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沈莫懷笑笑道:“是啊。”

秦征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可是戴着面具,而且我的聲音也不一樣。”

沈莫懷道:“你從河裏冒出來的時候我并沒認出來,只不過覺得你的眼神有些熟悉而已。不過當你說起自己會‘釣魚’,那‘釣魚’兩個字的腔調,怎麽這麽像秦征呢,我心裏一動就開始留意了。後來越看越覺得像,但真正确定卻是剛才。”

“剛才?”

“嗯,就是你扔石頭襲擊剛才使十字斬的那家夥時,我才确定你就是秦征了。”

“當時你在?”

“是啊。”沈莫懷笑道,“我見你這麽久沒回來,正納悶呢。那兩個水鬼說你一定是卷了錢跑了,我可不信你會這麽做,更不信自己這麽沒眼光,于是便跟師父說了,然後就上岸來找你。進城沒多久便看見你鬼鬼祟祟的,我當時也不揭破,一路跟着看你要幹什麽,結果就看見你朝那家夥扔石頭。你扔石頭時用的彈指功夫,和你幫我捉魚時彈石子的動作一模一樣,所以我才确定你十有八九便是秦征。”

“十有八九,那就是還不是十分确定了?”

“是啊。”沈莫懷哈哈笑道,“但看你剛才聽見我叫你秦征後的反應,我便知道你一定就是秦征了。”他走上兩步,指着戰場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秦征道:“我……我要救我爹爹。”

沈莫懷微感訝異道:“你爹爹?”往王皮那邊掃了一眼,果然看見馬背上伏着一個動也不動的人,啊了一聲道,“你爹爹在那裏啊!咦,他的右手……”

秦征眼中掠過極為痛苦的神色:“不知道,多半是被那群畜生害的!”

沈莫懷憤然道:“太過分了!你說,要不要我幫你報仇?”

秦征聽他這麽說,呆了一下,随即搖頭道:“不!報仇的事情我要自己來做,我現在只想先救我爹爹出來。”

沈莫懷臉上露出贊賞之色,說道:“對!男子漢的仇應該自己報。

不過你現在打算怎麽救你父親呢?那個術士還有那個氐人可利害得很呢,我也沒把握能贏他們。你更不行了。你扔那胡人石頭的時候那術士順勢反擊,差點就把一道內氣印在你身上……”

秦征奇道:“內氣?”

沈莫懷微笑道:“你當時彈出石頭就跑,我在你背後把那內氣給化解了,你沒發現麽?”

秦征臉上一紅,說道:“我居然一點也沒察覺,真是慚愧。謝謝了。”

沈莫懷道:“不用不用,我們一場朋友,謝什麽!來,先想辦法救了你爹爹再說。啊,有了!”他從懷中摸出一個鴿蛋大小的金色圓球來,說道,“那天你用控香訣幫我引魚,過後我師父跟我講起控香訣,順手找了這東西給我玩,我随手練了兩下,還沒試過呢。現在就拿他們來開涮!嘻嘻,現在這風向正好,把鼻子捏住!”他把那圓球搖了搖,注入真力催發那金色圓球,便有一股極難察覺的香氣溜入勁氣激蕩而産生的內向螺旋氣流當中。這股香氣的流動秦征半點也看不見,甚至根本體察不到。

過了一會兒,沈莫懷才把那圓球收了道:“行了,可以呼吸了。師父說這是隐形香,不知有效沒效。”

秦征驚道:“隐形香?聽爹爹說那可是香引谷第一品的香氣,你師父怎麽會有?難道你是香引谷的傳人?”

沈莫懷笑道:“當然不是。這是我師父當年學來玩兒的雜學——啊,時候到了,你等等。”随手取了一段爛木頭,縱身跳了過去,慢慢走近,輕輕溜入衆人之中。宗極門七弟子以及苻陽、王皮等人竟然對他視若無睹,好像他是透明的一樣。八門金鎖陣中勁氣縱橫,但沈莫懷年紀雖小卻是武學高手,對各種勁氣來路把握得極準,主陣者王皮又未發現他的存在,沈莫懷便将全身內息凝而不發,在陣勢之中以無厚入有間,悄悄溜到王皮身邊。

