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沒有。”女子低着頭,悶悶出聲。
奶白色平底小皮鞋蹭着落地的常青樹葉,裹在白色貂絨裏纖瘦的身子,輕輕發抖。
林澤紳閉了閉眼,心裏生氣卻不忍責怪。她總是不願吃藥,每次都要他親自喂她才肯。
“為什麽不吃?”林澤紳上前一步,無奈地牽起她的手,微皺的眉頭瞬時皺得更深,“怎麽這麽涼,菲顏,你能不能照顧一下自己!”
林澤紳在洛菲顏面前,經常容易失控。
那些在旁人面前不會輕易顯露的情緒,到了她這裏,似乎總是輕而易舉。
語氣雖然重了些,但他還是摘下手套,捧起她冰冷的雙手呵氣,搓暖。
“我都看見了。”洛菲顏咬着下唇看着他緊張的模樣,涼了一整天的心終于回暖。嘴上卻依舊是委屈的,鼻間微紅,帶了一絲哭腔。
“看見什麽了?”林澤紳低頭看着她的手,語氣雖然緩下來,卻還有些不滿。
“我看見你抱着她,對她溫柔,對她笑……”
林澤紳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委屈地能滴出水一樣的聲音,依舊唯唯諾諾地:“阿紳,你都沒有對我那樣笑過。”
女人在吃醋嫉妒的時候,永遠有一萬個理由去比較,哪怕這些比較裏沒有一個是真正能作數的。
女人常常以為,這樣會讨男人喜歡,會博得他們的重視。
“菲顏,她就是個小妹妹,我對她和我對你,不能作比的。”待她手心終于暖和了,林澤紳舒了口氣,牽着她的手放進臂彎裏攥着,又摸了摸她的臉,嗓音無比溫柔,“我們也進去吧,不能把你凍着。”
洛菲顏終于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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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白的唇淺淺抿起,像個小姑娘一樣摟着他。然後一步一步,走向那座繁華的城堡。
說起來很奇怪,女人們似乎總是很忠心于自己的主觀感受。
某件事讓她覺得難受,她就一定要讨個說法,而只要對方給出的說法讓她覺得高興了,她也不管這說法是不是真實可靠,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洛菲顏就是這種狀态,自以為心思細膩,難以揣摩,實際上那千百般套路早就給林澤紳摸了個通透。
林澤紳知道怎麽哄她,也願意哄她。
如此一來,兩個人的相處反而簡單。這也正合了他的意。
這邊唐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将那些複雜的稱呼記了下來,但是再看看人,就又難對得上號了。
“二叔!”
“嗯,對了。”林啓光點頭應下,對眼前這失憶的小丫頭額外多了分喜歡。
此前,他出于某些特別的原因,一度将唐糖視為定時炸、彈,對這小丫頭避之不及,又恐她說出些無憑據的瞎話。
如今失憶了,唐家又大勢已去,反而親切不少。
“二嬸……二姨娘,三姨娘……”
“不對不對,我是雲姨娘。”二叔的二老婆,最不喜別人叫她二姨娘,在她娘家那邊,“二姨娘”就是罵人的話,雲姨娘這名號還是他央着老爺親自給的。
唐糖不好意思地拍拍腦袋,衆人本是笑呵呵的,瞧了姑娘這個動作,都緊張起來。
“傻丫頭,不要拍腦袋,醫生說你腦袋的傷還沒好全呢!”林夫人更是上前拉住她的手,又緊張地摸摸她的頭,心疼道,“怎麽樣,疼不疼?”
唐糖被大夥兒的反應整得一陣懵逼,半晌才反應過來,吃吃笑道:“本來就是傻丫頭,不要緊不要緊!”
