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相好

花朝走到最上層的時候, 師無射正在盤膝打坐,身邊不遠處,就放着他之前提着的小袋子。

花朝一出現在門口, 他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卻沒有睜開眼睛。

他以為來的會是武淩,或者……謝伏的可能最大,畢竟謝伏無孔不入的致力于給他找不痛快。

師無射不想聽武淩說他情深不壽,也不想聽謝伏說他永遠也得不到想要的感情。

他收斂心神,專心引着體內靈力不斷沖刷進境之後的經脈,穩固境界。至于其他的, 師無射不想去想,因為哪怕多想一點點, 他都怕自己沖下去, 做出如從前一樣, 不理智的事情。

花朝看着師無射端坐殘敗的殿中,眉目沉肅淵渟, 脊背松骨挺秀, 唯有左臉之上, 三道橫貫過眼睛的傷疤, 赫然為他增添了幾分煞氣, 令他看上去鸷狠狼戾,連周身萦繞的清正之氣, 都變得戾氣十足。

花朝雙手将那編織了他墨發的絲縧捧在胸前, 像是捧着一顆滾燙的,裹滿熔岩的心髒。

用頭發編織絲縧, 其實還有另一層武淩也不知道的意思。

那便是斷發贈愛人, 締白首之盟約, 許一生不渝,誓一世相守。

上一世,花朝也曾為謝伏編過絲縧,割下過鬓邊長發,只不過她并沒有送出,因為還未來得及送出,謝伏便已經“被迫”娶了其他的女子。

那便不能算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因此她又默默焚了斷發,無人發現。

此刻她捧着師無射不知何時、也不知抱着何種心思編織的絲縧,只覺得捧着的是她承受不起的千斤重情。

以至于花朝的腿都有些軟,上了臺階,朝着師無射每走一步,都堪稱跌跌撞撞。

她想起重生剛回到門派不久,她發現師無射和她想的不同,便不敢再利用他,躲回飛流院,被追到院中的那天晚上。

光影割離她和師無射在門裏門外,她坦誠自己自私和猶豫的那夜。

那時她用一生去呵護一段風雨飄搖的燭光,卻最終還是雨打燈滅,她将師無射想象成長明燈,不需要小心翼翼,不用擔心風雨飄搖,永遠不會閃爍不定,只要靈力不絕,便永遠不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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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走到了師無射面前站定,到這一步,她還是在害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抱蛇活一世,如今看什麽都致命。

可她還是來了,外面早已經暮色四合,她自樓下走到樓上這一段路,竟像是過了一生那麽漫長,以至于夕陽沉落,黑夜漫卷,她才有勇氣,走到師無射面前。

師無射終于感覺到來人沒有打算離開,竟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收斂靈力,睜開眼仰頭看去的目光很冷,鋒銳至極,加之他邪飛的眉目,簡直如同淬毒的冷箭。

花朝本就害怕,驀然對上這樣的眼神,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破舊的窗扇卷來一股夜風,吹動她雪青色長袍和黑發迤逦飛舞,她雙手捧在胸前,素白秀美的面頰在黑暗之中,露出慌張之色,尤似林中白兔成仙,即便是以人形碰上猛獸,依舊慌不擇路。

師無射見到來人竟然是花朝,神思都恍惚了一瞬。

但是很快他的眼神和表情都迅速柔和下來,他沒想到花朝會來找他,竟有些許無措。

不過很快他亂飄的眼睛,便看到了地上放着的小袋子,連忙拿起來,一陣風似的起身遞給花朝。

“赤舌果,還有一些別的果子,我嘗過,都很甜,你吃一點。”

師無射把裝着果子的袋子,遞到了花朝面前,花朝卻沒有伸手去接,她還捧着那根絲縧。

不過她沒有再退,而是微微仰頭,看着師無射從未有過的認真仔細。

師無射見她不接,喉間緩慢滾動了一下,低聲問:“不餓嗎?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難道是那個什麽刀宗弟子不行了,需要輸送靈力?

