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徐老師,你說什麽呢?”夏曦一愣,胸口悶得難受。
他果然還是打着早上的主意,想讓她先回去。
徐錫嘉在電話那頭說:“夏曦,我跟你說過,我這裏遇到一些事,暫時分不出精力……夏曦,等我解決手頭的事,我就去找你。”
“到底什麽事,為什麽不能先讓我留在你身邊?我保證不會給你添麻煩。徐老師,我不要回去。”夏曦态度堅決。
徐錫嘉默了會兒,說:“可是我會給你添麻煩。”
太多麻煩了,馮馨是一個,鄭東來也是一個,還有他自己……
“什麽?”夏曦一愣,正要追問,忽然廁所門被敲響。
“夏曦,你在跟誰說話?”夏母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
夏曦連忙捂住手機應了一聲:“媽,我在聽歌,馬上就出來。”
夏母道:“聽歌聽歌,就知道做沒意義的事,快點!”
“哦。”夏曦應道,又低聲對電話那頭說,“徐老師……”
“夏曦,你聽話。”徐錫嘉說,“我還有事,先挂了。”
“徐……”夏曦還想開口,那頭已經挂斷了電話。她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呆呆地坐在馬桶蓋上。
廁所門再一次被敲響,夏曦坐直身子,喊了一聲:“媽,我洗把臉,馬上就好。”說完,她起身來到洗臉臺前。
洗臉臺簡陋,只是一個四角見方的水池,池底長了幾朵青苔。水池牆上釘了一面鏡子,橫亘着一條裂痕。
夏曦看着鏡中的自己,滿眼不甘。
Advertisement
她彎身打開水龍頭,接水往自己臉上拍了幾下,這才轉身出去。
到樓下沙縣,夏母叫了兩份蛋炒飯,說:“明天早點過去,不然到家得後天上午。”
“哦。”夏曦勺了一口蛋炒飯,鹽沒炒散,滿嘴的鹹味。
“你在他那兒還有什麽東西落下嗎?”夏母問。
夏曦說:“一套高考模拟卷,還有幾件衣服。”
夏母眉頭一皺,輕飄飄地說:“還模拟卷……我看你考一輩子都上不了一本線。”
“媽……”
“怎麽,還說不得了?”夏母道,“真有出息的,大學都讀了一年了,你呢?考了兩次沒考上。”
“你明知道我高一的時候成績不錯,要不是葉竹青……”
“考不上好大學關別人什麽事?就你被她影響,別人怎麽沒被影響啊?”夏母說了句,“還不是你自己沒用。”
夏曦喉頭哽得厲害,抿了抿唇別開臉去。
夏母說:“快吃,回去想想還有什麽東西落在那個男人那兒,還有你給他打工,工錢結清了沒?”
夏曦吸了吸鼻子,忽然說:“媽,要不我們今天就回去吧。”
“什麽?”
“我留在他那兒的都是不值錢的東西,至于工錢,他第一天就已經預支我一個月的錢了。你也不用上他那兒去鬧,只要我主動跟他斷了聯系,他那種地位的人,還能沒臉沒皮地來找我嗎?”
夏母讷讷:“這樣不是便宜了他……”
夏曦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鬧大了你又要嫌我丢臉。”
夏母默了默,過了會兒說:“我還當你不想跟我回去,幹脆去鬧一場斷了你的後路……怎麽突然想通了?”
夏曦嗯了一聲沒說話。
徐錫嘉突然改變主意,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但仔細想想,也許他說的都是真的,他遇到了一些事,這些事他暫時無法解決。
她是他女朋友,不能把自己的煩心事再加到他身上了。總不能給他添負擔。
而且,葉竹青也失憶了,她回去之後暫時是安全的……
只不過心裏還是有那麽些不甘,夏曦忍不住想,也許她留下來能幫到徐錫嘉呢?
夏母這時候說:“那得趕緊去退房!”
夏曦心口一滞,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她都跟媽媽說了回去,現在要收回也來不及了。
下午夏曦查了票,只剩下晚上十點鐘一班回老家的車。
夏母說:“就定這班了。”想了想又問,“只有高鐵,沒有動車了?”
“啊,只有高鐵。”
夏母嘆了口氣:“高鐵死貴!算了……只要能把你帶回去。”
夏曦買完票,也不知出于什麽心态,給徐錫嘉發了一條短信:“徐老師,既然你讓我回去,我就先回去。我今晚十點鐘的火車回家。”
一直到傍晚,沒收到回複,夏曦收起手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但喉嚨裏仍像噎了半個水煮蛋,一呼一吸間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偏偏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她右手握拳捶了捶胸口,最後煩躁地蹬了一下腳,眼眶一濕,連忙伸手擦了擦。
夏母一巴掌揮到她背上,低聲呵斥:“車站裏,發什麽瘋?!”
