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8

梵樓的手被劍氣所傷,猙獰的傷痕,深可見骨。

沈玉霏如玉面頰浮着一層誘人的薄紅,說不清是為了自己暗中分出的神識,不過一日就暴露蹤跡而惱火,還是為了梵樓修為低微,區區一個劍婢都打不過而焦躁。

總之,他在梵樓踏入臨月閣的剎那,欺身上前,抓住了那只尚在滴血的手。

“宗主。”梵樓貪婪地盯着沈玉霏的臉,眼裏劃過一道隐隐的靈光。

……原來如此就能引得宗主的注意啊。

“下次再把自己搞成這幅德行。”沈玉霏厭惡地甩開指尖上沾染的血跡,“手就別要了。”

梵樓受傷的手抖了抖。

沈玉霏又從懷中摸出一瓶丹藥,砸進梵樓的懷裏:“把自己治好。我不想帶個連劍都拿不起來的廢物進秘境。”

“多謝宗主。”梵樓接過丹藥,用沒受傷的手珍惜地攥緊。

沈玉霏心裏的火氣還沒有消。

他想着秘境,思忖片刻,又轉身回到梵樓的身前:“明日就啓程。”

再不去,沈玉霏怕境門的機緣再次落入到孟鳴之的手中。

梵樓愣了愣,不問原因,恭敬地應是。

“今夜,你便歇在我這裏。”沈玉霏驕矜地擡起下巴,狹長卷曲的睫毛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模糊了眸子裏的光,“我要看着你治好自己的手。”

言罷,擡腿踹了個蒲團過去:“但凡有半點差池,我就震碎你的靈臺,讓你徹徹底底地成為廢人!”

沈玉霏的威脅陰毒刻薄,可落在梵樓耳朵裏,堪比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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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高大的男修捧着蒲團,選了個離沈玉霏的床榻最遠的位置,悄無聲息地盤腿坐下。

沈玉霏冷眼瞧了半晌,心想,就梵樓這樣的天資,再怎麽修煉,也是無用,可到底沒再出言譏諷。

……因着,他想到了前世。

梵樓的确天資有限,愚笨無能,可這樣一個人,為了替他報仇,一步一個血腳印地走到了孟鳴之的面前。

他是那樣的不起眼,是那樣的低賤,可又固執得令人心生敬意。

梵樓手中長劍碎裂,漆黑勁裝被血染盡了數回。

他狀似瘋魔,最終走到了成為孤魂野鬼的沈玉霏的面前,也走到了震驚的世人面前。

他是如何走過來的,無人知曉,正如同,無人知曉他對沈玉霏生出了愛慕之情。

他做着任誰都覺得不值得的事,至死,甘之若饴。

沈玉霏用手指點了點眉心,一縷神識化為杏花花瓣,飄落在掌心裏。

“別死了。”他曲指輕彈,花瓣落于梵樓高挺的鼻梁上,眨眼間消失不見。

梵樓似有所感,緊閉的雙眼兀地睜開,再去看沈玉霏時,卻發現床帳已經飄然落下,阻隔了自己的視線。

梵樓失落地垂眸,剛欲靜心修煉,忽地察覺出一絲異樣。

面覆白紗的男人,瞳孔詭異一縮,鎖定了虛空中一點。

他眸中金芒飛速旋轉,眼前的空氣也像是被無形的手指攪動,半晌,當他的眼裏雙瞳顯現時,那道空氣像是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捏爆了。

與此同時,玉清門內,操縱着靈蜂的明心,毫無預兆地噴出一口血。

“沒了……”他顧不上擦拭唇角的血跡,急急地捧住懷中的靈蜂,“沒了,全沒了……”

隐于忘憂谷中的靈蜂,全都與他失去了聯系。

而梵樓已經恢複了正常。

他還是那個愚笨得令沈玉霏氣惱的“爐鼎”,費力地修煉着合歡宗內人人眼饞的《白玉經》。

翌日,不甘心的沒骨花扯着黃莺來臨月閣前湊熱鬧。

黃莺自打從昏迷中清醒,面上的血色就沒回來過,因為她睜眼就想起來,震暈自己的,是宗主的神識。

“沈玉霏要殺你,早動手了。”沒骨花看不慣她失魂落魄的模樣,跷着二郎腿,說出口的話明明是安慰,卻起不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沒骨花說:“放心,若你死了,我就替你去當宗主的劍婢。”

黃莺:“……”

黃莺看出了沒骨花的險惡用心,握劍咆哮:“你想得美!”

沒骨花見黃莺不再消沉,踮着腳尖攬住了她的肩膀:“我說真的……沈玉霏要是想換個劍婢,你早沒了。”

“……你現在好端端地站在這裏,就說明他壓根沒把你對梵樓出手的事放在心上。”

沒骨花的眼珠子轉了轉,嗤笑道:“該擔心的,不是你。”

“不是我?”黃莺愣愣地反問。

“嗯。”沒骨花剃着指甲,漫不經心地笑,“你也不想想,平日裏,宗主發了火,倒黴的都是誰?”

“梵樓……”黃莺眼前一亮,喃喃自語,“對了,是梵樓。”

梵樓正跟着沈玉霏從臨月閣中走出來。

劍婢好不容易平複的心緒再次波動起來:“他居然歇在了臨月閣?!宗主居然讓他歇在了臨月閣?!”