這幻香術并非妖法,究其原理,乃是以香氣引發嗅聞者産生某類幻覺。秦征曾聽秦渭提起這隐形香的妙用,據說當香氣蕩開之時,受到影響的人大腦受香氣蒙蔽,會影響視覺,完全看不到控香之人的行動。當然,控香之人必須将自己的精神與真氣都控制在相當平和的狀态下,不能流露出殺氣或戰意之類的強烈氣息,否則就會破壞整個香境,引發嗅聞者的注意——所以這隐形香可以用于逃走藏匿,卻難以用于暗殺。而且幻香術所發揮的威力,要同時視乎控香者的功力以及香氣本身的級數而定,控香者功力越深,香氣的級數越高,便能發揮疊加甚至相乘的效應。相反,控香者若功力不足,不但不能充分發揮香氣的威力,甚至連使用都成問題。

昨日秦征用來引魚的香料,介乎第六品與第七品之間,和沈莫懷這時所用的隐形香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秦征自忖以自己現在的功力,恐怕第五品以上的香氣便難以充分發揮其威力,第三品以上的香氣自己根本就沒能力使用。而沈莫懷昨日分明還不大懂控香術,此後只是跟他師父“随手練了兩下”,居然便能使用一品香去對付王皮這等高手,則他天分之高、根基之厚簡直駭人聽聞!想到這裏秦征忍不住對沈莫懷湧起一點妒忌來,心道:“他有這樣的本事,除了天資絕高以外,一定也是由于有個好師父。”

正自胡思亂想,沈莫懷已經用那段爛木頭把秦渭給換了回來——他用木頭換秦渭,卻是使用了另外一道香氣“替身香”了。出陣之後他對秦征低聲道:“快走!他們就打完了。等他們打完了架發現中了我們的幻術,一加警惕只怕幻香術就會被破了!”

不管是什麽樣的幻術,都是在趁人無備的情況下最能發揮威力。

要讓玄武高手在有所防範的情況下強行入幻,往往比攻其不備要難上十倍!剛才沈莫懷之所以能得手一來是因為這隐形香乃是天下極品,二來也是因為苻陽、王皮和宗極門七弟子都把注意力放在對方身上,不知有人窺伺在旁,這才讓沈莫懷乘虛而入。

秦征也來不及察看秦渭的傷勢,只是把老父背上後隐隐感到他心髒還在跳動,心中略感安慰。他跟着沈莫懷取道小路,不久來到渭河邊上一處偏僻的河岸。那艘大船便停在那裏。

沈莫懷先上船道:“師父,我朋友的父親受了傷,可以讓他進外艙避避風不?”

艙中人道:“你拿主意吧。”

沈莫懷見師父不反對,忙招呼着秦征背他父親進艙,說道:“這是我平日起居的地方。”秦征在這船上待過一夜,卻還沒進來過。但這時擔心父親的生死,也沒工夫注意這裏面的雅潔布置。

秦征把了把秦渭左手的寸、關、尺三脈,發覺他的脈象亂成一團,心中苦急,淚水就在眼眶中打滾。

沈莫懷問道:“你會醫道麽?”

秦征道:“我就會得一點皮毛。唉,要早知道會有今日這般事情,往日就該多下點工夫。”

沈莫懷搖頭道:“你才幾歲?醫道這東西,再怎麽勤奮,十幾歲的人也學不精的。”往內艙道,“師父,您能不能幫忙看看?”

秦征聽見這話,猶如溺水的人看見一根大木頭,想起沈莫懷所展示的種種異術,心想他師父不通醫道則罷,若通醫道,必是高手,當下倒轉了身子,面向裏艙,咚咚咚連磕了十幾個響頭道:“請前輩救家父一命。”

艙內人道:“莫磕頭了。我若不願出手,你磕一百個頭也沒用。”

秦征正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便聽艙內人道:“莫懷,把他移近些來。”秦征這才轉悲為喜,要想幫忙,沈莫懷卻搖了搖手讓他別動。

秦征心想:“他師父好像是個怪人,可別犯了她的忌諱才好。”便乖乖待在一旁。

沈莫懷将秦渭移到艙門邊上,又推開內艙艙門。那艙門後面尚有一道簾幕,隐約看得見幕後坐着一個女人,身形相貌卻都看不清楚。簾幕略動,一只半點瑕疵也沒有的手伸了出來,在秦渭的左手上搭了一搭,便退了回去道:“我的醫道亦非甚精,不過也脈得出你父親暫時無性命之憂。不過他受傷太重,這輩子算是殘廢了。”

