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掮客禿瓢哈德門的不歸路
槍客回到家裏。他的保镖從不在外邊站崗,也是回到屋裏去。槍客家中有大大的一尊佛像。他每天都在對照佛像祈禱,為自己贖罪,為自己不敬的靈魂贖罪。槍客一般對着佛像心裏邊常說的幾句話是:我在殺人,我不想殺人,可是我不殺人,也會被人殺人,所以我得去殺別人,沒辦法我還得殺人,被殺人在做孽,我殺被殺人也在做孽,我們都作孽,這樣也就抵消了孽緣。
這是不是自己給自己找借口?說不好,可殺手總得自己給自己找點理由啊。
這種默念詞彙是給自己繼續操守職業的一個心裏邊的平衡。槍客家裏邊大大小小有不少佛像和觀世音菩薩,槍客不是粗人,他有文化,曾經讀過私塾,瑪瑪專門為他請過老師,而且會詩文書畫。槍客成為殺手,是因為他對世道憤憤,對人間不平。槍客的槍法打得很絕,他可以在看到物體時,回過頭來,不再看靶物,就會百發百中。有時不看物體憑感覺也能命中目标,這是他練就的獨門絕功。槍客有一特異功能,那就是他的耳朵,能夠聽到外部的細微聲音,你在什麽方位,耳朵也和眼睛一樣,能判斷出具體位置來。槍客不結婚,是覺得自己這行職業不配結婚,這是一種玩心跳,九死一生的職業,不能讓其家人跟着擔驚受怕。
金釵一直想要嫁給槍客,可是槍客不受,把她看成了妹妹,也給予妹妹一樣的待遇。槍客認為他們要結婚,首先就是他對金釵的不負責任,其次是金釵對她自己的不負責任。在槍客的眼裏邊,金釵不管和誰結婚,也是對對方的不負責任。金剛結婚的時候,請槍客,槍客都沒有去,不是不給面子,是他覺得當殺手這行當的人,不能結婚。金剛結婚後不久,就又離婚了。個中原因不詳。金剛其實和槍客一樣的神秘,甚至比槍客還神秘。金剛的結婚說是在他的老家結的婚,槍客和金釵都沒有去,他說他之所以離婚,是因為想追求金釵。
金剛金釵他們兩人只是槍客的助手,其實使學生,原則上也算不上什麽殺手,但畢竟也跟着殺人。槍客拿着金釵帶回來的報紙回家,他偷偷地細看,反反複複地看了很多遍,最後豎起了大拇指,自言自語說:“真是英明的人。”
槍客對于佛像忏悔時,也有一種為民除害的心裏在默念。殺那些該殺之人是等于保護了那些不該殺的人的生命安全。槍客做了這一職業,經常在思想中有反複,覺得自己是天使,有時候又覺得自己是魔鬼。魔鬼加天使,就是怪物!
