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道:“好快!”
“唉?”她突然反應過來,大叫道:“你、你讓他去幹什麽?不會是去給哥哥通風報信吧!”
“是。”笙影也不否認。
“誰要你多管閑事!”月溟氣呼呼地瞪着他,卻見他徑自往前走去。她連忙跟了上去,喊道:“喂,你到底要去哪裏,帶上我一起去!”
身後的少女大聲喊着,荒野裏的草叢遮住了視線,只是一轉眼,前面的人便不見了蹤影。
☆、雪峰重逢
雲暮峰的夜還是和十年第一次踏入雲暮峰的時候一樣,天地間一片白色,幾乎讓人以為置身夢境。
笙影久久凝視着漫天的白雪。這樣的雪,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
“影兒?”熟悉的聲音帶着微微的遲疑傳入他的耳中。
他怔了半晌,終于慢慢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在夢裏常常見到的黑色長發,雪色紗衣——雪衣就站在不遠處看着他。
“真的是你麽?你怎麽在這裏?”雪衣向他走來習慣性的伸手去摸他的臉,似乎想要确認眼前的人。
然而,他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雪衣的手,聲音冰冷:“好久不見,雪衣劍仙。”
雪衣一愣,伸過去的手停滞在空中。
看出她眼裏的失落,笙影反而輕輕揚起嘴角笑了起來:“怎麽,很失望?”
青王身上帶着少見的桀骜不訓,仿佛是一株帶刺的玫瑰,美麗而危險。雪衣沉默地看着他,低聲道:“影兒,我要嫁給夏筵了。”
他一怔,壓制住翻湧而來的情緒,半晌,開口問:“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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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九苑的事情處理完,我們就會一起去見苜雅師父……”
“你愛他,這不是很好麽。”笙影打斷她的話,“反正這是你的事,從來就與我無關。”
“我知道。”雪衣擡頭直視着他,“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與夏筵為敵,我會傾盡全力去阻止你。”
“這麽快就站在他那一邊,你是特意來警告我的?”笙影輕笑着,果然她還是說出了這樣的話。
雪衣堅定道:“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麽就是吧。我了解你的脾性,所以也知道你是一定不會放過夏筵的。”
“自以為是,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以為自己了解所有人。”一字一字的聲音入耳,絲毫不掩藏自己的怒意。
感覺到他的語氣變化雪衣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然而,笙影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他抓的那樣用力讓她不覺皺起了眉。
“你以為我是因為複仇才不放過夏筵的?”他冷冷地看着她,胸口劇烈起伏。“影兒……”看着眼前被激怒的人,雪衣只是低喚了一聲,卻不知從何說起。
笙影突然怔了怔,仿佛感覺到什麽,帶着怒意的眼睛漸漸浮起一絲複雜的神色,握住她的手不覺加大了力氣。
冷風卷起雪花落在兩人的臉上,整個世界又靜了下來,只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笙影極力平複着洶湧而上的情緒,緩緩道:“還記得那年‘冀州大旱’嗎?那時冀州餓殍遍野,苜雅師父帶着我們途徑當地……那天你看着瘦如枯柴的饑民,說你将以一生之力救濟蒼生。我永遠記得你說這句話時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睛——那時,你的眼裏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将內心的悲憫化為堅定的信念。”
“苜雅師父說過,劍仙之劍本就是守護天下百姓,這也是她收我們為弟子的原因。”雪衣道。
“守護天下百姓……”笙影冷哼了一聲道,“你還記得當時我是怎麽對你說的嗎?”
雪衣猛地擡頭看他,漸漸回想起那時他說的話。
“你是在同情那些餓民嗎?有什麽可同情的,弱者本該被屠戮。這世上弱肉強食,哪裏有什麽公平?”年少的笙影只是冷嘲地看了她一眼,漠然地說出事實,“你看,餓死的只會是百姓和奴隸,那些皇室貴族,奪走了原本屬于這些人的東西卻永遠高高在上。你覺得所謂的劍仙守護的真的是天下百姓?”
她仍舊記得,那時的笙影站在橫屍滿地的街道上向饑民問道:“你們為什麽不去搶下官府,搶下朝廷的糧食?”
然而,大批的饑民只是驚恐地看着他,嗫嚅着黃瘦幹癟的嘴唇喃喃道:“搶朝廷的官糧可是有罪的啊!”
“朝廷那些人在宮中錦衣玉食卻任憑你們暴屍街頭難道就沒有罪?”
