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總覺着鑽到耳朵裏頭涼飕飕的。

“那小賤人,每天晚上都要唱一唱。”林夫人恨恨地望向樓上。

“每天晚上?”唐糖有些驚訝,“為什麽啊,每天晚上聽這麽悲傷的調調,不會做噩夢嗎?”

“悲傷倒好了,她剛住進來那會兒,整晚都是歡樂頌,吵得人哪裏睡得着。”

“阿紳不管她嗎?”

“阿紳一般都在書房,有時候在公司,聽得次數少,再說,他被那小賤人迷了心智,只說她唱得好聽,無需管她,倒說我沒度量,凡事都喜歡找她的麻煩……”

“天,林澤紳這樣不行啊,這女人唱歌真心難聽,這要放到二十一世紀就是嚴重噪音污染,會被舉報擾民的!”

“……”專業名詞頗多,林夫人一時楞了。

不過還是為找到同盟而高興:“我也覺着難聽,阿紳就是被迷住了,所以啊,你要幫幫他。”

這時晴姨已經收拾完餐廳,看了眼牆上的挂鐘,不禁上前提醒:“夫人,小姐,時候不早了,要不要讓小蘭小青準備沐浴?”

夫人顯然正在氣頭上,自顧自喝檸檬水,不想搭理。

“不用了,晴姨先去睡吧,我和夫人有要緊事。”

“什麽要緊事?”夫人放下杯子,不知所以地看向她。

“林澤紳不是喜歡聽歌麽,我今晚就來唱一唱,伯母願意聽麽?”

說起唱歌,沒人比她更熱衷了。

“你要唱歌?看來是真得忘了,有一次過年,你非要當着大家夥的面獻唱,結果被那小賤人嘲諷了一番,連你的阿紳哥哥都說你五音不全呢!”林夫人想起往事,一時笑開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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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抱着她的胳膊不松手:“連伯母都嫌棄我麽,不試試怎麽知道,說不定這失憶了反倒連五音不全也失了呢?您就聽我唱唱嘛……”

“哈哈哈,好好好,聽唐糖唱歌總好過聽那小賤人鬼叫,唱吧唱吧,去客廳唱,伯母聽着!”

客廳就在二樓長廊底下,場地大且空曠,全是深棕色木地板貼得牆磚,上上下下自成一色,複古的厚重感摻雜了歐式的現代風,顯得極具格調。

天花板懸着一盞巨型水晶燈,繁複的燈枝交錯,明暗不一的光芒傾瀉滿堂。

如此景致,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比舞臺差。

晴姨瞧着唐小姐要唱歌,頓時也來了興致,端了果盤和糕點,又沏了壺明前雨後,來到客廳湊會子熱鬧。

“伯母,晴姨,那我就開唱了!”

兩人很給面子地鼓掌。

“情深深雨濛濛

多少樓臺煙雨中

記得當初你侬我侬

車如流水馬如龍

盡管狂風平地起

美人如玉劍如虹

啊 情深深雨濛濛

世界只在你眼中

相逢不晚為何匆匆……”

一首《情深深雨濛濛》,為這個年代而生的情歌。

8.十六歲的小姑娘

林澤紳在書房,隔壁客房照例響起溫軟纏綿的女聲,帶着幾絲莫可名狀的悲戚。

他不去幹涉,這是洛菲顏唯一的喜好。況且,他一旦工作起來,外界的聲音幾乎都自動過濾了去,歌詞的內容他也從未真得聽清過。

不過樓下那位,倒真是讓他驚豔了一番。

也不能說是驚豔,只是奇怪,向來只唱童謠民樂還會跑調的小女孩,今天怎麽突然換了風格。

唱得還是他從未聽過的曲音。

情深深雨濛濛?歌詞還挺像回事,只是男女之情表達地過于直白,從一個十六歲女孩口中唱出來,總覺得欠妥。

“怎麽樣,好聽嗎?”

