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064(加更)

那絲淡紫色的煙氣也随着梵樓劇烈的情緒波動, 飄飄悠悠地纏繞上了沈玉霏的指尖。

煙氣化為小蛇,激動地在如玉的五指周圍游動。

可惜,現在的沈玉霏太過清醒,梵樓不敢将其拖入夢境。

故而, 那條蛇在沈玉霏的周身癡癡纏纏地繞了幾圈, 把自己擰成了麻花, 蛇信還隔空舔了舔他雪白的面頰,最後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消失在了空氣中。

梵樓暗暗喘了幾口氣, 繼而将沈玉霏的手捧起。

——玉清門攻入忘憂谷,有異。

“她察覺到了?”沈玉霏暴躁的情緒一滞。

前世, 玉清門的長老将神識藏于弟子的神識中, 重創了佛見愁與佛見笑兩姐妹。

今生,沈玉霏在動身前往醒骨真人的秘境之前, 就提前安排沒骨花留在了忘憂谷, 為的, 就是應對這一變數。

“也好。”

沈玉霏松了一口氣, 自顧自地松開被自己壓在身/下的梵樓,扶着頭上有些歪的簪子,赤足走到了床榻前。

“本座還有時間。”

只要玉清門不率先向合歡宗發難,他就有恢複實力的時間。

沈玉霏的五指猛地摳進掌心。

與孟鳴之交手後, 危機感在他的心中爆發。

除了《白玉經》,他拿得出手的, 就只剩下殘妝劍與長安鐘了。

可惜, 這兩者,一個剝奪七情六欲, 一個損害三識, 都非上上之選。

沈玉霏平白無故, 又尋不到旁的功法或是秘寶,一時間竟真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起來。

還是得快些回忘憂谷。

尋不到好的解決辦法,沈玉霏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臨月閣內那些傳承了百年的寶物上。

說不準,其中就有一兩個,能助他修行。

同樣的問題,也在梵樓的心裏盤亘了許久。

與沈玉霏不同,梵樓所掙紮的,向來只有人修與妖修,二者選其一之事。

若為人修——

即便是服用了醒骨真人秘境中的丹藥,他也不過是芸芸衆生中,最尋常的一個。

不用說保護宗主,哪怕是追上宗主的腳步,都是癡人說夢。

那便為妖修——

為妖修,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違,随時有可能被宗主厭棄。

梵樓既無父母,也無宗族,即便真為妖修,也得不到任何妖族的傳承。

所以,他只能憑借血脈的本能來修煉。

換了從前,梵樓定然會選擇前者。

可如今,他與沈玉霏一道從秘境中出來,親身體會過無能為力的滋味,內心的天平已經開始往後者偏移了。

此時此刻,主仆二人對力量的渴望,倒是殊途同歸了。

另一邊。

自從老祖閉關處傳來異動,且孟鳴之斷手斷腳地出現在山門前,玉清門內,人人自危。

靜室裏,長燈真人更是神情凝重地盯着破碎的魂燈,眼神變幻莫測。

他身後,站着泣不成聲的玉泉長老。

“正因……正因他是我最疼愛的弟子!”玉泉長老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因年事已高而耷拉的眼皮,止不住地顫抖,“掌門師兄,你一定要為他報仇!”

“……幾百年來,我們玉清門何時吃過這樣的虧?!”

玉清門一脈,為正道魁首多年。

不要說,門內弟子在歷練時,會慘遭他人毒手,就是外門的一個雜役,也不是一些小宗門的修士所能得罪的。

故而,當十幾位弟子的魂燈齊齊碎裂,玉清門內的長老,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甚至沒有立刻祭出法器,去搜尋害死弟子的兇手,而是直接将宗主長燈真人從洞府中請了出來,檢查魂燈是否出了問題。

魂燈自然沒有問題,各宗門弟子暴斃的消息也如斷了線的紙鳶,不胫而走。

“我知道正因死了,你心有怨恨,可你看看鳴之!”長燈真人的視線緩緩從破碎的魂燈上挪開,緊繃的臉頰神經質地哆嗦了幾下,“他現下是何種慘狀,不用我說,你也知道!”

