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0
——你給我滾回來!
沈玉霏的低呵被劍鳴聲攪碎。
玉清一脈,善于使劍。
玉清門內雖非人人都是劍修,但,但凡是用劍的弟子,劍法是一脈相承的超絕。
沈玉霏前世,沒同正因這號人物有過交集。
他只有些許的印象。孟鳴之提起此人時,評價過一句“狂妄”。
今日一見,方知所言非虛。
不過,正因的确有狂妄的資本。
畢竟,玉清門當了近百年的正道魁首,宗門內又有個人盡皆知,修為深不可測的老祖,任誰拜入宗門,都會自覺高人一等。
這與合歡宗的情況,恰好相反。
合歡宗弟子在修真界,好比過街老鼠。他們不僅宗門的名聲臭,宗主沈玉霏的名聲更臭,故而門內弟子行走在外,哪怕不以宗門為恥,也多着隐藏身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正因也瞧見了梵樓以血飼劍的一幕,面露鄙夷:“邪門歪道!”
……的确是邪門歪道。
沈玉霏差點咬碎一口銀牙,恨不能當場出手,拎着梵樓的衣領,将其拽回客棧。
以血飼劍,如同舍身喂虎。
據傳,古籍有載,以自身血液為引,能喂出劍靈——可劍乃兇器,天性嗜血,即便是劍修大能,也不曾見有誰用血喂出過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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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如今修士以鮮血澆灌劍身,不過是圖一時修為大漲,兵行險着罷了。事後,即便取勝,劍也被血喂出了“邪性”,日子久了,出鞘後若不飲鮮血,甚至會反噬主人,是以,此舉被名門正派視為“邪術”。
邪術不邪術的,沈玉霏懶得置喙。
但他看梵樓手中長劍飲血後,劍身上皲裂的紋路轉瞬閃出的血光,便知,梵樓以血飼劍,時日已久。
“蠢貨!”沈玉霏冷哼出聲。
正因的劍尖也終是與梵樓的劍撞在了一起。
砰!
空氣中接二連三地傳來兵戈相撞的悶響,靈氣如漣漪般蕩漾開來。
玉清門浮空寶器被震得左搖右晃,站在寶器上的弟子被逼無奈,紛紛執劍躍至半空,隐隐成包圍之勢,将客棧圍了起來。
客棧前跪拜的凡人早已做鳥獸散。
即便他們聽沈玉霏之言,已經明白,一塊靈石遠不足以換取客棧,也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誰叫人家是修行的仙人呢?
站在窗戶的沈玉霏涼涼地瞥了玉清門的弟子一眼,沒有放在心上。
短短瞬息,梵樓與正因過了數招。
他手中的劍,劍身血光大盛,每一次還擊,都飲下了指尖流出來的血。
乍一看,二人似乎鬥了個平分秋色。
但正因劍術超然,氣息綿長,再戰百回,亦不會倦怠,可梵樓能與正因拼個不分上下,純粹是因為以血飼劍,外加一股不要命的氣勢在的緣故。
可他又有多少血可流?
沈玉霏此刻才多少有些想明白,前世梵樓為自己報仇時,為何會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今生,他不過是想要一個儲物袋,梵樓就以血飼劍,與玉清門的弟子相争,那麽,前世他死後,梵樓必定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傻子。
當真是個傻子!
沈玉霏在心裏暗罵幾句的功夫,正因又使出了一串行雲流水的劍法。
梵樓略有不敵,肩側多出了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後退,而是匆匆往身後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沈玉霏眉心緊蹙,一臉不快,連那朵剛貼在額前的淡粉色的杏花,都恹恹地收攏了花瓣。
梵樓兀地握緊了手中的長劍,瞳孔中不甘地旋出兩點金芒。
……是他惹得宗主不快了。
梵樓咬牙扭頭,再次迎上淩厲的劍光,無數道罡風直撲而來,他面上只有沈玉霏能看見的白紗猛地浮現出赤色符文,悄無聲息地化解了劍勢。
“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堅持多久!”正因看得出來梵樓修為不高,劍術也不精,原以為自己百招之內就能将此人踩在腳底,卻不料,兩百招過後,梵樓身上只多了道傷痕,不僅沒被他打倒,還壓抑着喘息,不知死活地擋在客棧前面。
正因咽不下這口氣,眼珠子一轉,忽而腳尖在虛空狠點,整個人倒飛而出,收劍歸鞘,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柄白玉如意。
圍攏在客棧周圍的玉清門弟子見狀,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那不是不矜長老的法器嗎?”
“竟給了正因師兄!”
“哈,這賊人必死無疑!”
…………
“速速受死!”手執白玉如意的正因面露得色,顯然也覺得自己法器在手,梵樓再無生路可言,甚至“好心”地勸道,“道友若不想死無葬身之地,還是拿出法器保命吧!”
梵樓沉默不語,漆黑瞳孔中一片死寂,再次将飲血的長劍橫在了身前。
“找死!”
