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6
不過,既不是梵樓的過錯,沈玉霏思忖片刻,還是将情毒之事揭了過去。
以防萬一,他沒讓梵樓離開,而是将人留在了臨月閣裏,以備不時之需。
好在,那熟悉的酸麻感自沈玉霏清醒過後,逐漸散去。
沈玉霏想了想,覺得是自己重生的節點過于特殊,才會産生情毒再次爆發的錯覺。
如此看來,修煉《白玉經》确實兇險,情毒亦是今生的他應該解決之事。
“梵樓。”
沈玉霏念及此,翻身趴在榻前,墨發無聲地從肩頭跌落,發梢輕柔地拂過梵樓的面龐。
淡淡的幽香彌漫開來。
梵樓喉結一滾,啞着嗓子問:“宗主有什麽吩咐?”
“你這一身傷……”他眯了眯眼睛。
這一身的傷,都和他脫不開關系。
梵樓卻誤會了沈玉霏的意思,急切道:“宗主是怕我拖後腿嗎?”
“……宗主放心,屆時到了秘境內——”男人的神情被白紗遮掩,但露出來的雙眸中,閃過了一道沈玉霏想忽略都無法忽略的血光,“梵樓必在拖累宗主前自裁!”
沈玉霏:“……”
沈玉霏緩緩收回了想去摸梵樓臉頰的手,尴尬地輕咳了一聲。
他并沒有嫌棄梵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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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相反,沈玉霏開口詢問,是打着在進入秘境前,替梵樓治療一番的算盤。
他平生從未做過如此“善事”,哪怕是前世與孟鳴之厮混時,亦未曾動過這樣的心思。
誰曾想,好不容易動一回,還被人誤會了去。
“罷了。”沈玉霏怕了梵樓那股子随時随地為自己犧牲的勁兒,頭疼擺手,“去把黃莺叫來。”
梵樓卻沒有動。
男人低着頭,雙眸微垂,濃密的睫毛輕顫,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情願。
沈玉霏深吸一口氣,頭隐隐作痛,甚至想再将如玉的手指點在眉心,好歹是忍住了:“我說過的話,不會變。去秘境時,還是帶着你!”
得了準話的梵樓,眼裏浮現出壓抑的喜悅,高大的身形彎了彎,行禮過後,邁着沉重的步子,離開了臨月閣。
身着青袍的玉清門弟子腳步輕快地走在山間的小路上。
他周身圍繞着細小的金色光團,此時若有玉清門內其他弟子看見他的身影,必定會厭棄地躲到一旁,因為他身邊飛舞的金色光團,實則是一個又一個散發着靈光的蜜蜂。
自妖修于世間消弭,操縱靈獸的功法逐漸無人問津,修煉此法的修士自然也不受待見。
尋常靈獸也就罷了,若是蛇蟻蚊蟲之流——
“明心,你怎麽來了?”守在鐘雲閣前的弟子聽着腳步聲擡頭,看清來人的剎那,面露鄙夷,“師兄正在閉關,你莫要叨擾了他。”
“我……”領着靈蜂的弟子瞧着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玉清門的弟子服套在他的身上,都顯得有些不合身,像是偷穿家中兄長的衣衫,頗為滑稽,“是師兄叫我來的。”
守門弟子一怔:“師兄叫你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明心微紅了臉,費力地解釋:“真是師兄喚我來的……”
“去去去,帶着你的蟲子滾。”那弟子卻堅決不信。他不僅不信,還伸手厭棄地在面前揮舞了幾下,像是怕靈蜂靠近自己,周身靈氣震蕩,“別怪我沒提醒你,明心,若是掌門知道你來煩師兄,定會将你打入思過崖!”
“思過崖”三個字顯然足以震懾住年輕的明心了。
他面上血色盡褪,圍繞着他的靈蜂也“嗡嗡”地鑽進了袖籠。
“知道怕了就快滾!”守門弟子滿意地看着明心因為驚懼而變化的神情,卻不想,明心怕歸怕,竟是不願意離去。
明心雙手交疊,彎腰行大禮:“勞煩這位師兄幫我同孟鳴之師兄說一聲,真的……真的是師兄喚我來的。”
他據理力争:“萬一師兄有什麽重要的事吩咐我呢?”
“你不過是個養蟲子的廢物,師兄即便有重要的事,也不會吩咐你。”守門弟子毫不留情地譏諷,“再不滾,我可就不客氣了!”
說話間,他的手果然摸向了腰間的長劍。
明心在鐘雲閣前躊躇了片刻,一張小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最後咬牙招出靈蜂,羞慚地嗫嚅:“師兄,得罪了。”
“不自量力!”
利劍出鞘,靈光四溢。
能替孟鳴之守門的弟子,自不可能是等閑之輩,他的劍未到,劍氣已至。
明心狼狽地後退,堪堪躲過一道劍芒,臉頰也多出了一道血痕。
他不顧自己臉上的傷痕,帶着哭腔喚了聲:“我的蜂!”
原是方才還飛舞的靈蜂,有幾只已經悄無聲息地跌在了地上,身上的靈氣幾乎散盡。
“幾只臭蟲子……”守門弟子輕蔑地挑眉,挽了個劍花,再次攻上來。
明心自知修為低微,自暴自棄地将靈蜂都攏在懷裏,閉上了雙眼,竟是想用自身來擋住劍芒。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襲來。
明心睜開雙眼,蒼白臉頰上的淚痕被奪目的劍光照亮。
一道若有似無的身影攔在他與守門弟子之間。
那弟子已經慌亂地跪在了地上:“師兄!”
孟鳴之的神識虛虛擡手:“你在做什麽?”
弟子慌張地答:“明心……明心打擾師兄閉關,我……我是……我是想要攔住他!”