“……那日,他被丢在山門前,四肢盡毀!”

“……你以為我不想為他報仇嗎?!若要我查出來——”

“掌門師兄,玄機門的修士明明已經用秘法,查出了另外兩個活着離開桃林的人是誰。”玉泉不甘心地握緊拳頭,“就是合歡宗的那個妖孽和他的走狗罷了!”

“是又如何?!”

玉泉話音未落,就被一陣罡風掀飛。

他重重地砸在靜室的牆上,像是一只被蛛網捆住的飛蛾,無論如何掙紮,也逃不出布置好的陷阱。

長燈真人手持拂塵,面色猙獰地走了過去。

“玉泉,我對你很失望!”長燈真人冷哼一聲,“我知道,你恨合歡宗的沈玉霏……可現如今,孰輕孰重,你分不清嗎?”

“……我們在孟鳴之身上留下的符文,幾乎要散盡了!”

平日在弟子面前超凡脫俗的玉清門掌門,此刻漲紅了一張臉,額角與頸側都浮現出了可怖的青筋。

他對着玉泉,低低地怒吼:“老祖——”

長燈真人剛喊了兩個字,就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魂不守舍地一個踉跄,半邊身子倚在了牆邊:“符文被毀,必定是老祖的手筆……若是老祖當真奪舍了孟鳴之的肉/身,那麽你我的下場,不會比你的寶貝徒弟正因,好到哪裏去!”

孟鳴之的神識中,有老祖留下的封印。

他注定是老祖的肉/身徹底崩塌後,上乘的容器。

但長燈真人卻比孟鳴之,乃至玉清門內其他長老,了解得更多一些。

……神識中,被老祖留下封印的人,不止孟鳴之一個。

老祖的手段神乎其神,說出去,怕是都沒有幾個修士會信。

老祖能控制神識,在修士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将他們變成一具具“傀儡”。

他控制他們的肉身時,連被控制者最親近的人,都無法察覺出破綻。

所以他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老祖的神識就像是寄生在修士身上的寄生蟲,“它”在不同的軀殼裏靜靜地蟄伏,只等一個契機,就能在不同的肉/體上“重生”。

“玉泉,”長燈真人瘦骨嶙峋的手,深深地嵌進了玉泉長老的肩膀,“合歡宗的宗主沈玉霏,之所以能逃出升天,不是因為他對孟鳴之出了手,而是因為,進入秘境的所有人中,只有他,能從老祖的手裏逃出來!”

沈玉霏的實力,與之交過手的長燈真人,很是了解。

“他是個瘋子,若是逼不得已,拼起命來……的确能有一線生機。”長燈真人的嘴角不自覺地抽搐起來,“但在場其他人,誰能從老祖的手裏逃出去?”

沈玉霏沒有殺了所有從秘境裏出來的修士的理由。

……非要這麽做的,唯有體內藏有老祖神識的孟鳴之。

但凡老祖現身,哪怕孟鳴之不出手,老祖也會操縱着孟鳴之的肉/身,除去所有察覺到異樣的人。

奪舍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堪稱邪/道。

殺那麽十來個人,不算大事。

“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長燈真人念及此,咬牙結印。

一道門徐徐在玉泉長老的眼前打開。

無數血紅色的符文在門後漫天飛舞,仿佛撲火的飛蛾,不要命地往房間正中的“光源”沖去。

孟鳴之無知無覺地浮在半空之中,正是光源所在——他的四肢依舊沒有生出新生的骨骼與皮肉——長燈真人滿心都是即将破除封印的老祖,哪裏有心思管他身上的傷?

于是,人棍狀的孟鳴之被一道又一道符文束縛成了血色的繭。

長燈真人拽着玉泉長老,硬着頭皮站在繭子下:“老祖的能力,你我心知肚明……你以為我甘心看着玉清門內的弟子慘死嗎?”