正因當梵樓是不屑拿出法器,卻不知,法器這玩意兒,也不是人人都能拿得出來的。
反正梵樓拿不出來。
……因為他壓根就沒有法器。
梵樓在合歡宗內身份尴尬,不得沈玉霏喜愛,別說沒機會去秘境中尋天材地寶,即便是有機會,好東西也半點輪不上他。
從梵樓拿着的劍就能看出來,他在合歡宗內的處境。
入宗多年,梵樓用的最順手的武器,也不過是沈玉霏不要的破劍罷了。
在場看出梵樓身陷窘境的,唯有沈玉霏。
沈玉霏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垂在身側的五指直接爆出了幾絲控制不住的靈氣,生生在窗框上抓出五道指印。
合歡宗不堪的,是名聲,從不是底蘊。
歷代宗主搜羅的稀罕物件兒,多到沈玉霏居住的臨月閣放不下。他随手賞出去的玩意,都是外面修士會搶得頭破血流的寶貝。
梵樓與沈玉霏雙修多年,竟是連個傍身的法器都沒有……
任誰聽了,都要笑罵一聲,梵樓是個傻子。
“傻子。”沈玉霏貝齒輕扣薄唇,纖纖玉指緩緩擡起,靈氣自指尖驟然爆發,低吼着向正因撲去。
兩廂争鬥,最忌插手。
玉清門乃名門正派,即便狂妄如正因,也沒有料到,自己與人纏鬥時,沈玉霏會突然出手。
偏生,沈玉霏還沒有收斂的意思,一出手便是山呼海嘯之勢,寒意徹骨的靈氣漫過梵樓的身軀,帶了點責難的意味,故意凍住了那只握劍的手,繼而兇殘地向目瞪口呆的梵樓撲去。
“師兄!”
“正因師兄!”
“偷襲……無恥!”
一時間,驚呼聲四起。
玉清門弟子目眦欲裂,紛紛向正因靠近,可他們速度再快,也比不上轟然而至的靈氣。
正因手忙腳亂地舉起白玉如意。
那如意并非護身之物,用途實則類似“棒槌”,共可砸三下,每擊都有雷霆萬鈞之勢,且玉身藏有玉清門不矜長老的神識,若三擊皆被擋下,不矜長老的神識就會現身。
只不過,神識現身後,白玉如意就算是廢了。
正因拿着這法器,從未有過敗績,即便是再厲害的修士,三擊之下,不是跪地求饒,便是身死道消。
所以他在察覺到不妙時,立時毫不猶豫地将白玉如玉舉過頭頂,面紅耳赤地砸了兩下。
砰!
砰砰!
泛着乳白色暗芒的靈氣自如意中柔柔鋪灑開來,仿佛在天空上鋪上一張柔韌的蛛網,以包圍之勢,攏住了沈玉霏狂暴的靈氣波浪。
正因見狀,擦去額角的冷汗,剛要長舒一口氣,就見被攏住的靈氣戲谑地盤旋而上,一瞬似乎化為了高傲鳳鳥,扇動着赤金色的羽翼,撕破靈網,直上九霄。
正因口吐鮮血,忙又砸下一擊,可悍然靈氣已于天際直落而下。
他面色慘白,搖搖欲墜,心頭盡是絕望。
這靈氣給他的壓迫感,竟勝過渡劫時的天雷,無端讓人想起大師兄渡劫時,玉清門上空九九不散的雷雲。
……會死。
真的會死!
正因滿目猩紅,額角青筋暴起,拼盡最後的力氣,釋放出了白玉如意中,師父的神識。
可他連師父的面容都未看清,那道神識就炸成點點星芒。
死亡的壓迫感宛若實質。
正因在最後一刻,怔怔回眸。
站在窗前的沈玉霏,一雙桃花眼中殺機四溢,稠麗的眉宇壓不住陰毒與狠厲。
“她”……要他死。
早被蠱惑的正因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哀莫大于心死。
眼見已是必死的局面,變故突生!
叮!
又一柄長劍自玉清門弟子手中騰空而起,堪堪擋住從天而降的靈氣,繼而當場嗡鳴着碎成了幾段。
這柄劍雖未完全化解沈玉霏的攻勢,卻也勉強保住了正因的性命。
只見正因臉朝下,“轟”得一聲砸落在地面,直震出了一個深坑。
破碎的長劍也跌進坑底,半晌,一道溫潤如玉的嗓音自坑底傳來。
“……且慢。”那聲音不過是附在長劍上的一縷神識,劍身被震碎後,連身形都凝聚不出來,便無奈地用飄忽不定的聲音,自報家門,“我乃玉清門弟子,孟鳴之。”
“……我這師弟不知如何得罪了道友,竟要遭此毒手?”
梵樓并未回答,而是轉身望向了沈玉霏。
他本不在意正因的生死,甚至為宗主的出手,暗暗歡喜。
……這還是沈玉霏第一次替他出手。
梵樓不知如何是好,被面紗覆蓋的臉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明明是在笑,可不等唇角按下,眉間就因忐忑,浮現出了濃濃的悲切。
梵樓不知,沈玉霏出手,是不想要他死,還是怕他落敗,丢了合歡宗的顏面。
萬般繁雜情緒彙于心間,他仗着面上有白紗覆蓋,盡數展現在了臉上。
也好在是有面紗遮擋,否則再英俊的面容也遭不住這樣的表情糟蹋。
可當梵樓看清沈玉霏的神情,那點微不足道的歡喜盡數消散。
他如同被人從頭到腳地潑了一盆涼水,嫉恨不甘重回心底——
從梵樓的角度,能看見沈玉霏卷曲濃密的睫毛在淺淺的眼窩裏投下一片柔軟的陰影。
他的宗主正專注地盯着那道聲音的來源。
“孟鳴之……嗎?”
梵樓猛地震碎了手背上覆着的寒冰,死死地攥住了手裏的劍。
劍身飲血,道道紅芒仿若無數只恨意滋生的血紅瞳孔,在劍身上急切地閃爍。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的
沈玉霏:我要……
梵樓:好的,放血開大!!!
沈玉霏:。
沈玉霏:其實,不要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