一曲終了,樓上的歌聲也停了,客廳兩位聽衆似乎還沒緩過勁來,直直盯着眼前的小丫頭,驚得只是笑笑,卻不知作何評價。

唐糖也頗有些心虛,論專業和天賦,音樂方面的造詣她是無可否認的,可這十六歲的女娃娃,嗓音還奶裏奶氣,一首情歌愣是甜地膩人。

“唐糖,你這一失憶,就跟換了個人似得。”林夫人不由得衷心誇贊,一臉欣賞地看着她,“好聽,何止是好聽,恐怕整個上海灘也再找不出這麽動聽的歌聲了。”

“對對對,夫人說得極對,唐小姐唱得真好聽!”

聽衆的耳朵給出了最客觀的評價,唐糖這一局無意贏得徹底。樓上的洛菲顏大概是聽見了,這會兒竟也停下來沒唱。

“夫人若是覺得好聽,以後唐糖每天都可以唱一唱。”曾光輝無數,今夜卻尤為開心。

喜滋滋的表情,仿佛是得到稀有糖果的小孩子。

“當然好,總比樓上那位天天哀來怨去強得多。”林夫人招手讓她坐到身邊來,眼裏眸光熠熠,“得空也唱給阿紳聽聽,他這個人,別看他面上冷清,其實還挺喜歡聽曲兒。”

哦,就是傳說中的悶騷嘛。

唐糖悶笑點頭,表示理解:“我會的曲子可多了,保管都是大夥兒沒聽過的。”

“聽倒确實沒聽過,不過,唐糖是從哪裏學來的?”雖說林夫人平日确不喜聽曲,可傳聞中上海灘最好的歌女就在家裏,就是不喜聽,也反反複複聽厭了,竟沒一首是唐糖這樣的。

“這些歌都是很厲害的人唱得,至于是誰,我還真記不清了。”

借着失憶的幌子,倒是很容易岔開了去。

“時候不早了,夫人和小姐是不是要洗洗睡了?”

唐糖瞥了眼挂鐘,淩晨一點,确實是不早了。

擡頭瞅着一片寂靜的二樓,喃喃道:“伯母,我睡哪一間啊?”

來民國的第一夜,還真有些忐忑。況且這屋檐之下,還有個和她喜歡同一個男人的女人,這晚上睡下去,還真難保踏實。

“二樓還有兩間空房,晴姨,你帶唐糖去阿紳對面那間吧。”夫人笑了笑,看向樓上的目光頗有幾分得意。

二樓連同書房,統共五間,洛菲顏住林澤紳隔壁一間,其它幾間房都空着,整個二樓幾乎被倆人承包了。

林夫人見不得兩個人好,時不時上樓看一看,前一陣子索性住到阿紳對面。

如今唐糖住進來倒好,那小賤人就更沒什麽機會了。

**

唐糖的房間應該是林夫人早就安排好的,門內的裝潢設計都十分用心,相比較林宅整體上偏簡約的風格,這間房無疑是偏向洋娃娃公主風。

誰沒一顆少女心呢?

粉色蕾絲帳,潔白鍍金邊的小洋床,天花板上一圈密密麻麻如螢火蟲般的镂花小燈,甚至連小燈傾灑出的光亮都是微粉色。

還有床上的絲綢被單,印有五彩的星星和綻放的花朵,荷葉邊設計可愛滿滿。

唐糖在房間裏走了一圈,心情美妙地就跟發現新大陸一般。

不算大的空間,衣櫃梳妝臺洗手間一應俱全。

梳妝臺上還擺滿了各類頭飾,有古典的發簪,有流行的頭箍發卡,還有金銀首飾,顏色款式不一的玉镯,就連胭脂水粉都是各類一字排開。

衣櫃裏頭就更不用說了。

唐糖不得不佩服富貴人家的資源,這放到二十一世紀,連她都自愧不如。

洋裙套裝單獨一櫃,各類旗袍單獨一櫃,狐裘外披單獨一櫃,睡衣單獨一櫃,包包帽子圍巾手套單獨一櫃……

全部下來,簡直一場時尚大秀。

唔,不過這個睡衣嘛,款式倒真是新奇地可以。

小指挑起一件瞧了瞧,還真不知道,民國時候竟有這樣先進豪放的款式——

黑色蕾絲吊帶千瘡百孔裙。

設計師也太節省布料了吧,這衣服穿身上不跟沒穿似得?

