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4

沈玉霏沒有從梵樓的身上得到想要的回應,百無聊賴地回到了榻前。

“既不說想,那就一直纏着白紗吧。”他自言自語,冷笑着想,梵樓真是不識好歹。

沈玉霏卻不知,跪在法陣前的梵樓,雖膝下溢出鮮血,心裏卻冒出了一個又一個幸福的泡泡。

……宗主沒罰我。

梵樓驚奇地發現,沈玉霏只是讓自己跪着,而沒有像往常那般,将冰冷的靈氣灌入經脈,以看他痛不欲生的模樣取樂。

梵樓跪得滿心歡喜。

他伸手偷偷地拂過被沈玉霏挑起的下巴,指尖勾着那一小片被摸過的白紗,心中湧動着病态的嫉妒——嫉妒那片不堪的白紗能得宗主的觸碰。

而沈玉霏的思緒已經轉移到了前世上。

畢竟,梵樓事小,報仇事大。

他細細想來,覺得前世孟鳴之與自己相識,是有意為之。

換句話說,他與孟鳴之經歷的一切,都是玉清門設下的圈套。

沈玉霏動了動纖細的五指,小小的陣法在他的掌心裏綻放又衰落,仿佛花開花謝。

長燈真人礙于誓言,無法親自對合歡宗出手,又折騰不死沈玉霏,便只能在旁門左道上下功夫。

虧得還是名門正派呢,行事作風卑劣至極。

堂堂一宗掌門,竟讓自己的寶貝徒弟以“色”誘之,他身為合歡宗的宗主,都甘拜下風。

孟鳴之啊,孟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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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霏咀嚼着這個名字,恨意如藤蔓瘋長,瞬間包裹住了心房。

修真界誰人不知孟鳴之?

他是長燈真人護得跟個眼珠子似的心肝寶貝,是玉清門內弟子人人敬仰的大師兄。

他天資聰穎,為人和善,世人提起他,就沒有說過一句壞話。

可唯有沈玉霏知道,孟鳴之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誠然,依照俗世的判定标準,他沈玉霏也絕非好人,可利用了他的感情,将他騙入殺陣,背信棄義的孟鳴之,難不成就是好人了嗎?!

沈玉霏不服。

可惜,若說孟鳴之是潔白無瑕的玉石,沈玉霏在世人的眼裏,就是那恬不知恥,妄圖玷污玉石清白的髒污。

他的名字和孟鳴之同時提起,都是對孟鳴之莫大的亵渎。

沈玉霏念及此,懶洋洋地撥弄起懸挂在床榻前的床帳。

白紗飄搖,他想起了與孟鳴之的初遇——

醒骨真人的洞府幻化為秘境,入口隐于凡間。

陽春三月,柳絮紛飛。

沈玉霏尋了家客棧落腳。

秘境現世,無數修士如飛蛾撲火,不顧一切地沖入秘境之門,卻又在穿過境門的剎那,于衆目睽睽之下,化作漫天碎骨,慘然隕落。

大能的洞府所幻化的秘境,沒有那麽好進入。

餘下修士冷汗涔涔地冷靜下來,在秘境四周尋覓多日,終尋得一塊刻有“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石碑。

石碑散發着古樸的氣息,應是秘境內掉落之物。

“石碑上記錄的,是進入境門之法。”

——人人心中都有了模糊的猜測。

前世,沈玉霏仗着修為高深,壓根沒管那塊石碑,堂而皇之地踏入了境門。

事後,他搞明白了石碑上刻着的字的意思。

所謂“有情人終成眷屬”,就是說,想進境門的修士,必得同道侶攜手共進。

沈玉霏能毫發無損地過境門,得益于合歡宗秘法《白玉經》。在境門的眼裏,他是與道侶雙修過的修士,即便孤身闖入,也不算違背了境門的法則。

後來,他分出心神觀察了幾日,發現境門的要求也沒有那麽苛刻。

但凡一男一女攜手共進境門,就不會被境門視為闖入者。

所以說,想要通過境門,只要尋一位異性修士,二人雙手相握,同步踏入,即能保證自身安全無虞。

沈玉霏就是在這時注意到了孟鳴之。

……也實在是這人太顯眼了些。

進入境門的法子并不難猜,數日之中,就有無數異性修士攜手進入秘境,其中,便有孟鳴之。

孟鳴之進入秘境後,竟不急着尋寶,而是反身走出境門,拉着另一位女修的手,再次踏入了秘境。

沈玉霏:“……”哦豁。

沈玉霏看着孟鳴之前前後後往返無數次,将一衆女修帶入境門,嘆為觀止。

好一個大傻子。

這是他對孟鳴之的第一印象。

但等熟識之後,沈玉霏才聽孟鳴之偶然提起,曾在境門處得了大機緣。

沈玉霏自然要問,什麽是大機緣。

孟鳴之抱劍而立,不答反問:“玉霏,人的天賦,生來既定嗎?”

他不以為然:“自然是生來既定。”

“若我說……有可能改變呢?”

回憶裏,孟鳴之的神情,沈玉霏已經記不清了。

他也沒将孟鳴之的話放在心上。

天賦高低,是命中注定,倘若要改,除非尋得傳說中的洗髓之法,方能脫胎換骨。

可那法子早就失傳了。

沈玉霏的回憶戛然而止。

他眉心微擰,冷不丁擡眸:“梵樓!”

“宗主。”梵樓循聲應道,“屬下在。”

“過來。”他以手托腮,不耐煩地催促,“跪那麽遠做甚?”

