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
樓上的客人身份尊貴——
總商會會長,分會會長,警察局局長,林啓光林副将軍,陳探長。
這樣的場合,林澤紳敢開槍?
除非他腦子壞掉了。
呵,林澤紳可不是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壞掉腦子的角色。
可他的憤怒是真,虎口微微內收,食指扣動扳機——“砰!”
白言楓微微笑的嘴角驀地僵住,臉色煞白。
槍口只向上偏了幾公分,打在二樓扶梯的木柱上,長廊上站着圍觀的人俱是後退,表情難看至極。
“我再問最後一次,她在哪?”
白言楓已然有些哆嗦,子彈幾乎是貼着他的發梢飛出去的,到現在頭頂還發麻。
“說!”林澤紳單手下移,槍口重新對準白言楓的腦門。
“只要你把唐家産業交……”
——“砰!”
不待說完,又是一槍。
這回是擦着臉頰飛出去,子彈在白言楓白皙的皮肉上生生燒出一道鋒利的口子。
“林澤紳!你還有沒有王法!”樓上的閻局長再是看不下去,話一出口,随身帶的幾名警衛統統拿槍指向林澤紳,扳機扣動,千鈞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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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澤紳面上的肌肉抽了抽,充血的雙眼帶着嗜血怒意,他翻眼看向樓上,上唇發狠地勾起:“王法?閻正松,不想從你局長之位滾下來,就給我閉嘴。”
闫正松臉色煞變,兩抹烏黑的短眉擰成一團。
闫正松剛上任沒幾個月,當上局長也并不容易。他雖然不知道林澤紳一個商人在軍政處有什麽能力,只聽人說要一門心思讨好這個林老板。闫正松确實是花費了大量手筆讨好過他,如今已然成為正局長,在整個上海灘的地位也今非昔比,自以為區區一個林澤紳已經無需忌憚。
然而,林澤紳突然這麽一說,他闫正松也不禁慫了。
難不成他還真跟上頭有關系?
白言楓見局長都不敢說話了,這才終于有了害怕的意思。頓時連掏手帕擦臉上血漬的閑工夫都沒有,聲音晦澀道:“她不在我手裏。”
林澤紳冷笑。
槍口第三次對準他,“白言楓,你想死是不是?”
白言楓吓得只差跪地求饒,全憑着骨子裏的節操撐着,汗如雨下:“沒、沒有撒謊,唐小姐真的不在我這裏,不信你可以搜……”
“那她在哪!”
以為只要說出不在自己這裏便好,白言楓握了握拳,咬牙回道:“跳、跳湖了。”
“什麽?”林澤紳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握槍的手微微顫抖。
“确實是跳湖了,吳青遠!對,吳青遠可以作證!”白言楓緊緊盯着林澤紳的手指,直盯得鬥雞眼都出來了,只見林澤紳指節處白骨森森,只要稍微動一動就沒了一條人命。
聽到此處,充斥着硝煙味的槍口終于移開。
“吳青遠。”林澤紳冷冷喃喃。
林澤紳雙手垂在身側,怒意騰騰地轉身,走到門口時,森然的背影停了片刻,聲線冷冽:“闫正松,你聽到了,殺人償命,才是王法。”
身後是死灰般的寂靜。
“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燈火輝煌的白公館,光鮮亮麗的白公館,坐滿了達官貴人的白公館。
此時此刻,卻是如煉獄一般難熬。
那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子,連開兩槍,留下一句冷徹骨髓的話語,像詛咒一般繞梁不散。
**
“爹,爹,姐姐醒了!”
什麽味兒?
好臭……
趙小栀是被熏醒的。
40. 活着最好
“嘿嘿嘿,姐姐醒了,喝藥藥,喝藥藥……”
“哎呀,爹!你要燙死姐姐啊!”
“哦哦,燙燙!燙燙!”
“爹、爹!你幹什麽去啊……”鴨蛋急着把爹拉回來,小手扶着爹的胳膊,生怕湯藥灑出來,“放這兒吹一吹就不燙了!”
