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5
“什麽?”
佛見愁抱着柳琴的手一緊, 惡寒爬上後頸。
世間修煉功法千奇百怪,但修煉條件是要摳掉眼睛的,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你瞧,你們瞧!就是他自己摳的!”
那生怕被誤會的年輕修士見狀, 以手扶額:“小生也沒有想到, 世上竟有人願意付出雙目失明的代價, 就為了踏上仙途——”
“你們懂什麽?!”修士的話音未落,癫狂地笑起來的小竹子就變了臉色, 怒吼出聲。
“……你們一個個,都是仙人!你們從出生起, 就與我們這些凡人不同!哈哈……那你們怎麽能明白, 凡人的無奈?”
小竹子用空洞洞的眼眶,“瞪”着客棧中的修士:“我爹娘死的時候, 我瘋了似的想要修仙, 可是沒有門派收我, 因為我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
“……我只能眼睜睜看着我的仇人遠走, 連為爹娘伸冤的機會都沒有!”
小竹子說到這裏,忽而冷靜下來。
他“看向”手中的眼珠,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兩顆無用的珠子。
——砰!
他竟生生将自己的眼珠子捏爆了!
小竹子捏爆了眼珠, 也捏碎了回頭的機會。
血漿混着血水噴濺在小竹子蒼白的面上,他卻暢快地大笑出聲。
“瘋了, 瘋了。”修士連連搖頭。
他從懷中摸出一把折扇, “唰”得展開,原來那竟是柄沒有扇面的扇子, 十來根扇骨在他的掌心裏散發着冷光。
“在下玄機門, 商時序。”修士不再管那徹底陷入瘋魔的小竹子, 先是對着院中的佛見愁拱了拱手,繼而看向了執劍的梵樓,微微挑眉。
據說,合歡宗的宗主沈玉霏身邊,有一條忠心耿耿的,叫梵樓的狗。
這條狗哪怕被沈玉霏呼來喝去,亦不離不棄。
商時序緩緩搖着手中的扇骨,眼珠子一轉,就猜出了梵樓的身份,自然也猜出了站在窗後那抹模糊人影的身份。
他卻沒有絲毫展露出來,也沒有露怯,而是繼續對佛見愁道:“柳琴懷抱……你是合歡宗的哪位長老?”
“佛見愁。”佛見愁猶豫一瞬,見宗主沒有阻止的意思,便言簡意赅地報上了名號。
“原來是佛見愁長老。”商時序再次拱手,“小生此番前來翼州城,不為別的,正是為了玄機門中慘死的師弟與師妹。”
他一臉沉痛,也不知道是真的覺得同門的死,與沈玉霏無關,還是強裝出了一副純良的模樣:“我們玄機門有一法寶,可探查本門弟子死前,眼裏留下的最後一幅景象。”
商時序頓了頓,緩緩擡起了頭。
他的視線落在窗後的那抹紅色的身影上。
“還請沈宗主解惑!”商時序重重道,“小生知道沈宗主并非喪心病狂之輩,那醒骨真人的秘境裏,也沒有讓沈宗主寧願與天下為敵,也要得到的寶物……小生只想知道,那日,桃林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醒骨真人的秘境關閉,幾十個宗門的弟子慘死的消息早已傳遍了修真界。
佛見愁在忘憂谷中也聽到了風聲。
她順着商時序的視線,望向了站在窗後的沈玉霏。
宗主似乎有些不對勁。
佛見愁原本放在玉清門弟子的屍身上的心思,稍稍放在了沈玉霏的身上。
不怪沒骨花私下裏嚼舌根,說佛見愁身上沒有幾絲人氣兒——她向沈玉霏效忠,守護忘憂谷,注意力便傾注在自己要做的事情上。
如今聽着商時序的話,回想起在客棧中見到宗主的點點滴滴,佛見愁的眉,一點一點蹙起。
……宗主的頭上多了根簪子。
佛見愁知道,沈玉霏的衣食住行,向來是抱劍侍婢黃莺負責。
此番,黃莺被留在了合歡宗內,整日以淚洗面,恨不能紮小人詛咒梵樓,想來,是不會将宗主的東西心甘情願地交到梵樓手中的。
……宗主從秘境中出來,怕是也不會讓梵樓繼續跟着了。
佛見愁還不知沈玉霏對待梵樓的态度已經完完全全地變了樣,自顧自地想,宗主頭上的簪子,怕是從秘境中得來的法器。
可區區一個法器,不足以解釋宗主身上的違和感。
佛見愁的視線又從沈玉霏的身上轉移到了梵樓的身上。
若說沈玉霏的身上有違和感,那麽梵樓仔細打量起來,簡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梵樓面上的白紗被黑金交織的面具取代,身上漆黑的勁裝也變成了一件極其眼熟的玄袍。
佛見愁的瞳孔微微一縮,抱着柳琴的手不自覺地顫抖,甚至在無意中撥動了琴弦。
即便宗主沒有離開忘憂谷之前,她與妹妹已經隐隐察覺到,宗主待梵樓不同了,但她們也着實沒有想到,會如此不同。
如此一想,佛見愁覺得梵樓身上的氣勢都變了。
是《白玉經》修煉到了大成,還是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得到的機緣?