不過她喜歡。

性感小女巫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怎麽說也擔任過好幾次維密嘉賓,是見過國際世面的女子。

洗完澡立馬就哆哆嗦嗦穿上。

冷歸冷,屋子裏畢竟有個壁爐,鑽到被窩裏很快就能暖和了。

顯然,她是真忘了吳醫生那回事。

要說吳醫生這個人也真是醫德高尚,大冷天兒淩晨一點多,居然就單憑一個電話,愣是從幾公裏外的醫院趕到林府。

二十一世紀的醫生們若都是有這副性子,估計醫鬧事件也能少上一半了。

“大半夜叫我過來,唐妹妹哪兒不舒服了?”

唐糖洗了頭發,洗手間裏的吹風機款式奇葩,她沒敢用,本想到壁爐邊坐着烤一烤,把頭發給烘幹,門外就傳來倆男人的談話。

越發冷得哆嗦。

“具體情況,你看了就知道。”

面對好兄弟的調侃之意,林澤紳面無表情,擡手敲了敲門。

“什麽事啊,我睡了。”唐糖急急忙忙鑽進被子裏,嗓音微顫。

話音剛落,門就被推開。

民國時候男子怎麽能随随便便進女人的房間呢,簡直太不尊重人了。

唐糖有些氣惱,仰着腦袋看向進來的二人。

這個姿勢也是略為詭異。她橫躺在床上,整顆腦袋懸在床沿外,濕漉漉的長發滴着水,烏黑瑩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向上翻着。

“怎麽不把頭發吹幹?”林澤紳甫一進門,便瞧見那一瀑滴滴答答濕漉漉的長發。

眉眼間閃過一絲不悅,舉步去了洗手間拿來電吹風。

“我不會吹頭發。”唐糖撅噘嘴,盯着男人大步走來的模樣,竟有些氣勢洶洶的意思,不禁拉了拉胸前的被子,委屈道,“你竟真得叫來醫生,我好端端的根本不用看醫生。”

林澤紳未接話,從屜子裏翻出插板靠過來,想了想又轉身去拿幹毛巾。

“我也覺得唐妹妹挺好的,阿紳大致就是寂寞了,想進來瞧瞧又沒個合适的理由。”吳青遠倪了眼阿紳的背影,目光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剛進門那會兒,吳青遠是真得吃了一驚,總覺得打開方式不對。

進門看到的姑娘怎麽着都該是穿着洋裝睡裙,笑容甜美,舉止乖巧的女孩子,怎麽會是這副……

香肩微露,小臉微紅,寬大的被子緊緊卷在一起。

——這副模樣,淩亂裏透着一絲捉摸不透的誘人。

對,誘人。

所謂萬花叢中過,吳青遠長年國內國外奔波,見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只第一眼就能感覺出今日的唐糖與昨日不同。

只不過十六歲的小姑娘,從小被人捧在手心長大,林澤紳管得也嚴,完全純潔地如同白紙一張,又哪裏談得上誘人?

所以吳青遠沒忍住多看了幾眼,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大概是平日裏吃慣了葷腥,偶然見了素,就格外被吸引。

“醫生,你跟阿紳很熟嗎?”唐糖的目光仍黏着林澤紳,他高大的身子蹲下來,大掌微微擡起她的腦袋。

天,這男人在給自己擦頭發。

為壓抑內心澎湃的激動,她只好轉移注意力。

“何止是很熟,讀書時候還同穿過一條褲子,不過,你真不記得我了?”吳青遠歪了歪嘴角,也就勢蹲下來,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那架勢就好像自己十分重要,完全不該被忘記。