爹兩只手長了厚厚的繭,被泥土和炭灰染成黑色,雙手捧着滾燙的藥碗,一點沒覺得燙,反而覺得暖和。
一大一小将湯碗移到床邊——這是一張純粹由稻草鋪就的床,稻草底下墊了石頭和爛掉的棉花,勉強做出了床的形狀,許是常年在漏雨的屋子裏,稻草也已經潮濕了,床沿處接近地面的稻草甚至長出了灰黑色的蘑菇。
趙小栀就是在這張床上醒來的。
她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臭味來自何方,腫脹的迷蒙小眼将簡陋的小茅屋環視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兩個小心翼翼喋喋不休的人影上。
待兩人走近了才看清,是個五六歲左右的小男孩和……看不出年紀的成年男人。
成年男人當真是看不出年紀,他臉上都是黑黑的炭灰,衣服雖然算幹淨,但已經很破舊了,整體看上去像是二三十,可那雙澄亮漆黑的眼,卻是無比單純,傻乎乎如孩童一般。
“姐姐,來,喝藥藥,喝完藥藥就好了。”鴨蛋爬到床邊,從爹手裏接過藥碗,燙的龇牙咧嘴。
爹憨憨笑了笑:“傻鴨蛋,你怕燙燙,爹不怕,爹端着,你來喂。”
鴨蛋點頭,小手從衣服裏層掏出一個缺了小半邊口的白瓷勺子,小心翼翼舀了一勺湯藥。
趙小栀呆呆望着兩人,腦袋轉了半晌才轉過來。
頭疼地厲害,像鑽進了一條肥膩的蟲子。
趙小栀拍了拍腦門,重新打量周圍的環境,屋子确實簡陋,除了這張床,就只有一張黑漆漆的桌子,桌子一腳墊了石頭,桌面上擺着兩只做工粗糙的碗,和一個裝有報紙的小竹籃。
趙小栀收回視線,看着眼前吹湯藥的小男孩,啞着嗓子問道:“你們救了我?”
“嗯,算是吧。”小男孩點點頭,“來,姐姐喝藥。”
趙小栀最讨厭喝中藥,深褐色的藥湯,散發着濃郁的苦味,熏得鼻子眉頭都皺起來:“不要。”
“姐姐乖,喝完藥就能好起來了。”鴨蛋吸吸鼻涕,勺子伸到趙小栀嘴邊。
趙小栀往後退了退:“我沒事兒,小感冒而已。”
趙小栀沖小男孩虛弱一笑。這小男孩長得倒挺标致,臉上也幹淨,除了鼻子上挂着鼻涕,五官都生得十分可愛,兩道清冽的眉更是透着一股子英氣,小家夥長大肯定是帥哥啊。
“姐姐,你試試腿能動不?”鴨蛋看着這姐姐笑得親切好看,對自己的情況還十分樂觀的樣子,猶豫了到底要不要告訴她。
趙小栀看了眼自己被破布包裹的雙腿,小臉頓時怔了怔:“腿當然能……動啊。”
嘛!
腿怎麽了!
趙小栀指揮神經擡起腿,兩只手往腿上猛地捶了捶——
紋絲不動。
只有一丢丢微微的酥麻感,很細微的感覺,不使出吃奶的力氣是完全感覺不到的。
“我、我腿瘸了……?”趙小栀癟着嘴看向小男孩。
鴨蛋像個大人般皺了皺眉:“大夫說還是有希望的,姐姐在冷水裏泡久了,腿都凍住了,要每天用熱水泡,還要按摩,喝藥,十天半月總能好。”
趙小栀啞了啞。就是說還沒廢的意思。不禁松了口氣。
“但是不喝藥一定會廢掉哦。”鴨蛋認真地說。
“……”
趙小栀自己接過藥碗,捏着鼻子,閉上眼,仰頭一飲而盡。
“姐姐好棒!”鴨蛋鼓掌。
“姐姐好棒!”傻爹也跟着鼓掌。
趙小栀捂着嘴,眉眼擠作一團。被表揚了,多少要忍一忍裝一裝。
“爹,我們去吃飯吧,我餓了。”鴨蛋将碗和勺子收起來,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對一旁還在不停鼓掌的傻爹說道。
“好啊好啊,吃飯飯,餓了!”
