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69

紫色的煙氣在梵樓的身上轟然炸裂。

他仿佛置身火海, 只是那火的顏色格外奇異。

“嘶嘶——嘶嘶——”

蛇吐信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回,卻不是纏繞在沈玉霏身上的蛇發出的聲音。

“宗主……你們怎麽敢……”

梵樓握着長刀的手,重重地按進了刀柄上繁雜的紋路。

血意翻湧, 赤色的血光從指腹噴湧而出, 順着刀柄蔓延到了整個刀身。

嘶嘶——

嘶嘶——

那是骨刀發出的聲音。

“你們怎麽敢……你們怎麽敢?!”梵樓将五指插/進了墨發, 一邊神經質地撕扯,一邊撕心裂肺地怒吼, “給我滾下來!”

刀光悍然向空中閃去。

“保護——保護——”

“白矖大神——白矖大神——”

數不盡的呢喃從四面八方湧向梵樓。

那些話語在空中彙聚,相互擠壓, 最後變成了一道又一道雄渾的靈力, 逼迫着梵樓停下動作,放下手中的長刀, 甚至, 跪在祭臺上。

咯吱咯吱。

骨骼錯位的脆響在梵樓的身上接連不斷地響起。

他渾身的骨頭都在駭人的靈力壓迫下錯位了。

梵樓卻面不改色。

他頸側經脈鼓起, 雙肩緊繃, 如展翅的雄鷹。

梵樓的目光緊随着刀光而去。

纏在沈玉霏身上的白蛇似有所覺,齊刷刷地擡起了雪白的腦袋。

無數雙綠色的眼睛望向了梵樓,無限的慈悲之情也随着靈力,轟然壓降下來。

淡紫色的刀影破碎開來。

——轟!

靈力重重地墜落在地, 煙塵四起。

梵樓的身影在沒有邊際的祭臺上,看起來如此的渺小。

白蛇們靜靜地等候了半晌, 沒有再等到新的刀光, 紛紛纏回了沈玉霏的手腳。

它們當梵樓身死魂滅,盡情地在沈玉霏的身上游走, 纏繞, 最後擰成了一股繩, 化為了一條一人合抱粗的長蛇。

這條蛇甩着尾巴,一點一點地扭動着身子,蛇身圈住了沈玉霏細窄的腰,頭顱則擱在了他的胸口,血紅的信子一下又一下地舔着他的面頰。

白蛇綠色的眼睛裏透出了人性化的光芒。

……它很滿意。

但不等白蛇有進一步的舉動,煙塵中忽而蹿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那身影快如閃電,竟沖破了無數呢喃帶來的靈力威壓,不偏不倚地向着沈玉霏沖了過來!

白蛇的眼裏閃過一道驚詫,下一瞬,它的身影憑空消失,而被鎖鏈吊在空中的沈玉霏,忽而無聲無息地睜開了雙眸。

他的眸子清澈見底,剔透的瞳孔中映出一條墨色的蛇。

那是梵樓。

化為蛇身的梵樓。

梵樓是蛇妖。

他從未見過別的妖修,自然不知道妖修該如何修煉。

他為了待在沈玉霏的身邊,固執地以人修的方式修煉,但血脈中的傳承讓他同樣明白,如何作為妖修來修行。

只是,梵樓抗拒着身體裏蛇妖的血脈,只肯在拉沈玉霏進入夢境的時候,化身為蛇,癡癡纏纏地卷住一根手指,卻從未将自己的肉/身也化為蛇身。

因為,血脈中的傳承讓他隐隐有一種預感,但凡化身為蛇,人修的修煉方式就會越來越不适合他。

直至肉身崩潰。

他是蛇妖,天道只允許他修蛇身。

即便,日後他可以再修出人身,身上的氣息也終究是與人修不同了。

梵樓為了留在沈玉霏的身邊,此生寧願當一個愚笨不堪,被人恥笑的廢物。

……可現在,梵樓別無選擇。

纏在沈玉霏身上的白蛇,讓他陷入了癫狂。

宗主……宗主!

他的宗主!

