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十二月三十一日。
要說這個日子到底有多特別,倒也不是因為這是一年的最後一天,而是在這一天裏,裴伴終于隐隐約約感受到程清嘉有多喜歡公交車。
那天是要上課的。
裴伴來得早,趴在桌上,戴着耳機,耳機連着手機,手機開着廣播電臺。
反正早自習還沒開始,沒人會計較你在做什麽。
她聽的是本市某個音樂電臺,每年12.31,都會盤點年度金曲,穿插在一天的節目之中,從第一百首到年底第一金曲。
這是裴伴堅持聽了幾年的節目。
對一向三分鐘熱度的她來說,其實是很少能有事情讓她堅持這麽久的。
而程清嘉,幾乎是踩點到校,背了一個相機包。
經過詢問,他才如實相告,說是今天放學了要去拍照,要很久,因此晚上夜跑也就不用等他。
他們夜跑約定于八點在小區幼兒園門口見面,若等上五分鐘對方未到,就能自己啓動了。
“——能帶上我嗎?”裴伴因這件事情心神煩惱了一上午,醞釀良久,終于在午休時分發問。
程清嘉正在喝草莓牛奶,一時之間微微鼓着腮幫子,望着她。
他猶豫半晌,“會很累。”
“沒關系,就當鍛煉身體了。”裴伴自然不在乎累不累。
“……随便你。”
他沒有拒絕。
雖然語氣裏并沒有任何高興成分,但只至少沒有拒絕。
下午是迎元旦演出,原本的班會課被替代,在大禮堂舉行,全校都得參加。
節目大多沒什麽意思,大多數人坐在觀衆席都是興致缺缺的模樣,偶有幾個節目能帶動大家的熱情。
蘇敏君坐在她旁邊,低頭玩着手機,時不時還控制不住地低聲發笑。
裴伴好奇,小聲問了一句:“你幹嘛呢?”說着,還惡意去看前一排最右邊那個位置,班主任就坐在那裏。
雖說這種情況下,只要你不鬧出大的動靜破壞氣氛,你玩手機也好,小聲聊天也好,老師也不會在意你。
但裴伴心裏還是發怵,怕老師突然在背後冒出來,沒收手機。
“看小說呢,這女主實在太太太可愛了!”蘇敏君笑得合不攏嘴。
“什麽小說啊?”
“草莓社戀愛契約檔案。”
裴伴呆住。
“……什麽?”
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網絡言情小說。”蘇敏君解釋道,“反正你不看的嘛。”
“噢。”裴伴點點頭,再沒多問,也實在不感興趣。
她朝着班主任的方向看了兩眼,只能看到班主任的後腦勺,應當是在看臺上的表演。
她從校服口袋裏拿出手機,整理好亂成一團的耳機線,拉下校服拉鏈,戴上耳機,再拉上拉鏈。
自然垂下的短發遮蓋住了剩餘暴露在空氣中的那部分草綠色耳機線,此下,若不是仔細觀察,一般都不會發現她戴着耳機聽電臺。
也不知過了多久……
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肘。
裴伴這才睜開眼睛,一臉茫然地看着打斷她的蘇敏君。
“開始了!”
“……?”
“你同桌的表演吶~”蘇敏君激動的揮舞着雙手指向舞臺。
聞言,裴伴這才将視線投射到舞臺上。
舞臺上,長發披肩的女生坐在正中央,而男生站在她身旁,手持一支笛子。
裴伴悄悄将耳機摘下。
很快,明麗悠揚笛聲和凄美舒緩的二胡聲如同林間小溪汩汩流入耳廓。
與此同時,男生半垂着眼簾的專注模樣也印在了腦海裏。
只是哪能想到,表演進行到一半,倏然有一道突兀的嘶鳴取代了原本流暢的二胡音樂。
笛聲也因這一小變故而頓了一秒,但很快又鎮定從容地将表演進行下去。
誰能想到,二胡的線竟然會突然崩斷!
臺上的葉莞,沒有愣着,反倒是主動出擊,将二胡放下,走到臺下,跟着笛聲的節拍用雙手打節奏,“大家會唱《友誼地久天長》嗎?”
