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063
“宗主……”
梵樓艱難地挪了挪胳膊。
沈玉霏急切起來, 不管不顧,雙腿用力夾緊了梵樓的腰,柔軟的身子強行攀上來。
梵樓的胳膊本來攬在沈玉霏的腰間,現在不得不隔着單薄的衣料, 用掌心托住那一片柔軟。
“宗主……”梵樓連動都不敢動, 掌心仿佛燃起了一團火。
沈玉霏體會不到梵樓的“痛苦”, 用手拽着對方高高豎起的發,生怕自己的聲音被外人聽了去, 強行壓低聲音:“說啊……在本座的掌心裏寫啊!”
梵樓費力地騰出一只手,指尖紫煙彌漫, 囫囵布置了一個結界。
他不敢再碰那處, 連忙将沈玉霏放下,繼而一筆一劃地在他的掌心寫下了“孟鳴之”三個字。
“孟鳴之?”沈玉霏一愣, 臉上殺意盡顯, “玉清門的弟子?”
梵樓搖頭, 指尖遲緩地挪動。
——客棧、掌櫃、道聽途說。
“嗯?”沈玉霏低垂着頭, 發簪輕飄飄地劃過梵樓的臉頰。
他又湊近了。
“什麽意思?”
梵樓想了想,将掌櫃的的小舅子是玉清門外門弟子之事也寫了出來。
沈玉霏:“……”
沈玉霏明白了,自己察覺到的,不過是兩個沒有任何修煉天賦的凡人, 立刻沒好氣地收回手:“再聽。”
梵樓的手指不自覺地追随着沈玉霏抽走的手指,又在觸碰前, 堪堪地停在半空中。
梵樓将手指一根接着一根收回, 聽話地去聽掌櫃的和夥計的對話。
“……所以呢?”小竹子仍舊堅持自己的看法,“就算孟鳴之被啃成了骨頭架子, 又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有關系, 那兩個住在天字一號房的人——”
“不是!”小竹子忽然炸起來。
他氣急敗壞地推了一把掌櫃的:“不是他們!”
掌櫃的被推得一個踉跄, 心頭火起:“你又算是個什麽東西,說他們不是魔頭,他們就不是魔頭?”
一根筋的小竹子額角青筋直跳,拼了命地吼:“就不是!”
“我跟你說,那孟鳴之已經被送到了玉清門老祖的身邊……玉清門的老祖,那可是真的要飛升的仙人!”既然小竹子不聽勸,掌櫃的也再沒有隐瞞,将道聽途說來的消息一股腦全說了出來,“有老祖在,孟鳴之絕不會死!……若是他知道我們藏了傷他的兩個魔頭,難不成,會放過我們嗎?!”
“放過我們?”小竹子聽到掌櫃的的威脅,仰天大笑,“現在把天字一號放的客人趕走,他就會放過我們嗎?”
他的雙目忽然泛起血光:“我爹娘又沒有藏匿魔頭,仙人為何不放過他們?!”
争吵再次走進了死胡同。
客棧的掌櫃的也不是冷血無情之輩,念及小竹子的遭遇,強忍着無奈,止住了話頭。
“又不是玉清門的人要了你爹娘的命……”掌櫃的将雙手負在身後,搖着頭離開了客棧的後院。
小竹子又杵在原地咬牙切齒地跺了片刻的腳,方才向着相反的方向離去。
梵樓聽到這兒,轉身抓起了沈玉霏的手。
他思考了一會兒,在他不耐煩的輕哼聲中,先寫了孟鳴之的名字,然後又寫下了老祖兩個字。
“玉清門的老祖?”沈玉霏似有所悟,“孟鳴之傷得那麽重,需要玉清門的老祖親自出面?”
他狐疑地反握住梵樓的手:“你沒有聽錯嗎?”
踏上仙途的修士,尤其修為到了孟鳴之這個地步,就算是傷到了心髒,只要神識不散,就無性命之憂。
四肢皆斷,聽上去似乎傷得很重,但是對于修士而言,着實有些無痛不癢了。
哪怕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宗門,也有可以續骨生肉的丹藥。
玉清門內難不成,連個善于煉丹的修士都沒有嗎?