唐糖幹癟癟地看了他一眼,這種說話輕挑的公子哥,跟阿紳居然穿過同一條褲子。

“不止如此,我和阿紳還喜歡同一個女人來着。”見唐糖沒什麽表示,吳青遠不禁又加了一句。

“誰,對面那個腎虛小姐?”說起這個,唐糖頓時就提起了興趣。

“咝,輕點兒啊你……”腦門處幾根頭發忽被拉扯了一下,痛得出聲。

有必要麽,她不就說了那女人一句腎虛小姐。唐糖沒好氣翻了個白眼。

“噗……你說洛菲顏啊,腎虛小姐,虧你想得出來。”吳青遠被逗笑,嘴上卻正經道,“不過我說得可不是她,就那貨色,本少爺怎麽可能看得上。”

嗯,這話雖傲慢,卻有幾分中聽。

“還有別人?”唐糖好笑地瞥了眼林澤紳,“我還以為林大少爺多專情呢。”

“可不是,我也以為林大少爺專情,說好只娶你一個,我這才把你讓給他,他倒好,一聲不吭就跟一歌女搞上了。”提及此,吳青遠頗為可惜地啧啧搖頭。

林澤紳終于有所反應,手裏的毛巾揉作一團,正打中他的臉。

卻仍是面不改色地對着她道:“坐起來,給你吹頭發。”

“不要。”唐糖裹緊被子,絲毫不為所動,“你接着說說,怎麽回事,他不是喜歡那女的麽,怎麽又說只娶我一個?”

9.看不透林澤紳

“哼,誰知道林大少爺的心思,一會兒說要娶你,一會兒又讨厭你喜歡上別人,再沒過一會兒,索性孩子都有了,唐妹妹,別怪哥哥沒提醒你,林——”

“你說完沒有?”

唐糖正聽得興起,卻被林澤紳突然打斷。

“啧,我跟吳醫生聊聊天怎麽了。”她微微起身,仰頭瞪着他,一時忘了自己的狀況。

光滑的絲綢被自脖頸處滑落,空氣裏的涼意瞬間鑽了進去。

吳青遠愣愣瞧着,突如其來的大好春光讓他頓感語塞。

不過還沒待看仔細,林澤紳一雙大長腿就擋了過來。

“吳醫生,注意你的醫德。”他面上沉靜,語氣不怒而威。

“咳,不至于吧,我大晚上過來伺候,您老還說我沒醫德……”

唐糖後知後覺,趕緊拉了被子,三兩下爬到床頭去。她雖不是什麽封建的人,可女孩子最基本的還得自重,不管是二十一世紀還是民國,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都要有自己的底線。

千瘡百孔裙是穿給自個兒臭美的,要真給男人看了去,那不是白白讓人占了便宜。

“看一眼一萬大洋,醫生,這筆賬我先給你記下了。”唐糖幸災樂禍地看了眼蹲在地上一臉讪讪的吳青遠,又擡眼看向擋在身前的林澤紳。

他裏面穿了一件白襯衣,外面罩了件深酒紅色針織毛衣,颀長的身板挺得筆直。

是單看背影,就洋溢出浩然正氣的模子。

即便如此,唐糖仍忍不住調侃:“林澤紳,你裝什麽君子,看了就是看了,你的一萬大洋我也記下了。”

卻見他忽地轉身,薄薄紅唇隐約勾起:“一萬大洋?你以前可沒這麽自信。”

就這個身材,小姑娘竟敢獅子大開口。林澤紳只當她大病初愈,腦子不清醒。

她聞言垂眼看了看自己,胸前一馬平川,瘦削地只剩排骨,沒有一點能引人犯罪的肉感。跟那凹凸有致的腎虛妹妹确實是差遠了,想必唐糖此前也一度自卑過吧?