電光火石間,佛見愁的心裏已經過了萬般念頭,而站在窗後的沈玉霏依舊沒有感受到商時序身上的情緒。
他擰着眉,低低地喚了聲:“梵樓!”
梵樓立刻翻身回到天字一號房,看也不看被留在院中的人,重重地關上了窗戶。
“梵樓,是誰?”
沈玉霏急躁地扯住了梵樓的手腕。
梵樓俯下身,手指無聲地在他的掌心裏寫寫畫畫,很快就将院中發生的一切都寫了出來。
“商時序……”沈玉霏眯起了無神的眼睛。
他的心随着梵樓的出現,莫名地平複了下來。
沈玉霏先是轉身,坐在了床榻上,繼而厲聲輕呵:“以後無事,不許離開本座的身邊!”
再然後,才開始回想商時序這號人物。
天下宗門不計其數,玄機門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個。
玄機門的弟子,擅長運用各種法器測算天機。
說白了,就是一群窺探天機的修士罷了。
他們平日裏與世無争,偶爾會出山幫人算算何處風水好,适合渡劫,也會替宗門測算安立山門之所。
此番,進入醒骨真人的秘境的修士中,也有玄機門的修士。
而商時序則是這一代玄機門弟子中,極出名的一個。
他出名,不是因為他修為高深,或是能掐會算,而是因為他的“烏鴉嘴”。
整個玄機門,算出來的都是良辰吉日或是洞天福地,唯有商時序,執一柄骨扇,說出口的都是“壞事”。
也正是因為有這張“烏鴉嘴”,商時序修為不怎麽樣,名聲卻在修士中如雷貫耳。
沈玉霏同梵樓簡單說了商時序之事,随意道:“他問,你便實話實說,至于他信不信,就是他的事了。”
旁人或許會在意商時序的烏鴉嘴,沈玉霏卻不在乎。
他更在意那個瘋了的小竹子:“你說他摳出了自己的眼珠,就成了仙人?”
……簡直是無稽之談。
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仙人渡劫,有被劈得靈臺碎裂,重新淪為凡人的可能,凡人也就有得到機緣,莫名地走上大道的機遇。
相生相克,萬物有自己運轉的法則。
沈玉霏若有所思地動了動手指,指尖輕觸眼皮,指腹輕飄飄地帶過那片的肌膚:“或許,他得了機緣……”
“梵樓。”沈玉霏語氣一頓,向梵樓伸出了手。
梵樓順勢單膝跪在了榻前。
沈玉霏傾身過去,依偎在梵樓的身前,輕笑起來:“本座要你去看看,那小竹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若是世間真有這麽一種功法,需要人失去雙眸,才能修習,對于如今失去三識的他而言,簡直是雪中送炭!
沈玉霏從小被撿回合歡宗,前任宗主玉嬌嬌沒教過他什麽,他心中自然也沒有忌諱。
旁人覺得小竹子摳出雙眸的修煉方法過于血腥,沈玉霏只覺得自己也遇到了天大的機緣。
“……還有,讓佛見愁跟着商時序。”沈玉霏吩咐完,話鋒一轉,眉頭再次蹙緊,“即便是玄機門的修士,心中也不可能全無情緒。”
如同梵樓。
沈玉霏即便眼睛看不見,也能感覺到身邊徘徊着一團熾熱的“火焰”。
這簇火焰簇擁着他,注視着他,哪怕相隔甚遠,視線也直勾勾地黏在他的身上。
沈玉霏享受這種感覺,自然也能感受到別的情緒。
——佛見愁的滿心疑慮,小竹子歇斯底裏的快意……
一切的一切,不在他的眼中,卻也在他的心中。
唯獨商時序,是一個“透明”的人。
“他絕對另有所圖。”沈玉霏一錘定音,掌心在梵樓的肩頭輕輕一拍。
梵樓卻沒有如他所料,起身離去。
沈玉霏的薄唇一抿,不耐煩地擡起腳。
他赤足踏在梵樓的肩頭,不輕不重地踩下去:“又怎麽了?”
好似從秘境出來以後,梵樓就沒以前那麽聽話了。
沈玉霏不覺得是自己對梵樓越來越不設防了,他只覺得梵樓的身影格外“刺眼”了起來。
“不聽話?”沈玉霏用腳尖勾起梵樓的下巴,居高臨下地“望”過去,“不聽話,就滾回忘憂谷。”
他不需要不聽話的狗。
語調淡漠的威脅讓梵樓痛苦地皺眉。
“宗主……不要……”梵樓扶住了那只貼在下巴上的腳,“不要練……”
他會變強。
哪怕變成妖修……他肯定會變強!
他不想宗主變成小竹子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修狗:汪汪汪,變強,汪汪汪保護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