她得體地笑着,打開了歌喉。
“我們也曾終日逍遙/蕩槳在綠波上/但如今卻勞燕分飛/遠隔大海重洋/讓我們緊密挽着手/情誼永不相忘……”葉莞動人優美的歌聲在大禮堂中回旋萦繞。
将這首歌唱進了每一個人心裏。
就連裴伴的思緒都如同遭遇了飓風一般被卷入了這歌聲中。
蘇敏君靠近她,和裴伴咬耳朵道,“好厲害。”
是啊。
裴伴點點頭。
從容不迫的應急技巧,實在讓人敬佩又羨慕。
倘若方才在臺上的人是她……
裴伴會怎麽反應呢?
僅僅只是将自己代入假設,後背就已經生理性的不可抑制地在發燙了。
至少……
至少她想不出這麽積極的應急措施。
所以,真的是很厲害的人呢。
下一秒,蘇敏君又賊兮兮地在她耳畔細聲說:“他們看起來好搭。”
“…嗯?”
見裴伴沒立馬反應過來,蘇敏君朝着空氣翻了個白眼,“程清嘉和葉莞呀。”
“是啊。”裴伴面色如常,淡淡地點了點頭。
她是真的很認真地在回答這個問題。
至少從畫面效果來說,那兩人站在一起确實很和諧。
“聽說他們從小就認識啊。”蘇敏君又透露了一個八卦消息。
裴伴偏頭,眸中一閃而過的訝異,“诶,是麽?”
“我也是聽四班的人說的啦。”蘇敏君道。
“這樣嗎?”裴伴的視線依然附着在舞臺上,平淡地回應着。
蘇敏君見好友反應平常,一下子覺得沒勁,左右張望了兩眼,又附耳過去,小聲說話,“你不覺得心裏有那麽點堵得慌嗎?”
裴伴茫然,“?”
蘇敏君覺得從來不看言情小說的裴伴是不是少了點危機意識?
譬如,葉莞這種人設,在小說裏可是一不小心就和男主手牽手共白頭了。
“你喜歡程清嘉吧,裴伴~”
裴伴:“……”
這句話,效果立竿見影。
短發女生臉上浮起緋紅。
蘇敏君一臉得意,她了解裴伴,這小孩肯定不會那麽簡單就承認,但她有“證據”在手。
“十八歲”的店主小姐姐可告訴她,裴伴和程清嘉有一天晚上九點還一道來喝奶茶。
喂喂喂,那可是晚上九點啊!
看起來關系可熱絡着呢!
所以,她才不怕裴伴否認呢,她心裏明白着呢。
蘇敏君正得意着,等待着裴伴的明确反應。
可短發女生卻不知道從哪裏突然摸出來一顆草莓牛奶糖,塞進了蘇敏君手心裏,彎着眼睛,和她輕聲說,“不要告訴別人哦。”
蘇敏君徹底呆住。
這厮,平日裏說話半真半假沒個正經,這次竟然誠實?
“不然,會給他造成困擾的。”随後,蘇敏君又聽到短發女生補充了一句,聲音清清淡淡,聽着更像是自言自語。
拿一顆糖行賄,根本算不得什麽。
裴伴了解蘇敏君,關于她的事情,蘇敏君一定能守口如瓶,不會随便當笑料八卦抖出去。
因為曾經在班裏被傳過和賀熹年的“緋聞”,所以裴伴一直都有心理陰影,也不想這種事情困擾到程清嘉。
在班裏大多人的印象裏,程清嘉都扮演着高冷話少的學霸角色。
別說女生朋友了,就連男生朋友,班級裏也就那麽幾個。
遭遇過幾次表白,但都冷面拒絕,而且看起來極為讨厭這種事情。
所以…
就不要困擾他了。
也不要,告訴他吧。
“不過我是真的很喜歡葉莞,見到第一眼就喜歡。”裴伴閉上眼睛,欣賞歌聲,十分認真地強調。
這種人美聲甜,教養好脾氣好能力強,幾乎完美的女生,沒人會不喜歡吧?
蘇敏君:“……”
你怕不是個……
“有機會想認識一下。”裴伴道。
這種話對裴伴來說,都是說說而已的話。
她是個典型的懶得主動社交的人,除非被命運強行綁定,否則是不會去主動交朋友的。
初中時代,裴伴到底沒有和葉莞正式地認識一下。
但是,高中時代,她們的交集逐漸變多。
只因為,裴伴和葉莞是她們初中唯二考上A大附中的學生。
而裴伴曾一度以為她能再和程清嘉同窗三年。
當時她還比較樂觀,心裏想的是:三年時間還拿不下一個總板着臉裝正經的程清嘉麽?!不可能!