“誰說的,一萬大洋,值!”吳青遠還嫌不夠亂,站直身子,上前幾步,伸手拍了拍林澤紳的肩,“別說一萬大洋,十萬大洋都是值的。”

這吳青遠可能有點二四九。

“哎哎,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十萬大洋,醫生,我可當真了!”對待這種天生喜吹牛皮的家夥,她向來是來者不拒。

“好了,你看看她現在的症狀,然後開個藥方,明天我讓老張去取。”

林澤紳懶得去理會二人之間的玩鬧,徑直插了電吹風,上前一步,作勢要給她吹頭發。

民國時候的電吹風長得有些奇怪,膠木直柄長長一根,中間隆起喇叭模樣的圓形降噪器,末端是出風口,看起來更像是電話。

他潔白修長的手指握上黑色手柄,動作娴熟。

瞧這架勢是經常給人吹頭發?

唐糖聽着風聲,突然覺得刺耳。

“我什麽症狀了,醫生,你說說,我現在看起來不健康麽?相比之下,我覺得對門那位洛小姐更需要看醫生。”

這是氣話,也是事實。

林澤紳面無表情,微微傾身,伸手拉了拉她濕濡的長發:“過來。”

語氣卻是有些生氣的。

唐糖執拗地偏了偏腦袋,頭皮扯得眉頭一皺,卻不喊疼:“不吹不吹,你要真讨厭我就走遠些。”

氣壓低得過于明顯,吳青遠也不好再出聲打趣,抓了抓頭發,略微有些為難:“老實說,我覺得她現在這樣沒什麽不好,阿紳,你不是想她像以前那樣吧。”

以前?

呵。

林澤紳松開她的頭發,垂眸,不動聲色。

電吹風裏還呼呼啦啦呲呲作響,像一首野蠻的曲子。

他想到以前的唐糖,不會像這樣主動,在他面前永遠乖巧聽話。

他只要皺一皺眉,動一動手指頭,她就知道該去該留。

大家都說他不喜歡這個未婚妻,總是對她呼呼喝喝,可她卻辯解。

她說那是他喜歡的方式,即便只是對妹妹的喜歡。

以前,這是她唯一自信的事情。

她總說他喜歡她,即便沒有好身材,即便五音不全,即便年紀差了他一輪。

“阿紳,你這兒要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媳婦兒還等着我呢。”吳青遠從藥箱子裏挑揀出幾盒維生素片,擱到床頭小桌上,瞥了眼林澤紳淡漠的神情,後退了幾步。

“欸,你有媳婦兒啊,那你剛剛還調戲我!”唐糖誇張地翻了個白眼,“還有你這藥我是不吃的,我好着呢!”

“維生素而已,你好歹也讀了半年醫書,這點常識總是有的吧。”吳青遠笑笑搖頭,又道,“哦,對了,你失憶了,那你這課業怎麽辦,過完年還是要上學的,別到時候連系統解剖都不知道,讓人笑話。”

上學?

唐糖神色一僵,捋了耳側的濕發,追問道:“我還要上學?學什麽?學醫?!”

這富貴家的子女就這點麻煩,從小到大都得讀書讀書讀書。

吳青遠一副了然的樣子,點頭說道:“得,果然是忘了,不過聽你們教授說,你那課業本來就學得不好,大不了重頭再來。”

臨走前,見林澤紳還沒什麽表示,拿着個電吹風開開關關,一臉陰晴不定,吳青遠還是沒忍住踢他一腳。

“你看看你這未婚妻,多可憐,好好的醫學生,千金大小姐,現在差不多成了一智障,你……”

“喂!你TM說誰智障啊!”

“……”

唐糖憋着一肚子火氣,聽了智障二字,實在忍不住爆發。

她怎麽就智障了?她可是二十一世紀來的,論進化甩他們幾百條街好嘛!

“怎麽說話的?青遠,你先回去。”林澤紳把電吹風關上丢至一旁,面色微沉,睨了她一眼後,轉身送吳青遠出門。

被他怒目一瞋,唐糖只覺得越發梗塞。

兩人轉身走後,她渾身火燒火燎地鑽出被子,在松軟的大床上踩來踩去。

真是人渣!