槍客家裏住的地方,只有他的二保镖知道和金釵知道,金剛和掮客都不知道。槍客也同樣不知道掮客的家住在那裏,就連助手金剛家住在哪裏,他也不知道。他們有行規,相互之間不允許知道對方家的住址。他們有事沒事,都是有極其特殊的聯絡方式進行聯系。
軍閥孫傳芳被刺殺,震動了全國。說明了罪惡之人必有罪惡的下場。槍客正在家中反複研究報紙上描述施劍翹刺殺孫傳芳的過程呢,家中差人送來一封信。
槍客打開一看,驚出一身冷汗。信是軍統局發來的,而且是戴老板的親筆信。信的內容大概是軍統向槍客招手,參加他們的組織。槍客倒不是感覺受寵若驚,而是覺得一旦加入他們,自己就沒有了自由,成為一個沒感情的機械殺手,一個殺人的機器。自己沒有任何選擇的殺人工具。其實,槍客和戴笠根本就沒有見過面,但是戴笠的大名早已鼎鼎,那是死亡的代名詞,地獄的判官。
槍手忽然覺得他們軍統真的很厲害,無孔不入的。他們對自己的所有行動是不是會了如指掌?看來還真得搬家了。日本特務機構也是無孔不入的,現在生活在夾縫中,步子難邁啊。戴笠他們是政治殺,沒有人情味的;自己是經濟殺,賺錢為主要目的,自己的信仰決定,有人情味的,殺人可以選擇,而戴老板殺人是政治決定的。槍客決定寫封回信,畢竟自己是懂禮數文墨之人,得有禮貌
大姐姐被槍客冷了場面,就從天津回到北平,然後馬上給掮客打電話,讓他來北平議事。大姐姐賣國求榮認賊作父,早已家喻戶曉。她幹了很多國人不齒的壞事,比如在上海她與田中隆吉策劃挑起事端;她還為成立僞滿洲國,積極賣命。奔走出謀劃策。
掮客這位曾經的太監,接到大姐姐的電話,火速趕往北平。掮客五十大幾的人了,卻野心不小,他知道,跟槍客混,那是為了賺錢,但這不是大靠山。投靠大姐姐,那是大靠山。大姐姐是日本的紅人,靠了她,就無後顧之憂了。
到了大姐姐家中。掮客行滿旗大禮,“奴才向大姐姐請安了。”大姐姐說:“不時興這個了,現在要行軍禮。”
大姐姐高規格地招待了掮客。可是這次請掮客來,也把掮客吓得差一點就魂飛魄散了。大姐姐對掮客的要求是掮客感覺難以實現的。他們在一秘密的小屋裏商談。掮客只是聽大姐姐一個一個又一個的計劃。大姐姐向掮客要求,必須做到:
第一:大姐姐要求掮客要秘密監視槍客的一舉一動,及時向她彙報;第二,左右他的暗殺方向,不能由他自己選擇,要由日本特務機關來決定他的殺人定向;第三,要了解他的助手詳細情況,這主要是指金釵,因為金釵好像愛上了槍客,這犯大忌。第四,你要策反槍客,要他投靠到我們日本特務機關;第五,如果他不能和我們合作,那就要以他槍客的名義,你再成立個組織,以他的名義做事,栽贓陷害他,讓他有口難辯。但是,不管怎麽做,你都要秘密地進行,你不能離開他的團隊。
掮客唯唯諾諾說是是是,滿臉已經冒出冷汗來了。他知道,槍客對自己不薄,又在他的身上賺了很多很多的錢,一旦被槍客發現,那也是會死無葬身之地的,但這要是得罪了大姐姐得罪了日本人,也是會死的很難看,誰也得罪不起啊。
掮客一臉希望也一臉沮喪地回到奉天。進了家門一看,天啊,他的鳳丫頭和那被折磨得精神失常的女孩,都不見了,問保姆,保姆不知,再問保镖,保镖也被蒙在鼓裏邊不知其詳。掮客納悶,鳳丫頭和傻妞平素也沒有這麽大的膽子啊,怎麽趕逃跑了呢?掮客感覺不妙。掮客把一保镖叫進自己的客廳,說:“你趕緊聯系賣房子,越快越好,然後我們重新買房子,多少錢沒關系,我們不差錢。”
“好,我想我們最好還在北市場附近買房子,那兒熱鬧不說,還方便做事,鬧中取靜,亂市安全。”
“嗯,說的對,這事情就交給你去辦理了。”
保镖說:“賣房子,最好賣給日本人,他們有錢,他們還是急需房子。”
“你定吧。”
掮客對他說:“你把左叫來。”
保镖右退了出去,他去叫保镖左,然後自己去北市場物色房子了。保镖左進來,畢恭畢敬地問:“老板,您有何吩咐?”
“備車,我們出去一趟。”
左應了一聲是,就出去備車了。左叫司機發動車,車停在門口等候。掮客青衣和帽拄着一根文明棍,步态細碎地走了出來。左把車門開了,讓他進去。車開往了小河沿那邊,在小河沿停了下來。
掮客下車,保镖左也跟着下了車。掮客說:“你就在這兒等我,我自己出去散散步,很快回來。”
左說:“老板,您的安全?”
