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趁着林夫人轉頭分神的空當,林澤紳繞到三叔跟前。
良久,林啓正悠悠擡頭,清澈的眸光波瀾不驚。
他看向林澤紳陰沉的臉,眼角的褶子皺成一團:“阿紳,三叔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是麽?”林澤紳迅速擡手,槍口對準側某處,“砰”!
随即是衆人尖叫的聲音。
那一槍堪堪打在三嬸跟前,地板上的毯子被戳出一個冒煙的洞。三嬸吓得腿腳一軟,被小兒子扶着才勉強站穩。
林三叔的臉色微變:“你瘋了。”
林夫人更是怒極,她反身過來,甩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巴掌聲清脆響亮,屋子裏的啜泣瞬得屏息了片刻。
這是林夫人第一次打他,從小打大,她都舍不得罵一下林澤紳。
可是今天,林澤紳實在太過分了。林夫人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光審視他,心口寒涼:“你做什麽,你要毀了林家是不是?!”
林夫人一口氣未提上,老張及時上前扶了一把。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你怎麽偏生就喜歡為了女人發瘋,為了一個女人,你連家都不要了是不是!”
林夫人氣得語無倫次。
到底是說了狠話。
在林夫人內心深處,唐糖究竟是個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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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圖什麽呢?唐家的産業是個事兒,唐糖這個人單純沒心機是個事兒,更重要的是,林澤紳對唐糖沒多麽愛。
可今兒這算什麽?為一個失蹤了半月的小姑娘,他林澤紳都做了些什麽!
林夫人頭一次對林澤紳心生失望。
而一向聽從母命的林澤紳,也是頭一次沒有理會母親的話,即便臉上火辣辣的五指印宛若鑽心,依舊是咄咄逼人地看向林三叔,從齒縫裏咬出一句話來:“林啓正,我給過你機會了,你不說,很好。”
“做事都是要講究證據的,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哪裏聽了什麽謠言,總之,阿紳,我不明白你說什麽。”
林三叔是算準了林澤紳沒有證據。
“你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林澤紳怒極反笑,他忽地轉身看向雙目含淚的林夫人,眸子裏氤氲着痛心疾首的複雜,“媽媽,兒子讓您費心了。”
林夫人眯着雙眼,淚光轉瞬滑落。她看着林澤紳,有心疼,有不忍,也有其他。
“但是從今日起,我林澤紳再無需林家庇護。”林澤紳看着母親,一字一句。英氣的眉擰出幾道溝壑,素來平靜的眸子裏,此刻驀地通紅。
男兒有淚不輕彈。林澤紳今日算是到了傷心處了。
他受不了,終于是受不了了。
受不了林家的光鮮亮麗,受不了林家人的陰險毒辣,受不了至親之間笑裏藏刀。
可笑的是,他自己卻也是這其中一員,林澤紳最受不了的還是自己。
**
趙小栀伸了個懶腰,聽了關于傻爹和鴨蛋的過去,她決定幫他們實現願望。
至于怎麽幫,當然不會是投奔林澤紳了。
鴨蛋瞧着趙小栀從湖邊挖來一盆濕噠噠的泥巴,乖巧地坐在一邊,好奇寶寶般問道:“姐姐這是要做什麽?”