“我們手無寸鐵,哪裏搶得過官府啊!”
那時笙影的目光漸漸變換,道:“終有一天,我會給予你們這樣的權利。”
——那樣的眼神令雪衣震驚,在那雙黑色的眼裏透出的絕斷力量,讓她無法看透。
那時她還沒明白過來,從一開始他們就選擇了不同的路。
沉默了一陣,雪衣輕輕道:“我知道了。”
笙影微微蹙眉,有些失望道:“你心裏,還是站在夏筵那一邊的,對不對?”
雪衣嘆息般道:“當年……如果不是夏筵,我已經葬身冰湖……”笙影猛地松開禁锢着她的手,身體不自覺微微顫抖起來。
“是我的錯,才會讓夏筵落下一身病……影兒,我從不怪你……那時我還不明白你所遭受的過去意味着什麽,你恨夏筵也是應該的。”雪衣頓了頓,輕輕道,“你知道麽,影兒,我無法不被你吸引,你是那樣的美麗……。”
雪衣看着眼前絕美的男子,緩緩道:“但是,直到他抱着我墜入冰湖,用盡全力将我推向湖面的剎那,我就決定今生今世只愛他一人。”
“所以,我們注定要成為敵人,是麽?”笙影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雪衣搖搖頭,握緊手中的紫薇劍,堅定道:“你也是苜雅師父的弟子,我們是同門,我不會讓夏筵傷害你。”
“同門……”笙影眼神冷了下來,帶上嘲諷的語氣:“你忘了,我早已被趕出師門。所以從來就沒有雪衣劍仙和連大将軍這兩位深受帝王信任的同門。”
“那你為什麽來這裏?”雪衣并不看他,只是俯身摘下一朵紅蓮,“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不會說實話。影兒,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出于私心我是站在夏筵身邊的,但是,我相信苜雅師父給你畫影劍自有她的原因——無論你追尋的夢是什麽,終有一天會有人理解你。”
雪衣溫和地道:“好像已經有人來找你了,那麽,我們就此道別吧。”
空中傳來一陣呼嘯聲,綠衣少女坐在風貍上朝這邊而來。看到月溟的瞬間,笙影不覺皺起了眉。
“再見。”雪衣看着他的眼睛,帶着訣別的意義。笙影的眼神突然空了,他茫然地看着雪衣轉身離開,一瞬間感覺自己無法呼吸。
就像是那天在大殿上見到她的時候一樣,仿佛隔着他永遠無法觸及的距離。
☆、怒意
清脆的鈴铛聲響起,少女的聲音打破他的神思。月溟從風貍上躍了下來,沖上前得意地道:“嘿嘿嘿,被我抓到了吧,想甩掉我,可沒那麽容易!”
笙影瞥了她一眼,轉身向下山的方向走去。
月溟順着笙影方才的目光看去,不禁睜大了眼睛,自語道:“咦……這不是坐在夏帝王身邊的劍仙姐姐麽?怎麽會和你在一起?”
等她一轉身,笙影已經自顧離開,她連忙跟了上去,喊道:“哎,等等我,你這個人這麽說走就走,也不先打聲招呼!”
“你是怎麽跟上來的?”笙影淡淡問,腳步仍舊沒有停下。
聽到他的話,月溟暗暗笑道:“嘿嘿,你終于開口了啊,跟你說這麽多話你也不搭理,我還以為你啞巴了呢,不過,說到怎麽找到你的嘛,嘿嘿……當然是聞着你的氣味一路跟來的啊!”
“氣味?”笙影瞥了月溟一眼,“你是狗麽,還能問到氣味。”
“什麽?”月溟瞪大眼睛,生氣道:“你竟然說我是狗!人家明明是讓它一路聞氣味的!”說着拎出一條小蛇,舉到笙影面前提醒道:“看到沒,是它!”
那是一只紅色的小蛇,頭尖身細,卷在月溟小巧的手臂上,嘶嘶吐着信子。
“蠱蛇。”笙影眼神一變,頓住腳步。
看到他停下腳步神色怪異地盯着自己,月溟連忙擺擺手道:“我可沒有對你下蠱,我只是讓小紅跟着你……”
笙影卻沒再說話收回眼神繼續向前。
月溟趕緊跟了上去,亦步亦趨地在他身後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終于忍不住跑上前,指着飛在半空中變小的風貍道:“你一直這樣走不累麽?要不要讓貍兒背着你飛一會兒?”
