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閑花落地
“明玦！你……”寒意銳利，玄朗低頭一看，胸口赫然突出一截秋水利刃。劍鋒從他後心刺入，又從明玦背上穿出。
“為什麽？！”他的手撐在她瘦弱的肩頭，血，滲透了她潔白的衣襟。
“玄朗，要殺你的不是紫玉大人，也不是素雪公主……你沒有發覺嗎？太後賜你的那杯酒……”明玦喘嗽不已，目光哀戚。
她質問過紫玉為何明知酒中有毒還不告訴玄朗，任由他一飲而盡。紫玉幽幽嘆道，結局已定，又何必教他美夢幻滅呢？明玦怔住了。年輕如她、單純如她，是無法理解人心叵測、動辄生惡的。
是啊，太後娘娘又怎會允許我存活于世呢？她眼中的确有一瞬的遲疑和不忍，以至于斟酒的手也微微顫抖着。可我不願承認也不願相信，寧可選擇忽略與漠視。“沉醉東風”的味道，入口甘洌，回味辛澀，但我無怨無悔。以我一命換一族清白，值了……
其實我該謝謝紫玉大人，他不是大意，而是故意縱容明玦為我解毒。可明玦發現時毒已入肺腑，她用盡全力也只可暫且壓制、多給我幾天時間。
天意吧……從這裏開始，也在這裏完結……一年之前就寫好了的命運，今日重新續上……
“玄朗……別怕……”明玦的笑，凄美溫柔。
“真好……你還是你，我也還是我……我們都回到了最初的樣子……”
劍鋒渙散，二人相對跪倒。漫天櫻瓣飄落，有一片夾在她的鬓邊。玄朗伸手将它撷下，喉間一動，發出一聲模糊的輕喚。
“娘子……”
明玦懂了，笑了，流淚了……
玄朗感到一陣暖意上湧，身子頓覺輕松，飄飄搖搖，攜着明玦的手飛升遠走。無需回頭，前世今生都已無關緊要。他們自由了、解脫了，天大地大，憑風遨游。
紫瞳之內，兩枚欣然跳躍的光點扶搖遠去。
“成為鬼仙了啊……”紫玉若有所思地嘆道，“雪兒，這是他們最好的結局。那我們呢？”
激雷滾滾，狂風肆虐，烏雲團內紫電青光頻頻閃現。月神護着素雪節節敗退，太陰戟裂痕驚現，發出陣陣沉悶的哀鳴。她的墨色紗袍上也殷出了一道道晦暗血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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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快走，否則神器……”
“住口！”月神回眸厲目，低吼一聲，運足內力将太陰戟插入雲端。“快坐下調息片刻！”她也知道太陰戟的靈力即将耗盡，這個結界支撐不了多久，但哪怕多一分多一秒都是好的！
“姐姐！”素雪凄厲大喊，月神卻淩空飛出，直撲汐崖而去。
最後的攻擊，為了父母、為了兄妹，也為了枉死的芹芝！月神眼中的憤恨和執着令汐崖有過一瞬畏懼，但他很快穩住心神也穩住陣腳，見招拆招，以硬碰硬。魔爪相撞，斷裂的自然是功力較弱的月神。血，烏黑的血，污穢的血，浸透肩臂，淋漓流灑。傷口愈合得很快，但仍趕不上再次受傷的速度。
潮崖驚訝地發現月神神志不清幾近癫狂，出招更快更狠卻絲毫不加防禦。她的眸子绛紅如墨，卻隐隐現出青碧熒光，芹芝，芹芝，她是為了給芹芝報仇！一樣的容貌，她恨的不是汐崖，而是我潮崖！是啊，她是應該要殺了我的。摯愛之殇，足以令人肝腸寸斷、生不如死！她在聽素雪說起潮崖汐崖互換後就對芹芝的死起了懷疑，可她卻不能殺了潮崖報仇，更無法飛上天庭擊敗汐崖。隐忍，隐忍，隐忍之後的爆發，是如此絕望而決絕！