煙氣中,人修的身影逐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蛇身。

“嘶嘶!”

騰空而起,逼近沈玉霏的黑蛇,金色的眸子中透出狂喜。

宗主醒了。

可緊接着,黑蛇的身影就被生生地釘在了半空中。

睜開雙眸的沈玉霏徐徐擡起了柔軟的手臂。

他空洞的眼睛望向黑蛇,又像是透過黑蛇,望向了并不存在的人。

“很好——”

薄唇輕啓,沈玉霏的嘴唇生硬地蠕動,陌生的語調,仿若吟唱,從兩瓣薄唇中流淌出來。

“你——很适合——”

他邊說,邊扯着唇角,生硬地微笑起來。

而他手指幻化出的靈力長鞭,更是向着梵樓橫掃而去!

“嘶嘶!”

梵樓呆立當場,生生挨了一下,被長鞭刮到的蛇鱗倒翻而起,暗金色的血液順着蛇鱗滴落下來。

一擊得逞,沈玉霏滿意地收回了手中的長鞭。

“跟我——走——”

他麻木地說,“跟我走——”

疼痛在蛇身上炸裂,梵樓回過神來,碩大的蛇瞳中閃過濃濃的痛楚。

不論宗主變成何種模樣,他都不可能對宗主出手。

漆黑的蛇忽而揚起頭,嘶吼聲響徹祭臺。

梵樓的身軀無聲地膨脹起來,幾乎變得和先前那條白蛇一般。他吐着猩紅的信子,金色的豎瞳直勾勾地盯着沈玉霏,繼而扭動着身軀,瘋狂地向前撲去。

——砰!

——砰砰!

長鞭飛舞,卷起一簇又一簇墨色的蛇鱗。

暗金色的血液墜落如雨。

梵樓隐忍的嘶吼在雲間斷斷續續地傳來,仿佛春日的悶雷。

終于,鮮血淋漓的黑蛇來到了沈玉霏的身邊。

他張開了血盆大口,卻不是要攻擊沈玉霏,而是痛苦地仰起頭,對着虛空狠狠一咬。

——铮!

黑蛇頸側最堅硬的蛇鱗在長鞭的鞭撻下,倒翻而起,露出了一片猩紅的血肉。

黑蛇也成功咬斷了虛空中懸挂着的透明絲線。

那些絲線密密麻麻地纏繞着沈玉霏的四肢,控制着他的行動,甚至還勾住了他的唇角,控制着他的一颦一笑。

“嘶嘶——”

随着細線的斷裂,白蛇也在沈玉霏的身後顯出了身形。

四目相對。

金色的蛇瞳裏燃着能焚毀一切的火焰,綠色的蛇瞳中則浸着冰冷的慈悲。

一黑一白兩色,在空中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梵樓動作間,不忘用尾巴卷住沈玉霏的腰,将他護在柔軟的肚皮下。

而沈玉霏垂下的手似乎輕輕抽搐了一下。

沈玉霏的意識在白蛇撞進石像時,就被拖進了虛空。

沈玉霏赤足站在缥缈的煙氣裏,陰沉着臉怒喝:“給本座滾出來!”

一顆如同心髒般不斷跳動的妖丹憑空出現,随着沈玉霏的怒喝,逐漸向他靠近。

刺目的光劃破黑暗,割裂了沈玉霏沉寂許久的視線。

他的眼睛重見了光明。

窸窸窣窣的聲響如潺潺溪流,湧入了他的耳朵。

他的耳朵能聽見聲音了。

花木的芬芳随着缭繞的煙氣氤氲開來。

他的嗅覺也恢複了。

沈玉霏的三識随着妖丹的出現,恢複如初。

翠綠色的妖丹停在了沈玉霏的面前,一條雪白的蛇安安靜靜地趴在妖丹上,翠綠的眸子如同兩顆上好的翠玉,裏面寫滿了好奇。

三識歸位,沈玉霏的感知也随之減弱。

但他依舊沒在白蛇的身上感知到敵意。

“你是……”