然而,他完全無視眼前的少女,仍舊自顧地踏雪而行。見他不理自己,月溟只好悶悶地沿着他在雪地裏踩下的腳印跟在身後走着。
“哎,那個……青王,你心情不好麽?”她的話如同一陣風吹過,消散在空氣中。
走在前面的笙影好像并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言不發。
“哼,還不承認,我都看出來了!”月溟上前湊近他,得意道:“是不是因為剛才的那個劍仙姐姐,你喜歡她,是不是?”
“多管閑事!”笙影猛地停下腳步,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你、你幹嘛這麽兇?”月溟被那樣的目光吓住,讷讷地道。
“如果你再胡言亂語我會割了你的舌頭。”笙影的眼裏帶上一絲冷意,“不要以為我只是在吓唬你,就算你是靈湛的妹妹,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月溟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青王,他和那天在鎮魂閣裏看到的時候完全判若兩人,那樣狠厲的眼神讓她害怕。
她怔怔地看着笙影,許久,輕輕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告訴別人,我知道你其實不是壞人,是因為有什麽事情讓你不開心麽?”
笙影一愣,看着月溟幹淨的黑色眼睛,突然間沉默地轉身。
“可以跟我說說啊,說不定我可以幫到你哦!”月溟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神色真誠。然而,笙影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觸碰,只是道:“走吧。”
“啊?”月溟沒有介意手被避開的尴尬,只是興奮地道:“太好了,你答應讓我跟着你啦?”
他沒有回答,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月溟樂呵呵地跟了上去,不斷搭話道:“你真的不要坐貍兒飛一會兒嗎?”見他又開始不理自己,月溟只好默默地将青銅鼎從腰間掏了出來将半空中的風貍收了回去。
☆、同行
月溟跟着笙影離開雲暮峰西行,一路上笙影一句話也沒說,對她的抱怨和搭讪也完全無視,見他鐵了心不說話月溟只好耷拉着腦袋跟着。穿過密林,笙影終于在一處湖邊停了下來。
“嗳?到了嗎?”月溟剛一開口,戴着青銅面具的殺手“唰”地一聲落在他們面前。
“淩,他們來了嗎?”笙影道。淩點了點頭,一側身,便看見靈湛和長老出現在眼前。
月溟大吃一驚,哥哥?完了這個叫淩的家夥辦事效率也太高了吧,這麽快就跑去通風報信了!她默默地往後退了幾步,拔腿就準備跑。
然而,沒等她跑出幾步,就感覺腳下一輕,整個人被靈湛提了起來。
“溟兒!”靈湛臉色難看,一把将她丢了回來,道:“不過是罵了你幾句,你這丫頭立即就跑得沒影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哼,我不跑難道等着你收拾我?”月溟拍拍屁股從地上爬了起來,踮着腳回瞪着靈湛,一臉氣呼呼的表情。
笙影瞥了一眼這對鬧騰的兄妹,開口道:“淩,我們走吧。”
“等等!”苗疆長老突然開口:“青王稍等片刻。”
“有事嗎?”笙影頓住腳步,轉眼看着長老。
“請帶上月溟聖女一起前往九苑。”
笙影微微一怔,看向一臉嚴肅的長老,然後又将視線停在靈湛的身上,問道: “為什麽?”聽到這邊的對話,靈湛的臉色沉了下來,道:“淩來找我和長老的時候,我接到巫女的指示,說讓溟兒跟你走。”
笙影不覺蹙眉,臉色疑惑。
“啊?”月溟猛地跳到靈湛的面前,轉頭看看笙影又轉頭看看長老,問道:“巫女姐姐讓我和青王一起去玩兒嗎?太好了,我就知道巫女姐姐最好了!”
靈湛一手将月溟的腦袋按了回去,繼續道:“巫女說,讓月溟聖女和青王同往西方。而且,巫女說等到了九苑一切自會明白。”說着靈湛嘆了口氣,攤開雙手,“你知道,落雅做事總有她的原因。”
苗疆巫女——落雅,出自塗山氏,是當今夏朝大祭司羲和的同門師妹,術法修為之高已經達到凡人難以企及的境界。
看着笙影漸漸松開的眉頭,靈湛将月溟拉到笙影旁邊,面帶笑容道:“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這樣安排,不過,溟兒跟着你,我很放心。”
笙影看着一旁尚自在靈湛手中掙紮的月溟,面無表情地開口:“有她跟着,我很不放心。”
“什麽意思,你嫌棄我?”月溟不服氣道:“說不定到時候是誰照顧誰呢,你可別小看我!”