夏曦悶哼一聲,轉過臉吸了吸鼻子,沒說話。
夜幕降臨,徐錫嘉面朝草坪,坐在屋檐下的吊椅上,腳下已經散了一地煙頭。
他擡手看了眼腕表,八點一刻,離夏曦上車還有一小時四十五分。
夜空中星光閃閃爍爍,姚市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好空氣,能看見漫天星子。
徐錫嘉收回目光,又摸出一支煙點燃。
煙頭燒到一半,門鈴被人按響。一直趴在旁邊的阿呆跳起來,沖到玄關汪汪叫了幾聲。
徐錫嘉懶得動,沒去開門。
過了一會兒,門鈴停下,草坪栅欄外多出一個細長的身影:“喂,你在家啊,怎麽不開門?”
錢川從栅欄上面探出腦袋,像一只被關在園裏的長頸鹿。
他見徐錫嘉不動,擡腿往栅欄上一蹬,手腳并用地翻進院子。阿呆圍着他轉了一圈,确定是自己人之後,跑去草坪上撒尿。
錢川走到徐錫嘉跟前,推了他一把:“我傳給你的合同看了嗎?簽字沒有,我還趕着傳回去……我操,這麽多煙,上墳呢?”
吊椅随着他的力道晃了起來,徐錫嘉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心情不好?”錢川摸了摸鼻子,“夏曦呢,讓她彈首曲子放松一下心情呗!”
“跟她媽回老家了。”徐錫嘉開口,抖了抖煙灰。
“回……”錢川一愣,“這麽突然?”
徐錫嘉沒說話。
錢川觀察着他的神色,想了想開口:“那什麽,突然沒了一個大活人是挺不習慣的,不過你之前不都是一個人住着麽。你跟夏曦就是萍水相逢,現在聚散随心,也算好事一樁。”
“好你大爺。”徐錫嘉叼着煙說。
“我操,你發什麽神經!”
“你懂個屁!”
有些人來來去去,只要心中有一條線牽着,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可以千裏共婵娟;但有些人,光是一條線牽着不夠,他就是想時時刻刻把她放在身邊,看看她,摸摸她,想要一個完整的、生動活潑的她,什麽千裏共婵娟,全他娘的狗屁!
徐錫嘉不知道什麽時候,夏曦對他而言已經成為了這樣的存在。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
錢川哼了一聲:“你當我樂意懂?”
徐錫嘉叼着煙嘴,沒說話。
很多事,他怕夏曦知道,關于馮馨、關于他的過去、關于消失在明湖裏的那條生命……
還有些事,他擔心夏曦受傷,比如鄭東來。
只是他的這些怕和擔心,在夏曦那裏或許會被理解成另外一個意思。
錢川見他不語一巴掌拍掉他的煙,扯他起來:“抽你媽的煙!舍不得就趕緊去追!”
徐錫嘉被他推進客廳,一眼看到沙發旁那架古筝。
他想起那天她坐在玄關,铿铿锵锵彈了一首《戰臺風》,後來,幾乎每天都能聽見一段琴聲。
徐錫嘉擡起手腕看了看,八點五十七,秒針一格一格地走着,分外沉重,就像他此時的心跳。
錢川見他不動,罵了一句:“還是個爺們兒嗎?不管遇到什麽,讓女人走算什麽事?”他頓了頓,又道,“當年教訓我的時候頭頭是道,現在輪到自己就轉不過彎了?你看看我,要是我當年聽了你的,至于現在心裏住個未亡人嗎?”
“不一樣。”徐錫嘉說。
錢川道:“有什麽不一樣?放不下就追,天大的事,追到手了再說。三十歲的人了,非得活得像國産青春片男主角?”
徐錫嘉瞪了他一眼:“你他媽……”
錢川接過話:“你他媽還不快去追!”
徐錫嘉頓住,雙手狠狠握拳。
錢川在一旁慢悠悠說:“夏曦性格那麽軟,回了老家,萬一直接被她媽安排找個男朋友嫁了,我看你……”
“滾!”徐錫嘉一把推開他走到玄關換鞋。
錢川見狀,忙把車鑰匙貢獻出來:“我的車借你啊,動力足。”
徐錫嘉一手接過鑰匙,一手拿出手機給夏曦打電話,卻一直沒人接。
他大步走下臺階,直接上了門口的車,油門一踩,沖了出去。
他後悔了。
鄭東來、馮馨,還有他的過去……算個屁啊!
就算最終夏曦要走,也要讓她自己明明白白地做出選擇。否則,他現在這樣,跟夏曦那小東西有什麽區別?
膽小、怕傷害,于是不敢往前邁一步。
徐錫嘉到火車站,九點五十八,夏曦的電話仍沒打通,一輛和諧號呼嘯着從軌道上飛馳而過。
徐錫嘉從安檢口離開,走到送客的廣場上,停下腳步,回頭看着車站上方碩大的“姚市”兩個字。
他從褲袋裏摸出一支煙,吞雲吐霧。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