“賺錢啊。”趙小栀拿了份報紙墊在地上,又在屁股下也墊了一張,席地而坐,“我給你做好看的玩具模型,你賣報紙的時候順便也把玩具捎上賣。”
鴨蛋盯着泥巴們看了一會兒,然後用關愛智障地眼神看着趙小栀:“姐姐,這不就是捏泥巴麽,小孩子都會的。”
趙小栀拿起泥巴聞了聞,皺了下鼻子,自信滿滿:“可是我捏的東西,你們肯定不會。”
趙小栀倒是真沒說大話。
她業餘最大興趣之一就是折騰陶瓷,模型,橡皮泥之類,也算是彌補童年的遺憾吧,趙小栀在這方面還挺有天賦,授課老師經常說她捏什麽是什麽。
沒過一會兒,一炷香時間不到,趙小栀就捏出一個擎天柱的輪廓出來。
鴨蛋沒見過,驚呆地瞧着:“這捏得什麽啊,人不像人,怪物不像怪物。”
趙小栀給擎天柱捏出細節部分,邊捏邊笑道:“還真給你說對了,是人也是怪物。”
鴨蛋點點頭,表示已經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接着趙小栀有陸陸續續捏出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小東西。
活潑的孫猴,可愛的皮卡丘,酷炫的恐龍……
放在爐子上方稍微烤了烤,又用布片裹着,稻草細細密密纏繞起來,放到床頭邊算是初步完工。
“不想賣啊,姐姐,好好看,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泥人。”鴨蛋秒變迷弟。
“哎呀,我再給你單獨捏嘛。”趙小栀拍了拍泥濘的爪子,起身扭扭脖子扭扭腿,“走,叫上傻爹,咱去湖邊玩耍玩耍!”
這附近的地形已經被趙小栀琢磨地差不多了。
地方很偏僻,聽鴨蛋說這裏曾經是個養豬場,沿着湖有很長一段路都是無人區,離鎮上很有一段距離,算是個天然避難所了。
這幾天再賺點錢,買點幹糧什麽的就讓鴨蛋帶她到碼頭坐船去。
44. 傻爹走失
“林澤紳,你可想好了,把林家整垮了對你自己可沒什麽好處。”
盛南廷手裏拿着厚厚一沓文件,那是整個上海所有瀕臨破産的企業。
林澤紳也是夠狠,突然之間,将那些沒落的小産業高價收購,叫業界人見了,沒一個不說他傻的。
“這些企業是我林家整垮的,自然由林家收底。”林澤紳滿不在乎。
他站在湖邊,黑色別克停在身後的灌木叢裏。
指間燃着的香煙幾乎快燙到手,林澤紳眺望着湖心,近日來緊鎖的眉頭,到了此刻才有一瞬舒展。
林澤紳是個心狠的人,确切說林家人都是如此。什麽名門望族,不過是比誰的手段更勝一籌。
而今,林澤紳只不過是有些疲乏了。
或者說,他将矛頭從外人指向了親人。
“就為了一個女人?”盛南廷還是無法理解,他見慣了林澤紳叱叱風雲的模樣,揮一揮手,什麽都入不了他的眼。
商場之中,誰不是聽了林澤紳的名字就聞風喪膽的。
林澤紳嗤笑,目光從湖心收回,落到盛南廷手裏的文件上,嗓音喑啞:“是也不是。”
“你知道,我表妹死了,我二叔很傷心,”林澤紳将煙頭丢盡湖邊的泥坑,低頭摸了摸燙紅的指節,神情淡淡道,“他費盡心思要殺唐糖,即便他明知道兇手不是她。”
盛南廷默然。
林夢雪的死一度是個謎。所有人都以為唐小姐畏罪潛逃,林啓光滿世界喧嚷自己的女兒死得多麽多麽無辜。
可事實卻并非如此。
兇手是林三叔,是洛菲顏,甚至是林啓光自己。或者以上全是。
林夢雪只是恰恰讨厭了一個很多人都想置其于死地的人。
母親也是個自私的,她一心盼着唐林早日完婚,可偏偏那日唐糖拒絕了這個提議。
慌了,大家都慌了。
可這到底有什麽可慌的?唐家大勢已去,唐家産業已然是林家囊中之物,他們還忌憚什麽?