花朝不吭聲,還是定定看着師無射,眼中清亮而純粹,此刻只盛裝着師無射一個人,像兩汪水中月,倒映着師無射高大俊挺,卻彎折脊梁小心詢問的影子。

“壯壯,怎麽了?”師無射見她不吭聲,表情還這麽嚴肅,語氣放軟,伸手去拉她。

花朝很想問,“你是我的長明燈嗎?”。

但是她只是咬了咬唇,被師無射拉着向前邁了一步,然後把絲縧舉到了他面前。

師無射看清她拿的東西,表情一沉,不是默默做了好事被發現時候的喜悅,而是沉肅,甚至有些氣悶。

他早就同武淩說了,不要說這件事。若不是武淩不肯還他絲縧,他早就毀了。

花朝來找他,定是武淩說了什麽,是要把這個還給他嗎?

師無射伸手抓住花朝手中絲縧,攥緊,想要抽回來,卻沒能抽回來,因為這絲縧的另一側,還纏在花朝的手指上。

如玉的指尖襯的絲縧濃黑順滑,纏在指尖,像在撫過愛侶的鬓發。

“你不用在意……”

“你……想怎麽樣?”

兩個人同時開口。

師無射一愣。

花朝呼吸有些不暢,開口也滞澀艱難,邁出這一步,實在是需要太大的勇氣。

花朝來時,已經想的清清楚楚了,她想要師無射,無論他是不是長明燈。

但她不太知道要怎麽主動,畢竟和謝伏在一起,要做什麽,謝伏會帶着她。很多話她完全不需要開口,謝伏想要什麽,會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就算不說,也會用各種明示暗示,讓花朝明白她該怎麽做。

她這還是第一次,不帶任何目的,純粹是為了想和一個人好,而主動。

所以花朝不知道要怎麽說才合适,索性就直接道:“我們好吧。”

師無射:“……”他表情空白。

花朝緊緊攥着絲縧,羞恥的耳朵通紅,手指都有些打顫。

她深吸一口氣,面色在夜色之中紅得像兩顆熟透的蜜桃,她低頭,露出一截皓白的脖頸,她對師無射說:“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師無射一直在為她想,花朝也想為他想一次,想滿足他。他每次都對自己反應很劇烈,花朝覺得……他們可以跳過那些無用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直接給彼此最直觀的快樂。

就像師無射昨晚上為她做的那樣。

她上前一步,像個小牛一樣,頂着兩個盤髻,一頭頂在師無射心口上。

說道:“我以後都讓你……弄。”

花朝說完,心髒都要跳裂了,她把絲縧搶回來,收進袖口,然後哆哆嗦嗦抱住了師無射勁瘦的腰身,偏頭,緊密地把自己貼在他懷中,臉也貼在他冰涼的肩甲之上。

她還蹭了蹭,覺得挺舒服的,畢竟她現在熱得厲害。

“九哥……”花朝柔腸百轉的地他。

她第一次這樣叫師無射,裹滿了情愫,像吐出一口壓抑的真心。

這世上的人,愛錯人很尋常,但是愛錯了一個人之後,還能全心投入下一段感情,卻需要很大的勇氣。

擁有不斷愛人的能力,才是內心真正強大的人。

花朝總是自認懦弱,但她既識得乾坤大,也憐草木青。

知道師無射給她的才是正常的,健康的感情,她不想再錯過了。

至于以後……她不能因為懼怕以後,便止步不前。

花朝又收緊了一些手臂,聲音因為緊張和愉悅,都有點啞了,“九哥……”

她依戀無比把師無射親手束的那個花苞頭,蹭在師無射的脖頸上。

等了一會兒,師無射卻像個木頭一樣,沒有反應。

吓壞了?

高興傻了?

花朝忍着笑意,忍着心髒炸開一樣蔓延的愉悅,仰頭去看師無射。

結果看到了一張堪稱嚴肅,甚至有些淩厲的臉。

嗯?

花朝抱着師無射仰頭,問他:“你……不高興嗎?”

剛才還給她好吃的呢。

花朝低頭去看,袋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在了地上,赤紅色的小果子撒了一地。

“哎!”

