃白是齊國的中流砥柱。齊王總有一天會知道,穆頃白的死對齊國來說是多大的損失。我們必須,在這之前,殺了他!”
蕭羽彥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知道。在稷下學宮,我就早知道我們所有在同一屋檐下的仕子,終有一天會刀劍相向,你死我活。你放心,只要是為了黎國。我——我不會手軟的。”
“那就好。”韓雲牧退後了幾步,提高了聲音,“恭送陛下回宮。”
遠處的宮人聞言,飛快走了過來。蕭羽彥攥緊了衣袖下的手,面上還保持着從容不迫,款步上了轎攆。
韓雲牧看着蕭羽彥離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神情莫測。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永巷盡頭的鐵門後,他才轉身大步出了宮。
寂靜的永巷裏空無一人。青石板的地面上,一雙黑色皂靴從旁邊的拱門後踏了出來,緊跟着一雙小巧的繡鞋。
雲洛絞着帕子,咬牙道:“哥哥,她已經知道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看來黎國也非久留之地。盡早離開吧。”穆頃白淡淡地道了一句,便轉身往未央宮走去。
雲洛追了上去:“可是離開黎國能去哪裏?哥哥你現在的處境,黎國是不安全,可別國更不安全。至少蕭羽彥她——”
“她已經動了殺心。”穆頃白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雲洛,“妹妹,你留在黎國好好當你的皇後。我自有去處。”
雲洛焦急地搖了搖頭:“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麽勸你留在黎國麽?”
穆頃白看着雲洛,微微蹙着眉頭:“為何?”
雲洛咬了咬牙,低聲道:“今晚你随我來一個地方,我告訴你真相。總之,我不相信蕭羽彥真的能對你痛下殺手。”
穆頃白不置可否。兩人一前一後,在一片寂靜無聲中向未央宮中走去……
而皇宮的那一頭,蕭羽彥剛剛抵達南書房。她大步跨了進去,重重關上了門。宮人們已經習慣了被趕在門外,便守在不遠處,随時聽候吩咐。
蕭羽彥脫力地順着背後的門慢慢滑向地面。她捂着心口,心髒還在狂跳不止。她從來沒覺得韓雲牧如此可怕過。
朝堂內外,人人對他都忌憚三分。他出生行伍,訓練的士兵都如同虎狼一般。蕭羽彥聽過說書先生講他曾經的故事,據說韓雲牧曾有一次和士兵被困優城一個月。到最後太過饑餓,便殺了俘虜煮來吃。
事情的真假難以考證,她也沒膽量去問。可是韓雲牧在朝堂這兩年的殺人如麻,已經讓人膽寒。
如今他對穆頃白動了殺心,又對他的身份起了疑心,早晚會查到這一層。
蕭羽彥揉了揉眉心,一籌莫展。或許她不該為了一己之私将他留下,送他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想通了這一層,蕭羽彥站起身喚道:“沁弦——”
叫了半天,也沒有人回應。她只好招來了十七。
十七依舊是波瀾不驚,靜悄悄地看着她。蕭羽彥的記憶之中,十七的眼眸裏從來沒有絲毫猶豫。無論她讓他做什麽,哪怕是殺人,他問都不必問便會去辦。
“小十七,你可知沁弦去了哪裏?”
“他昨晚被大司馬責罰了二十大板,現在在自己房裏躺着。”
蕭羽彥一掌拍在門上:“責罰?!小弦子做錯了什麽?韓雲牧怎麽可以随便動寡人身邊的人!”她咬牙切齒道,“走,跟我去探望一下小弦子。”
十七無聲地跟在蕭羽彥的身後,一路穿過兩條回廊,便到了沁弦的居所。沁弦住在離蕭羽彥很近的廂房裏,他一人獨住一間。所以這小院子裏什麽人都沒有。
蕭羽彥極少來沁弦的居所。乍一踏足,才發現沁弦種了許多的紫瑾花。她駐足瞧了片刻,忽然聽到一聲驚慌卻虛弱的叫聲:“陛下!”