要論演戲,可沒人比得過她,至少在座的各位沒她專業。
林澤紳挽着洛菲顏,甫一進門,聽到的剛好就是這句話。
大夥兒的緊張頃刻消散,被逗得哄堂大笑,連着林澤紳也忍不住笑得低咳一聲。
就像林澤紳對洛菲顏那般敏感,唐糖對林澤紳也不知是何時形成了條件反射。
她邊笑着,邊回頭循聲看過去,目光觸及他時,見他果然在笑。林澤紳笑得很好看,只淺淺勾起薄唇,就能将人的魂兒都勾去。
不過,他身旁站着的姑娘,當真掉檔次。
就跟他身上那條灰白格子毛絨圍巾一樣,突兀地讓她這個時尚寵兒忍不住反胃。
溫柔麽是挺溫柔的,氣質麽好像也挺有氣質,但就是太弱太弱了,俨然一副陽氣不足陰氣甚衰的尿毒症模樣——
跟身形颀長,玉樹臨風,溫煦如紳士,英朗如将軍的林先生,毫不相配。
這畫面放到二十一世紀,是會被撕的。
“阿紳,你看看你這笨太太,認幾個人都認不利索,快過來教教她!”這時,同樣轉過身的林夫人,明顯就有些不樂意了。
一邊招手讓兒子過來,一邊放出“太太”二字,既說給旁人聽,也說給那小賤人聽,同時,還給笨丫頭提了個醒。
唐糖這才恍悟。
林澤紳啊!
他他他——他不是我老公嘛!
5.啵啵啵
洛菲顏和林澤紳這一對,雖不被夫人看好,但在其他人眼裏可就不一定了。
先不說這女的姿色傾城,性格溫婉,就單憑這半年來林澤紳摟着她裏裏外外出入成雙的勢頭,大夥兒心裏也有個底。
林澤紳對洛菲顏是真感情,畢竟還是懷過孩子上過床的關系。
而唐糖不同,婚約在身不錯,可林澤紳不愛她。這大戶人家裏頭,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當初若不是大哥死得早,這堂堂林府,也不可能就一個林夫人只手遮天,所以,最後誰才是實至名歸的少夫人,還真不好說。
唐糖也看出來這點,廳裏除了林夫人,其他人對眼前的情況幾乎是見怪不怪,可見這女人和林澤紳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這要擱在別人身上,就算有什麽不滿,但男人是天,忍忍也就忍過去了,再說以前那個唐糖大概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對待這種狀況,頂多也就是幹瞪眼。
可現如今的唐糖不一樣。
借用未來之星趙小栀曾在某部劇裏的經典臺詞:我的眼裏容不下沙子,我的男人,就是死也要被我親手neng死!
……
呸呸呸,想到哪裏去了!光顧着腦補,那小病嬌都摟着林澤紳準備上樓了!
唐糖腳下一跺,想象自己穿了一雙恨天高,昂首挺胸——沒胸……
不管不管,假裝D杯!
“噔噔噔”跟過去。
前頭手挽手上了四六級樓梯的兩人,均被身後襲來的氣勢給絆住,不得不駐足回頭。
洛菲顏淡淡瞥着她,那氣勢洶洶,撅着嘴沖過來的小姑娘,于她而言沒有一點威脅。
小胳膊小腿,沒屁股沒胸,毛都沒長齊,拿什麽和她比?呵。
只摟地林澤紳更緊一些。
唐糖盯着二人膠着的雙臂,越盯越起火,她以前也捉過奸,但從沒像這樣激動過——就是恨不得飛上去把那女人的臉皮揪下來,再踩幾腳,煮一煮,烤一烤,炸一炸。
怪只怪她的表演力過分地好。
——腳下那雙隐形的恨天高啊,居然踩了個空。
眼看就到了四級樓梯,身子驀地一扭,腳尖蹭着木質樓梯的邊沿,整個人騰空一仰。
“啊!——”
後腦勺不保。
真是失敗!這萬一摔下去真成個傻子簡直……
咝,真特麽硬。
不過怎麽不是往下落而是往上砸?
