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8

梵樓。

男人的名字和一雙冒着血光的眼睛,同時浮現在孟鳴之的腦海中。

惡寒亦不受控制地從心底滋滋地冒出來。

這世上,人心叵測可以防範,可若是獸呢?

梵樓在孟鳴之的眼裏,壓根就不能算是“人”。

孟鳴之的手不自覺地放在了劍柄上。

他的耳畔響起了從殺陣中刮來的寒風,宛若萬鬼哭嚎。

一個脊椎被節節敲碎,還能徒手向前攀爬的瘋子,能算得上人嗎?

孟鳴之自踏上修行之道,手上并非未曾沾染過鮮血。

恰恰相反,他身為玉清門掌門座下首徒,劍下亡魂無數。

可梵樓是唯一一個,即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也讓他心生怯意,無端膽寒的人。

哪怕重生一遭,孟鳴之依舊忘不掉前世梵樓死前,夢魇般的喃喃.。

——你負了宗主。

——你負了宗主!

梵樓是個瘋子。

孟鳴之在沈玉霏死以後,才意識到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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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他一點兒也不了解梵樓。

甚至于,他在為沈玉霏叛出玉清門,來到合歡宗後很久,也只是偶爾從別人的嘴裏聽到這個名字。

……語氣大多是不屑的。

孟鳴之叛出師門後,仍自诩清流。

他不樂意與合歡宗的弟子同流合污,便懶得打聽梵樓這號人物,直到某月十五的夜裏,于臨月閣前,撞上了鬼魅般的男人。

梵樓穿着黑色的勁裝,頭覆一圈又一圈的白紗,孤零零地站在臨月閣前的院子裏,肩頭落滿了衰敗的杏花。

梵樓在看他。

寂靜的夜裏,陰毒的恨意在漆黑的眸底垂死掙紮。

就像一潭死寂的古井,明明已經翻不起什麽浪花,卻還在徒勞地蕩起疲憊的漣漪。

孟鳴之有一瞬間的愣神,繼而後頸一炸,寒意遍布全身,手本能地抓住了佩劍。

殺意。

冰冷的殺意與梵樓融為了一體。

孟鳴之毫不懷疑,只要給站在那裏的男人一個機會,對方就會如捕食的猛獸,張開血盆大口,殘忍地咬碎自己的脖頸。

“梵樓。”沈玉霏不耐煩的呼呵打斷了孟鳴之的思緒,“滾進來!”

原來,這就是梵樓。

梵樓黏在他身上的目光立時收了回去,默然邁步,陰冷的氣息也随即遠離了孟鳴之。

臨月閣的門開了又關。

梵樓的身影與沈玉霏一道,隔絕在了半明半昧的光裏。

“嘻嘻,沒見過梵樓?”

臨月閣的外牆上不知何時多了抹赤紅色的身影,嬌小的女修笑眯眯地說:“那是宗主的身邊人。”

孟鳴之循聲擡頭,又垂下眼簾。

說話的,是合歡宗四位長老之一,沒骨花。

沒骨花若有所思地看着在月光映襯下,愈發霁月清風的孟鳴之,故意道:“你不好奇,宗主為何這個時候見梵樓嗎?”

孟鳴之不搭話,面無表情地向杏林深處走去。

沒骨花踮起腳尖,身影從一面牆,轉瞬挪到另一面牆上:“關于宗主,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

她得意洋洋。

沒骨花不喜歡孟鳴之。

這個所謂的玉清門大弟子,雖未将對合歡宗的鄙夷挂在嘴上,骨子裏的高高在上,卻在時時刻刻地散發冷意。

沒骨花在四位長老中,看起來确實像個“牆頭草”——沈玉霏高興了,她就故意多鬧幾句,沈玉霏不高興了,她就明哲保身,認慫得比誰都快。

可那是在沈玉霏的面前。

像孟鳴之這種,明明看不起合歡宗,還“屈尊”待在合歡宗裏的人,若不是沈玉霏喜歡,沒骨花是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

“……我從未想過,竟有一日,我看梵樓,會覺得順眼。”

沒骨花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後,消失不見。

孟鳴之皺了皺眉。

合歡宗中人,大多性情乖張,好好一句話,從他們的嘴裏說出來,不陰不陽,不知所謂。

孟鳴之将沒骨花的話放在了心裏。

直到梵樓殺上玉清門,他終于明白了沒骨花話裏的意思。

彼時,沈玉霏已葬身殺陣。

梵樓穿着那身破舊的黑色勁裝,頭上白紗染血,拄着殘劍,來到了孟鳴之的面前。

梵樓是來替沈玉霏報仇的。

罡風凜冽如利刃,梵樓蒼白的發,随風張牙舞爪地飛舞。

孟鳴之聽見了梵樓的悲鳴。

不是哭嚎,也不是嘶吼,而是從骨頭縫裏溢出來的濃烈的絕望與悲傷。

殘劍出鞘,血光翻湧如沸。

不詳的死氣從梵樓的身體裏噴湧而出,孟鳴之堪堪擋住那一劍,恍然覺得梵樓的身軀已經失去了控制,踏出的每一步,腿骨都發生了微妙的扭曲。

——铛!

靈氣震蕩。

劍身相擊,殺陣仿若嗅到了血腥味的蛇,嘶嘶地吐出了猩紅的信子。

梵樓的雙眸亦是血紅的。

他肩膀垮塌,悍腰帶動着整個上半身,拼勁全力揮出的每一劍,都帶着徹骨的恨意。

——铛!

——铛铛!