沈玉霏垂在身側的手警惕地攥緊。

白蛇循聲望過來,翠綠色的眸子乍一看,宛若稚童,可很快,當它仰起頭時,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遠古氣息,頃刻間沈玉霏淹沒了。

他眼前一黑,胸腔中氣血翻湧,連連後退數步,被壓制得雙膝咯吱咯吱直響,眼瞧着就要跪倒在地,他卻生生幻化出一柄長劍,猛地往地下一插,硬是挺直了腰杆,站在了不知何時出現的,遮天蔽日的蛇影下。

龐大的蛇身擠滿了虛空。

小小的白蛇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條不知有多長,連蛇尾都看不見盡頭,足足有山巒般高的巨蛇。

巨蛇通體雪白,雙瞳翠綠,唯獨脖頸有一圈生出繁雜金紋的蛇鱗。

“白矖——”

沈玉霏扣緊的牙關裏溢出了鮮血。

一絲尚未消散的神識也好,一道不知猴年馬月留下的投影也罷,這才是真正的白矖。

兇悍的威壓化為一座又一座高山,壓在了沈玉霏的肩頭。

他仰起頭,在巨蛇的面前渺小又微不足道,仿佛一只脆弱的螞蟻,白矖身軀游動,就能将他碾碎成肉泥。

但他的心中沒有半點敬畏之心,更不想求饒,反而就這麽直挺挺地站着,身體裏的靈力甚至在瘋狂地湧動,将《白玉經》運轉到了極致。

“你……”

白蛇卻沒有再進一步的舉動,“長安鐘……”

白蛇口吐人言,是一道溫和的女聲。

“你身上……長安鐘……”

沈玉霏冷笑:“是又如何?”

白蛇吐了吐信子,轟隆隆地扭動起身體:“你……是我……的……”

“是你的什麽?”

白蛇的雙眸困惑地眨動了幾下,翠綠色的眸子裏湧出了不解。

單從眼神來看,它純真如孩童,半點也沒有上古大妖的狠厲,沈玉霏卻不肯放松警惕。

“本座就是本座,與你無關!”

白矖循聲搖頭,執拗地重複:“你就是——你就是——”

沈玉霏煩躁地抽出插在地上的劍:“閉嘴!”

“可你……”白蛇終是因為他的抗拒停下了呢喃。

那顆碩大的頭顱歪了歪,繼而緩緩向下,飛速向沈玉霏靠近。

草木的芬芳越來越濃。

上古大妖白矖的身上,沒有半點尋常蛇類的腥臭氣。

它來到沈玉霏的身前,翠綠色的眸子裏映出了他的倒影。

“聖女……”

白蛇冰冷的吐息卷起了沈玉霏的袍角。

“聖女。”白矖篤定地注視着他,“我選中的……聖女……”

“聖女?”

沈玉霏的面色一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倒不是因為他被誤會為女子。

身為合歡宗的宗主,各種污言穢語,沈玉霏早就聽習慣了。

區區一個“面若好女”,不足以引起他心中的波瀾。

沈玉霏是因為白矖口中的“聖女”二字,面色大變。

上古大妖如何傳承,無人知曉,但在合歡宗的臨月閣內,收藏的古籍中,曾提到過,千百年前的人修大能,在修為達到一定境界以後,都會将畢生所學傾注在繼承者的身上。

所謂“傾注”,并非拜師,而是以一種兇殘的手段,将一切感知從神識中剝離而出,生生灌注在繼承者的身上。

與其說是傳承……不如說是另一種奪舍罷了。

沒人知道,被強行灌注到體內的感知,何時會奪得身體的掌控權,将原本的神識擠壓到角落裏。

試想,奪舍不過是毀去一具肉身中,原本的神識,鳥占鸠巢,而灌注,則是搶奪掌控權,卻又逼着原本的神識支撐起肉身。

二者相比,奪舍竟變得更好接受起來了。

而那些被當成“繼承者”的修士,還有一個別名,既是“聖子”或是“聖女”。

作者有話要說:

_(:з」∠)_劇情的沒有寫完,明早可能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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