她趕緊松開師無射,蹲下去撿果子。

這玩意她很愛吃的,再說這些果子不好摘的,這附近的樹都變異了,花朝知道,這些師無射肯定找了一天了。

花朝撿果子,心裏越發甜蜜,但是撿完了,提着小布袋子起身的時候,卻聽到師無射終于開口了。

他聲音簡直像修了一生閉口禪的人驟然開口,嘶啞難聽,還含着血腥一般。

“你不必如此。”師無射凄涼一笑,額角青筋都根根分明,眼眶泛紅喃喃,“你何至于此……”

實際上,他的心要被花朝幾句話絞碎了。

他只以為花朝如此這般,是因為武淩說了絲縧玉墜的事情,來報答他的。

花朝當初為了擺脫謝伏,引他上床,擺脫了謝伏後,便立刻将他甩了。

後來……她又為了想要找武淩,偷偷跟出山,之後又為了不被送回去,引誘他。

現在她知道了他為武陵所傷,她又來說随便他弄。

師無射心髒宛如被一雙大手反複揉捏擠壓,花朝說的話,聽來比謝伏說的還要讓他摧心裂肺。

若她真是見一個愛一個倒也罷了,如今看來……由不得師無射不去承認,她是真的在意,也真的很愛武淩吧。

也是,武淩霁月清風,強悍俊美,他承的還是清靈劍派掌門的道,為人琨玉秋霜寒梅風骨,确實值得喜歡。

若花朝和謝伏在一起,或者她見一個愛一個,師無射都尚且能夠争上一争。

但她若心悅武淩,師無射……沒什麽好争的。

花朝不知道師無射怎麽回事兒,抱着一袋子果子看着師無射問:“九哥,你說什麽啊?”

“你和大師兄很合适。”師無射垂頭,死死捏着手掌說,“他能保護你,也定能得明月長老的喜歡。”

師無射擡頭看向花朝,因為強忍心痛,表情甚至有些猙獰,他說:“大師兄日後定能繼任掌門之位,屆時你便是掌門夫人,便能夠如願久居山中,自在而活。”

師無射說得很慢,但是每個字都很認真。

他是真的覺得,如果花朝是和武淩在一起,才是正道,才是安穩之道。

花朝:“……啊?”

“大師兄比謝伏強了千百倍,他疼愛你、緊張你、願意為你繪制替身符,這些天想盡各種辦法找你,定會……善待你。”

花朝上前一步,師無射後退了一步。

花朝站定,師無射偏開頭,黑夜遮蓋住了他眼中泛起的水光和血絲,他用一種心如死灰般的低緩聲音說,“你不必在意絲縧墜玉的事情,皆是我自作多情,自甘自願,無須你舍身相報。”

“你走吧。”師無射說,“我今後……不會再做出越界之事。”

“你誤會了,我和大師兄沒那回事兒,我是他帶大的,我們怎麽可能。”

花朝覺得有點好笑,她看到師無射傷心欲絕的樣子,忍笑上前,要去抓師無射,“我是要跟你好啊。你不喜歡我嗎?你還想怎麽樣嘛……”

師無射躲開了花朝的手。

他覺得一切都像是一場夢,過于美麗也過于虛幻的夢。

從花朝在陳乾鎮,突然轉變态度開始,師無射以為自己能把這個夢做得久一點,卻沒想這麽早便醒了。

這樣倒也好,反正他注定……不能得正道。

武淩照顧她,才是最好的辦法。

他可以退回原位。不看、不見、不聞不問。

師無射垂下頭,坐回方才的那個地方,雙手結印,迅速在自己周身設下了結界,閉上眼繼續入定打坐。

花朝捧着一袋子赤舌果,被師無射這副拒絕交流的樣子逗笑了。

她笑聲極其清越好聽,也很久沒有這樣爽快開朗。

她把果子放在一邊,走到師無射結界邊上,雙手結印,嘗試了兩下,沒開。

師無射睫毛狂抖。

花朝想了想,又嘗試了一個符文密令。

這個密令便是她上輩子知道的那個,師無射無論關着她,還是給她的儲物袋都用的密令。

果然結界之上靈光一閃,開了。

師無射愕然睜眼。

花朝徑直坐到了師無射盤膝的腿上,勾住他的脖子,就去吻他。

師無射偏頭躲開,表情嚴肅又慌亂。

花朝把他的臉扳回來,捏着問:“你不喜歡我了?怎麽這麽善變啊。還把我安排給大師兄了,你倒是安排的挺明白。但我若對大師兄有男女之情,那也太奇怪了,我小時候都用他的袖子擦鼻涕哈哈哈哈……”