“……在魂燈碎裂的剎那,我就操縱法器,去探查了究竟!”

只不過,長燈真人在乎的,不是弟子的死因。

他操縱法器,在那些被吸成人幹的修士身上仔細搜尋,最終,還真叫他發現了端倪——

海中月的一位女修的手腕上,有一道極淡的,唯有玉清門弟子能看出來的青蓮印記。

那是被老祖寄生了神識,肆意操縱過後的修士,身上才會浮現的印記。

“合歡宗的事,暫且放在一邊。”長燈真人屏住呼吸,拂塵揮舞間,又是一道符文加注在孟鳴之的身上,“玉泉,你我……不能步那海中月弟子的後塵!”

說話間,長燈真人的掌心裏,也閃現出一朵若有似無的青蓮。

佛見愁離開沒多久,去而複返。

她竟直接将幾具保存完好的合歡宗弟子的屍身帶到了沈玉霏的面前。

梵樓擋着沈玉霏的身前,試圖遮掩那沖天的血腥氣。

沈玉霏卻無知無覺,冷冷問:“查出了什麽?”

佛見愁磨着後槽牙,一字一頓地答:“這些人的傷口中,還有未消散的劍意。”

玉清門最不缺的,就是劍修,而劍修與劍修之間,哪怕修習同一種劍法,使出來的劍意亦不同。

佛見愁在殘留的劍意中,尋出了不同尋常的氣息,也自然而然地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他們深藏玉清門中長老的神識……偷襲我的不是他們,而是玉清門的長老!”

“……宗主,屬下知道您與玉清門的掌門有百年之約,可若是長燈真人也偷藏神識于弟子的——”

——砰!

不等佛見愁說完,客棧外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佛見愁與梵樓幾乎同時翻身出了窗戶,唯獨沈玉霏依舊站在原處。

……沒有殺意。

除了一道凡人散發出來的極強求生欲,他竟感知不到任何他人的存在。

沈玉霏的手驟然收緊,五指在窗戶邊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心中無情無欲,又怎會将一個凡人逼出這麽強的求生欲?

沈玉霏的心弦緩緩緊繃。

而倒飛着撞碎了客棧的木門的,正是客棧的夥計,小竹子。

他口吐鮮血,栽倒在地上,好半晌,才擡起頭來。

卻見他的眼窩裏,只剩兩個血窟窿,眼珠不翼而飛。

短短瞬息,小竹子竟成了個瞎子。

“什麽人?!”佛見愁懷抱柳琴,冷着臉向前踏了一步。

梵樓則是默默橫劍身前,高山似的杵在了院中。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逐漸顯現出來的人影,像匹看見獵物的狼,但凡誰想對沈玉霏出手,他都會率先暴起,啃下一塊帶血的肉來。

“誤會……誤會!”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來人竟是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公子哥。

他拱着手,滿臉尴尬的笑意:“小生……小生可沒有摳他的眼珠子啊!”

他顯然也是個修士,見佛見愁懷抱柳琴,梵樓随時要拔劍,慌忙擺手:“真的不是我……哎呀,你們再看看他!”

佛見愁與梵樓對視一眼,繼而同時看向了扶着牆,搖搖晃晃起身的小竹子。

小竹子瞎了一雙招子,竟沒有像尋常人一樣哀嚎痛哭。

他臉上浮現出怪異的紅暈,須臾,在那修士無奈的嘆息聲裏,癫狂地笑起來:“我也成仙人了……我也成仙人了!”

“他那眼珠子,是自己摳的!”

一腳将小竹子踹進客棧的修士攤了攤手,“小生……小生是怕他走火入魔,不得已出手,可惜——”

可惜,到底是晚了一步。

小竹子張開手掌,裏面赫然藏着兩顆鮮血淋漓的眼珠。

他親手将自己的眼睛從眼眶裏挖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孟屑:…………又是人棍的一天。

宗主:聞到了機緣的味道!

修狗:……舔舔。

加更完成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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