秦征一聽又悲又喜,泣道:“謝前輩援手,不知前輩可有辦法救醒家父?”秦征知道秦渭亦通醫道,若能救醒他多半便能自醫了。

艙內人道:“他雙目雖閉,其實并未昏迷,只是奇筋八脈讓劍氣給鎖住罷了。莫懷,你先搖動香玲珑讓他寧寧神,然後再以螺旋劍氣逆運成圓,便能把鎖住他的劍氣吸出來。”

沈莫懷先取出那藏着香氣的小球“香玲珑”來,引導寧神香氣熏養秦渭。過了一會,秦渭雙眼雖仍緊閉,但身體卻明顯松弛下來,顯然這寧神香氣十分有用。沈莫懷喜道:“這香玲珑真好!”

他師父聽見了道:“哦?怎麽個好法?”

沈莫懷道:“它不但能克敵制勝,而且還能治病療傷,真是寶貝中的寶貝!”

只聽她師父淡淡道:“有用的不是這香玲珑,而是裏面的香氣。香玲珑是儲存香氣用的,香氣一用完就和廢物沒什麽區別。這個香玲珑一共有七道香氣,你現在用了幾道了?”

沈莫懷道:“一道隐形香,一道替身香,加上這寧神香,一共三道。”

沈莫懷的師父道:“剩下四道,一道三品,一道一品,兩道二品,都是極為霸道的攻擊性香氣——那對我們沒什麽用處,也沒什麽好玩的,你把它扔了吧。”

沈莫懷哦了一聲,随手就丢出窗口,撲通一聲掉進水裏去了。秦征心想:“爹爹多年奔走尋訪,才得到過一道三品香,兩道四品香,不但視若珍寶,還曾靠它們逃跑保命,他們卻把這香玲珑說扔就扔,半點也不當回事,若被玄門中人知道,不知要心疼成什麽樣子。”

沈莫懷師徒卻半點也不放在心上,只聽師父道:“是時候了,給他拔除劍氣吧。”沈莫懷應了聲“是”,雙手虎口對虎口,便有兩股極強的氣流發将出來,一陰一陽,一正一反,在兩個虎口間那極狹小的空間內對撞沖擊,形成了一個具有吸力的螺旋氣流團。

秦征年紀雖小,見聞卻不孤陋,見了這劍氣心頭驚駭:“這螺旋劍氣的強度,比宗極門七弟子恐怕只高不低,他們師徒究竟是什麽人?”

沈莫懷将這團螺旋劍氣在秦渭各經脈處巡走一周,将各處劍氣一一吸出。過了不久,秦渭嗯了一聲重重吐氣。秦征大喜,叫道:“爹爹!”

學劍極限——秦渭被宗極門弟子用劍氣鎖住了筋脈,雖然動彈不得,但周圍的事情卻都聽在耳中,這時睜開眼來,讓兒子扶起自己要向沈莫懷的師父答謝救命之恩,卻被對方阻止道:“莫來謝我,我也不受你這禮。雖然我出了手,但要救你的是我徒兒,與我其實無關。”

秦渭見多識廣,知道這些高人多有特異的脾氣,也不奇怪,便道:“既然如此,便謝謝沈少俠了。”

沈莫懷笑道:“謝什麽,秦征是我朋友,這些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秦渭心念一動,說道:“這次為我父子兩個,讓沈少俠開罪了宗極門,我們甚是過意不去。”他本來輕易不肯透露自家和宗極門有怨,但想艙內人既能輕易化解這劍氣鎖脈,便不可能不知道制住自己的是宗極門的手段,于是幹脆由自己先挑明了。

沈莫懷問道:“宗極門是什麽?是一個門派麽?”

秦渭和秦征聞言大奇,秦征忍不住問道:“你……你竟然不知道宗極門?”

沈莫懷聽秦征這般訝異,反而有些奇怪,問他師父道:“師父,宗極門很有名麽?”

艙內人嗯了一聲道:“不錯,算是很有名,也很無聊。等你把我給你的那本《破劍要訣》練全了以後,不妨到他們所在的天都峰踩他們一踩,為你朋友出口氣。”

秦渭和秦征聽得心頭劇震,宗極門在他們心目中乃是高不可攀、牢不可破的玄武至高門派,但聽艙內人的口氣,竟似乎全然不把宗極門放在眼裏。若是換了別人,秦渭定要認為對方是狂妄至極,但他在路上已聽說沈莫懷擁有并能使用一品香,剛才又能施展出“逆運螺旋劍氣”這樣高深的功夫,可見他們的來歷極不簡單。這少年才十五六歲便有這等修為,那他師父的能耐更是可想而知。想到這裏,秦渭忍不住忖道:“難道世間還有比宗極門更厲害的門派?”

