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0
沈玉霏瞬間想到了那條在自己身上肆意游走的白蛇, 垂在身側的手瞬間攥緊。
……小竹子曾經視若珍寶的白蛇鱗片,劃破了他的脖頸,也讓他被白矖打上了烙印。
“就是你——”白矖将沈玉霏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最後心滿意足地吐出了蛇信, “是你。”
沈玉霏聞言, 咬着唇,沉默不語。
如今, 他已經被白矖盯上,且對身上的白蛇紋路無計可施。
但坐以待斃不是沈玉霏幹得出來的事。
他略一思索, 幹脆仰起頭, 直視白矖翠綠色的眼睛:“你要本座做什麽?”
白蛇眨了眨寫滿純真的雙眸,重新直起了身子。
它用緩慢的語調, 慢吞吞道:“找——找——”
“找什麽?”
沈玉霏擰緊了眉。
白矖焦急地甩動着尾巴, 像是不知道如何解釋, 急得“嘶嘶”不休, 最後別無他法,自暴自棄地張開了血盆大口——洶湧的靈力轟然炸裂。
沈玉霏以劍駐地,勉強站穩。
狂風翻湧不息,他費力地擡起頭, 看見一道墨色的影子從白矖的口中,倒飛而出。
“找……”白矖吐出黑影, 眼中焦急更勝, 用尾巴将黑影卷起,“砰”得一聲砸在沈玉霏的面前。
沈玉霏以袖遮面, 擋住了震動不已的靈力, 繼而在看清被白蛇砸在面前的黑影為何物時, 心跳驟然停止跳動。
那……竟是條不知死去多久的黑色長蛇!
黑蛇還保持着生前的模樣,鱗片熠熠生輝,身上也沒有腐敗的氣息。
不過,與白矖截然相反,死去的蛇通體漆黑。
他們二者唯一相同的,是頸側都有一圈爬滿金邊的蛇紋。
“嘶嘶——嘶嘶——”
吐出黑蛇的白蛇,低下了巨大的頭顱,輕輕地将屍身往沈玉霏的身前推搡,“找……找……”
“找什麽?”電光火石間,沈玉霏的心裏閃過一道微光。
他倏地擡頭:“眼珠?”
白矖聞言,欣喜地用腦袋拱了拱黑蛇。
黑蛇的腦袋随着它的動作歪了歪。
果不其然,黑蛇的眼窩裏,沒有眼珠,只是兩道幹涸的血跡。
“你在為他找眼珠……”
沈玉霏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睛。
荒謬。
真真是荒謬!
他不知面前的黑蛇死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大妖白矖為何替黑蛇尋找眼珠。
他只是在想到翼州城數不清摳掉眼珠子的凡人時,心往下狠狠地沉了沉。
……若是找不到适合的眼珠,白矖就會永無止境地找下去。
找到生靈塗炭,找到地老天荒。
沈玉霏将視線從黑蛇的身上挪開,薄唇抿成一條線。
他沒有拯救天下蒼生的胸襟,但他看着黑蛇,心裏莫名地升起不好的預感。
“……有了眼珠,它就能活過來嗎?”
白矖沒有說話,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卻又鄭重地點了點頭。
沈玉霏的眼睛無聲地眯起。
一對眼珠,就能複活一個早已失去生命的蛇妖,他自是不信。
但白矖篤定的态度,讓他一瞬間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
而白蛇點完頭,長舌一卷,将黑蛇的屍身重新帶回了體內,緊接着,它的身子逐漸縮小,最終在沈玉霏的眼前,重新變回了一條細細的小蛇。
變小的白蛇掉落在了漂浮的妖丹之上。
它晃了晃腦袋,勾起尾巴,主動将妖丹推到了沈玉霏的手邊。
“嘶嘶!”
它的目光依舊清澈,不染一絲塵埃。
此時的沈玉霏卻不覺得它的心性如孩童般純真了。
真正純真的孩童,怎麽會為了複活一條不知道死去多久蛇,毫不猶豫地操縱凡人,親手摳出眼眶裏的眼珠呢?
原來這就是妖修。
沈玉霏頭一回體會到妖修與人修的區別。
在妖修的眼中,人修如蝼蟻般低賤。
一雙眼睛,取了便是取了,一條人命,沒了便是沒了。
“白矖廟的那些人,是你的信徒嗎?”
沈玉霏念及此,抓住了被白矖推到手邊的綠色妖丹。雄渾的靈力順着指尖,洶湧地沖進了他的體內。
沈玉霏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輕輕的喘息,握着妖丹的五指微微顫抖,薄唇也跟着抖了起來:“要想複活它……你還要本座做什麽?”
他一邊暗暗吸取妖丹中的靈力,一邊循循善誘。
“嘶嘶……找……嘶嘶……”白蛇依舊在重複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的話。
“本座怎麽知道,你要找什麽樣的眼珠?”