林澤紳,他憑什麽,憑什麽對自己大呼小叫,一副家長的派頭。

“阿紳,她才剛醒沒多久,脾氣不好也正常,很多時候你要遷就她。”吳青遠出門後,腦子裏還回蕩着那句“你TM說誰智障”。

看起來,唐糖的狀況确實不好,情緒太不穩定。

這話放到以前,就是再怎麽生氣,她也絕不會挂在嘴上的。

吳青遠由心發出一陣同情的長嘆。

“遷就?我就是太遷就她,才有了這個脾氣。”林澤紳卻是自嘲一笑,轉移話題,“你看看能不能開一些鎮靜劑,萬一再出現什麽過激情緒,我也好應付。”

吳青遠聽完,驚得雙目圓瞪:“什麽?我記得給你說過,鎮靜劑不能亂用,副作用很大,況且她現在完全不需要用……”

“青遠,聽說你夫人最近看中了永安百貨的一個專櫃。”林澤紳低眉松了松腕表,淡聲說道。

吳青遠搞不懂他。好像自從小時候那場綁架之後,林澤紳就瞬間長成了大人。

雖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鐵哥們兒,可林澤紳的性子,他從來摸不透。

論心計謀略,誰抵得過從小就開始萌芽的人?

而自那之後,林澤紳的手段就變得和他這個人一樣。

忽心軟友善,忽果絕狠毒。

有時候,吳青遠甚至覺得,林澤紳才是最需要看醫生的那一個。

“……明天我讓人送過來。”

“嗯。”

淡淡的嗓音,沒有一絲不尋常。

吳青遠還想再說什麽,被他揚手打斷:“我想你夫人很樂意聽到你帶回去的消息。”

一句話堵死。

吳青遠點點頭,一臉複雜地揮袖而去。

林澤紳獨自在門口默了會兒,一旁的客房忽地打開。

“阿紳,怎麽還不睡?”洛菲顏披了一件珍珠粉長大衣,長發散落在肩側,睡眼迷蒙。

她走到他身邊,很自然地攀上他的手臂,柔順的長發軟軟耷在他的衣服上。

“嗯,吵醒你了?”林澤紳轉過身,正對着她,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溫言細語,“去睡吧,公司的事還沒完。”

洛菲顏明知是敷衍,卻也不争辯,抿唇瞥了眼對門,淡淡點頭。

“對了,阿紳,明天我搬出去吧。”轉身後,她背對着他,長大衣裏的雙手捏了捏。

林澤紳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沉默了一陣。

“嗯。”

洛菲顏不再多說,弱柳般的步子移進了房間裏。關上門的剎那,兩行清淚簌簌而下。

她對林澤紳有執念,那種深入骨髓,上瘾一般的執念。

從來沒想過會有結局,可是卻越來越想要一個結局。

林澤紳的眼底閃過一抹寒光,視線自背影消失處收回。

靜悄悄的二樓,獨剩對門某女發出的咆哮和長嘆,如在耳側,尤為清晰。

他擡手捏了捏眉心,牽拉着幾縷血絲的眼睛閉了又睜。

“啊——!”

唐糖正在床上跳得火爆,見了走掉的男人又推門進來,順手揪起床上的枕頭丢過去。

林澤紳微一側身,避開枕頭。

眉心緊鎖,大步朝她走去。

“你、你幹嘛!瘋、瘋了啊……”唐糖雙手環着身子後退了幾步,站到床的另一邊,心有餘悸地盯着他。

他眉心緊鎖的樣子,帶着沉沉怒氣走過來的樣子,真帥!

哦,不,是真吓人!

“過來,頭發吹幹。”

卻見林澤紳只是重新拿起桌上的電吹風,插上電,坐在床邊看着她。

話說這男人什麽毛病?

她的頭發,她想吹幹就吹幹不想吹幹就不想吹幹,他還跟她頭發杠上了麽!