秦渭顧慮太多,只是暗想,秦征卻直接問了出來:“前輩,您的神功比宗極門還厲害吧?”

沈莫懷笑道:“我師父的功夫,當然是天下無敵!”

艙內人淡淡道:“你們兩個無知少年,知道多少世事?就敢在這裏胡亂品評什麽誰高誰低,天下無敵。我這點道行,可還不敢如此狂妄。

畢竟建立桃源那批老家夥還沒死絕呢!不過天都峰那群老頑固食古不化,宗極門的奧義他們連邊都沒摸到呢。莫懷你若能把我教你的功夫學通了,足以去和他們鬥一鬥。”

秦征和沈莫懷都聽得半懂不懂。秦渭心想:“聽她言中之意,似乎只服桃源中的一些人,卻将宗極門都不放在眼裏了。當今天下,只怕就是玄門五老也沒這等口氣。這女人究竟是誰?”一時隐隐想到了什麽,卻沒能把線索串起來,忽然想起,“桃源……桃源……唉,可惜上次尋不到桃源的所在,而地圖又已被宗極門的人搜去了。”

那邊秦征忽然跪下道:“前輩,你能不能收我做徒弟?”

秦渭見兒子如此舉動吃了一驚,随即喜上心頭:“雖然我們失去了進桃源的機會,但若冰兒能蒙她收為弟子,那或許還勝過去求青羊子。”

沈莫懷聽見秦征這樣說也幫腔道:“妙啊!師父,你就收了秦征吧,難得我遇到一個說得來話的朋友。若成了師兄弟,以後便不寂寞了。”

秦渭父子見沈莫懷幫忙都感欣喜,誰知道艙內人卻道:“我不會再收徒弟的。”這句話雖然說得簡潔,語氣之堅決卻不留下半分轉圜的餘地。

秦渭父子心中都是一沉,沈莫懷也大感失望,問道:“為什麽啊,師父?秦征挺好的人啊。”

艙內人道:“不收便是不收,沒什麽為什麽的。再說,你這朋友也不适合學劍。”

秦征聽到這話大吃一驚道:“我不适合?”

“不錯,因為你已經錯過了學我劍術的最佳年齡。武學之道,乃是于煉精化氣中激發潛能,于煉氣還精中産生真力與鬥氣,紮根基得從存精元入手,進而煉氣凝神,致精致純,乃至還虛合道。可如今你一身的雜學,除了止定功夫頗為可觀外均無足取。別的不說,光是凝鍛精元、入劍共鳴這道門檻就難邁過去,就算由我來教,五年之後,也只能達到莫懷今日之水準。”

秦征道:“那也夠了。”他想自己五年之後大概二十歲上下,若能練到沈莫懷這般地步,那也是萬中無一的高手了。

沈莫懷的師父道:“問題是,那也将是你的極限。”

秦征聞言心頭大震,喃喃道:“那是我的極限?”

“不錯。莫懷如今的功力,在十幾歲的少年裏是很罕見的,但放到天下英雄中去卻還算不得什麽。你若想以這等功力去抵抗宗極門,無疑是癡人說夢。”

秦征一聽忍不住委頓在地。沈莫懷叫道:“師父,難道就沒辦法了嗎?”

“辦法?什麽辦法?”

沈莫懷道:“就是突破這極限的辦法。”

“沒有辦法,又何必要想辦法?”

沈莫懷怔道:“何必?”

“不錯。若說學劍,以他的資質,這輩子是不可能有極大成就了。

但天下又不是只有學劍者才能登上絕頂境界。他學不了劍,便不能去學別的東西麽?”

秦征聽到這幾句話精神一振,施禮道:“請前輩指點迷津。”

艙內人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們父子,是姓玄的吧?”

秦渭聽到這句話吓得魂不附體,秦征卻直截了當答道:“是。”

“那便是了。”

秦征心中一動,問道:“前輩見聞廣博,可知道宗極門為什麽要追殺我們玄家?”

艙內人咦了一聲道:“你不知道?”