素雪也發覺月神在以死相拼。不，确切地說她連同歸于盡都算不上，而是單純求死！
“姐姐！”絲帶破空，将月神席卷而去。血色已淡薄如水，卻仍是不可觸碰的純淨。絲帶輕柔地縛着她飄離了邪雲籠罩的汐崖王、飄過兀自斷裂的太陰戟，也與傷痕累累、毅然起身、恢複了戰神模樣的素雪擦肩而過。素雪明眸含笑，頓地飛躍，劍指汐崖。月神厲吼一聲，眦目泣血。污血滴落絲帶，煥然消散，化作淨水。她感到絲絲沁涼滲入傷口，又沿着血流走向五髒、灌注心脈、滌蕩靈臺。視線逐漸清晰了，不再是一片血光一片黯淡。
“雪兒！”她沖着漸行漸遠的背影大聲呼喊，除了音調凄厲帶着絕望嘶啞的顫抖，音質已經恢複如初。她伸出雙手，果然，爪甲退去，玉手凝脂，連身上的墨紗邪袍也換作往日的銀铠緊衣。輕輕一掙，絲帶寸斷，翩然而落。
黑雲之中，也有一縷白色搖搖墜下。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月神使出幻影移形，瞬間閃回纏鬥圈中，抓住的卻只有素雪殘破的袖帶……
罷了……罷了……雖然有憾，至少姐姐回來了……兄長，我來陪你……
素雪停止了掙紮，也無力召喚流雲，除卻落到紫玉身旁的希望暫且明晰，身也好，心也好，風也好，雨也好，都感知不到了。
忽然她停住了，停在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臂中。熟悉而懷念的香氣悠然入腦，讓她睜開了雙眼。
看到了，看到了……雖然五識盡喪、眼前一片漆黑，但她能想象到……入鬓的劍眉、深邃的紫瞳、閃耀的芒星……逐漸清晰……
随着厚重的內息綿延注入，空洞渾濁的眼眸慢慢澄清，變回他熟悉的明澈冰藍。
“兄長……”她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雪兒，莫要着急，凝息靜氣，周行五內！”紫玉眉心攢簇，聲音溫和果決，掌力游走，沖散瘀節。看似鎮定自若，其實他的心狂跳不已。後怕、疼惜、悔恨、憤怒，種種貪嗔癡念彙集，化作拳拳摯愛。差一點，就差一點！好在她是雲妖族類又有元神血統，否則心脈寸斷，任誰也救不回醫不好。
“兄長，不要為我浪費內力……快去幫嫱姐……”她恢複得很快，短短一刻，已能啓口發聲。
“月神已經複元，此時自保無虞。”紫玉一邊說着一邊加重了力道，素雪卻伸手按在他胸口。“夠了，我可自行調息。”她擡頭望去，雲色如墨，悶雷滾滾，白光細弱。“你快去！若是姐姐再受重創，我死也不會原諒你！”她的神情焦急嚴肅，玉指緊握，幾乎透過衣襟掐入他的胸膛。
“知道了！”紫玉凝視着她，鄭重颔首，騰躍飛升，射入烏雲。左撥右擋，毒镖星散，月神驚詫地看着橫亘面前、偉岸挺拔的背影，悲喜相交，淚盈于睫。
“紫玉？”汐崖也是心頭一顫。怎麽會呢？玄朗不是已經中了心魔嗎？即使有人殺了玄朗，他的執念怨念不散，紫玉也絕不可能沖破心牢、重生現世。
“可憐啊可憐！你只知世間有仇有恨，卻從未感受過愛的力量！”潮崖手腳被綁，懸于心壁，這一聲嘆息卻還是穿透樊牢、直通天靈。
“愛？愛能奈我何？”汐崖惱怒地沖心底咆哮，回應他的是更加悲憫的苦笑。
“你們這些自诩仁義無雙智勇無敵的僞君子憑什麽指責我又憑什麽可憐我？！成王敗寇，弱肉強食，不服的就殺掉，不忿的就剪除！為君之道本應霸氣蠻橫！多思無益，一戰定奪！”