事實證明,人呢,真的不能立flag,會死得很慘的。
**
放學的時候,學校裏發生了一件大事。
其實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只是有人在操場上擺了大場面告白。
這種場面極其少見,大家都喜歡湊熱鬧,有的趴窗口看,有的直接跑樓下操場圍觀去了。
告白者是某顧姓學長,在學校裏頗為出名。
成績好,人緣好,要說缺點,那最大的一條就是忒不低調。
不過又有傳言說他爹從商,他媽是教育局局長,妥妥的含着金湯匙長大的小公子。
為人做派高調,也還勉強說得過去。
樓下操場這玫瑰花還沒鋪好呢,各種小道消息已經從高年級一直傳到低年級。
裴伴正整理東西,也聽說了兩句。
聽說啊,這表白也是顧公子心血來潮。
誰讓葉莞在喜迎元旦表演會上如此出彩?
在幾個小時前,要在顧公子耳根子旁提“葉莞”兩個字,人家掏掏耳朵皺着眉問“誰啊?不認識”,而現在,再提這兩個字,顧公子絕對一拍桌子,斬釘截鐵地發聲,“老子要追她”!
裴伴見蘇敏君跑去窗臺邊上,心裏也有些蠢蠢欲動。
聽着像要把玫瑰花鋪滿足球場的那種聲勢浩大啊!
真是一點都不怕上頭知道啊!
裴伴心裏佩服,又想起那句經典臺詞:
sorry,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有點想去湊個熱鬧。
但是……
裴伴偏頭,餘光瞄了一眼,眼看着程清嘉都快收拾完東西的。
說好…
今天要做程學霸的腿部挂件的T^T
裴伴在心裏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能被別的東西吸走!
怎麽能拖學霸後腿呢!
裴伴咬牙,壓制了好奇心,開始迅速收拾東西。
卻聽到身旁男生突然說了一句,“你收拾吧,我去看一眼。”
裴伴:“???”
等一下。
我們——
我們不是雙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嗎?
裴伴看着高瘦男生緩步走向窗邊的背影,一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驀地,她又想到了剛才蘇敏君和她說葉莞和程清嘉從小就認識。
啊咧?
程清嘉該不會喜歡葉莞吧…??
正當裴伴低頭思索着這一推測的可能性,程清嘉已經圍觀完回來了。
他掃了一眼,剛裴伴桌上這幾本書攤着,現在還是這幾本,恐怕連位置都沒改變。
若不是他自我意識清醒,恐怕以為剛才的一分鐘裏時間出現了反自然科學反現實的凝固。
男生一只手插在校褲口袋,另一只手稍稍動作了一下,将女生桌上的那幾本散亂的書一一堆疊整齊,就像圖書管理員對待藏書一般。
他微微彎腰,目光投向女生明顯呆愣的臉上,雙唇翕動間聲音如同融化了的冰川水一般流瀉而下,“看你這樣子,我差點以為你是在思考NP完全問題。”
“……哈?”
驚吓過後,裴伴的表情先是恢複正常,但在徹底理解了程清嘉的話之後,她皺了皺鼻子,低着頭,無聲地從那只骨骼分明、生得格外漂亮的手中接過了堆疊得整整齊齊的幾本書。
當那白皙指尖落在她課桌上時,裴伴擡頭,倏然間對上男生黑亮的眸子,她抱着書,“那是因為你不了解我。”
“數學這東西有夠讓人讨厭的。”
“總之寧願做條鹹魚曬太陽風幹一點點徹底死掉,也不想和數學長廂厮守就是了。”
男生從容淡然的臉上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縫。
程清嘉愣住。
看樣子…
她好像真的很讨厭數學。
但明明…明明她數學成績還不錯,平時腦子也算是靈活。
有些無奈。
但最終,他微不可見地勾起嘴角,回到了座位上,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不就是裴伴讨厭數學麽。
知道了。
但後來裴伴還是學了高數、線代和概統那些玩意。
不會事事如願的,人生中總有很多很多事情,無從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