秦征道:“晚輩愚魯,晚輩不知。還請前輩示下。”

艙內人冷笑一聲道:“你不知道,但你父親一定知道,此事用不着我來代勞。”

秦征看了秦渭一眼,秦渭嘆了口氣,示意他不要在這種場合中詢問這個問題。秦征勉強壓下好奇心,問道:“前輩忽然提起我們家族姓氏,可是與适合我修煉的途徑有關?”

艙內人啧啧兩聲,似是贊嘆:“不錯。你的悟性确實很不錯。”頓了頓道:“我看你眸子甚正,心力甚堅,可是從小就練有道家不傳之秘《養生主》?”

秦征道:“是。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一門功夫,但這門功夫練出來的真氣并不強大,沒什麽用處,只因這是我家從祖上一路傳下的法統,所以也不敢丢卻。”

原來秦征的家族原本也是世家大族,家學淵源十分深厚,但連續幾代遭受宗極門的追殺,各種玄武典籍喪失殆盡,只剩下一部《養生主疏論》還保持完整。這本書是從《莊子》內七篇中《養生主》一文發展出來,上面記載的功法是喚醒氣海中的一股先天真炁,緣督脈而上,養身體、明心性、鍛精神,練到深處能讓身體機能和體內真炁達到極致的平衡,就精神力的培鍛而言也屬天下第一流的法門;但此功練出來的真氣,就質地而言卻不能支撐各種高來高去的武術神通。

沈莫懷的師父聽了秦征的話,卻冷笑道:“沒什麽用處?誰說沒什麽用處?你玄家全盛之時,聲勢實力足以與天下最頂尖的名門大派分庭抗禮,而這《養生主》便是你玄家家學中的總綱,只是你們身在寶山不自知罷了。你将來若尋得到适合自己的路徑,便會知道這功夫的好處了。”

秦征聽說自家家族全盛之時足以與天下最頂尖的名門大派分庭抗禮,心頭一震,問道:“前輩是說,我修煉的途徑當從這上面想辦法麽?”

艙內人卻沒有直接回答他:“該怎麽辦,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無關。我不想做你師父,更不想做你恩人。如果你将來能有成就,我倒是不介意做你的對手。哼……”她的語氣一直冷冷的,但說到這裏竟有些期待,“不過我看也渺茫得很。今天我說的話太多了,我們的緣分就到此為止吧。如今天色已黑,正利你父子逃跑。我就不留你們了。”

秦渭和秦征聽她這樣說竟是直接逐客,頗感突兀,但他父子都知道對方話既出口便難以求她收回,何況他們也不願苦苦哀求。當下一起施了禮,準備下船。艙內人在簾幕後回禮,果然半點不以恩人自居。

沈莫懷忽然道:“師父,我送他們一程。”

艙內人既不支持,也不反對。沈莫懷便牽了秦征的手來到艙外,問道:“你們接下來打算去哪裏?”

秦征看了父親一眼,秦渭道:“沈兄弟的師尊連我們的來歷都知道了,不必隐瞞。”秦征便告訴沈莫懷他們準備去找青羊子。

沈莫懷道:“青羊子啊,我師父對他評價很高,說他是個很博學的人。希望你們到了他那裏之後一切順利。”

秦渭心想:“他知道青羊子,怎的反而卻不知道宗極門?他師父到底是怎麽教他的?”

秦征道:“不管青羊子收不收我,這路我總要繼續走下去。就像你師父說的,一條路走不通,也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沈莫懷道:“你能這麽想我便放心了。”看看秦渭萎靡不振的樣子,又說道,“你們等等。”轉身回艙,不知和他師父說了什麽話,過了一會兒出來道,“我求師父讓我送你們去青羊子那裏,師父沒反對,只讓我明天黃昏之前回來。青羊子的谷口我去過,離此地也不算太遠,以天上的路程計算約二百裏左右,有足夠時間讓我送你們過去。”

秦征心道:“什麽叫天上的路程?”

便見沈莫懷取出一顆丹藥給秦渭道:“伯父,這顆丹藥你先服下,可以支持你在三日內力氣稍複。”

秦渭道:“多謝了。”也不疑他,取過服了,不久便覺一股暖流從丹田湧了上來,精神力量為之一振。

沈莫懷指着那頭滅蒙道:“伯父你讓雲卿帶着你,我帶秦征。”說着便去安撫那滅蒙,讓它接受秦渭。滅蒙雙翼一振,背向秦渭,沈莫懷喜道:“雲卿答應了!伯父快伏上去。記得抓緊它背後突起來的角骨!”