汐崖王揮動火戟，飛身斜刺，同時施放瘴毒，将紫玉團團圍住。紫玉淩目一挑，紫光大震，毒氣消弭，烏雲漸散。他手腕一抖，玉笛化劍，輕松截防。他趁着汐崖全力進攻、重心沖出的一瞬反手一推。汐崖向前略倒，孤掌撐雲，敏捷扭轉，紫玉的左掌觸到了他的衣袍，卻并未如願在肋下印一片瘀青。
展眼幾百回合鬥過，紫玉漸落下風。劍戟交鋒，不分上下。可掌風再淩厲，擊出的也只是虛無氣流，而汐崖的左手是劇毒利爪，在紫玉身上留下了實實在在的傷口。紫玉不是妖也不是魔，沒有奇異的快速再生能力，他勉強可以壓制傷處毒氣，卻連止血的工夫都沒有。
雨的顏色變了，絲絲殷紅墜落大地。紛紛逃竄的凡人心中只有恐懼和驚訝，素雪心中則貯滿焦急與擔憂。
天色又暗了下來，但還未到黑夜，為何南方天際會頻現星光？是我的視線還有些模糊所以出現了幻覺嗎？素雪揉揉雙眼，再仰頭望去。
一下，兩下，停了一下，又是兩下……
不！不是星光！
她向着紫玉飛旋的背影深情一笑，凝定內息，扣起指環，輕輕托在胸口。心跳的聲音，由緩轉促，由胸腔提到咽喉。微微張口，靈元浮現。月神在她身旁不住搖頭，她卻含淚笑笑，雙手輕輕一推。
元神離體，定身術解，月神一把抱住她虛軟的身體，厲聲叫着“你為何要如此”。她看着月神，血和淚都即将枯竭，不過心中平靜安寧。
“姐姐，對不起……”還有好多話想說，這雙澄澈碧青的眼眸，和小時候一樣，氣息也純淨而強勁，像春日融化的冰水，又像秋日爽朗的清風……她咳了兩聲，蹙眉去推月神的手。
“雪兒，我一定能救你！”月神執拗地灌注內力，“閉上眼睛！別再浪費精神了！”
“姐姐……你聽我說……聽我說……”她掙紮着想要起來，月神附身遞耳。語絲斷續，卻令月神震驚不已。
“什麽？！你和潮崖王的！”一滴沉重的淚珠挂在睫尖，凝固了一般遲遲沒有落下。一瞬，仿佛過去了幾百年，月神腦海中閃回的往事拼湊成一條完整鎖鏈。是了，所以知道了真相的芹芝才必須要死、不明真相的紫玉才能夠重生！
“姐姐，求你……”
求什麽呢？求我不要告訴紫玉也不要告訴王叔？求我不要恨王叔也不要遷怒于孩子？還是求我去守護你和王叔的孽種呢？無須多說，我對你并無一絲恨意，唯有心疼與憐憫！
求你……不要讓我死在兄長面前……姐姐，這最後的願望，請你一定要猜到……
素雪的眼睛漸漸失去光華，變成空洞的墨色。月神瘋了似的輸入大量內息，想護住她的心脈。心都沒了，一切努力只是徒勞。
“紫玉！紫玉！”月神知道自己救不了她，也明白她仙靈耗散回天乏術。紫玉，這個時候，能讓紫玉來看她一眼也好吧……
纏鬥正酣的紫玉和汐崖并未注意到烏雲團外的變故，也聽不到月神的喊叫。劍戟蕩飛，遙相對掌，紫電對烏光，正氣對邪功。內力的博弈，紫玉敗局已定。可是他執拗地不撤掌、不後退、不逃避，橫眉冷對漸漸逼近的烏光和猙獰魅笑的汐崖。他知道這不是他自己的戰争，若是輸了，他也好、素雪也好、月神也好，還有天界諸神和下界萬民都将遭受無情毀滅。又有什麽可躲呢？已經躲了這麽多年，曾經不可面對的潮崖的臉，如今直視無礙，不能接受的自己的懦弱，如今也達成和解。
還有雪兒……執手白頭的誓言，我背棄了一次，絕不會……
“啪！”就在烏光完全吞噬紫光的一瞬，一道閃電淩空劈下，生生截斷了汐崖的攻擊。
雲消雨霁，二人擡頭看去，天界諸神雁翅排列，赫然傲立雲巅。
“汐崖，住手吧……”為首天帝，遙遙俯瞰，振聲金玉，不怒而威。
錯愕的神情凝固，汐崖餘光一掃，憤然昂首。
“回頭吧！”感慨也好，痛惜也罷，在汐崖聽來都充滿了炫耀與諷刺。
“回頭？我有何錯？！”
這天下本就不是你的天下，我替長兄奪回，天經地義！你個陰狠小人到底用了什麽手段，讓一衆神仙對你俯首帖耳、死心塌地？！連潮崖都叛離了我！是了！是因為魔女！