趙小栀見兩人要出門,忙勾着身子問:“小弟弟,有什麽吃的啊,姐姐也餓了。”
鴨蛋轉身搖頭:“大夫說姐姐只能吃藥。”
“……”确定大夫這麽說麽。
趙小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擡頭盯着茅草樹枝搭建的天花板,表情茫然。
居然沒死,命真大啊。
她記得好像是被水草纏上了,在水裏掙紮了許久才掙脫,恰巧浮出水面的時候,抓到一塊木板。想想也多虧了那塊木板。
還有兩個陌生的好心人。
已經是第二次體會到死裏逃生的感覺了,內心某處似乎越發堅硬起來,心情卻是柔軟的。
到哪裏都有人要她的命。原以為是穿越過來當大小姐的,沒想到會發生這麽多可怕的事情。算起來,這些都是與她無關的事。
那個叫唐糖的姑娘,她大概不會再出現了吧。
鴨蛋和爹端了食物進來,香噴噴的烤土豆将屋子裏的臭氣驅散。
一天之中,這是鴨蛋和傻爹最開心的時刻,吃着熱乎乎的食物,吃得飽飽的。
“大夫說我一點都不能吃嗎?”趙小栀側過身,枕着手臂看着桌子上的美食。
其實根本算不上美食。
一碗沒剝皮的烤土豆,一碗同樣沒剝皮的紅薯,一罐糙米粥。
兩個人吃得津津有味,趙小栀也饞了。
“一丁點都不能。”鴨蛋斬釘截鐵地說,“姐姐看起來是富貴人家啊,怎麽這麽貪吃呢?”鴨蛋吸了吸筷子問。
“這什麽話,富貴人家也要吃飯啊,再說了,你哪裏看出來我是富貴人家了?”
“姐姐的衣服,賣了很好的價錢。”鴨蛋吐了吐舌頭,往傻爹碗裏放了一個大土豆,接着說,“不然哪裏有錢請大夫買藥啊,這還不算,還有多得錢,夠姐姐住一陣子了。”
趙小栀這才後知後覺,撩開面前的破布一看,身上竟是和他們一樣的舊衣服。
趙小栀打了個寒顫,哆哆嗦嗦将身子蓋嚴實,一時哭笑不得:“你倒是聰明,賣了多少錢?”
鴨蛋很誠實,答道:“二十個大洋,”又說,“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麽多錢,以前有先生給我賞錢的,一個大洋夠我和傻爹吃四五天。”
“二十個?小弟弟,你被老板坑了,據我所知,至少也能賣一百個。”趙小栀搖頭笑笑。
但鴨蛋已經很知足,“真賣出一百個,我都不敢在路上走了。”
說的也是。趙小栀又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家啊。”
“我是說你家在哪兒,上海?”老實說,趙小栀一點都不希望這裏是上海。
“對啊,姐姐腦袋燒糊塗了吧。”鴨蛋咯咯笑出聲。
傻爹見他笑了,也咯咯笑出聲:“糊塗了!”
趙小栀就不做聲了。
她現在腿腳不方便,呆在這裏哪都去不了,按理說算是最安全的了。
可這裏是上海,那些壞人如果沒有打撈到屍體,會不會全城搜查?
好憂傷啊。
感覺這個年代太可怕了,尤其是這個年代的有錢人。
“姐姐,我要出去賣報紙了,你跟傻爹玩兒吧。”這時鴨蛋吃完,站起身拿了桌上的布片擦擦嘴,将桌上的小籃子挎到肩上,又從籃子裏掏出一頂布帽戴到頭上,剛好能遮住有些長的頭發。
“對了,我叫鴨蛋,他叫傻爹。”鴨蛋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指着傻爹說道。
傻爹被點名,當即笑開花:“鴨蛋!傻爹!嘿嘿……”
“噗——”趙小栀被倆人逗樂,怕他們誤會,忙解釋,“我不是笑你爹傻啊,我就是覺得他笑得挺好玩。”
“沒關系,傻爹本來就傻。那我出去了。”鴨蛋很爽快地擺擺手,“傻爹再見,姐姐再見!”