林澤紳最生氣的大概就是這裏。
林家人太可怕,可怕到血緣至親也可以随意殺害的。
“行,既然你決定了,等你下午參加完林氏的卸職大會,明天上午我盛氏就召開入職典禮,屆時你就正式是我盛南廷的人了。”說到此處,盛南廷不免露出意味深長一笑。
林澤紳觑他一眼,眼神複雜:“外面都傳我瘋了,你倒是不怕引狼入室。”
“呵,誰是狼可還說不準,在爺眼裏,你一直就是只小綿羊。”
“……”
盛南廷這沒正形兒的樣子,林澤紳已經習慣了,這時候也确沒心思再跟他鬧嘴皮子。
擡手拉了拉肩上的大衣,最後再瞧了眼空無一人的湖周,轉身道:“走吧。”
盛南廷撩了身上未系扣的西裝,薄薄的襯衣依稀可見肌肉的紋理,側身讓了讓,讓林澤紳走到前面。
“你還真是不怕冷。”林澤紳瞟了眼。
“你見過狼怕冷的?”盛南廷還沉浸在狼和綿羊的故事之中。
“嗯,也是無雙将你養得好。”林澤紳輕飄飄說了句。
盛南廷頓時臉色微變,暗搓搓啐了句:“這蠢東西,平日總要跟在我後頭,這兩天早出晚歸,也不知道搞什麽事情去了。”
“沒派人跟着他?”這是盛南廷最常做得事。
盛南廷恍然一愣,怎麽沒想到這茬,又道,“答應過他,不能限制他的自由。”
聶無雙于盛南廷果然還是不同的。那些殺手們個個都是精英,也沒見過盛南廷如此對待過。
“跟着他不過是種保護的意思,也算不上限制。”林澤紳聳聳肩,提出了十分合理的建議,臨上車的時候,又淡笑着問了句,“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他這個年紀,也到時候了。”
“他敢!”盛南廷反應極大,單手拍在車蓋上,面目陰郁而不自然,“當初跟着我就簽了狀子的,他不敢。”
林澤紳搖搖頭,進到車子裏,不再說話。
倒是盛南廷,站在車外喘了會兒氣,細細回想聶無雙這幾日的反常,想到後來沒想出什麽名堂,又反應過來自己幹嘛要想這些烏七八糟的,遂也拉開車門坐進去。
提檔,轉方向盤,一臉肅然地開車。
“姐姐,他們走了。”
鴨蛋趴在蘆葦叢裏,扭頭看着同樣趴着的趙小栀,見她愣愣發呆,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可以起來了嗎?”
趙小栀差點吓得魂都丢了。
這幾天每天都和鴨蛋到湖邊晃悠,也沒見過一個人影,不料今日卻是見了一雙,還都是極其眼熟的一雙。
幸虧這附近都是野草灌木,風聲也大,拉着鴨蛋趴下來,完全沒有被注意。
“起來吧。”趙小栀揉着膝蓋坐起來,下意識往自己身上看了眼,破破爛爛髒兮兮的,若是照面了,指不定要被怎麽嘲笑。
“傻爹呢?”鴨蛋麻溜爬起來,往草堆四處一看,“傻爹!出來吧!”
剛剛三個人躲地不遠啊,趙小栀也趕緊起身找。
可是整個湖邊倆人都找遍了,太陽都快落山了,也沒有傻爹的蹤影。
“怎麽辦……嗚嗚嗚嗚,姐姐,傻爹是不是不見了啊……”鴨蛋畢竟還是小孩子,頭一次遇到這種事,哇的一聲哭出來。
趙小栀大病初愈,漫山遍野地跑,已經是累得不行,汗水濕透衣衫,整個人仿若浸泡在冷水之中。
她安慰鴨蛋:“沒事,說不定傻爹回去了呢?他以前有沒有這樣過?”
鴨蛋搖頭:“傻爹雖然傻,可他從來不會離開我們的家,我們回去看看!”
滿懷希望的二人回到家裏,太陽已經沒入山頭,天光昏沉,夜幕降臨。
傻爹不見了。
鴨蛋哭了整整一夜,他嚷嚷着要出去找,他說深山裏邊有野獸,傻爹肯定是迷路了。
任憑趙小栀如何安慰勸阻鴨蛋都是不聽。
最後索性就怪上她了。
“都是你,都是你要帶傻爹出來玩兒……嗚嗚嗚嗚……你沒來之前傻爹都不出門的……”鴨蛋哭得幾乎要岔氣過去。
趙小栀也惱了,咬着下唇,憤憤起身:“是是是,都怪我,我就是個災星!”