他怒目瞪視雍容華貴、儀态安和的天後，又瞥向了下界。
“汐崖，讓一切都過去，跟我們走吧……”天帝溫和地注視着他，甚至微微欠身，伸出了右手。
“回不去了！”汐崖眼中寒光灼灼，視線聚焦，身姿騰躍。
“不好！”紫玉反應過來的時候，汐崖已經猝然飛墜，快若閃電。他也急忙堕下雲層，向着月神和素雪栖止的柳岸江堤疾馳而去。
素雪失去了意識，月神卻依然敏銳。不過她也知道自己擋不住汐崖王的致命一擊，更不想徒增無謂傷亡，所以抱緊素雪，淺淺一笑。罷了罷了，這輩子瘋夠了也鬧夠了，兩番成魔，還能以純淨的神女之身靜待死亡，倒也可以瞑目……
“嫱兒！”
芹芝的聲音？！月神猛然昂首，視線越過流星般劃空直襲的汐崖，也越過他身後狂飙追攆的紫玉，還越過了各色閃電霹靂雷火光束，一下子落在那一聲輕喚的源頭。
那麽遠，卻那麽清晰。芹芝鮮有着急的樣子，連着急都那麽溫吞吞文绉绉的，只是皺眉駭目、掩口驚呼、翩然飛落而已啊……你個混蛋！可還記得你當年殒命之時我是何等崩潰何等狼狽何等肝腸寸斷？！
“輪到你傷心了……對不起……”驚喜與滿足、惱怒與憤懑，在望向他的那一刻都化作了心軟的柔情熱淚。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你我的命運終究只能交錯而行，等待，別離，再等待，再別離，這回眸一瞥，将成永訣，你就不能再對我說點什麽嗎……
汐崖和紫玉化作兩道直線，始終保持着一丈遠的距離。閃電劈頭蓋臉地落下，打在汐崖身上，也打在紫玉身上。汐崖顫抖了，紫玉也是，但他們誰也沒有停下腳步防禦療傷。
汐崖的嘴角沁着血，眼中冒着火，心頭只有一個念想：殺了妖女！一定要殺了她！就算玉石俱焚我也要拉她一起下地獄！女子個個都是禍水，長兄毀在她們手上，洺崖也被迷惑，還有潮崖。既然無可救藥那就一同覆滅吧！
紫玉的雷火一道一道擊穿他的身軀，他冷笑着将內息強行逼入右掌，再走一丈的距離就可以了，這一次，她必死無疑！
突然，一束冷光穿出，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爆裂胸膛。空了！沒有血肉，沒有骨骼，也沒有跳動的心髒，虛空掩映，流雲也好，夕陽也罷，清晰可見。
汐崖一個踉跄墜下半空，轟然隕落在澄澈江心，激起一片水花。漣漪平息，他面上挂着寧谧的微笑。那是久違了的潮崖王的微笑，一白一黑兩顆靈元糾結懸浮，緩緩飄降。灰色的眼眸定定凝望天際。
雪兒，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若我早下決斷就不會害你傷重至此！可是心懷執念，誰又能毫無顧忌地以命相搏呢？你的執念是喚回紫玉，我的，是永遠陪伴你、保護你，在你需要的時候為你遮風擋雨、雪中送炭。到現在我還是堅信這世間沒有人比我更愛你！所以我不想死！我怕你會無人照管、孤獨寂寞、受盡欺淩……
“雪兒撐住，我先救你再救潮崖王！”紫玉的聲音急迫而堅定。這是發自肺腑的，并非哄她開心。他終于明白，對素雪而言初戀與摯愛一樣重要，一樣無法割舍，選擇也好、比較也罷，除了徒增煩惱和悲傷沒有任何意義！情窦初開沒有錯，琵琶別抱也絕非罪過，他不該要求素雪将潮崖王徹底忘卻，因為那些記憶本身就是她心靈的一部分。他既然愛她，就該愛她的全部。