10.高傲的嫖客

迫于林澤紳靜默的威嚴,她最後還是乖乖坐到他旁邊。

身子僵直着,滾燙的風吹得她心尖一顫。

不是第一次有男人給她吹頭發,但卻是第一次有這樣異樣的感覺。

……而且來得這樣快,她一絲防備都沒有。

他溫熱的指腹在她的發間穿梭,帶着一層薄繭,不經意間就會碰到她的臉。

癢癢的,像電流瞬間劃過,帶着一丢丢難以啓齒的酥麻。

為什麽說難以啓齒,因為給她吹頭發的人完全沒有任何異樣。

清冷的表情,手指和眼神只專注在她的頭發上,仿佛那只是一件無趣的死板的數學題般的任務。

“林澤紳,你經常給人吹頭發嗎?”

唐糖注意到他過分娴熟的手法,和此刻別扭萬分的氣氛。

吹風機的噪音很大,火熱的風吹出來,像是随時可能爆炸一般。降噪器似乎只是一個擺設。

林澤紳微一挑眉,沒有回答。

一手輕撫她的頭發,一手抖動手裏的電吹風,只是動作突然變得急躁了些。

她居然忘得這麽徹底。

林澤紳想着。

十六年的記憶,除了她出國那一年,剩下的每一年,她都是在他的看護下成長。某種程度而言,她就像他一手帶大的孩子。

可她忘得這麽徹底,關于他的一切,忘個幹淨。

吳青遠說得沒錯,以前的唐糖一直為他的意願而活,人生最大的理想也是嫁給林澤紳。

那時候他說:總有一天她會遇到真正的愛人,她遲早會忘了這份幼稚的感情。

現在她真得忘了,卻似乎依然喜歡自己。

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真得忘了?”

他關掉電吹風,擡手捋了她額前的碎發,狀似随意地問道。

“啊,什麽?”

“……”

林澤紳瞥了她一眼,她一如既往純真的臉上,表情誇張,雙眼無辜地瞪着他。

大概是覺得他的話題扯得突然而且遠。

“早點睡。”林澤紳微一勾唇,起身收了電吹風,放到床邊的抽屜裏,順手關了床頭燈。

“喂!關燈幹嘛!”

屋子瞬間一暗。

突然黑下來的空間,讓她心髒緊縮了一陣。

這令人窒息的黑,同那晚的綁架如出一轍。

那晚她是去開會的,新劇本的讨論會。

同一部戲裏其他幾個女配和她關系都不錯,在圈裏也算得上二線女星。她們順路載她,到了約定的地方,卻只是漆黑的破茅屋,黑暗的屋子裏什麽都看不見,她被人推進去,突然之間外面燃起熊熊大火。

女配們在屋外紛紛掏出手機報警,哭天搶地,像地獄逃出來的厲鬼。

肌膚灼烤的鑽心之痛,委屈和憤怒交織的絕望。

唐糖仿若置入夢魇,她緊緊揪着冰涼的絲綢緞面,黑夜裏的瞳孔掙紮着縮小,擴大,縮小……

直到視野變得潮熱,壁爐微微跳躍的火光漸漸明晰,巨大的恐懼感如鎖喉一般襲來。

火!

她逃不出去那大火,茅屋外有懸崖,懸崖之下也許是渾濁的江河。

她聽得見外面怒號的風聲,和咆哮的水浪。

……

“唐糖?唐糖!唐糖!……”

林澤紳在暗處站了一會兒,顫抖的啜泣聲讓他有一瞬無措。

好端端的,怎麽哭了。

他走到床邊,打開燈,看到了哭成淚人,環抱着雙膝緊緊咬牙的唐糖。

一個他從未見過的脆弱的小孩。

溫暖的懷抱,散發着淡淡青檸的香氣,剎那間包圍過來。

唐糖哆哆嗦嗦抱上他的胳膊,流淚的臉埋進他的臂彎,鼻涕狠狠蹭上去,直到那層毛衣都濕透了,再換個地方接着蹭蹭。

腦子有點麻木,畢竟那場大火昏迷前,她好像也看到有人沖她過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眼前這個人,卻隐約也是這個味道。

“怎麽了?”