說着,趙小栀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倒不是為此事而哭,只是莫名覺得心酸,也害怕傻爹真得不見了,那這個男孩子得恨她一輩子了。
“你在家裏等着,萬一傻爹回來找不着你呢。”趙小栀瞧了眼外頭,十五剛過不久,月亮還算亮的,“放心,我肯定給你找回來。”
趙小栀抹了臉,又在桌上拿了盒火柴——家裏就只有這麽一樣能帶出去的發光體了。
“不要出門,聽到沒有?”趙小栀簡單收拾了衣服,把腰間的系帶捆地緊緊的,走時到鴨蛋跟前摸摸他的腦袋。
鴨蛋還在哭,聽了她的話只扭頭到一邊去抹眼淚。
“聽到沒有啊……”趙小栀拿他沒辦法,跺腳又問了一句。
見鴨蛋終于點頭了,這才放心出去。
“小心點。”鴨蛋背過身,很小聲地說了聲。
不過,這外頭可真夠滲人。
即便是天剛黑,外頭也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可又是湖水又是灌木林,加之夜裏的寒風呼嘯,在這蜿蜒的路上行走,總感覺背後有東西跟着。
趙小栀時不時回頭看一看,索性在路邊撿了兩根粗壯些的枯枝,既當拐杖,也當武器。
起先還有試着喊一喊的——
“傻爹!”
傻爹——
爹——
空曠的叢林山間,四面八方都傳來回聲。
趙小栀當即就吓得抱着腦袋,停在路上站了站,再往前走的時候就不敢再出聲了。
45. 她的線索
開完了卸職大會,林澤紳沒有通知家裏的任何人,兀自遞交了産業轉讓書。
林氏現在的最高主管,是林三叔。
盛南廷在門口等着他,臉色不太好。
自然,林澤紳的心情也是沉重的。
只不過,一個是因為自家養得小白臉出去一整天還沒消息,一個是因為自己養肥的肥肉丢給了不懷好意的惡狗。
兩個人一路無言。
這也就罷了,偏生還有人這麽不識相的。
車子停在盛世山莊,林澤紳和盛南廷正準備下車,卻聽後座傳來一陣嘔吐的聲音。
純屬找死。
“說,誰的人!”
盛南廷拿出腰間的配槍,抵着那人亂糟糟的腦袋。
這是一顆怎樣的腦袋。暗黃的枯發長短不一層次不齊,發間粘了草屑和泥土,從一堆嘔吐物裏擡起來,明亮的眼睛閃閃含淚。
盛南廷嫌惡地将槍拿開了一些。
“吐……”傻爹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按着咕嚕嚕的肚子,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
實在是忍不住了,車子坐到一半就有些昏昏欲睡,現在又猛然停下來,傻爹只覺得身體被掏空。
“停下!”盛南廷怒瞪,一車子馊味兒已經讓他瀕臨爆發,只拿槍狠狠抵着他,“再吐一個老子崩了你!”
林澤紳始終是一臉莫測地看着傻爹。
見他傻乎乎忍着難受,這才淡淡開口:“讓他出去吐。”
盛南廷又罵了一句,踢開車門,繞過去将傻爹拉出來:“吐!”