孟鳴之見沈玉霏不信,只得再次在他的手裏寫起字來。
——療傷。
“本座知道。”沈玉霏蜷了蜷手指,不耐煩地嘀咕,“本座怎麽可能不理解你寫的意思?本座——”
他咬牙,當着梵樓的面,毫無保留地展露自己的壞脾氣:“本座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心裏去?孟鳴之即便失去了四肢,也不可能需要老祖來為他療傷,他與老祖……”
沈玉霏氣惱地說了半晌,腦海中忽而閃過一道白光。
他愣住,喃喃自語:“孟鳴之與玉清門的老祖……”
若是老祖将孟鳴之留在身邊,不是為了療傷,而是為了其他的什麽事呢?
沈玉霏陷入思索的同時,習慣性地擡高手臂,勾着梵樓的脖子,仰着下巴命令:“回去。”
梵樓抿了抿唇,彎腰将他抱在懷裏,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天字一號房。
也在這時,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現在了翼州城的門前。
感受到玉簡召喚的佛見愁,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
她裹着一席黑袍,身影隐在半空中,盯着凡間熙熙攘攘的大街看了片刻,然後悄無聲息地往客棧的方向掠去。
“來了。”
沈玉霏一如察覺到客棧外有人一般,敏銳地察覺到了佛見愁的到來。
他用手指戳着梵樓的肩膀:“去。”
沈玉霏三識受損,不欲親自面見佛見愁,便指使梵樓出去見宗內的長老:“該怎麽說,還需要本座教你嗎?”
梵樓一邊搖頭,一邊在他的掌心裏輕輕地戳了一下。
沈玉霏微怔,梵樓卻已經轉身離開了天字一號房。
“混賬……”沈玉霏猛地收起了攤開的五指,像是握住了一團火。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惱什麽,摸索着對着床榻踹了一腳:“怎麽敢……你怎麽敢……”
沈玉霏的喃喃淹沒在一片急促的喘息聲中。
而打開天字一號房的梵樓已經對上了走進客棧的佛見愁。
二人視線一碰,就迸濺起了危險的火星。
“梵樓?”佛見笑拂開殷勤地湊上來的掌櫃的,“你的臉……”
佛見笑面前的梵樓,乍一看,與以前沒有什麽區別,但細看,卻又處處透着不同——梵樓臉上的白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金交織的面具。
梵樓身上的氣勢也變了。
……依舊沉悶陰暗,卻隐隐有了掩飾不住的鋒芒。
“宗主的意思?”佛見笑皺了皺眉。
梵樓沉默不語,微垂的視線落在佛見愁的手上。
他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只身擋在了天字一號房門前。
若來翼州城的是沒骨花,此刻定要纏着梵樓,問東問西,可此刻站在客棧裏的,是不茍言笑的佛見愁。
縱使佛見愁心裏有諸多不解,她也沒有多問。
佛見愁冷着臉問:“宗主找我何事?”
“玉清門,孟鳴之。”梵樓同樣面無表情地答。
佛見愁聞言,雙臂抱懷,一把漆黑的柳琴憑空顯現。
她五指在透明的琴弦上輕輕撥弄,無數繁雜的字随着琴音,浮現在他們二人眼前。
佛見愁一目十行,語氣平平地念:“孟鳴之身受重傷,被玉清門的掌門,長燈真人帶入老祖閉關之所,生死不明。”
就像玉清門有善于操縱靈蜂來探查消息的明心,合歡宗的佛見愁也有自己探聽消息的方式。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越撥越快,探查到的消息也越來越多。
“玉清門老祖閉關之所,不久前曾有異動……就在孟鳴之進入秘境之時。”
“……長燈真人曾率長老在老祖閉關處,布置了結界。”
“……結界似乎要碎裂了。”
佛見愁說到這裏,忽而一頓,繼而咳出一口血,手中的柳琴也徐徐消散。
梵樓明白,這便是佛見笑能探聽到的全部消息了。
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佛見愁的視線便越過梵樓的肩膀,落在天字一號房的房門上。
“宗主要見我嗎?”
話音剛落,天子一號房內就傳來一聲輕響。
梵樓的心微微一沉,不等佛見愁開口,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宗主。”
梵樓閃身進屋。
只見沈玉霏站在桌邊,手邊是一只打翻的茶碗。
溫熱的茶水順着桌沿滾落,在地上氤氲出了一團小小的灰色印子。
梵樓走過去,握住了沈玉霏涼絲絲的手:“屬下回來了。”
沈玉霏氣息不穩,五指翻轉,死死地勒住梵樓的腕子,頃刻間在那塊皮膚上留下了五道紅印。
他明明心裏已經氣得要命,偏生說出口的話,不急不緩,甚至帶着一絲意味不明的調笑:“本座以前沒見你同佛見愁如此熟稔。”
梵樓看着沈玉霏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記,眼裏湧出病态的滿足:“屬下……”
他邊說,便用手指寫道——佛見愁,玉清門。
“她查到了什麽?”