梵樓眼裏冒出星星點點的光:“宗主,你允我跪在榻前?”

沈玉霏默了默,記起自己痛恨梵樓,每每雙修過後,都将其打入法塔折磨的往事,頭疼地扶額:“允了,快過來。”

梵樓立時從地上爬起來。

血水順着他的褲管,滴滴答答地流淌,他卻恍若未覺,直勾勾地盯着斜倚在榻上的沈玉霏,邁着沉重的步子,踏入了繁雜玄妙的陣法。

轟!

罡風四起。

連沈玉霏都愣了一愣,繼而,像是想到了什麽,面色微變,柔軟的胳膊看似輕飄飄地一揮,實則揮出了磅礴的靈氣。

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陣法轟然碎裂,細碎的金粉漫天飛舞,連地上的陣眼都緩緩停止了轉動。

臨月閣中陣法,不會傷及宗門弟子,唯獨梵樓,不得沈玉霏喜愛,連進入陣法的資格都不曾有。

故而當他踏入陣法的剎那,萬千靈氣翻湧如浪,視他為敵人,山呼海嘯般攻了過去。

被沈玉霏救下的梵樓嘔出一口血,以劍撐地,勉強站定:“多……多謝宗主……”

沈玉霏收回擡起的胳膊,見梵樓搖搖欲墜,仿佛見到了前世那個抱着自己的碎骨魂飛魄散的男人,心尖一跳:“滾過來!”

沈玉霏手指翻飛,靈氣化為長鞭,卷着梵樓的腰,将人帶到了榻前。

血腥氣伴随着梵樓的低咳彌漫開來。

沈玉霏咬着唇,氣急敗壞:“有傷,為何不說?”

梵樓強行壓抑住胸腔裏翻湧的氣血:“傷,是為宗主所受。”

“……如若不受,宗主心緒難平。”

梵樓坦然道:“屬下自知低賤,唯有在修煉一事上能幫到宗主,其餘……不敢妄求。”

“好一個不敢妄求。”沈玉霏見過此人為自己發狂的模樣,便看他如今溫馴的言行格外不順眼,一時間長眉輕挑,眉目間盡是冷豔欲色,“身上的傷,是在法塔中受的?”

梵樓遲疑點頭。

每每與宗主雙修,他都要去法塔中受罰,這已經是合歡宗內人盡皆知的規矩了。

沈玉霏抿了抿唇,雪腮微鼓:“若我沒有震碎陣法,你可要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來?”

梵樓依舊是點頭,沉悶且篤定道:“宗主要我走,我便走。”

身形高大的男人跪在沈玉霏的身前,猶如世間最忠心耿耿的犬。

沈玉霏又确定了一次。

梵樓聽話,忠心,願意為他去死。

……可這一世,沈玉霏不需要梵樓為自己去死了。

“手伸出來。”他冷聲命令。

梵樓不敢不從,但伸出手前,先用懷中的帕子将五指以及掌心擦拭幹淨,這才伸了過來。

沈玉霏垂眸。

梵樓的手很大,五指修長,掌心生着厚繭,一看,就知每日都在練劍。

可天賦使然,縱使梵樓付出比旁人多一倍的心血,也依舊比不過天生的修煉奇才。

沈玉霏若有所思地将玉指搭在了梵樓的手腕上。

梵樓渾身一僵,漆黑的瞳孔緊縮。

男人死死地盯着腕上的兩根雪白柔軟的手指,覺得那色澤稱得自己麥色的肌膚甚是髒污,既羞愧又滿足。

梵樓滿心都是沈玉霏,自然不會在意他要做什麽。

沈玉霏的靈氣在梵樓的體內毫無阻礙地逛了兩圈,最後得出個早已有所預料的答案——他身邊最忠心耿耿的狗,在修煉的天賦上,只比廢物好上一線。

若不是得了雙修的機緣,沈玉霏毫不懷疑,梵樓拜入世上任何一個宗門,最多都只能做個外門的掃撒弟子。

“廢物。”他翻了個白眼,毫不留情地丢開梵樓的手。

梵樓眼裏的光一黯,羞慚地将手背在了身後。

“可也不是無藥可救。”誰曾想,沈玉霏話鋒一轉,眼波流轉,“梵樓,你可想得那脫胎換骨的大機緣?”

沈玉霏将前世孟鳴之模棱兩可的話在腦子裏又過了兩遍,愈發篤定,那秘境的境門定有讓修士脫胎換骨的功效。

此生,他是斷斷不可能将這樣的機緣,拱手讓給仇人,那麽梵樓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也算是報了前世的恩情。

沈玉霏平生最恨虧欠。

若是小事,也就罷了,可他偏偏欠了梵樓一條命。

“看到那柄劍了嗎?”沈玉霏既決定帶梵樓前往秘境,就做好了萬全的打算,“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劍婢了。”

梵樓依言擡頭,臉上的白紗因為激動,窸窸窣窣地顫抖。

男子漆黑的瞳孔裏似乎要湧出淚,又生生地憋了回去,水意卻将眸子洗刷得剔透,兩顆黑葡萄似的,窩在眼眶裏一動不動。

沈玉霏無端覺得梵樓的視線太燙,煩不勝煩地移開視線:“只是暫時的,待從秘境回來,我的劍婢依舊是黃莺。”

話音未落,他眼睜睜看着梵樓閃着光的眼睛重歸死寂。

“聽到沒有?”沈玉霏心裏一突,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低着頭的梵樓沉默許久,終是不情不願地應了聲:“是……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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