“我見個女人,你們在不方便。”掮客很大大咧咧地說。左也只好作罷,任由他去了。掮客見左不在後邊跟着,小細碎的腳步就加大了跨度,頻率也加快了,他來到一老柳樹下,在其洞內摸出幾張紙條子來。他沒有看,趕緊裝進衣兜裏。前後左右看看,見沒有人就往自家汽車走。
掮客有轎車,槍客是不知道的,因為槍客自己本身沒有轎車,他不是買不起,他不想買。那個時代能有私家轎車的人物那是真人物,星若寥寥。掮客這些年來靠槍客,發了多大的財啊。
回到寓所,掮客鎖起門來,把兜裏的紙條取出來,挨個細看。看着看着,他的心發起毛來,汗珠兒也下來了。前幾封信件都沒有異常,和以往的口氣類似,可是最近這一二天的兩張紙條寫的內容就出乎意料。
其一是:禿瓢,最近不要接待任何業務,暫停。我們需要休整,需要招人。其二是:禿瓢,我得向你祝賀,近聞你近女色,養家眷,甚為你歡。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鳳丫頭和瘋妞之所以逃走,原來是槍客在背後搗鬼。他進我家來了?那是破壞行規的,他對我起疑心懷疑我?這樣一想,掮客更加緊張,看來什麽都是天意,大姐姐安排的這幾件事,還真的就要執行。投靠大樹好乘涼,靠日本人自然會有好處的。掮客決定首先調查槍客的住處,然後了解他的兩位助手金剛和金釵的詳細情況。
掮客在家裏邊化了妝,将禿頭戴上了假發,沒毛的嘴角也沾上了胡須,戴個賬房先生式的小眼鏡,拄着文明拐杖。他沒有坐私家轎車,而是做人力車,來到了槍客家住的附近。掮客沒有來過槍客家,但他大概知道一個籠統的範圍。這兒居戶五方雜陳,社會上的三教九流都有,社會地痞流氓,社會名流雜居。掮客也知道自己影響不了槍客投靠日本人,槍客是個個人主見及其分明的人,不受他人影響,而且他對日本人是很痛恨的。他對日本人的專橫跋扈殺燒搶掠恨之骨髓,包括對同屬前清的格格金壁輝,也是不待見。
這兒是北站西南的北市,這兒妓院有幾家挂牌子營業。掮客這一打扮,确實認不出是禿瓢了。可是他在這酒綠燈紅的場子,卻被一個人認出來了。這個人就是金釵,她在悄悄地跟蹤禿瓢。掮客在槍客家的外邊不斷地轉悠,觀察。他不敢肯定,這就會是槍客的家,但感覺這大概就差不多了。
金釵決定戲弄一下掮客這個禿瓢,她拿起一小石頭,嗖地一下打過去,小石頭正中掮客的前額當間。掮客大大地大叫了一聲,趕緊捂住額頭,離開。金釵也是化了裝的,掮客沒有認出她來。
他們這個團夥不是政治團體,而是利益團體,是那個畸形年代催生出來的。他們原則上沒有什麽上下級關系,但是他們的等級嚴格。槍客因為是金剛金釵的師傅,就絕對地老大起來,掮客雖然是合作的關系,但他是槍客瑪瑪的奴才,所以也矮着一截低下一層,主仆關系。金釵愛着槍客,槍客不願意結婚。金剛喜歡金釵,只好偷偷暗戀,但他不敢犯上。
掮客坐上人力車,趕緊往回返,他知道,如果被槍客發現了,沒有好果子吃。回到家種,渾身直冒冷汗。保镖右效率挺快,已經談妥了兩件事情。賣房的事情已經談定,賣給了日本人,不是日本的商人,而是日本的軍人;買房子也談定了,買的是中街附近商業街區後邊。右向掮客彙報兩件事情,掮客也不問價錢就說:“辦得好,趕緊交接,趕緊交接,搬家。”