——結界,碎裂。
沈玉霏的思緒被掌心下的字帶偏了:“哪兒的結界?”
——玉清門,長燈真人。
“玉清門的掌門在他們宗內老祖閉關的地方,布置了結界?”沈玉霏明白了梵樓的意思,心裏模模糊糊的猜測愈發清晰起來——前世,玉清門的老祖始終在閉關,從未現世,沈玉霏也只與長燈真人交過手。
但他有一種預感,或許玉清門的老祖,并非世人所想,是玉清門的“守護神”,或許……
梵樓見沈玉霏不說話,又寫了一行字。
——佛見愁。
“她要見我?”
沈玉霏會意,繼而出乎梵樓的預料,欣然應允:“好。”
“宗主!”梵樓一驚,眼裏滿是掙紮。他連字都懶得寫了,直接捏緊了沈玉霏的手腕。
沈玉霏挑眉冷笑:“怎麽,本座還要怕宗內的一個長老不成?”
他拂開梵樓的手指,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讓她進來!”
沈玉霏說話間,身上氣質陡然一變。
他又成了合歡宗那個高高在上,喜怒無常的宗主,眼角眉梢都是逼人的譏诮豔色。
誰能想到,他在梵樓的面前,是那副鮮活的模樣呢?
梵樓自知阻攔不得,便沉着臉從儲物囊中取出了殘劍。
他亦将先前宗主給的玉簡捏在了手中。
天字一號房的房門打開了。
佛見愁的視線在殘劍上短暫地停頓了片刻,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
“屬下拜見宗主。”她跪在了沈玉霏的腳邊。
此時的沈玉霏已經用靈力幻化出了長椅。
他斜倚在其上,空洞的眼睛微阖,裏面的光若有似無,乍一看,竟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佛見愁果然沒察覺出不對。
“屬下探查了玉清門的消息,那孟鳴之的确身受重傷,且被送進了玉清門老祖閉關之所。”她将對梵樓說過的話,又對沈玉霏說了一遍。
沈玉霏單手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擡了擡手指。
佛見愁會意,繼續道:“依屬下之見,玉清門的老祖或許要出關了。”
沈玉霏搭在膝前的手指又晃了晃。
“……宗主是想問不久前,玉清門弟子攻入忘憂谷之事嗎?”佛見愁見沈玉霏沒有搖頭,便将宗主進入醒骨真人的秘境之後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此番,确實兇險。若不是宗主提前讓沒骨花留在宗內,或許……或許我與佛見笑攔不住那些人。”
“可有什麽不對?”沈玉霏的聲音若有似無地飄進了佛見愁的耳朵。
佛見愁一愣。
她只當玉清門派出了宗內修為高深的弟子,卻沒有往其他的方向想,如今被沈玉霏提醒,忽而覺察出一絲異樣。
……玉清門的弟子再厲害,百年來也就出了一個孟鳴之。
佛見愁并非自負之輩,但她與妹妹佛見笑聯手,連玉清門的長老都能一戰,怎麽會因為玉清門的弟子,差點在陰溝裏翻船?
“屬下去查。”佛見愁念及此,騰得起身。
她向沈玉霏匆匆行禮,繼而看也不看握着殘劍的梵樓,雷厲風行地離開了客棧。
而沈玉霏直到感受不到佛見愁的氣息,才卸下了淡然的假面。
他曲起腿,羞惱地喚:“梵樓!”
熾熱又熟悉的氣息很快來到了沈玉霏的身側。
他閃電般出手,翻身扯住梵樓的衣袖,将人反壓在長椅上,咬牙問:“她說了什麽?”
梵樓無聲地勾起唇角,趕在沈玉霏真的暴怒前,拉住了他的手。
……宗主的手沁着薄汗。
梵樓的喉結滾了滾,指尖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淡紫色的煙氣。
宗主……宗主在他的面前,與在旁人的面前,是不一樣的。
這是不是也代表着,宗主看他,也和看旁人不同呢?
梵樓因為這個新發現,心髒跳得快從胸腔裏蹦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會在半夜,大家可以早上起來看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