傻爹如臨大赦,吐了一地隔夜馊水。
林澤紳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帕子遞給他,和盛南廷站在一邊,見盛南廷手裏還舉着槍,一副要吃人的模樣,遂擡手堵了槍口:“又不缺這一輛車。”
“他跟蹤我們!“盛南廷脖子一紅道。
“我看未必。”林澤紳擰眉看向傻爹,打量起他的衣着和表情。
傻爹剛吐完,拿了帕子随意往嘴上一糊,舒服多了。
擡眼往四周一瞧,再怯怯看向面前的兩位陌生男子,不禁心生懼意:“回……回家。”
傻爹怯怯地說。
“回家?爺直接送你歸西!”盛南廷脾氣上來,怒火壓不住,舉起槍就要扣下去。
不料被林澤紳掐着腕子,骨頭一響,槍應聲落地。
“別急。”林澤紳抱歉地笑了笑,彎腰拾起槍,重新放回盛南廷的口袋裏,“你去看看無雙回來沒有,這人就先交給我了。”
盛南廷捂着手腕,臉上憋得微紅,嘴裏還想罵些什麽,最後卻只是瞪了林澤紳一眼。轉身就往園子裏去了。
可能盛南廷自己都沒發現,聶無雙已經成了他的軟肋。
林澤紳再看向傻爹時,見他已經捂着腦袋蹲下來,口中嗚咽不斷,像是在哭。
林澤紳面無表情問道:“說吧,你是什麽人?”
傻爹見了槍,腦袋裏就開始發疼了。
傻爹聽不清面前人在問什麽,只一心想着鴨蛋。鴨蛋怎麽還不來抱抱他,他每次頭疼鴨蛋都會抱抱他。
“裝傻?”林澤紳走近一步,音調擡高。
車子只在湖邊停了一段,這人顯然就是那個時候爬上車的。林澤紳看得出來,他不像是在跟蹤,反倒真得像個傻子。
不過有些事情不好說,林澤紳還要進一步試探。
他不記得湖周還有人住的。
“或許,我可以送你回家。”
傻爹聽到回家二字,當即擡起頭。
“回家……回家……”
夜色漆黑,盛世莊園的燈籠懸在石柱之上,照得傻爹面色蠟黃。
“你家在哪兒?”林澤紳又問。
“在……在哪兒……”傻爹卻答不上來了。他瞅着林澤紳認真的神色,吞吞吐吐有些着急,“湖……大湖……家裏有大湖……”
林澤紳了然。
唇角彎起:“知道了,你家在湖邊對不對?”
傻爹點頭如搗蒜。
“好,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可是傻爹說什麽也不願再坐那輛車。
林澤紳無奈,但今晚他是必須要去一趟的。不管這個傻乎乎的男子所說之話是否可信,若然湖邊真得有人居住,那找到唐糖的可能性就又多了一分。
當初湖邊他有派人着重找過,甚至是親自去尋了。
湖邊那一帶,除了廢舊的村落剩下幾處豬圈牛棚,根本沒有人氣兒。
可眼下看了傻爹的打扮,自然又要另當別論。
最後索性從盛家的馬棚裏牽了一匹黑馬出來。
傻爹坐在林澤紳身後,緊緊抓着他的衣服,在噠噠馬蹄中既興奮又害怕。
夜風從耳邊刮過,清冷的月光灑在曲折的小路上,也掠過林澤紳微微上揚的唇角。
難得有了一點好心情。
近一個月來,和自家人勾心鬥角,從未有過的疲憊感侵襲着他,林澤紳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病了。
他身邊很多人都有病。洛菲顏長期服用的鎮靜劑是他親自去尋的,盛南廷服用的抗躁狂藥是聶無雙研制出來的,還有母親長期吃着安眠藥才能入睡……
林澤紳雖然能吃能睡,可偶爾也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和他們一樣。
到了村落的盡頭,湖心的腥味夾雜着煙火氣傳入鼻息。
應該是真得有人居住。
可是這附近沒有一點火光。林澤紳将馬缰拴在牛棚邊,扶着傻爹下了馬。
“你家在這裏?”他指着周圍黑漆漆破敗的茅屋問道。
傻爹點點頭,眼裏閃爍的不安終于化為愉悅:“前面,家在前面。”傻爹指了指村子盡頭的破茅屋,那裏臨着湖的另一邊,被叢生的灌木枯枝掩蓋。
傻爹十分高興地往那處跑去,跑到一半,也不忘停下來等一等林澤紳。
雖然是個傻子,卻也知道送他回家的人該是個好人。
一股沒來由的名為激動的情緒湧現。
林澤紳也不知自己在激動什麽,明明他對唐糖也不至于如此……
不,他還是念着她的。這麽多天,他瘋狂地找她,外人說的也不全是錯。
無論是怎樣的糾結,林澤紳都準備好去面對。
他發誓,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唐糖淪為家族之争的犧牲品。
“傻爹!”
