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佞臣
蕭羽彥進了偏殿,裏面只點了兩盞宮燈。昏黃的燈光下,映出了韓雲牧晦明變化的臉。他步步逼近,一雙眼中滿是怒意,她踉跄着後退了幾步。
“你別過來!寡人命令你,站在原地!”
韓雲牧冷哼了一聲,上前一步掐住了蕭羽彥的脖子,将她重重抵在了牆上:“你知道你自己今天做了什麽?!”
蕭羽彥只覺得喉嚨一緊,呼吸受到了阻礙,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她捶打着韓雲牧的胳膊,卻絲毫不起作用。
“你……你放手。我——”
即便是感受到蕭羽彥痛苦的掙紮,韓雲牧的手依舊掐住了她的喉嚨。他控制着力道,不至于掐死她,但也是讓人要生不得要死不能。
“你可知道。這是殺穆頃白最好的機會,而你竟幫着一個外人逃跑。身為黎國的國君,倘若有朝一日他兵臨城下,你要如何對黎國的百姓交代?!”
韓雲牧向來老成持重,很少有如此激烈的言語。蕭羽彥臉憋得通紅,根本無力去回應他的話。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可能就要死掉了。
其實死在他手裏,她不是沒有想過。弑君自立,五國雖無先例。但當今周朝的建立,便是推翻了前朝。周朝的先祖也是前朝的臣子。韓雲牧倘若要殺她,也并不意外。
可是瀕臨生死邊緣的剎那,她忽然觸碰到了穆頃白贈她的那把金錯刀。蕭羽彥掙紮着從袖中抽出了那把刀,虛空一劃。
掐住脖子的力道立刻松了下來,刀刃劃破布料的聲音傳入耳中。蕭羽彥滑落在地,顫抖着握住了那把刀,驚恐地看着韓雲牧。
他擡起手瞧着手腕上那道流血的傷口,只是皺了皺眉頭。但神情有些訝異。蕭羽彥喜歡過過嘴瘾,至多叫罵兩句,平日裏能忍就忍了。她從來不曾這般反抗過他。
韓雲牧一度以為,他可以徹底将她捏在手心裏。所以稍稍放縱了她一些。哪怕她偷溜出宮,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來,他對她是放縱過了頭。
蕭羽彥看着韓雲牧的眼神,雖然害怕,卻固執地握緊了手中的刀刃。穆頃白曾經對她說過,倘若再有人欺負她,便用這把刀斬下他的手。可是以她現在的能力,從任何意義上都不是韓雲牧的對手。
他緩緩地蹲下身,握住了那把金錯刀。蕭羽彥緊咬着牙一動不動,韓雲牧握住了鋒利的刀刃。血從刀刃流向她的虎口,又順着刀柄流入了她的衣袖之中。
“這是他送你的刀?”
蕭羽彥顫抖着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哽咽:“你……你不要逼我……我……我不想傷你的……”
“丢掉這把刀,我便不跟你計較。”韓雲牧聲音冰冷,一雙寒眸直視着蕭羽彥的眼睛。似乎要洞穿她心底所有的恐懼。
她用力搖了搖頭,溫熱的鮮血沾濕了她的手掌,血腥的味道彌散在空氣裏。良久,韓雲牧才嘆了口氣,沾血的手輕輕覆在她的臉頰上:“我是不是太放縱你了?”
蕭羽彥顫了顫,想要躲開他的手,卻被捏住了下颚。她慢慢将金錯刀抵在了韓雲牧的胸口,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別忘了,寡人才是一國之君。”
韓雲牧忽然嗤笑了一聲:“一國之君?倘若天下人知道黎國的一國之君是個女人,你猜會如何?”
這句話正中了蕭羽彥的要害。她垂下了手,刀刃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韓雲牧說的不錯,她的身份就像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劍。一旦落下,只有死路一條。
“韓雲牧,你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究竟還想要什麽?!”蕭羽彥咬牙切齒道。
“我想要什麽?”韓雲牧聲音冰冷,居高臨下看着她,“我想要一個識時務的一國之君。而不是耽于兒女私情,放走強敵的蠢貨!”
蕭羽彥猛地一震,擡眼看着他。她對穆頃白的心意,她從未向韓雲牧提起。他卻早已經洞明。
她握着那把金錯刀,緩緩道:“你覺得殺了他,就真的能救黎國嗎?倘若有一日黎國亡了,那也是從內部就徹底爛了。現而今,将黎國一步步推向深淵的那個人,是你——”
韓雲牧冷笑:“你一個女人,懂什麽天下大事?!”
聽到這句話,蕭羽彥終于怒火燃起。原來他一直以來都瞧不起她是個女人!這些年來,她為了得到父皇和母後的認同,所有的辛苦,他竟可以只用這一句話就輕易地否定。
氣極之下,蕭羽彥口不擇言道:“你當年也不過是我黎國宮中的一個馬奴,又憑什麽妄想掌控黎國!”