“鴨蛋再見!”傻爹歪頭一笑,嘴裏還包着土豆皮。
“等等,鴨蛋,把你的報紙給姐姐看一份呗。”
沒想到鴨蛋還是有工作的小朋友。
“姐姐識字麽?”鴨蛋轉身回來,眼裏一亮,跑到床邊,将籃子裏的報紙小心地抽了一份。
“嗯,識字。”趙小栀摸摸他的腦袋,接過報紙,“怎麽,鴨蛋想識字?”
“嗯!”鴨蛋重重點頭。
“行嘞,等你回來姐姐教你!”
兩人愉快地勾了手指。那一瞬間,趙小栀覺着還是活着最好。
41. 複仇慢慢來
報紙上的時間來看,離趙小栀跳湖已經過去四天了。
頭版頭條,就是關于唐小姐的尋人啓事。
署名是林澤紳,看來林澤紳已經知道她不見了,打撈不到屍體,堅信她還活着。
“哎,這個人跟姐姐長得一樣哎!”
傻爹搬了小凳子到床邊,打來半桶熱水,兩只眼睛有些害羞地往報紙上瞟。
看到報紙上的圖片時,忍不住驚呼出聲。
“不是我啦,只是有點像而已。”趙小栀聳聳肩,瞧着熱氣氤氲的褪色水桶,自覺靠過去,把報紙扔到一邊,“傻爹這是要做什麽?”
小手在熱氣上方熏蒸,溫暖濕潤的感覺讓人不自覺嘴角上揚。
“這是給姐姐泡腳的。”傻爹将水桶往前又挪了挪,“我出去洗碗,姐姐泡腳。”
傻爹愣頭愣腦地笑了笑,擡手撓撓灌木叢般的頭發。
趙小栀瞠大眼,感謝的話哽在喉間,她撐着屁股慢慢将腿挪下來,臉忽地紅了,“傻爹,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叫趙小栀,你以後叫我小栀吧。”
傻爹迎上趙小栀忽閃的眼睛,覺着這雙眼睛即便是紅腫如核桃,也特別的好看。
“我、我叫傻爹,小栀!”傻爹又憨憨笑起來,“小栀!”
“嗯!”趙小栀抿嘴笑了,雙手跟提麻袋似得将兩只沒知覺的腳提起來,丢到熱氣騰騰的水裏。
舒服!唔,不過,還是沒什麽大感覺。
傻爹滿意地看着她泡腳,不禁像對鴨蛋一般,擡手拍拍她的頭發:“乖乖。”
趙小栀脖子一縮,忍俊不禁。
待傻爹出去了,才又重新拿起報紙來看。
趁這段時間,她該好好計劃計劃了,等腳好起來,就要趕緊想法子離開上海。
**
林氏內部調整,公司進行了一次十分殘酷的裁員。
上到高職,下到保潔,都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整頓,簡直可以稱得上脫精洗髓。
之所以說殘酷,這次裁掉的員工,一半被予以終生禁用的懲罰,即任何公立或私立的單位都會聘用;一半則被迫發配到前線,充軍。
林澤紳幾乎是傾其一切手段,實力打壓這些員工。
有管部門将此事上報,對林澤紳這一無理處罰進行了投訴。
而最後的結果令衆人心寒至極——投訴的人要麽被貶官,要麽被停職。這就像是一個惡性循環,世人越是不滿,林澤紳便做得越絕。
記者們是萬般不敢報道的。
他們常年報道林澤紳,自然是知道林澤紳的性子。加之林澤紳親自發給各大報社的新聞稿——一篇簡明扼要的尋人啓事,記者們多少明白林澤紳最近的做法是為何。
白言楓近幾日可謂坐立難安,他沒想過林澤紳的本事居然這樣大。平日裏拉攏地靠山,到了如此關鍵時刻,竟是沒有一個敢配合。