鴨蛋一直在門口站着往外張望,透過掩映的枯枝,看到了不遠處匆匆跑來的熟悉身影,終于破涕為笑。
整整一個晚上過去,眼見天色都快轉亮了,鴨蛋以為等不到傻爹回來,正燒着熱水,準備自己出去找的。
倒是給他等着了。
只是身後怎麽不是小栀姐姐?
“傻爹!你跑去哪兒了啊,吓死我了!”鴨蛋噙着淚抱了抱傻爹,鼻子往他衣服上蹭了蹭。
傻爹也不知道怎麽解釋,只嘿嘿嘿傻笑,回頭往後瞅了瞅,揪着鴨蛋的袖子指了指身後的人。
除了小栀姐姐,鴨蛋還是第一次見陌生人來家裏。
鴨蛋擋在傻爹身前,抹了眼淚鼻涕,俨然又是小大人的模樣:“先生,請問是您送傻爹回來的麽?”
林澤紳擡頭往屋裏張望,沒有看到預想中的人,表情有些漠然。
“是。”
怎麽沒看到人,難道她不在這裏。也是,從頭到尾,也沒人說她在這裏。
“謝謝您。”鴨蛋拘謹地絞着小手,又問,“請問先生在路上有沒有見過一個漂亮姐姐,我姐姐出去找傻爹了,現在還沒回來。”
“姐姐沒回來!姐姐呢?”傻爹聽了,轉身就往屋子裏去找。
林澤紳的目光複又明亮起來,隐忍的嗓音有些微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叫什麽名字?”
“趙小栀,先生您見過她?”
趙小栀。
林澤紳完全沒聽過這個人。
46. 喬森·德古拉
對于趙小栀而言,真得是鬼知道她經歷了什麽。
嗯,沒有開玩笑,重點是鬼知道。
——鬼!知!道!
媽媽從小教育我們這個世界上沒有妖魔鬼怪,有得只是物理現象化學反應和偉大的科學主義道路社會發展觀【沒吃藥】。
但趙小栀沒法兒用科學的眼光看待眼前的這個……人?
“你……你說你是誰?”趙小栀渾身的立毛肌都緊緊地收縮起來。
穿黑衣的男子,臉上像是刷了層面粉。
深紅的唇微微上挑,唇角處殘留着細細一抹紅瑪瑙般的血漬。
“喬森·德古拉,我想我剛剛已經說過了。”男子的雙眼笑意缱绻——如果忽略掉結膜充血的話,還勉強稱得上溫柔。
哦不,這特麽根本溫柔不起來。
紅眼病嗎?
但是唇角的血漬怎麽回事?
等等,趙小栀可能問得不夠清楚:“我是問……德古拉先生,你是、是……是不是人啊……”
趙小栀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樣問其實是很不禮貌的。
是不是人?廢話,不是人難道是畜生麽?
但如果把時間推回到兩個小時前,趙小栀這麽問完全是有道理的。
兩個小時前,趙小栀很不幸地遭遇了傳說中的大灰狼,而且是一群。
狼在二十一世紀屬于保護動物,在普通山林是極為少見的。可這個年代不同,森林裏的大灰狼就跟小貓小狗一般常見。
毫無意外的,趙小栀劃燃了所有的火柴。
最後一根火柴熄滅的空當,大灰狼們毫不留情地開啓了群撲模式。
趙小栀的尖叫淹沒在狼群無情的嘶鳴和踐踏之中——
趙小栀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居然是被一群野獸給活活撕碎咬死的!