秦渭才伏了上去,便覺腳下淩空。滅蒙沖天而起,在上空盤旋。

秦征站在船頭看得豔羨無比,沈莫懷握緊秦征的手道:“別看了!

你要保持和我心神合一、內息相通,這樣我帶起你來才不費勁。”

秦征道:“心神合一、內息相通?”

沈莫懷道:“不錯。”便将一股暖流從掌心輸了過去,跟着教秦征如何運轉這股氣流,等兩人的氣脈融合無間,沈莫懷輕喝一聲,取出一把寶劍來,在人與劍之間構建起一個反重力場。秦征便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懸空而起。秦征低頭一看,見托住自己的是一把劍,驚道:“禦劍術!你也會禦劍術!”

青羊谷

沈莫懷聽了秦征的話,奇道:“‘也會’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也會麽?”

秦征道:“不,我不會,但宗極門那幫人都會!我以前還以為就他們會禦劍術呢。”

沈莫懷笑道:“雖然我沒見過別的人會這禦劍術的,但我師父厲害得很,她會什麽都不奇怪。”

秦征嘆道:“不錯。她老人家确實神通廣大。”

沈莫懷聽了這話不悅道:“什麽老人家,我師父她年輕得很呢!”

秦征愕道:“年輕?”

“是啊!”沈莫懷眯着眼睛道,“她是我見過的最最年輕美麗的女子!”

沈莫懷說着,一個盤旋,帶着秦征從河面低掠而過,沒多久便掠到了滅蒙前面,在前引路。滅蒙目光銳利,雖然在數十丈高空之上,仍然将沈莫懷的行蹤看得清清楚楚。沈莫懷在低空禦劍飛掠,滅蒙在高空振翅高翔,三人一鳥飛了數十裏,中間停下休息。以沈莫懷如今的功力,就是一口氣奔出數百裏也不需要休息,但禦劍飛行速度雖快卻極耗真力,更何況他還帶着個人,飛出數十裏便要停下調息,一刻鐘後又即上路。

半路上秦征問起沈莫懷禦劍神行的原理,沈莫懷道:“現在你我氣脈一體,你可感覺到我的寶劍此刻有什麽異樣沒?”

“異樣?”秦征凝神感應,過了一會兒,果然發現寶劍內部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波動,但又不像将內息注入兵器後的感覺,而是覺得這把寶劍本身自有一種波動,并與沈莫懷的內息互相感應。

噗通、噗通——那并不是真的有這種聲音,而是秦征因與沈莫懷氣脈相連,透過沈莫懷而感應到寶劍內部隐隐然竟有一種心髒蠕跳般的節奏,就像這把寶劍本身也是有生命的一般。

“天!難道這把寶劍是活的不成!”

第一次發現這個奧秘,他心中真是又驚訝,又有種難以言喻的喜悅。

“不是不是,”沈莫懷卻道,“劍就是劍,怎麽會有生命呢。”

“可是,我為什麽覺得它裏頭好像是活的一般。”

沈莫懷微微一笑,說:“沒錯,是‘好像’活的,但畢竟不是真的活了。秦征,你見過被雷擊中後的鐵塊麽?”

“沒有。”

沈莫懷想了一下,說:“那你總見過被火烤紅後的鐵鍋吧。”

秦征忍不住笑了:“那怎麽可能沒見過。”

沈莫懷繼續說道:“我們用火烤鍋,烤過一段時間後,将火移開,可鍋還是熱的,為什麽會這樣?”

秦征想也不想就道:“因為火的熱量傳遞到鐵鍋上了啊。”

“對了,就是這樣。”沈莫懷道,“我們習武之士修習劍法,透過寶劍發出劍氣之後,即便手離開了劍,劍本身仍然會殘留部分的劍氣。

至于劍能夠存留我們的多少劍氣、存留多久,則要看我們注入內息的強弱、性質,以及劍本身的器質而言了。普通的鋼鐵,雖然也能承受我們的內息,但人手一離開,沒多久便消散殆盡,而世間卻有一些特殊的物質,在內息注入之後,仍然能夠将之保留住相當長一段時間,若用這種物質鍛制成兵器,再由武學高手以真氣加以烘焙,或者由玄門高手采集天地能量注入其中,對敵之際便可能釋放出強大的力量。這等兵器,便可稱之為玄兵了。”