唐糖緊閉的眼眯開一條縫,溫熱的氣息,帶着淡淡桂花香味的體溫,和耳側紊亂地用力的心跳。
天,這是林澤紳的抱抱欸。
不過桂花香是什麽鬼?那女人身上的?
唐糖很佩服自己還有空想着這茬。
千鈞一發之際,他長臂一伸,輕薄的身子就直直撞進了懷裏。
“什麽事要跑這麽急。”他兩手握着她的肩,稍微拉開了距離,蹙眉望着她,眼裏還有未逝的緊張。
眼睜睜看她往後倒,他是真吓了一跳。
兩個人站在同一階上,唐糖的雙腳幾乎沒怎麽着力,整個人附着他,距離近地一擡頭就能夠到他的唇。
很薄的唇,抿成兩條微紅的線,唇周淺青色的胡茬幹淨而冷情,給人莫名距離感。
卻也正因了這莫名的距離感,才誘人沖動。
都說沖動是魔鬼,她可不這麽覺得,美色當前,不做點什麽簡直浪費可恥嘛——
“啵——!”
沒反應?
“啵!”
還沒有?再來——
“你……”林澤紳英氣的眉眼閃過一絲怔愣,撇過頭躲開了嘟起的紅唇,最後索性把她從身前提拉到一邊,站穩,扶好,一時之間竟語塞起來。
更別說底下的吃瓜群衆和幾步開外如遭雷劈的腎虛小姐了。
唐糖嘗到甜頭,雖然林澤紳的反應沒有達到預期,但她分明瞥見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薄唇的男人,吻起來的感覺不同一般,怎麽說呢,吻下去就是全部,那種滿滿的占有感。
“我怎麽了,我馬上就是你老婆,難道還不能問問自己的準老公?”
唐糖一時得意過頭,忘記民國時候這種富貴人家大多以先生、太太相稱,老公老婆這種,在當時是略有些輕佻的叫法,尤其“老公”二字,在古時是太監的統稱。
被她這麽随口一叫出來,大家夥都楞了片刻。
“怎麽了嗎,我說錯什麽了嗎,我們本來就要結婚的呀!”唐糖往後站了站,一手攀着身後彎曲的扶攔,雖不知是哪裏出了岔子,但瞧着這個氣氛,也還是有些心虛的。
林夫人可不管什麽輕佻不輕佻,她只覺得這小丫頭生個病,倒是把腦子給生出竅了,說話的模樣,行事的作風,怎麽看怎麽稱她意。
“是是是,本來就要結婚的,兩口子怎麽膩歪都不怪!”三步并作兩步,兩步并作一步地上前,拽過唐糖的小手往阿紳臂上一挂,語氣裏有些得意,“林家就認你一個少夫人,誰還敢說個不是?是吧,阿紳。”
噗……
唐糖瞥了眼樓上那位身子僵直的腎虛姑娘,不禁有了一丢丢抱歉。這林夫人說話還真是喜歡拐彎抹角,偏偏又拐地如此明顯,偏袒誰不喜歡誰,全擺在明面上,這叫人姑娘情何以堪嘛!
“媽媽,我答應娶她,可是您也答應過,過年就讓菲顏進林家,您……”
啧啧。
林先生有些惱火。
不過,老夫人更惱火,三兩下打斷他的話:“我答應什麽?我答應她生下孩子就住進來,可那孩子沒生下的時候,她不也照樣住了大半年?現在孩子都沒了,還要住到什麽時候?我林家可不養閑人!”
嘛?
唐糖聽得一臉懵逼。
視線重新回到那腎虛女人的臉上,眉心微蹙。
女人聽到“孩子”二字,顯然是被揭到了傷疤。兩行清冷潸然落下,痛苦交織着懊惱,癡纏在林澤紳和老夫人之間。
繼而,轉向了唐糖。那盈盈美目淚光閃閃,帶着一絲顫抖的哀求。
敢情,搞半天是她插足別人的愛情,破壞別人的婚姻了?