“雪兒，都是我的錯，你，你給我時間補償！”真氣徒然游走，她沒有反應，他沒有收手，月神也沒有道破。涵通洞毀，屏蔽界成，素雪來不及也不會鍛造神器、再修隧洞，她能做的唯有以命相換，用自己的靈元強行沖開一條捷徑。覆水難收，事過無悔，她空洞的眼眸中映照出天際諸神。
威嚴的天帝……慈祥的天後……神色各異法力漸複的金木水火土五大主神……威武健碩的雷神、目光犀利的風神……清雅的洛冰仙、呆板的玄穆仙、潇灑的靈牙仙……好像……好像還有英姿勃發氣宇軒昂的日神、風姿綽約華美豔麗的春神、熱情似火開朗坦率的夏神、嬌羞婉轉善良聰慧的小妹冬神……以及……言笑晏晏盛氣淩人的四時神……面目醜陋卻和藹大度的圭木仙……
“雪兒”也好、“素雪”也罷、還有“公主”，聲聲呼喚，遙不可聞。能真切感受到的，只有月神僵直的手指和紫玉熾熱的目光。最後一縷氣息散盡，她的身體發出溫潤的光芒。
“不要！不要！雪兒！”紫玉緊緊抱着她，用殘破的衣袍遮掩她玉體的明光，仿佛那光滅了素雪就能活過來。事與願違，日落星出，光芒漸盛，愧煞繁星。潮崖和紫玉的耳畔同時響起素雪溫情脈脈的告別：“再見了，我的愛人……”不過一聲嬌俏活潑，一聲溫婉沉靜。光束之中，櫻裙翩跹，笛音袅袅，舞步飛旋，明眸流轉，驀然回首，冰藍眼瞳蕩漾起靈動的漣漪，梨渦綻放，面若桃李……光芒化作光點細沙般流走，握不住，喚不回，尋不到也哭不出。
“紫玉……”月神拍拍他顫抖的肩膀，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走吧，讓他靜一靜……讓他們，再單獨待一會兒……”芹芝悄然落下，拉起神思恍惚的月神退到一邊。他是知道的，心力交瘁，元神耗散，從素雪決定返回人間協助紫玉的時候他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但仍流下了痛惜的熱淚。
潮崖王胸口的空洞已然平複。靈元糾結旋轉，兩儀歸一，入位成心。潮崖喟然長嘆，淚落澄江。汐崖呀汐崖，你終究還是醒悟了、釋然了、放手了……苦海無邊，我呢……
火戟沉堕，潮崖眼中灰焰蒸騰，眉心一蹙，唇角上揚，細細的血線勾勒出唯美的弧度。這是最好的結局了……對我、對汐崖、對天界、對世人……雪兒……我來了……
“嫱兒、芹芝、紫玉，速速歸來！”天帝的聲音悠悠傳來，三人猛然擡頭，看到了漸漸縮小的通路和漸漸模糊的諸神。
“父親見諒！我、我們……”月神芹芝雙雙跪下，垂淚叩拜。我們在這被神祇遺棄的人世還有要事未了！
月神看看芹芝：“你不後悔嗎？雪兒一死、通路一斷，就再不能回去了。”芹芝握緊了她的手，含笑言道：“如此甚好，再沒有什麽可以将你我阻隔！”
“紫玉！你不要……”天後欲言又止。也許死是最好的解脫，就像潮崖那樣，再無相思之苦、喪妻之痛……
“義父義母，我會回到冥府去，重整人鬼兩界！”紫玉單膝跪地，目光決絕。
天帝凝目沉息，鄭重颔首。
模糊了、扭曲了、消失了，衆神衆仙，幻滅于茫茫天宇。紫玉長袖一揮，繁花落盡，踉跄着倒下又搖晃着站起的萬千黎民面面相觑，很快散開回歸了正常的生活。
不會有人記得了……天界□□……也不會有人記得了……驚鴻仙子……年年歲歲，歲歲年年，花開易見，花落人亡……
他飛身遠走，向着逆風的方向、向着星河的方向、向着冥府的方向。月神正欲追趕，芹芝卻輕輕擺手。江堤之上，綠柳叢中，一對璧人久久伫立，凝目遠眺。
月畔天際，又多了兩顆明亮的星辰，交相輝映，若即若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