秦征點了點頭,他父親秦渭就有七件寶物,大都有這樣的特質。

“那麽這把劍之所以好像有生命了一般,就是因為它能夠将你的內息保存起來嗎?”秦征問。

“我這把寶劍确實比普通的青鋼劍更能保存注入的力量,不過它之所以能夠給予你那麽奇妙的感應,不是因為我注入了內息,而是因為我注入了精元。且不是後天濁精,而是先天元精。”

秦征心頭一動,便想起那位前輩所說的話來:“宗極門禦劍之原理,非仙術,甚至不是玄法,乃是純粹的武功,非求諸外而求諸內,乃是在自身精元上用功夫。”

後天濁精和先天元精的區別,秦征是知道的,他曾聽父親說起,道教認為人身有精氣神三寶,三寶既有區別又合為一個統一體,且都有先天後天之分。所謂後天濁精,是指存于髒腑之內有形有質的精液,而所謂先天元精,則是指人體內無形無質、唯有武學高手或修道之士才能感應得到的生命精華。

只聽沈莫懷繼續道:“我們學武之人,一生都在煉精化氣、煉氣還精上用功夫,在真精與真氣之間尋找爆發出最強力量的法門。寶劍是我們身體的延伸,普通劍客只能在兵器上注入後天內息,增強兵器的殺傷力,但上達之士配上一把可以凝聚能量而不散的寶劍,便能将本身的先天精元提煉出來,再設法存聚于寶劍之中。如此一來,就算寶劍離手,由于寶劍內部蘊藏着劍客的精元,劍客體內先天真氣一動,在一定距離之內寶劍也會和主人産生共鳴。利用這種共鳴,我們便可以隔空控劍,甚至禦劍神行了。”

秦征聽到這裏恍然大悟,這才明白了宗極門禦劍術的真谛。這時他和沈莫懷氣脈相連,沈莫懷感應到他心情激動,氣脈澎湃,慌忙叫道:“穩住,穩住!現在你我氣脈一體,你要是心情不穩,會影響到我的。”

秦征趕緊收攝心神,又問:“那麽如何提取自身的精元注入寶劍呢?”

本來詢問別派的武功玄奧乃是武林大忌,但沈莫懷的師父沒跟他說過這個大戒,沈莫懷心裏也就沒有這概念,對秦征并無藏私之意,卻道:“這個可就複雜了,我一時也沒法跟你說清楚。唉,可惜師父不肯收你做徒弟,要不然我就有時間慢慢告訴你了。”

這時兩人已經進入了秦嶺山區,沈莫懷道:“上次我們經過青羊谷的時候,我還沒學會禦劍飛行呢,當時是騎在雲卿背上。不過道路我應該還認得。”陡然拔高,沖到了三丈高空。

秦征問:“那青羊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個啊?我不知道。”

“什麽?你不知道?”

“是啊,我們只是經過青羊谷谷口,我沒進去過。我師父也許知道些他的事情,可惜剛才來不及問她……啊!來了,要降低了,當心!”

他想低頭看個究竟,卻被沈莫懷叫道:“別往下看,記住和我保持心神、氣脈相合相通,要不然我會很吃力的。”

秦征這才收斂心神,沈莫懷指着前面一座山道:“前面就是青羊谷了。我師父曾跟我說,青羊子在這座山谷四周布下重重禁制,以我現在的功力怕是沒法直接飛進去,我們得先下去,然後走路上山。”說着便降了下來。秦征只覺得腳下一實,已經到了地面,心中豔羨:“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他那樣禦劍飛行可多好。”但想起沈莫懷的師父說他學劍難成,又忍不住湧起一股惆悵。

秦渭看那山勢,既不壯美,又不陡峭,乃是一座極為尋常的山峰,看不出半點奇處。

沈莫懷也望着那山峰,說道:“這一路走進去,可得多久啊!”

秦征道:“你都已經送我們到谷口了,接下來的路我們自己走。”

沈莫懷道:“我還是送你們進去吧。”

秦征道:“不用不用,你答應過你師父要天亮前回去的,要是這一路走進去,恐怕就誤了。”

沈莫懷也不多說,微微一笑道:“好吧,那我們就此別過。你跟着青羊子好好學本事,我若得空就來看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