體內的《白玉經》瘋狂地運轉,沈玉霏無聲地吸氣——他自然不想成為白矖的聖子,也不想幫着白矖複活黑蛇。
他只是在拖延時間。
“嘶嘶……”白矖毫無察覺。
它拖動着細長的身子,在半空中扭動了幾下,差點把自己扭成麻花。
“嘶嘶!”但白矖也如願咬住了自己的蛇身。
它的吐息聲剎那間尖銳起來。
尖銳的牙齒咬碎了雪花般純潔的鱗片,點點暗金色的血液順着鱗片滴落。
白矖見狀,松開了牙關,蛇信一卷,暗金色的血液懸浮在了沈玉霏的眼前。
做完這一切,它忽而繃直了身子,用尾巴将金色的血液狠狠地抽向了沈玉霏的面門!
涼意入眼。
沈玉霏也在這一瞬間暴起。
他顧不上探究,沾染上蛇血的眼睛出了何種變化。
他只想讓自己的意識回到身體中去。
沈玉霏手中沒有殘妝劍,便用靈力化出了“殘妝劍”,此時,重劍裹挾着森森寒意,向白蛇劈砍而去。
沈玉霏吸收了靈丹中散發出的精純靈力,劍光都快凝成了實質。
“嘶嘶?”白矖感受到劍風,眼裏湧現出人性化的不解與委屈——在大妖的眼裏,人修的反抗很是不自量力。
……不僅僅是不自量力。
沈玉霏望進白矖翠綠色的眼睛,覺得,在大妖的眼裏,能被選為“聖子”,是一件無比榮耀之事。
白矖根本不理解,區區一個人修為何要反抗。
“嘶嘶……”
凜冽的劍芒落下。
白矖生生挨下了這一劍,蛇身上也出現了一道灰白色的印記。
它委屈地吐出紅色的信子,舔舐着被沈玉霏砍出痕跡的鱗片,不情不願地低下頭,舌尖一片接着一片地撩起了蛇鱗。
白矖在蛇鱗中找了許久,最後在一片隐藏在下腹旁的蛇鱗下,舔出了一根黑乎乎的東西。
沈玉霏在看清楚白矖舔出了什麽後,面色大變——
白矖卷住的,竟是一截幹枯萎縮的蛇信!
眼珠,蛇信……
六識中,亦有眼識與舌識之說。
因為敲響了長安鐘而失去三識的沈玉霏,不寒而栗。
祭出長安鐘,他獻祭出了眼識,耳識與鼻識。
剎那間,他仿佛看見了自己眼窩凹陷,口中空空,雙耳被削,鼻梁截斷的悲慘模樣。
難不成,這條黑蛇也……
沈玉霏的心髒狂跳,手中靈力狂湧。
獻祭六識的結局,是身死道消嗎?!
不,不對!
長安鐘明明是白矖的神器,死去的,為何是這條黑蛇?
沈玉霏握着靈力幻化的長劍的手,不易察覺地一顫。
他牙關緊扣,牙尖劃破舌頭,在鐵鏽味中,強行讓靈臺恢複了清明。
……不能相信白矖。
沈玉霏陰郁地舔着唇角。
即便獻祭六識,當真會死,如今的他,也不至于落得和黑蛇一樣的下場。
對現在的沈玉霏而言,最重要的事,是讓意識回歸到身體裏。
随着沈玉霏的清醒,他體內的靈力也洶湧地翻騰起來:“讓本座回去!”
陰冷的靈氣凍結了虛空中氤氲的水汽,透明的雪紛紛揚揚地落下。
沈玉霏拼盡全力的一擊,終是撼動了白矖。
“嘶嘶!”
白色的小蛇發出了痛苦的吐息聲,冰晶無聲地攀上蛇身,四周的一切也随之搖搖欲墜。
沈玉霏握緊長劍,随着寒意森森的靈力,一并向前沖去——
轟!
空無一人的祭臺上,兩條粗長的巨蛇,蛇身相撞,黑白兩色蛇鱗墜落如雨。
傷痕累累的梵樓兇狠地撕咬着白蛇的脖頸。
鮮血浸染蛇身,雙目燃起金光的蛇妖越戰越勇。
他身上的蛇鱗一簇又一簇地倒翻而起,柔軟的下腹也多出了幾個血洞,但他依舊用蛇尾牢牢地圈着沈玉霏,不肯有絲毫的放松。
“嘶嘶!”
随着梵樓鋒利的尖牙鑿開雪白的蛇鱗,白蛇的口中發出了一聲響過一聲的尖嘯。
——吼!
梵樓又一次咬碎雪白的蛇鱗,尖牙惡狠狠地刺進了柔軟的皮肉。
白蛇猛地抽搐起來,巨大的頭顱狂甩,尚能活動的蛇尾重重地砸在了梵樓的身上。
——砰!