孟鳴之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向來是溫和之人,又當了多年玉清門的大師兄,對待犯錯的弟子,說話也如春風拂面:“明心是我喚來的,之前沒同你說,是我的錯。”
“不……不不不!師兄,是我……是我不好。”守門弟子恨不能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知錯就好。”孟鳴之嘆了口氣,“但我身為玉清門的大師兄,不可不按門規行事。”
“……念你及時悔改,就免去皮肉之苦,直接去思過崖閉關思過吧。”
守門弟子的神情随着孟鳴之的話,青青白白,最後徹底淪為灰敗。
他寧願受皮肉之苦,也不想去思過崖。
但守門弟子不敢忤逆孟鳴之,垂頭喪氣地離去了。
“進來吧。”孟鳴之見那弟子走遠,示意明心到鐘雲閣內,神識逐漸消散,“我有些事要問你。”
明心巴巴地望着孟鳴之消散的神識,眼底的敬慕濃得要溢出來了。
他匆匆答着好,繼而彎腰将地上的靈蜂小心翼翼地捧了起來。
明心帶着靈蜂進了鐘雲閣。
鐘雲閣原本是個藏書閣。
後來,長燈真人發覺孟鳴之喜歡,就毫不猶豫地将此地撥給了他。
換了旁人,玉清門的弟子或許會不樂意,但若是孟鳴之……
他們最敬愛的大師兄要什麽都是可以的。
明心亦如此想。
他進了鐘雲閣的門,外界一切聲響都憑空消散。他不敢細看塞滿心法秘籍的書架,也不敢看缭繞着祥雲的閣頂,垂着頭往前悶頭闖,直至來到一扇不起眼的玉門前,才停下腳步。
明心半跪在地:“師兄。”
玉門輕輕一顫,幾道金色符咒劃過,門也逐漸消融。
柔和的威壓暖洋洋地襲來,明心雖直不起身子,卻也不覺得難過:“師兄喚我來,可是為了合歡宗之事?”
門後的孟鳴之手捧書卷,長眉舒展:“不錯。”
明心歡快地應了一聲:“我一直按照師兄的吩咐,用靈蜂監視合歡宗。”
他話說間,擡起手臂,放出了幾團金色的光芒:“不知師兄想知道什麽?”
孟鳴之握着書卷的修長手指暗暗一緊,薄唇輕抿,遲遲未開口,直到明心狐疑地望過來,才移開視線:“合歡宗長老,沒骨花。”
“沒骨花。”明心依言,将手探入一團靈蜂散發出來的光暈。少年眉心緊蹙,渾身顫抖,幾縷怪異的紅色血紋爬上他的面頰,瞬息形成了可怖的紋路。
這也是玉清門中弟對明心如避蛇蠍的原因之一。
操縱靈獸,需與靈獸結契,他面上可怖血腥的紋路既是契紋。
孟鳴之卻毫不在意明心面上的紋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沒骨花。”明心虛弱地說,“啊……她不久前與春煦師姐交過手。”
“嗯。”孟鳴之了然颔首,“百兩金?”
明心又将手探入第二團光暈:“百兩金去了一趟凡世,調查醒骨真人洞府現世一事。”
“佛見笑,佛見愁?”
明心抿了抿唇,低落道:“她們姐妹神出鬼沒,我的靈蜂跟不上。”
孟鳴之緩步走到明心身側,溫柔地揉了揉他的腦袋:“無妨。”
玉清門的大師兄似乎苦惱于還能問什麽人,明心亦渴望地擡起頭,恨不能想孟鳴之所想,急孟鳴之所急。
“那就再問問……”孟鳴之像是為了安慰師弟,苦笑着搖頭思索,某一刻,終是吐出一個世人皆知的名字,“沈、玉、霏。”
他說出這個名字的剎那,靈臺震顫,體內靈氣化為一頭嘶吼的猛獸,像是随時随地都能沖破肉/體的束縛,轟然炸開。
可惜,明心沒有察覺到絲毫的異樣。
他飛快地将手探入第三團光暈,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孟鳴之的面前證明自己的能力。
“嗯……沈玉霏。”明心的眉心再次打起結,探知沈玉霏的情狀,耗盡了他所有的靈氣,一時間搖搖欲墜,眼瞧着就要栽倒,孟鳴之的手從袖籠中探了出來。
孟鳴之往明心的身體裏送去了溫和的靈氣。
明心的面色逐漸好轉,氣喘籲籲地睜開了雙眼:“師兄。”
他先紅着臉道謝:“多謝師兄相助。”
“無妨。”孟鳴之收回的手指蜷了蜷。
“合歡宗宗主,沈玉霏。”明心吐出一口濁氣,字斟句酌,“修為又高了不少,許是練那邪功的緣故……”
他語氣裏的厭惡顯而易見,但很快,又全變成了疑惑:“他的劍婢黃莺不知犯了什麽過錯,竟失了抱劍的資格,連秘境都去不得了。”
孟鳴之不以為意。
前世,沈玉霏就是獨自出現在秘境內的。
然而,明心後一句話卻讓孟鳴之淡漠的假面轟然碎裂。
“……那魔頭竟要帶自己的爐鼎去!”明心顫顫巍巍地罵,“真是不成體統……穢亂不堪!”
年少的玉清門弟子顯然被合歡宗宗主的淫/亂吓到了,耳根都紅得滴血。
可下一秒,他就被孟鳴之身上爆發的靈氣震暈,軟綿綿地癱倒在地。
孟鳴之滿頭烏發無風自動,身上青袍被湧動的靈氣割得支離破碎。
“怎麽會……怎麽會?!”
許久以後,鐘雲閣內傳來了咬牙切齒的喃喃。
咔嚓,咔嚓!
看不見盡頭的書架,一層又一層地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