擦。真不要臉啊,唐小姐。
經過片刻的反思和暗地啐罵自己一口後,唐糖擡眼看向了林澤紳。
老夫人還在叨叨說着什麽,大抵就是斥責腎虛女人在外面當歌女亂搞敗壞名聲等等之類,唐糖聽着無甚感覺,只是挂在他臂彎上的手,驀地擡了起來。
“伯母別說了,”擡起的手,轉而落到夫人肩上,粲然一笑,“如果,阿紳真得喜歡她,我也不介意和她共侍一夫。”
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覺得惡心。
可是,誰叫她看上這個男人呢,哪怕是明知他喜歡另一個女人,甚至和另一個女人有過孩子。
她做不到輕易放手,又不想在他面前嬌蠻無禮。于是就只能這樣,假裝大度,假裝體恤,假裝——純——良——無——害。
關鍵是她才不信如此青春美好的自己還比不過一個腎虛!
咳,對,女人就這麽點心思。
“唐糖,你這說的什麽話……”林夫人正氣頭上,數落那小賤人的不是,沒想小丫頭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就連林澤紳也是一臉看不懂。
唐糖的脾氣他最了解,從小看着她長大,就是被人寵慣地公主性子,剛懂得男女之事那會兒,每天嚷嚷着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所以,唐糖和洛菲顏的關系并不好。
那天大火,也是洛菲顏去了唐家求着她饒過肚子裏的孩子。用洛菲顏原話就是:唐小姐,只要你讓我和阿紳在一起,我給你做牛做馬都可以。
林澤紳每次聽見兩人的對話,拳頭都能捏出火來,奈何唐糖年紀小,他也從未真得舍得下手。
難道人失憶之後,連性格都會變?
他哪裏知道,唐糖不是變了性格,而是完完全全變了個人。
“有什麽好驚訝的,二叔不也是三妻四妾嘛,您看二叔多快活,兒女也多,家裏得多熱鬧!”唐糖吐吐舌頭,牽着林夫人下樓。
嘴上對二叔家盡是豔羨之意,但聰明人一聽就知道,這是調侃,還略帶了點兒諷刺。
唐糖之所以敢這麽說,也是因為在場的聰明人确實不多。
娛樂圈混了那麽久,看人還是有幾分火候的。(被心機婊害死好意思說看人……)
譬如林澤紳,聽了小姑娘的話,不禁輕笑出聲。
林夫人被拉走了,林澤紳轉身上樓,照例摟過洛菲顏,在她僵直的腰身上輕輕一拍,笑意全無。
失憶?很好。
“晴姨。”
“哎,少爺。”
正在布菜的晴姨還不知道這邊的情況,聽到少爺有吩咐,小跑過來。
“把洛小姐的藥端上來。”林澤紳的臉色不好,聲線卻一如往常,清冷平靜。
察覺身邊人的怒氣,洛菲顏自覺擦了眼淚,身子往他懷裏靠了靠。她也不知那小丫頭在作什麽幺蛾子,突然這般大度地要與她共侍一夫。
難道是因為孩子?呵,聽說那小丫頭失憶了,孩子的事情,應該也不記得了吧。
洛菲顏蒼白的嘴角微微彎了彎。
6.沒羞沒臊
正式開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
還好事先吃過倆素包子墊底,頂着一肚子又餓又憂傷的憋屈,愣是聽着大夥兒巴拉巴拉介紹唐林兩家如何交好,林家的産業如何之大,林澤紳如何叱咤商界風雲,以及來自富貴人家得天獨厚的優越感和對唐家遭遇無比深切的同情感,整整持續一個小時之久。
三叔家最小的兒子明宇,明明已經餓得開始啃手指了,卻也依舊乖乖巧巧一臉認真地聽着衆人滔滔不絕。
“明宇,你手上有糖嗎?”最後,唐糖實在是看不過去,也聽不下去了。
在明宇把整只手的手指頭都舔了個遍準備再換一只手的時候,唐糖越過衆人關于“唐家家業”的話題,天真無邪地看向明宇小朋友。
并十分認真地問了一個與現場氣氛嚴重違和的問題。
大夥兒的目光齊刷刷轉向了明宇。
明宇雖然最小,但其實也已經十三歲了,早過了啃手指的年紀,個子遺傳了三叔,瘦高瘦高跟竹竿子似得。
單眼皮眨了眨,明宇尴尬地将雙手藏到身後,別扭地看向唐糖:“沒有。”
喲,小朋友還一本正經的。
“沒有就好,我看你舔了半天,看得我都餓了。”唐糖揉揉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竹竿子男孩別扭的笑意瞬間僵在臉上。
方才讨論地熱火朝天,氣氛陡然變得微妙。就連林夫人也是笑而不語地看着明宇,不知該說些什麽。
“哈哈哈哈!”