掮客家裏邊的東西可是值萬貫,那叫一個多啊。整整搬了十馬車,壇壇罐罐紙紙畫畫的,全是些稀罕玩意。掮客家這些文物,不可能都是買來的,也不可能全是偷盜來的,很可能有同屬皇室的槍客瑪瑪送他一些的,或者是做奴才時候,黑心下來了。掮客會看主人的眼色行事,伺候掮客瑪瑪多年,那感情不同一般,異乎尋常。掮客搬家,日本軍人幫助押運,因為金壁輝到奉天來見日本特務機關長,順便提起的。巧合的是,買掮客房子的也是日本的特務機關。大姐姐沒有在奉天多逗留,就去了長春關東軍司令部和僞滿洲國政府,她要見日本關東軍司令和傀儡溥儀。
槍客也和溥儀金壁輝同宗同脈,但是他們的命運不相同,也選擇了不同的生活方式,溥儀貴為一朝倒黴的天子,未能終極清朝大業,最後做了傀儡。金壁輝聰明絕頂,卻甘願賣國求榮,尋歡作樂;槍客卻反其道而行,做個殺手觸痛自己的肉體刺激自己的靈魂。
掮客搬家搞得風風火火,他本不想張揚,悄悄地住進去,繼續他的賺錢營生。可是日本人參合進來了,聲勢就大了。也好,東三省都是日本人的天下,有人保護,安全。日本鬼子自三一年策劃了九一八事變以後,在東北的罪行是罄竹難書的,累累罪行刺傷人眼的。
掮客現在可是火中取栗,吃不了又兜着走。日本人幫他搬家,不白幫。搬完家,特務機關長木吉野夫,就派人找上門來,約他去談話。掮客不敢用自己的轎車,只得低調門地做人力車去自己剛剛騰出來的家。木吉野夫客氣地接待,不客氣地要求,弄的掮客如坐針氈。木吉野夫說:“你盡快把槍客約到我這裏來,我們要好好地合作。”
“機關長,這有些難度。我們有約定,規矩不能打破。就是必須得字條聯系,最近他們已經不再有字條了。”
“你不要跟我們講價錢,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必須把他找到我這裏來。難道你要得罪我們皇軍嗎?”
“不不不,不敢。可是——”
“不要可是可是的,三天之內,把槍客給我帶來,否則,我們可就不是朋友了。”
“我們是朋友,朋友大大的。”掮客趕緊讨好。
“那就把槍客給我找過來吧。”
掮客告別出來,忐忑不安地回到新家。他趕緊寫了紙條子,內容如下:老大,現在有一特殊的好買賣,大活,必接不可啊。
回到家裏,掮客雙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沒發腦袋。怎麽辦,日本人翻臉不認人,得交上差保腦袋要緊啊!他想到大姐姐的辦法,必要時成立個假的槍客團隊,不如尋找個替身應差?死馬就當活馬醫,沒有別的好招了。可是大姐姐認識槍客啊,糊弄木吉野夫好辦,糊弄不了金壁輝啊。掮客想來想去,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去北市場地下錢莊收買那裏的亡命流氓們,冒充槍客。事不宜遲,三天時間說到就到,一方面争取讓槍客與木吉野夫見面,另一方面需找替身來複制假槍客。
掮客領着左右二保镖,開着小汽車,由中街出發去往北市場。北市場太雜了,各色人等招搖過市,這兒是奉天城的一景觀。妓院中經常有警察和地痞流氓光顧。掮客三人來到一家妓院,先和老鸨子閑聊天,就有好幾位姐姐們圍上來,和這閹人開始了打情罵俏。左右對自己的主子心中暗笑,知其功能全廢,還偏好這一口。他們不敢露在面上,只是心裏邊覺得異常好笑,該笑掉大牙的。沒根了,被劁過的人,還偏偏好這一口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