林氏的裁員結束,必定會有一段時間的整頓,下一步肯定就要輪到林氏以外的人了。
那日林澤紳在白公館放話,如今看來絕非玩笑。
“管家!備車,去廣州總局。”
白言楓将抽屜裏的文書放進皮箱,神色匆匆走出白公館。
無論如何,沒有坐以待斃的道理。
只是,剛出門就碰見了熟人。
“喲,白公子有急事啊。”聶無雙原本歪在車門邊,見了白言楓出來,無聊的臉上瞬然出現一抹驚喜。
可叫他們好等。
盛南廷睨他一眼,從半開的車門裏出來,彈了彈手裏燃着的香煙,戲谑地瞧着白言楓微微變色的臉。
盛南廷和聶無雙一大早就來堵人了,林澤紳上輩子大概是個算命的,算準了白言楓今天要出遠門。
“是你?”白言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眉心微蹙。
“廢話。”盛南廷暗啐一口,走近兩步,“白言楓,你這是要逃命天涯啊,嗯?”
盛南廷睨着他手裏的皮箱,眼角閃現一抹寒光。
不等白言楓繼續說話,盛南廷開門見山道:“把你手裏的箱子留下,人可以随便滾。”
“哎呀呀,你這樣是幹什麽,好好說話不行嗎?”聶無雙扶額,十分無奈地湊過去,拉拉他的袖子。
真是叫人操心啊,要人家東西還這麽地理直氣壯!
“這位先生,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如何要拿走我手裏的箱子?”白言楓當然知道對方是林澤紳的人,在上海灘從未見過這號,想必不是什麽要緊角色,不過是個愛說大話的。
盛南廷咧嘴一笑,眼底卻是滿滿的不耐煩。
聶無雙忙上前當了和事老:“白先生,我說您就把箱子留下吧,這樣大家臉上都好看一點……”
“聶醫生,你這是什麽意思!”白言楓厭惡地皺起眉。
盛南廷見了他這副嘴臉,自然是火氣更盛,聶無雙是他養着的,哪裏輪得別人給甩臉色。
“意思是你不想臉上開花,就自己跪下來,東西老實交出來。”盛南廷碾滅手裏的煙頭,準确無誤地扔到白言楓的狐裘外皮上,
白言楓沒料到此人素質低到這般田地,一時間也沒來得及躲開,只屈辱地拍了拍胸前的灰漬,語氣愈發嚴厲:“做夢。”
喔唷,這男人還挺會帥酷哎。
聶無雙默默瞟他一眼。但是帥酷的後果很嚴重,必須自負。
盛南廷懶得再廢話,長臂一伸,一柄□□對準他。
白言楓最近可是被槍吓怕了,從局長那裏高價買了把槍,可關鍵是他不會使,放在腰後別着,時刻提心吊膽。
盛南廷拿出槍的剎那,白言楓當即就松手,箱子掉到地上。
“拿去。”從牙縫裏擠出倆字。
哦,這麽慫的。
聶無雙搖搖頭,和盛南廷對視一眼,上前拿箱子。
而就在此刻,白言楓轉身攫住聶無雙的脖子,也許是危險時刻地大爆發,動作竟然還出奇地連貫——
白言楓很順利地将袖中小刀抵在聶無雙的咽喉。
搏動的血液加速,溫熱而脆弱的生命線,此刻就被他抓在手中。
白言楓冷冷一笑,嗓音有些許顫抖:“還未請教先生大名?”
盛南廷一時懵了,心髒驟然緊縮。
“放開他!”
屮艸芔茻,敢那他的人威脅他!
盛南廷欲扣動扳機,可這該死的手,居然千年抖一回!