屍骨無存的節奏啊!
不過這本來也不是她本人的屍骨。
大灰狼的唾液腺似乎分泌了一些類似麻藥的液體,随着鋒利的尖牙刺破肌膚,不等巨大的痛感侵蝕,趙小栀的意識漸漸麻木。可憐眼睛還是睜着的,眼睜睜看着正在發生可怕的事情。
直到狼群的爪子無情劃破她的雙眼,這世界最後一抹光也消失了。
然後——
!!!
然後趙小栀就醒了。
在清晰的吮吸聲和微微刺痛中完好無損地醒來了!
她甚至看到天光漸亮,是要日出的節奏。
一臉懵逼的趙小栀将自己從被狼群圍毆的意識裏拉出來,反射弧慢了半拍,目光悠悠游離至身前一坨漆黑的物體上。
好像是個男人。
嗯。看他淩亂有型的碎發下棱角分明的輪廓,的确是個男人。
這個男人匍匐在她的身上,重量沒有壓着她,但他的嘴貼着她的脖頸。
确切說,是男人的牙齒摩挲着她的血管。
冰冷的舌尖輕輕點點。
趙小栀的第一反應其實是,她正在被人強X。
但是很快,刺痛夾雜着濃膩的血腥味和勁動脈高頻率的搏動,促使趙小栀的智商上線——
這厮特麽是在吸血。
“醒了?”察覺到身下人的心跳漸漸恢複,呼吸淺快,男子微微側身,從趙小栀身上讓開。
趙小栀艱澀地看向他,整個人都不敢鬧出大動靜,只一雙眼珠子是動的。
她看到了男子血紅色的瞳仁,烏青的眼袋,脖子至耳尖蜿蜒密布的青筋,深紫色的血液在細密的管腔間飛速流竄。
趙小栀确信,這特麽不是一個人。
“嗯?”男子見她久久沒有反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是一雙骨節分明,修長得過分的手。手指前端的指甲是青灰色,像得了灰指甲。
但那更像一雙死人的手。
趙小栀張了張嘴,聲帶牽拉數下,最終只憋出了一個音節:“啊……”
“這是什麽意思?餓了?”男子收了收身上沾了塵土的黑袍子,好整以暇坐在她旁邊,側過臉低頭看着她。
他不是第一次見她了。
好像每次見她,都恰逢她的災難。
一次是受人之托要她的命,一次是拿人錢財栽贓陷害,這一次是路過她的生死一線。
這該是個多麽不幸的女人。
男子不禁勾唇,對上女人清麗的眸光,他讀到了她的驚愕和惶恐。
也對,雖然大難不死被救活了,可睜開眼見到的竟是個吸血鬼。
喬森表示這很有趣。
他一度厭煩關于這個女人的任務,時常想着為了弄死一個女人而大費周折,簡直有損他“血煞”的名號。
不過此次意外救了她,竟是很難得有一番成就感。
“你是誰?”趙小栀盯着他眼裏漸漸消退的深紅,這個問題問了一遍又一遍。
關鍵是趙小栀的腦子現在還不是很清楚,等終于聽清他的名字了,又暗搓搓心涼地發現其實只是想問他是不是人。
喬森很坦然,對于吸血鬼這個身份,他深表自豪:“吸血鬼。”擔心趙小栀可能聽不懂,又加了句,“或者,你可以認為我是血煞。”
血煞,這個在民間廣為流傳的嗜血人物。
屢屢出現在說書人叨叨的嘴裏,路邊攤靈異的故事書裏,和街頭巷尾黑色的傳說裏。
趙小栀顯然更聽得懂吸血鬼,當然,只聽懂這個也就夠了。血煞只是現象,而吸血鬼才是本質。
但這怎麽說都顯得太玄幻了。哦,應該說太魔幻了。
西方的吸血鬼,出現在東方的民國……趙小栀覺着自己大概是種了什麽金木水火邪才會遇到這麽離譜的事情。
“德、德古拉先生,我還有一個問題。”趙小栀小心翼翼地舉手,躺在地上,腦袋倚着粗壯的松樹,依舊只敢轉一轉眼珠子。
“你問。”喬森的臉色漸漸恢複,不似之前那般煞白,但依然是沒有血色的。
喬森支着下颌,指甲也漸漸褪去顏色,整個人變得和正常人無異。
只是高挺的鼻梁,混血的五官,深棕色的碎發,明顯與東方人不太一樣。
“您有沒有見過一群狼……就是,您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麽,比方說救了我?”趙小栀有些語無倫次。
從他親口說自己是吸血鬼的時候,趙小栀整個人的狀态就有些飄忽了。
她現在不是和一個人在說話,而是一個鬼,一個會吸血的鬼。
嗯,人生處處是轉折。
“你是想問,剛剛被群狼撕咬的時候,我是怎麽将你救活的?”