沒骨花被吵得耳朵疼,躲開把衣袖扯得破破爛爛的黃莺,蹲在杏花樹下聽牆根。

……倒也沒什麽好聽的。

沈玉霏對梵樓,向來是無話可說,只不過這回,梵樓扮演的身份是他的“劍婢”,便多了幾句冷冷的囑咐:“抱好劍,別的不需要你做。”

沒骨花探出頭去,看着抱着長劍的梵樓,覺得既怪異又和諧。

烏金劍鞘上刻滿不斷幻化為杏花的符文,殷紅紋路仿若活物,呼吸間閃爍不定。

沈玉霏有無數柄劍,唯獨這柄劍,從未出過鞘。

“劍……劍!”

黃莺也瞧見了梵樓懷中沉甸甸的劍鞘,她哭得像是被那柄劍給始亂終棄了,不顧會被沈玉霏發現,垂淚癱倒在了杏花樹下。

沒骨花還沒來得及嘲笑兩句,一股冰涼的靈氣就落于後頸。

她當即從牆根下滾出來:“宗主!”

沈玉霏身上玄袍拖地,流水般蔓延到了沒骨花的面前。

沒骨花心裏七上八下。

“好好待在忘憂谷。”沈玉霏沉默須臾,一句輕飄飄的提醒落了下來,“若我回來,發現你不在——”

他沒将威脅說全,留下了一個令人遐想的尾音。

沒骨花當即恨不能舉起手指發誓:“好好好,我哪兒也不去!”

她在心裏為自己叫屈。

明明哭暈過去的是黃莺,怎麽挨罵挨罰的卻是她啊?!

“……與佛見笑,佛見愁好好相處。”

不等沒骨花細想,冷風拂面,沈玉霏和梵樓的身影消失不見。

一席紅裙的女修怔怔地跪在地上,直到黃莺湊過來,還未回過神。

黃莺踢了她一腳:“宗主已經走了,你還跪給誰看?”

“黃莺。”沒骨花忽地仰起頭,清亮的眸子裏飄過幾道紅芒,“這幾日,你也待在忘憂谷中,哪兒也不要去。”

黃莺沒好氣地嘀咕:“你要我去哪兒?”

話剛說完,察覺出一絲異樣:“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骨花卻已經收斂了面上的嚴肅,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沒骨頭似的往自己的長琴上倚:“我一個人在谷中無趣得很,總要拉個墊背的!”

黃莺:“……”

黃莺再次将手按在了腰間的長劍上。

凡間三月,草長莺飛。

沈玉霏依仗前世的記憶,很快就尋到了秘境的入口。

他帶着梵樓,在一家客棧落腳。

此時,各大宗門的修士還未趕到,客棧裏很是冷清。沈玉霏與梵樓隐去修為,裝成凡人,要了兩間上房。

沈玉霏特意在梵樓的面上施以法術。

現在任何人看向梵樓,入眼都會是一張世間最平凡的臉,入目既忘。

梵樓不甚在意,盡職盡責地當着劍婢,甚至特意去廚房要了吃食,親手送到了沈玉霏的房內。

梵樓進屋時,沈玉霏正倚在梳妝鏡前,對鏡描眉。

他不知何時換了身極輕薄的粉色長袍,如玉雙臂探出袖籠,肌膚似雪,白璧無瑕。

“回來了?”沈玉霏聽見腳步聲,描眉的手一頓,“梵樓,替我描眉。”

他說話間,轉過頭來。

沈玉霏生了張芙蓉面,眼角眉梢本就有些陰柔,如今薄唇點了胭脂,眉描如遠山,面上僅剩的冷硬線條,便是高挺的鼻峰了,偏生,他還在眉心描了杏花紋樣,登時柔和了鼻峰,任誰看了,都不覺得他是男子,而是那從枝頭不甚跌落的杏花妖,冷豔絕倫。

梵樓手裏的吃食盡數灑落在了地上。

“怎麽?”沈玉霏挑眉,松散地披在肩頭的粉袍頑皮地滑落,露出一片讓人不敢多看一眼的雪膚,“不會?”

梵樓倉惶跪下:“我……我……”

他這才反應過來,宗主竟作女子裝扮。

“無趣。”沈玉霏瞧着梵樓的發頂,一點一點地沉下了臉,咬牙切齒,“當真是個木頭。”

他将桌上一應物件盡數掃于地下,單手托腮,望着鏡中的自己,紅唇微勾,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合歡宗沈玉霏的名號,實在是太響了,若他想探究境門的秘密,勢必得找一個不會引起修士們懷疑的新身份。

裝扮成女修,最好。

在外人看來,他與梵樓也恰能應了境門的法則,一男一女攜手共進。

沈玉霏與那群迂腐的正派修士不同,穿上女修的衣衫,并不覺得羞恥,反倒是饒有興致地擺弄起凡間的胭脂水粉,還想着要梵樓替自己描眉。

“廢物。”沈玉霏恨恨地擡腿,玉足從裙擺中探出,不偏不倚地踩住了梵樓結實的臂膀,“今夜,你就同本座入境門,聽明白了嗎?”

梵樓喉結一滾,餘光被那只光裸的足占據,好半晌,才啞着嗓子答:“明白。”

“把東西拾起來。”沈玉霏居高臨下地望過去,狹長的眼睛,貓兒似的眯起,“身為本座的劍婢,怎麽能不會描眉呢?”

“……梵樓,本座現在就要你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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