——砰砰!
暗金色的血随着白蛇的蛇尾撞擊,噴濺而出。
溢血的傷口撕裂開來,深可見骨,梵樓卻被疼痛逼出了骨子裏的狠厲。
黑蛇咬得愈發狠,半點沒有松口的意思。
白蛇吃痛,反複掙紮無果,也不再戀戰。
它的身形忽然憑空炸裂,巨蛇重又變回了無數纖長的白蛇。
白蛇在空中四散開來,再從四面八方向梵樓撲去。
粗長的白蛇無法對梵樓造成傷害,密密麻麻的小蛇卻組成了一件蠕動的雪白紗衣,将漆黑的蛇身籠罩了起來。
“嘶嘶!”
數不清的尖牙同一時間撕扯起蛇鱗,仿佛遮天蔽日的蝗蟲啃食糧食,頃刻間就能将黑蛇變成一副白骨。
梵樓吃痛嘶吼,身上各處都迸發出了滲人的血花。
他瘋狂地扭動着蛇身,蛇尾猛地往內一卷,将自己的身體當成最後一層“壁壘”,用血肉死死地護住了沈玉霏。
暗金色的血液從黑蛇身上每一片鱗片下滲透出來,将堅硬的鱗片染上了炫目的金光。
梵樓用蛇身護住了沈玉霏,同時憤怒地撕咬着黏在身上的白蛇。
血水混着肉塊,從半空中落下,須臾就将祭臺染紅了。
在空中翻滾的黑蛇,仿佛刺破白浪的黑色戰船,眼瞧着即将破開風浪,一道血光卻從他的身體裏噴發而出。
原是白蛇眼見無法戰勝梵樓,故技重施。
它們再次操縱起無知無覺的沈玉霏。
一條條白蛇,口銜細線,圍繞着黑蛇,瘋狂地游動。
被細線牽連的沈玉霏,指尖凝聚着凜冽的靈氣。
梵樓的蛇身上,毫無懸念地多出了一個血洞。
只是,這個血洞明顯不出自白蛇之手——暗金色的血液凝結成了冰晶,覆蓋住了漆黑的鱗片。
那塊皮肉,是被沈玉霏陰寒的靈力所貫穿的。
“嘶嘶!”
梵樓痛苦地低下頭。
沈玉霏蒼白的手指沾染上了暗金色的血液,血珠在微粉的指尖凝結。
咔嚓!
沈玉霏垂下眼簾,将那顆血珠捏碎在了兩指之間。
很快,狹長濃密的睫毛微微擡起。
梵樓對上了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眸。
沈玉霏又一次擡起了手。
靈力凝聚。
梵樓知道,宗主手中的靈力一旦彙聚成長劍,對準的,就是自己的頭顱。
“嘶嘶!”
黑蛇發出了痛不欲生的尖嘯。
……梵樓不在乎自己是否會受傷,他只在乎沈玉霏。
死。
死!
所有操縱宗主的蛇,都該死!
黑蛇伸長了蛇尾,拼了命地勾住沈玉霏的腰,繼而忍着劇痛,張開了血盆大口,向着白蛇撲去。
血肉橫飛,在梵樓不要命的攻勢下,白蛇瞬間消散大半。
但剩下的白蛇已然發現了梵樓的軟肋——它們不再反抗,而是全神貫注地操縱起沈玉霏來。
轟!
陰寒的靈力炸開了黑蛇的蛇尾,沈玉霏沐浴着暗金色的血液,閃身擋在了白蛇身前。
梵樓向前撲去的身形,堪堪頓住。
他的蛇尾皮開肉綻,白森森的蛇骨清晰可見,但他卻想故技重施,将宗主再次卷回下腹。
可惜,白蛇也察覺了梵樓的意圖,竟以詭異的隊形在空中游動起來。
被操縱的沈玉霏,握着長劍的手,一點一點地擡起。
“嘶嘶!”梵樓金色的眼眸中湧起瘋狂的血意。
……他不會對宗主出手。
他就算是死,也要喚回宗主的神志,再死在宗主的身邊。
可做好了被宗主捅穿準備的梵樓,怎麽也沒有想到,宗主手中的長劍,并沒有指向自己。
如玉五指攥着劍柄,施施然擡起。
滴着鮮血的長劍,反射着凜冽的寒光。
在白蛇興奮的吐息聲中,沈玉霏将劍刃徐徐抵在了自己蒼白柔軟的脖頸前。
劍身映出了他面上一閃而逝的詭異微笑。
梵樓的豎瞳在一瞬間緊縮到了極致,龐大的蛇身生生釘在了半空中。
……白蛇竟想操縱宗主自刎!
作者有話要說:
……………………放在存稿箱裏,沒有設置發布時間,被基友的奪命連環call喚醒更新…………我的花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