沁弦顯然是才從榻上起身,穿着簡單的亵衣,臉色蒼白。此刻正虛弱地靠在門框上,見到蕭羽彥到來,便要行禮。
蕭羽彥大步上前,扶住了他:“你有傷在身,回去躺着吧。”
沁弦眼眶微紅,聲音嘶啞:“沒想到陛下還會來看奴才,奴才真是……受寵若驚。”
“說得好像寡人平日裏虧待你一樣。”蕭羽彥走進沁弦的居所,這屋子裏倒并不悶熱。裏外通風,收拾得也挺幹淨。
國君還站着,沁弦自然不敢回去躺着。蕭羽彥擺了擺手道:“你別在寡人身邊站着,這屋子本來就小,擠一塊多熱。快去躺好。”
沁弦這才一瘸一拐地挪回了床榻之上。躺是躺不了了,只能趴着。
蕭羽彥瞧着沁弦現在的光景,嘆着氣道:“啧啧啧,韓雲牧下手可夠狠的。一下子就是二十大板,快讓寡人瞧瞧,你的傷勢如何了?”
“陛下就別拿奴才逗樂了。奴才今天才知道什麽叫屁股開花。”
“上藥了沒?”
“上是上了,就是有些地方夠不着。”
蕭羽彥一眼瞧見一旁的藥瓶,便取了過來:“來來來,寡人來替你擦一擦。”
沁弦連忙側過身,拼命搖頭。蕭羽彥哼哼了一聲:“怎麽好像寡人要輕薄你一般。”她頓了頓,瞧見沁弦面頰通紅,不由得嗤笑了起來,“你還不好意思了。這樣吧,寡人不看你,讓小十七來給你上藥。”說着将藥遞給了十七。
十七接過藥,大步走向沁弦。他連忙掙紮着要起身,卻被十七輕輕一按,就像王八被人按住了殼,四肢亂劃。
沁弦眼見着自己清白不保,急中生智叫道:“陛下,您應該去見一見沅八子!”
“沅八子?”蕭羽彥皺起了眉頭,“寡人見她做什麽。”
“陛下知道昨天禦花園裏那個女鬼是誰嗎?”
蕭羽彥搖了搖頭,她瞧着沁弦,忽然瞪大了眼睛:“你是說——”
沁弦點了點頭。
“她大晚上不睡覺,跑禦花園裏做什麽?”
“宮中所有女子,一生都只有一件事可以做。”沁弦頓了頓,“等待陛下的臨幸。”
蕭羽彥果然煩躁了起來,前後踱着步子:“等寡人做什麽。寡人要是能臨幸她們,一定一晚上召十個。每天各個宮輪着去,都不帶重樣的。罷罷罷,回頭寡人賞賜她一些財物,安撫她一下就是。”
“奴才以為,陛下還是親自去看看她比較好。宮中早已經人心浮動,若想後宮安穩,陛下還是雨露均沾的好。”
蕭羽彥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可她現在只想跟穆頃白待在一處,畢竟時日無多。這麽寶貴的時光,還要去見沅八子,簡直是折磨。
她掙紮了許久,終究還是嘆了口氣,起身道:“十七,你留下替小弦子上藥。寡人……播撒雨露去了。”說着背着手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了。絲毫不理會身後,寂靜的小院子上空回蕩的殺豬似的慘叫。
于是當晚,國君要寵幸沅八子的消息傳遍了六宮。這個消息對于宮中所有妃嫔來說,無異于平靜海面上刮起的飓風。宮中原本就山雨欲來,現而今,這平靜算是徹底打破了……
而此刻的未央宮中,卻是一片寧靜。穆頃白正在窗下寫一封信,雲洛跪坐在他身旁,出神看着他筆鋒游走。緋色長袖下,一只素手緊緊握住了一只藥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