韓雲牧頓住了,他緩緩收緊了拳頭。然後一拳砸在了蕭羽彥耳邊的牆上,牆壁劇烈的震動讓蕭羽彥頭皮一陣發麻。
韓雲牧深瞧了她許久,終于轉身走了。血順着他的手一滴一滴地落在未央宮光滑的地面上,綻開朵朵血蓮。蕭羽彥呆愣了良久,才緩緩扶着牆壁想要站直。卻發現自己的腿已經軟了,根本走不動路。
她有些懊悔方才說了那樣的話。韓雲牧能成為大司馬,也是因為他為黎國曾經立下過汗馬功勞。刀口舔血,多少傷疤換來的如今的地位。可他的話也實在是戳到了蕭羽彥的傷疤。
多年來,她一直遺憾自己身為女兒身。若非如此,母後每一次見到她,也不會總是唉聲嘆氣。她也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黎國的國君,繼承父皇的遺志。
她知道韓雲牧為什麽生氣。但是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依舊會選擇去救穆頃白。韓雲牧永遠都不會懂,當你遇到這世上你很珍惜的人的時候,無論如何,你都會傾盡全力去守護她。
就像,她現在迫切想要親政。并不是戀棧權位,而是她明白。倘若她死,那麽她的姐姐們和母後,就再也沒有人能保護了。
也不知道在偏殿站了多久,蕭羽彥才緩緩走回了寝宮。她臉上還沾着血污,雲洛乍一見到她,着實吓了一跳。檢查完蕭羽彥并沒有受傷後,這才拉着她泡進了溫熱的水中。
蕭羽彥越想越覺得後怕。她其實早知道韓雲牧近來對她的縱容,從謝應宗那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來。她想要培植親信,他也并未反對。這樣的勢頭下去,她可以一點點鞏固自己的根基。
可是放走了穆頃白,便惹怒了韓雲牧。也不知道他今後會怎麽報複她。
一旁雲洛歪着頭看着蕭羽彥,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身上。她繞着蕭羽彥的長發,輕聲道:“我今天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怕韓雲牧。在我們齊國,大臣面見國君,十丈之內是不得佩戴任何兵器的。他今天提着劍就沖進來的時候,吓了我一跳。後來他還帶你去偏殿,我還以為他要殺你呢。”
“名不正言不順,他不會為了這樣的理由殺了我。”蕭羽彥拍了拍雲洛的手,“你放心,我沒事的。”
雲洛嘆了口氣:“要是哥哥在就好了。他肯定不會讓他那麽欺負你。”
蕭羽彥沒有出聲,目光卻落在岸邊的金錯刀上。穆頃白雖然不在,但她還是用這把刀傷了韓雲牧。換做是從前,她肯定就屈服了。可她就快及冠了,再這樣屈從下去。可能真要如韓雲牧所願,一直當個傀儡國君了……
未央宮中發生了這樣驚濤駭浪的事情,外面卻連一點風聲都沒有。韓雲牧命人阻斷了消息的傳播,一句妄議者死,輕易将這一切掩埋進了塵土。
而十七回來的時候也帶來了消息,穆頃白已經出了城。蕭羽彥提起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她拍了拍十七的肩膀道:“這次你做得很好。想要什麽獎勵,寡人能做到的,一定給!”
她本以為十七會說,為了主人肝腦塗地在所不辭。但十七想了想,忽然道:“主人,十七想成為您的貼身護衛。”
“貼身護衛?這和你現在的職責有何不同?”蕭羽彥擡頭看着十七。他和沁弦一樣,從小就跟着她。以至于蕭羽彥都沒有發覺他已經長這麽高了。從這個角度還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結,和下巴上青澀的胡茬。
十七這個想法也有道理。暗衛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總有一天要有自己的生活。當個貼身護衛也好,雖然行動沒有那麽方便,但是可以光明正大保護她。等以後她還能給他安排個好的去處,也算是不錯的選擇。
“好,我答應你。”
聽到這句回答,十七臉上并無太大的喜悅。他的脾氣向來如此,蕭羽彥并沒有多想。
這些時日來,韓雲牧似乎有意限制她的行動。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身為黎國國君,其實只是籠中的鳥兒。宮人們雖然不至于限制她的行動,但外界的許多消息都傳不進來。
近來需要她批閱的奏折也少了,多數都是些不痛不癢的朝臣內鬥。蕭羽彥現在最關心的是兩件事,一是穆頃白的去向。而是謝應宗的事情調查的結果。
晌午,南書房議政結束。蕭羽彥又翻了一遍奏折,卻還是沒有找到與謝應宗有關的任何消息。待大臣們盡數退去之後,蕭羽彥叫住了韓雲牧。
韓雲牧比起從前看起來更加肅殺,那一拳之後,蕭羽彥一直不敢跟他說話。連多瞧上一眼都覺得心驚。
“韓愛卿……”蕭羽彥起身踱到了韓雲牧的身旁,卻沒有看他,只是盯着他包紮着白紗布的手道,“最近怎麽沒有聽到宋提刑的消息?他……案子查的怎麽樣了?”
韓雲牧冷聲道:“陛下是想問,謝應宗究竟有罪還是沒罪吧?”
蕭羽彥點了點頭。若不是實在沒有法子,她也不會想到直接來問韓雲牧。只可恨最近宮中進出盤查得緊,她在宮外的眼線基本聯系不上。
如今她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小瞧了韓雲牧。只是眼下她只能暫且隐忍不發,畢竟錦鄉侯最近也有些小動作。韓雲牧應該比她清楚,他的精力本不該多放在她身上的。只要她沒有動作,韓雲牧早晚會轉頭對付錦鄉侯。
“若是我告訴你,謝應宗犯的是死罪。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