“那是自然,我不像你們,視人命如草芥,我不會随意殺他。”白言楓捏着小刀,貼緊聶無雙的脖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讓我的管家把皮箱拿到車上,我上車就放開他。”
“把你的刀那遠一點!”盛南廷暴怒,雙眼瞪着聶無雙的脖子,眼球都要鼓出來,“他要是流了一滴血,你看我怎麽整死你。”
盛南廷此番前來,根本就沒有殺人的意思。他很久不殺人了,養得一幫屬下,個個都是能手,也用不着他親自動手。
這次來主要就是受林澤紳之托,将白言楓給逼回府而已。
哪裏知道小破箱子對白言楓如此重要。
“哎哎,白先生你可當心啊,人家脖子的皮膚可嬌嫩着呢,你要是不小心劃破一點點,那我家阿盛真得會開殺戒的呢!”聶無雙沒有一點害怕的意思,反倒好心提醒。
“閉嘴!”白言楓冷冷喝道。
“你閉嘴!”盛南廷放下的槍又重新對準,“再吼他一個試試,我看是你的刀快還是爺的子彈快。”
“這還用看嘛,肯定是爺的子彈快。”聶無雙莫名臉紅,朝着盛南廷嬉皮一笑。
白言楓簡直無語。
他一定是史上最憋屈最失敗的壞人。
42. 林三爺
誰都沒有動一下,白言楓突然就倒地了。
很突然,可以稱得上倉促。
小刀還是不可避免地劃傷了聶無雙的脖子。
盛南廷暗暗咒罵一句,大步上前,動作粗魯地攬過聶無雙的腦袋:“痛不痛?”
“不痛。”
兩個人的距離只差零點幾公分,盛南廷粗粝的呼吸噴灑在聶無雙戰栗的頸動脈。
“公子!公子!”管家此時大叫一聲,朝着白言楓撲過來。
“等、等等,我先給他檢查檢查。”聶無雙回身瞥了眼,掙開盛南廷的手。
身為醫生,這點職業操守還是有的。
“你要幹什麽!”管家攔住欲蹲下來的聶無雙。
“起開!”盛南廷皺眉,很是嫌棄地提起老管家的衣領子,将他推到一邊去。
聶無雙默不作聲給白言楓檢查身體,翻了眼睑,掏出随身攜帶的小電筒:“沒死,可能是心髒不好。”
“管家,你家公子有沒有吃什麽藥?”
“有、有有!”管家見他是醫生,頓時露出了慌張的表情。
“怎麽,有問題麽?去拿他的藥給我瞧瞧。”聶無雙疑惑地看着管家。
管家依言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往回走。
聶無雙對盛南廷使了個眼色,讓他跟着一起去。
“走快點,你家公子的命還要不要了!”盛南廷上前踢他一腳。
管家見狀,忽地“噗通——”一聲跪下。
根本不是心髒病,也沒勞什子藥。
聶無雙背對身後,從兜裏掏出一粒藥丸送至白言楓嘴裏。
那管家已經自顧自哭了起來:“你們不是要殺了他嗎,這、這不是正好幫了你們不是……”
一大把年紀,哭成這樣也真是難為他了。
“我有說過要殺他麽?”盛南廷冷笑一聲,微微俯身打量管家,“意外收獲啊,想不到白言楓居然養了只不安分的狗。”
“你給他吃了什麽?”聶無雙回頭,神色認真地盯着管家。
“我、我……”
“你什麽你,說!”盛南廷擡腿就是一踢。
“不是我……”管家痛哭流涕,“我是被逼的,我不給公子下毒,有人就要我全家的命啊……”
“什麽毒?”
“什麽人?”
聶無雙和盛南廷幾乎是同時問出口。
盛南廷瞥了聶無雙一眼,擡腳又是一踢:“說,什麽人讓你下得什麽毒!”