——吓一跳!
唐糖拍拍小平胸,一臉懵逼地看着突然爆發魔性笑聲的三叔。
——這個穿着月白長衫,手執水墨風流扇的男子,是突然瘋了嗎……
“唐糖啊唐糖,好家夥!”鏡片後的雙眼彎成兩道細線,林三叔手中執扇一收,沖着唐糖點了點,微微嘶啞的嗓音透着滿滿的贊許之意。
好家夥?
“來來來,準備開飯吧,大嫂,這些事情等以後慢慢介紹也不遲嘛!”
三叔果然是個性情直爽,聽得懂人話的人。
唐糖甜甜應了聲“就是就是”,對這個三叔的好感默默飙升。
所謂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三叔和二叔最大的不同就是,二叔話多,樂于奉承,可能也跟他在職為官有關系,羅裏吧嗦像個女人。而且二叔老婆多,一看就不是什麽專情之人。
三叔不同,他不怎麽說話,多半是聽着衆人說,感興趣的地方打趣打趣。老婆也只有一個,且時不時還要盯着老婆笑一笑,整個一完美好男人的形象。
其實如果沒有唐糖,林澤紳也應該是三叔這一款吧。
餐廳裏擺了兩大張棕紅木桌,滿滿兩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整得跟豪華試吃會似得,大人圍一桌,小朋友圍一桌。
趁着衆人落座,唐糖往樓上瞄了瞄,一點動靜都沒有,頓覺氣餒,浮想聯翩。
兩個人在房間幹什麽呢?
孤男寡女還能幹什麽?
不過,單瞧那腎虛小姐的模樣,應該也幹不出什麽激烈的事情。
“嗯——這個白斬雞味道不錯!”
好嫩啊!味道好鮮!
……一旦開啓吃飯模式,悲憤就化作了食欲。
“那是,你以前最喜歡吃晴姨做的菜了。”林夫人見她吃得高興,又夾了一筷子紅燒魚到她碗裏,“這個魚也不錯,你嘗嘗。”
果然。沒有被重金屬和垃圾污染的魚肉,簡直好吃到爆!
“晴姨很細心啊,這個紅燒魚有姜蒜的香味,但盤子裏卻沒有姜蒜,是把姜蒜都挑出來了嗎?”