喬森撅嘴龇牙,擠眉弄眼,表情豐富而做作。
他斜斜看着她,微冷的呼吸間,說話卻是溫柔的:“這個很難解釋,我很少用我的血救人,至少來東方國家是第一次。”
喬森已經很言簡意赅了。
他是用自己的血救了趙小栀,而至于具體怎麽救得,他并不想說得太清楚。
“這是禁忌,僅此一次,我不會再救你第二次。”為了表明立場,德古拉鄭重其事地告訴她,以血飼人,遠超出他的能力範圍。
這只是他一時沖昏頭腦的特例。
最新的吸血鬼公約裏,有很明确的說明,人類和吸血鬼之間,允許共生,但決不允許友好;允許交易,但決不允許互助。
不過天高皇帝遠,喬森在這深山老林裏違反禁忌,頂多也就被身上的咒文反噬幾成,覓食歇息幾日就能恢複,至于真正可怕的懲罰,是輪不到他的。
趙小栀聽了也沒聽太懂,大概意思是差不多了,點點頭,目光認真道:“哦,那你為什麽救我呢?”
這話問到點子上,喬森盯着她明亮的雙眸愣了愣。
——對哦,為什麽要救她?
47.問題很多
喬森拍拍衣服站起來,微昂着頭,修長的指節整理頸口白色的領子,将邊角豎起來,就跟西方伯爵們一個扮相,側臉的輪廓隐匿着孤獨的驕傲。
他說:“純屬偶然,看你好像很有錢的樣子,趁機撈一筆。”
喬森唇角勾起,唇色依然紅得駭人。
他是個有任務的吸血鬼,賺錢的前提也得是在任務列表裏頭。
趙小栀當然不知道這些,這理由乍一聽也根本不可信。
“我看起來很有錢?”趙小栀兩指悠悠牽起褴褛的衣衫邊角,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盯着吸血鬼,“而且,吸血鬼要錢做什麽……”
趙小栀很快想到賣血這個勾當,适可而止地閉了嘴。
“nonono,吸血鬼的開支比普通人更大。”喬森聳眉,再瞥她一眼,“報紙上重金懸賞的女人不就是你麽,五百萬大洋,我倒想看看林澤紳是不是真有這麽多錢,或者你是不是真值這個數。”
天……
趙小栀懵逼臉。
她還真沒注意看賞金什麽的,光是照片就夠滲人了。
林澤紳居然用那麽多錢懸賞她,看來這唐糖的作用還是很大的啊。趙小栀心動了。
“真是五百萬?你別把五十萬給看錯了啊。”趙小栀認真道。
“錯不了,再說五十萬也不是小數目了。”說着,喬森扭頭上下打量她,不禁嗤笑,“看不出來價錢還不錯,不過你好像很感興趣?”
“德古拉先生,先說好,既然你救了我,又想拿我賣錢,應該就不會吸我血吧?”趙小栀準備談場交易,但交易之前要先保證小命兒。
喬森五指一揚一收,表情莫測:“不好說,看心情。”
趙小栀小臉一白,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