“穿、穿心散……”
穿心散,顧名思義。
這種毒無色無味,殺人于無形。混入茶水酒菜之中,服下後,在腸道中被吸收入血,促使血液凝固,在重要器官處形成栓塞。
激動和緊張的情緒,都會導致血管收縮,血液流速加快,血栓堵在心髒,或是腦部,橫豎都是死路一條。
更有甚者,藥量過大,直接全身血液都凝固。
這管家也算手下留了點情。不過,最大的可能是,藥店不可能一次性給他這麽多原料。
“誰指使你的?”聶無雙問。
“我不能說啊……”管家繼續嚎哭。
“不說就殺了你。”盛南廷将槍對準他。
聶無雙無奈搖頭,他家主子的殘暴性子還真是改不掉啊。
回頭時,恰見白言楓已經醒轉。聶無雙的解凝丸十分有效,但也畢竟是一時的,白言楓要活命,得将全身的血都過濾一遍,否則□□殘存,得随身帶着解凝丸。
可這解凝丸的副作用……
“殺了他。”白言楓仰面朝天,嗓音沙啞而幽冷。
“你叫我殺我就……”
不待盛南廷收回槍,說一句“你叫我殺我就殺啊”,那六十多歲的管家忽地拾起地上的短刀,往自己心口猛紮下去“公子!是我對不起你!”
盛南廷:“……”
聶無雙:“……”啧,動不動就自殺,他到底要不要救的!
白言楓毫無觸動,眼底的淚光一閃即逝,他淡淡說道:“告訴林澤紳,始作俑者是林啓正,所有事情的幕後黑手都是林啓正。”
林啓正,林三爺。
**
“姐姐,你還說自己不是富貴人家。”
鴨蛋坐在桌邊,盯着眼前的報紙,一臉淡淡的憂傷。
趙小栀的腿腳已經好得差不多,能下床走動了,只是還不能蹦蹦跳跳,不能跑。
聽了鴨蛋的話,一個“咯噔”,莫不是報紙上又有什麽關于她的東西。
上次那個尋人啓事,鴨蛋可是追着她問了好些天的。
“我跟你說了嘛,不要相信報紙上寫……得……”
擦。
這什麽鬼報道?!
居然整整一頁全是她的照片!
哭的,笑的,生氣的,吃飯睡覺的……有毒啊!
“我不是說報紙的事情。”鴨蛋将她手裏的報紙拿開,表情淡淡的,“我是說,你既然認識這麽多字,還會唱歌,會講故事,為什麽還不承認是富貴人家的?”
趙小栀腦袋被震地發蒙,老實說那麽多得照片看着很是滲人。
她搞不懂是不是富貴人家對鴨蛋來說到底有什麽不同。
而且那些童話故事和歌曲可都是二十一世紀的東西,跟富貴人家什麽的也扯不上關系。
可是趙小栀實在詞窮了,不知道要怎麽解釋。
“你希望我是嗎?”趙小栀摸摸他的腦袋,表情也有些恹恹的。
“嗯。”鴨蛋想了想,點頭道。
“為什麽?”趙小栀笑了,熊孩子誠實。
“我想帶傻爹看一次電影。”鴨蛋忽然很深沉地說道,“就一次,一次就好。”
“為什麽這麽想看電影啊?”
“傻爹以前其實不傻,他在電影院工作,而且薪水很高,傻爹從孤兒院把我領回家,對我特別好……”說着,愛笑的鴨蛋突然哭得很傷心,“傻爹經常帶我看電影,有一次,有人包場……傻爹不知道,官兵把我們趕出來,用槍打了傻爹的頭……子彈就留在他的腦袋裏……嗚嗚嗚嗚……”
所以傻爹才變傻的。
趙小栀看了眼門口坐着洗碗的傻爹,暖陽灑在他破舊的棉襖上,他很開心地哼唱着趙小栀昨日教他們的曲子。
原來看似普普通通的人,有着這樣難過的故事。
43. 隐忍
業內有人說,林先生像瘋了一樣。
瘋了一樣找人,瘋了一樣裁員,瘋了一樣收購與林氏搭不上邊的企業,瘋了一樣拿槍指着自家三叔的腦袋。
除去林夫人,林家上下老小都跪下來求他。
“你若還讓我喊你一聲三叔,你告訴我,她在哪兒?”林澤紳的聲線清冷。
滿堂隐隐約約的啜泣。
自盛南廷帶回那樣的消息,林澤紳的怒火便沒有消停過。
其實他懷疑過三叔。唐家那場大火之後,大雨傾盆了一天兩夜。聶無雙從一堆殘骸裏查到了磷粉。那之後因為種種繁瑣将這事擱置了月餘,唐糖醒來後,林澤紳便派人繼續深查。
引起大火的磷粉,和偶然間發現洛菲顏熟稔的吸煙姿勢。
林澤紳就開始懷疑了。
是不是那批聘禮有問題?