眨眼間,二人過手百招。

此時的孟鳴之已是玉清門掌門,被一個不知道修煉了什麽邪功的梵樓用劍逼得連連後退,面色自然差起來。

但孟鳴之看得出,此時的梵樓搏命相擊,實則強弩之末。

——嗡!

殘劍攪起的罡風直撲面門而來,孟鳴之衣袖一擺,飄然後退數十步。

秘境內的客棧內,孟鳴之也本能地後退了十來步。

原是正因與沈玉霏說話時,一個不留神,傷腿撞上了桌子,慘呼着撲倒在地。

“師……師兄?”摔得暈頭轉向的正因受傷地從地上爬起來,“你怎麽不扶我啊?”

孟鳴之愣了愣,薄薄的唇一抿,自責道:“師兄方才在想……在想秘境之事。”

他輕而易舉地轉移了話題,眼神銳利地掃視着客棧內的修士,最後與沈玉霏的目光相觸的剎那,又不自覺地帶了點恰到好處,代表着近親的熱意。

沈玉霏恍若未覺,順勢做出洗耳恭聽狀:“孟道友有何高見?”

“算不上高見。”孟鳴之微微一笑,“只是玉清門的鐘雲閣內,有本古書似是提起過醒骨真人的秘境。”

客棧內的修士們立時來了興致,連方才還在喊痛的正因都巴巴地挺直了脊背,全神貫注地聽孟鳴之講話。

孟鳴之也不賣關子:“各位不要報太大的希望,畢竟年代久遠,書中只留下只言片語……據說,醒骨真人的秘境分為三層,第一層,便是你我所在之處,名為‘大悲無淚’,而剩下的兩層,分別名為‘大笑無聲’與‘大悟無言’。”

“什麽叫‘大悲無淚’?”憋不住問話的,是一個穿着土黃色弟子服的修士,孟鳴之想不起來對方是何門何派,卻也沒有因為話被打斷而生氣。

孟鳴之搖頭:“書中并未解釋,但想來,其中關竅是需要進入秘境的修士自行領悟的。”

另一個同樣穿着土黃色弟子服的弟子聞言,上前一步。

他衣袍上的褐色紋路很是繁雜,想來,在宗門內地位不低:“多謝孟道友解惑,我這師弟頭一回出來歷練,不懂規矩,還望孟道友看在玄機門的面子上,不要同他計較。”

這話說得巧妙,擺出了玄機門的名號,且先一步示弱,倒真叫人不好再追究了。

孟鳴之心裏有了計較,擺手:“無妨,我等同進秘境,自然要攜手進退。”

“……秘境自古危機重重,醒骨真人又是千百年前的大能,不可小觑。”

玄機門的弟子也笑着應下:“孟道友說得是。只是若是貪生怕死,我們這些人也不會聚在這裏——”

“孟道友,”他倏地望向孟鳴之,隐隐有視其為首的意思,“你覺得我們在秘境的第一層,該當如何?”

孟鳴之受用地勾起了唇角。

他有條不紊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無非是分頭搜尋罷了。

但孟鳴之看似随機分配的方向,實則大有玄機。

重生一遭,哪裏有寶物,孟鳴之心知肚明。

現在,他要做的,是與沈玉霏有更多的接觸——

孟鳴之享受着衆人的追捧,視線落在沈玉霏身上的時候,卻生生僵住了。

沈玉霏并未看他。

托着雪腮的美豔“女修”時不時看向客棧的二樓,眼裏的煩躁毫不掩飾。

……像是一點兒也不關心這個秘境。

孟鳴之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扭曲,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是了,前世,沈玉霏的确不在乎第一層秘境的寶物。

醒骨真人以煉丹術聞名修真界。

沈玉霏根骨奇佳,乃驚世罕見之怪才,若非如此,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成為合歡宗的宗主,且與玉清門的掌門打得有來有回。

沈玉霏想要的東西,不在秘境第一層。

孟鳴之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甘心地回味着那個詛咒般擋在自己與沈玉霏之間的名字。

梵樓。

梵樓……

與此同時,回到客房裏的梵樓看見了放在榻上的粉袍。

他眼裏還殘留着對孟鳴之的嫉恨,伸向裙擺的手神經質地扭動,指節時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不。

不可以。

就在指尖即将觸碰到衣衫的剎那,梵樓冷汗涔涔地驚醒。

他心虛地收回了手指,小心翼翼地俯身湊過去,高挺的鼻梁微微聳動,貪戀地嗅了嗅。

是熟悉的冷香。

梵樓雙膝一軟,跌跪在榻前,癡癡地捧着那條粉袍,身形逐漸佝偻,似是要将那塊柔軟如雪的布料勒進血肉裏。

“宗主……宗主……”

求而不得的痛苦喃喃在屋內回蕩。

半晌,梵樓強迫自己起身。

他聽話,忠心,沈玉霏說什麽,就會去做。

沈玉霏讓他洗一洗衣衫,梵樓就當真沒想過用靈力。

他打了冷水,撸起衣袖,沉默地坐在板凳上,漿洗壓根沒沾染上半點灰塵的粉袍,滿眼都是病态的滿足。

梵樓不僅洗衣服,還為沈玉霏尋了吃食。

他端着熱騰騰的飯菜回到客房,耳畔回蕩着的,還是宗主親口喚的那聲“阿樓”。

梵樓熱血沸騰,情不自禁又将粉袍投入冷水中,好生漿洗了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

渣攻:哔哔吧哔啵——

沈玉霏:煩死了.jpg

梵樓:洗刷刷洗刷刷——

沈玉霏:煩、煩死了!

嘿嘿,走過路過,點點收藏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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