唐糖忍不住多戳了戳肥美的魚肚子,香飄四溢。
一旁伺候端茶倒酒的晴姨聽了這話,頗有幾分意外。平時只有人關注她做得好不好吃,可沒人注意這些小細節。
“唐小姐可真會吃,姜蒜沒挑出來,藏在魚頭裏面了,這樣入味,也去腥。”
掀起頭骨一瞧——還真是,綠色黃色白色交織,藏在魚骨之間,香味愈發濃烈。
“晴姨你可真厲害,我第一次看見這種做法的,棒棒噠!”由衷贊美,脫口而出一句萌萌的新世紀語言。
如此可愛俏皮的模樣,頓時掀起一陣歡聲笑語。
林澤紳下樓的腳步頓了頓。林家向來食不言寝不語,如此熱鬧倒是少見。
“少爺來了!”晴姨忙拉開夫人左手邊的空位。
“來來,阿紳,你做我這裏。”林夫人起身讓開,不放過任何撮合二人的機會。
林澤紳也不拒絕,微微一笑,欠身坐在她旁邊。
唐糖瞥他一眼,見他一臉雲淡風輕,絲毫不受三人對峙那會兒的影響,心裏倒是輕松不少。
一高興,将碗裏吃了半邊的魚塊夾給他。
林夫人眼尖,瞧着這小動作不松眼,歪着頭看他的反應。
自己的兒子她是最清楚的,從小就有潔癖,別說別人吃了的東西他不吃,就是自己親媽吃過的他也不會要。
眼下這舉動,也就失憶之後的唐糖幹得出來。
不過,還別說,一衆人有意無意瞟過來,他竟真得提起了天竺筷——
“多吃點。”
額,轉眼魚又重新落到唐糖的碗裏。
“幹嘛,你嫌棄我啊?”唐糖小嘴一撅,筷子往魚肉上大力一戳,再度丢進他碗裏,不依不撓,“我都那樣親過你了,還有什麽可嫌棄的,你一個大男人,可別再磨磨唧唧。”
“呵。”林澤紳這回是真沒忍住笑出聲。
瞥了眼碗裏稀爛的魚肉,再瞥一眼模樣嬌俏,理直氣壯的唐大小姐,林先生便沒再多說話,只認命地夾起魚肉嘗了嘗。
味道還不錯,就是有些涼了。
衆人:“……”這小倆口的戲份真足。
“剛剛在說什麽呢,那麽熱鬧。”林澤紳端起手邊的檸檬水喝了口,若無其事地掃了眼衆人。
唐糖心滿意足地看着他,不搭話,默默伸出筷子,再把那青花瓷碗裏的魚肉夾了回來,吃吃笑道:“涼了,還是我吃吧!”說着,一口塞進嘴裏悶悶笑着吃完。
林澤紳是徹底無語了。眉毛微微一挑,自顧自夾菜吃飯,試圖把旁邊那個瞎胡鬧的小姑娘忽略掉。
但她哪裏是好對付的,好不容易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吃頓飯,她當然得掙足了身份。也好讓人瞧瞧,這屋裏哪個才是真的林太太。
“哎呀,晴姨,這個豬蹄也做得好吃!怎麽大家都不吃呢,這豬蹄富含膠原蛋白,是美容聖品呢!”如此說着,唐糖就夾了兩塊油淋淋的紅燒豬蹄,一塊給自己,一塊當然是給了林澤紳。
“你怎麽一直吃青菜蘿蔔,不吃葷的嗎?不吃葷可不行,又不是和尚吃齋念佛,人不吃肉營養會跟不上的!”
唐糖這幅樣子看在衆人眼裏,可真是一副苦口婆心,為丈夫擔憂的好妻子,甜蜜地簡直讓人發憷。
林澤紳現在就有些發憷。
他不知小丫頭葫蘆裏賣得什麽藥,正想駁斥她的時候,腿上突然傳來一陣摩挲。
時重時輕,挑逗意味十分明顯。
握着天竺筷的指節微微泛白,林澤紳不用看也知道她在幹什麽。
只是這種事情怎麽能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做得出的?
唐糖脫了鞋,曳地的桌布下,小腳不安分地循着他修長的腿,蹭着西裝褲光滑的面料,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
這一招沒在生活裏用過,但演電視的時候卻用過不少,所以也算是相當熟練了。
“吃嘛吃嘛,晴姨做得豬蹄啊營養又美味,比外面那些粗制濫造假冒僞劣好多了!”嘴上卻是一絲動搖都沒有,依舊天真無邪,孩子氣十足。
狹長的眼角抽了抽,林澤紳對底下作亂的小腳并沒有什麽反應。目光依舊清明,碗裏的豬蹄也很随意地夾到老夫人碗裏,然後接着吃——青——菜——
直到小姑娘變本加厲,隔着布料觸感依舊冰涼的小腳慢慢蹭到不該蹭的位置。
這才忍無可忍伸一只手下去,在那穿着襪子的腳板上狠狠一抓。
“啊——!”