接着,很容易就查到了聘禮的來源。而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绫羅綢緞是來自三叔的布莊。
調查到了此處,林澤紳原本已經作罷。三叔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從小便視他如己出,永遠是一副溫文爾雅,文弱書生的模樣。
若是懷疑到三叔頭上,那未免也太荒唐了。
可越來越多得事情發生,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向三叔,這個人前無害,卻總是出現在事發現場忙忙碌碌的男子——表面上三叔為了林氏做出了許多犧牲。
比方說分家産的時候他一個勁抱病推辭,需要幫忙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想法子,他手下的布莊和醫館每年都要以林氏的名義回饋百姓……
林家的每一個人都尊敬他。
而事實上,林澤紳也并未虧待過他。林三叔沒有的,林澤紳都變着法子彌補了。
“阿紳,你這是做什麽,唐糖的事和你三叔有什麽關系?”林夫人繃着臉,近來外頭的流言真是不堪入耳,林家的臉面都給他丢盡了。是以這種種竟只是為了個女人。
唐糖失蹤,林夫人固然難過,她是将唐糖當作準兒媳來疼的,跟自己的女兒一般親近。
可這到底還不是林家的人,林夫人一直以為阿紳心裏頭沒多麽喜歡她,如今人失蹤了,倒發起狂來,六親不認。
林夫人可不由着他。
林夫人擋到林三叔跟前,仰視比自己高大半截的兒子,冷白的臉上威嚴尚在:“欺負你三叔老實?”
林啓正聞言,卻是一笑。
極輕的一笑。
早飯時候林澤紳把他叫過來,他就知道沒什麽好事。不過,就眼下來看,林家是沒幾個人站在侄兒那邊了。
林啓正長身而立,青布衫外套了件黑絨邊梨紋夾襖,手中執扇,面上清清淡淡,和平日并無兩樣。只靜靜望着地板,凝神。
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旁觀者态度。
“媽媽,唐糖還活着,我要找到她。”林澤紳蹙眉看着母親,手裏的槍收回去。
“你不是一直在找的麽,整個上海灘給你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到,難道你三叔就知道了?”林夫人臉色陰沉,對這個話題顯然已有了些不耐煩,看向跪着的衆人,道,“起來起來,自家人跪來跪去,傳出去成什麽樣子。”
跪着的人聞言都紛紛起身,倒是有個人突然就忍不住多了句嘴:“林夫人,阿紳這麽問定是有他的道理,整半月沒有唐糖的下落,許也是心急了。”
林夫人刀子眼梭過去,出聲的正是她頂頂讨厭的洛菲顏。
本來洛菲顏嫁給林二叔,輩分上和林夫人差不了多少,按理當叫林夫人一聲嫂嫂。可林夫人實在覺得刺耳,只聽了一次就讓人掌嘴。洛菲顏學乖了。
學乖了也是讨厭的。林夫人冷哼一聲:“哪裏輪到你嚼舌根了。”
洛菲顏低頭不語,往林二叔身後挪了挪。
林二叔如今在林家已經沒什麽地位可言了。他現在是看着林澤紳就窩火。
好歹也是親二叔,居然一言不發就讓上頭革了他的職。他現在就只是一門心思巴望着唐糖的死訊。
“你當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