師無射動了動唇,正要說話,花朝便吻住了他。

師無射緊皺的眉梢不受控制一松,花朝的舌尖如一尾鮮活的小魚,闖入了一片滾燙灼熱的深海。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師無射若是能拒絕花朝,他也就不必無底線的退讓和改變。

他忍了一會兒,真的忍不住。

他擡起雙臂,一手壓住花朝的後頸,不讓她後退,一手緊緊箍住花朝腰身,恨不能将她壓進自己的身體之中,與她合二為一。

熱切地愛欲在兩個人的唇齒之間交纏輪轉。

花朝在師無射的強硬之中越發的如水般溫軟下來,除了鼻間偶爾一句黏糊糊地輕哼,沒有任何抗拒,全身心投入。

她喜歡師無射的熱情,也喜歡他的熱情帶着自己的心髒敲鑼打鼓的亂蹦。

等到兩個失控的人終于唇分,花朝摸索到師無射的腰封,手指靈活地在其上游弋。

但是腰封散開之前,師無射卻按住了花朝的手。

花朝:“……嗯?”不想?

他應該很想,她能感覺到。

花朝一雙眼濕漉漉的,是生理性的水霧,側臉濕貼了一處鬓發,彎曲如交尾的蛇,是方才不小心糾纏到口中的。

她此刻豔若春桃,滿眼都是癡态。

坦然承認了自己的愛欲,接受了一切之後,她的心就像開閘的洩洪一般,不再對師無射有半點隐瞞和矜持。

師無射看着她的眼神也深暗晦澀,纏卷着缱绻幽深的潮熱。

可是他還尚存理智。

他壓住花朝的手,不想去理會她為何又這樣,他還是不相信她說的話,就像一個人不相信他随便吃了一顆靈草,便能得道飛升一般。

但無論如何動情,他不能在這裏要她。

“樓下都是修士。”修士耳聰目明,五感超絕。

師無射将頭貼近花朝頸項,用汗濕的鼻尖輕輕碰她。

花朝說:“設陣。”

師無射收緊抱着她的手臂,呼吸幾起幾伏,才勉強忍住洶湧愛潮。

“不行。”他态度堅決。

花朝她還挺迷惑,為什麽不行?

她從前和謝伏也不是沒在歷練途中有過。設陣阻隔不就行了?

他忍不住咬了一下花朝的耳垂,見她一縮,又怕她疼了,伸出豔紅的舌尖卷了一卷。

說道:“不行。元陽元陰交換,再怎麽清潔,在高境修士的五感面前,也無法遮掩。”

花朝聞言笑了一下,柔聲道:“沒關系啊,我願意。”他們在一起,關那些人什麽事。

師無射又咬了花朝耳朵一下,這一次力道重了不少。

他有些狠道:“你又不是妖寵之流,如何能随地與人交媾。”

之前在陳乾鎮,他是因為情瘴先失控,只能事情發生之後找補,才索性讓同門都知道是他強迫花朝,而非花朝所願,借此幫花朝甩脫謝伏。

但這一次且不說秘境之中危機四伏,随時都有危險,這裏各宗弟子齊聚,他又怎能為一己之私,輕她賤她?

花朝聞言徹底愣住了。

半晌,她面色騰地一下紅透了,接着整個人像是要燒着了一樣。

不是羞澀,是羞恥。

她上一世幾百年的羞恥,被師無射這一句話如挖腐爛膿瘡一般,一刀入骨。

花朝縮起來,整個人都有些發抖。

好在師無射抱着她,讓她毫無縫隙地貼在他胸膛之上。

“沒事。”師無射見她紅透的面頰,還以為她害羞了。

他說:“我可以像昨天那樣幫你,那樣沒事的,幾個清潔術就好了。”

花朝搖頭,眼淚不聽話湧了出來,她把自己整個蜷縮起來,窩在師無射懷中,再不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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