太過突然,竟抓地她尖叫出聲。
“你好壞啊……”嗓音忽地嬌軟,唐糖紅着臉瞄向他,澄亮澄亮的雙眸閃了閃,仿佛能滴出水來。
——俨然一副被人“欺負”的表情。
這不禁讓一桌子人浮想聯翩。
尤其是靠着想象力而活的林夫人,她那張高貴冷豔的大紅唇,此刻已經笑成了斑馬嘴。
“唐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林澤紳也沒胃口再吃下去,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偏過頭湊到她耳邊。
薄熱的呼吸,一股子檸檬水的味道,好聞地讓她忍不住想犯罪——
沒錯,她每次犯罪前都要給自己找個理由,譬如淡青色的胡茬,和此刻清新的口氣。
“啾——!”
“唐糖……”
看林澤紳一臉無奈,氣不過又打不過的樣子,拿去做個表情包,還能配上“生無可戀”或者“MDZZ”如此字樣。
一夜之間,輕而易舉就攫取了男人的三個吻。而且每一個,都是衆目睽睽之下。
唐糖給今夜的自己打了九十九分。
“咳,老二老三啊,你們吃飽沒有?”林夫人面色紅潤有光澤,忽地轉過臉面對衆人,頗為認真地問了一句。
衆人正看小倆口的親熱戲,堪堪是欲罷不能的時候。
聽了夫人的問話,大家幾乎是異口同聲:“沒有。”
這小姑娘興許是真撞壞了腦子,動不動就在大庭廣衆之下做出些沒羞沒臊的事情。
7.唱一首情歌
滿桌子電燈泡亮着,林夫人再怎麽高興,也替倆人害臊。
這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林夫人想等其他人都走了,唐糖可以更好地發揮。
單看今晚這個架勢,夫人覺着,若不是礙于大家夥看着,這小丫頭指不定要做出什麽更撓心的事情。
“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麽,是你不知道我在做什麽吧?林澤紳,我是你太太,我對你做這些是……”
“還不是。”他打斷她,重複一遍,“唐糖,你還不是我的太太。”
原本想好了一肚子歪理要說給他聽,卻沒想就這麽被堵了下來。
說不清是生氣還是尴尬,她愣愣看着他,後頭的話也忘了個幹淨。
“你可能忘了很多事,但是有一件,我希望你記住,”他随手拾了餐巾擦擦嘴,表情嚴肅,“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
“阿紳!”林夫人怒喝。
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
就像唐糖一直想在衆人面前強調自己的身份,他也借由這個機會,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無所謂啊!”
而就在所有人都覺得這個主動的女孩子注定以狼狽收場的時候,唐糖的反應再度刷新預料。
就連林澤紳也不自覺挑了下眉。
“沒有男女之情有什麽關系,我又沒說讓你馬上對我有男女之情,”她喝了口檸檬水,酸得牙齒一顫,指着樓上接着說道,“你對樓上那位有男女之情是吧,但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有的啊,男女之情這種東西,是需要後天慢慢培養出來的,比如現在我對你有男女之情,但保不準哪天別的男人追求我,我就又對別的男人有男女之情了,你說是不是這麽回事?”