林澤紳任由她抱着,長臂摟在她腰間緊了緊。他有些擔憂地看着她,低緩的嗓音讓她心安。

最終沒有得到回應——這一晚,她抱着他的胳膊,竟沉沉睡了去。

一睡到天明。

唔,是一睡到開飯。午飯的飯。

林夫人一大早就偷偷進來查探情況,見了屋子裏的情景,便命人在門口守着,任何人不得入內打擾。

當然,主要是為了防洛菲顏那賤人。

所以洛菲顏是一個人走的,拖了很多行李,林夫人體貼地為她叫了黃包車,并留她吃早餐。

不過她沒吃。洛菲顏知道,老夫人是得逞了,想在餐桌上炫耀,再百般諷刺一番。她到底是有尊嚴的,提了行李就走,一句話也沒留。

林夫人很滿意,囑咐大夥兒都別打擾樓上二人,若是醒了,就讓少爺陪着唐小姐出去逛逛。自己便約了白公館的白夫人去搓牌。

唐糖醒的時候,林澤紳還沒醒。

再怎麽說她在床上也躺了月餘,對睡覺這種事自然不怎麽熱衷,而林澤紳不同,他已經幾個星期沒好好睡一覺了。

昨夜被她拽着胳膊,抽不出身,到後來他也困得不行,索性兩個人就相互靠着躺在一起睡了。

睜開眼便是美人在側,唐糖邪惡地竊喜了一陣。

而且還是她抱着他的胳膊,他摟着她的腰,她只稍稍一側臉,就能吻到他凸出的喉結。

如此暧昧而親密,若是現在給了腎虛小姐瞧見,定要哭哭啼啼了吧?

不過,話說,昨晚兩人是怎麽纏到一起了?

唐糖眨巴眼,發現自己的眼睛有點撐不開,應該是腫了。然後關于昨晚的記憶,也慢慢緩過來……

啧啧,這不能怪她。

no zuo no die ——林澤紳,你自己手欠關燈,喚起了本寶寶不堪回首的往事,結果以身相許。

這個邏輯關系很成立。

她捂嘴偷笑,發絲微微發抖,觸到他的下巴。林澤紳皺眉,臉偏了偏。

摟着腰的手也松了松,正欲抽出來翻個身。

唐糖忙抱緊他的胳膊,小身板往前擠了擠,整個人更嚴實地貼向他。

待他再度睡安穩了,她才探出一張小臉,蹭着他的頸窩往上看。

林澤紳睡着的樣子很有氣質。

大概真正有氣質的人就是這樣,無論他做什麽或者不做什麽,哪怕只是安靜地閉着眼,呼吸清淺,眉心微蹙,也依舊散發出迷人的誘惑。

當然,主要還是看臉。

這盛世美顏,無可挑剔的五官,完美的棱角,連皮膚上細密的毛孔都性感地讓人窒息。

看着看着,唐糖的臉就紅了。

“怎麽,想起我來了?”

閉着眼的林澤紳,嗓音裏夾雜着初醒時候獨有的沙啞。

屋子裏的暧昧驀地達到最高點。

“……你是想我想起你,還是不想我想起你?”她盯着他的臉,那雙沉睡的眼睛緩緩睜開,眸子裏折射的微光,倒映出她的影子。

摟在腰間的雙臂忽地撤離,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

林澤紳單手支着腦袋,額前的發梢有些淩亂,整張臉似乎還帶着疲倦,并沒有睡好。

他微眯着眼,意味不明。

目光無意掃過她光裸的肩,和胸前不被遮擋的白皙,小腹莫名一緊。

“下午要開會,我讓老張帶你出去逛逛。”

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林澤紳低頭看了眼腕表,翻身下床,低沉的嗓音恢複一貫清冷。

唐糖眼角抽了抽,沒好氣地瞪着他的背影。

果然,溫存暧昧什麽的都是錯覺。

“順便提醒你一下,”林澤紳就着衣櫃前的水晶鏡整理了一下頭發,目光不偏不倚,耳尖卻微紅,“下次不要在男人面前穿成這樣。”

帶着一絲斥責,和一絲不耐。

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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