“……”
張口閉口男女之情,整得吃飯群衆們滿臉懵逼。
這很難懂,只聽一遍幾乎是聽不懂。
不過林澤紳的這個表情,顯然是聽懂了。白皙俊秀的臉上,紅唇緊抿,眉目間隐忍着一股子怒氣。
連生氣都這麽好看啊,這種人放到二十一世紀會被當成國寶供起來吧,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唐糖愛在心口已開。
一通歪理完了,盯着林澤紳愠怒的臉,沒頭沒腦吟了一句詩。
“老張,打個電話給吳醫生。”
林澤紳再不願多說,起身退至一旁,對衆人微微點頭:“各位慢吃。”
“咳,好端端叫吳醫生幹嘛啊……”唐糖心虛地扒了扒碗裏精致的米飯。
林夫人抿嘴笑着,重新坐回她身邊,順便下了逐客令:“這菜都吃涼了,晴姨,收了吧。”
二叔三叔幾大家子人,面上終于有些挂不住。這戲也看完了,人也該散場了。
紛紛起身道別:“多謝大嫂款待,明兒再接唐小姐去家裏小住。”
“得了,什麽小住,她連人都沒認全,你們幾個就回家好好歇着吧,這陣子發生的事也夠多了。”夫人對着衆人擺擺手,笑容明媚,也懶得再多客套。
這不知不覺就吃到了十一點半,唐糖瞧着牆上的挂鐘,頓覺索味。
衆人散去,偌大的餐廳裏就只剩她和夫人,以及滿滿登登的油膩。
“唐糖,你老實告訴伯母,你是不是喜歡阿紳?”
這話分明是明知故問了。
“伯母,你也看見他的反應了,哎,我有情,郎無意。”她單手支着下巴,小臉上擰起淡淡的憂傷。
“你也別怪阿紳,要不是那小賤人……”
“打住!伯母,你別那麽叫她了,她畢竟是阿紳喜歡的人,再說了,她不是還懷過阿紳的孩子麽?”
那女人雖是情敵,但唐糖還是有點分寸的,至少那女人現在也沒針對過自己。
想那林澤紳也是,明明都懷了他的孩子,怎麽還拘泥于家裏的老傳統,就不能帶着那女的私奔去麽?
“你可別誤會了,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阿紳的可不好說。”
提起孩子,林夫人似乎格外來氣。
“怎麽回事,夫人知道什麽?”唐糖杵近一些,八卦道。
“那小賤人是百樂門的歌女,垂涎她的男人能從南門排到北門,我們家阿紳起初也只是偶爾認識了她,聽阿紳說她背地裏幫他搞定了不少難纏的單子,欸,這些單子我們阿紳自己也可以搞定的,那小賤人上趕着幫忙,說是喜歡阿紳,然後兩人就試着交往了一段時間,後來被我知道,我不肯,小賤人消停了幾個月,誰知道再過一陣子,阿紳就牽着她住了進來,還說什麽她肚子裏有了林家的孫子!”
講起兒子這段失敗的情史,老夫人幾乎是咬牙切齒:“你說說她,她是不是成心的,我們家阿紳已經和你有婚約了!”
聽了這段話,唐糖倒是略有觸動。
一個是歌女,一個是富家公子,愛起來很容易,但也不至于發展到結婚的地步。
尤其是林家這樣的名門望族,獨獨一個兒子,哪裏能随便娶個歌女。
“或者,是不是她真得很有才,伯母你剛才也說了,那姑娘在生意上幫了阿紳不少忙,就是出身差了點,說不定學識方面不同一般呢?”
唐糖試着給林澤紳那厮找個被歌女俘獲真心的理由。
“她能幫上什麽忙,她沒讀過書,女承母業,她母親是賣唱賣身,到了她這裏能有什麽長進。”林夫人的臉色愈發陰郁了。
“哦……所以阿紳是被她的歌聲和身體吸引了?”這個理由也許說得過去。
不過,沒想到林澤紳居然是個如此膚淺的男人。啧啧。
“身體?呵!”
不知為什麽,唐糖從林夫人眼裏感覺到一股殺氣。
“好了好了,伯母不要生氣嘛,其實我唱歌也挺好聽的……”
正說着,樓上突然就飄來了歌聲。
還有宛轉悠揚的伴奏,自留聲機裏緩緩流出。
音質純正古典,安靜卻華麗,與那柔腸百轉的女聲糅合在一起,仿佛漂浮着淡淡哀傷的雲。
也不能說不好聽吧,只是總差了點什麽,比如——陽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