“這麽說,你是同意了?”靈湛倒沒想到他會如此輕易就答應。
笙影微微點頭。
靈湛松了一口氣摸摸月溟的腦袋,道:“說實話,我還真舍不得這丫頭。不過跟着你倒是比在我身邊讓人省心很多。”
“為什麽?”月溟一臉疑惑的問。
靈湛笑道:“因為就算他把你丢了,你也會屁颠屁颠的自己找回去,哪裏還像和我在一起一樣,一言不合拔腿就逃,每次到哪裏都要将所有地方翻個遍。”
月溟臉一紅,撅嘴道:“誰說的,他這麽嫌棄我我才不要跟他一起去呢!”
“你這丫頭肚子裏的那幾根花花腸子,哥哥我早就看穿了,還嘴硬。”靈湛有些不舍地摸了摸月溟的腦袋,擡頭看了眼天,道:“我和長老回苗疆去了,你自己要事事小心。”
“我知道啦!”月溟一個勁地點頭。
“一路當心。”靈湛對笙影鄭重道了聲,便和長老一起離開。剛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月溟叮囑道:“溟兒,一路上……”
“哎呀,我知道啦哥哥,在苗疆乖乖等着我回來給你帶好東西吧!”月溟擺擺手。
靈湛不覺嘆了口氣,這丫頭還以為去九苑是游玩麽?這樣子還真讓人有點不放心。然而,再不放心,她終究是要長大的,希望這次去九苑吃點苦頭能夠讓她懂事一些。
看着靈湛和長老離去,笙影、淩和月溟三人繼續向西而行。
一路上月溟顯得格外興奮,不斷地說話,可是,她也格外的郁悶。走在前面的兩個人都跟啞巴一樣,一個人也沒理她。直到月溟念念叨叨地說了半天,累得快沒力氣,恹恹地跟在身後。笙影才不冷不熱地說了句:“累了就把嘴閉上。”
月溟只好安靜地跟着向前。
直到夜色濃重如墨,月溟已經腳下不穩,一邊搖搖晃晃地跟着一邊打起了哈欠,笙影才停下腳步,開口道:“把你的風貍放出來。”
“咦?”聽到這句話月溟的睡意頓時醒了一大半,眨眨眼道:“我之前一路問你的時候你不是還說什麽怕被夏朝的大祭司發現,現在怎麽又要我把貍兒給放出來?”
“我們被人跟蹤了。”笙影低聲道。
“啊?”月溟大驚失色地往四周看,然而一個人影也沒有。她疑狐地看看一旁的淩,卻發現他也停下了腳步,仿佛察覺到了什麽。
“那怎麽辦?”月溟看着笙影道。
“還不快把風貍放出來!”笙影的聲音已經帶上冷意。
“哦。”月溟趕緊掏出小青銅鼎,拍了拍,巨大的玄青色神獸出現在地上。
笙影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上去。月溟會意趕緊躍上了風貍,緊跟着笙影也躍了上去,開口道:“走!”
月溟見戴青銅面具的殺手仍舊站在地面,喊道:“哎呀,淩還沒上來!”“走!”笙影重複了一句,神色堅定。看着他堅持月溟猶豫了一下,只好駕馭着風貍飛了上去。
笙影迅速結起手式,綠色的結界包裹住整個神獸。月溟擔憂地看了眼地上的淩,問道:“為什麽不讓他和我們一起?”笙影沉聲道:“跟蹤我們的人只有一個,他竟然已經發現我們的行蹤自然不能讓他活着回去給夏筵報信。”
“那、那他……”
“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笙影語氣篤定,說着掃了陽城方向一眼,“快走,如果跟來的是‘他們’我們就難以脫身了。”
“夏筵……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月溟喃喃道:“‘他們’又是誰?”
“你不用管,好好駕馭風貍就是。”笙影明顯不想再多費口舌。
“呃……好吧。”月溟駕着風貍飛了一陣,又忍不住問道:“我就問最後一個問題,那個……你怎麽也會術法?而且看手勢好像和巫女姐姐的路數一樣哎……”
笙影微微蹙了蹙眉,面無表情道:“這與你無關。”
☆、天象
當月溟和笙影乘着風貍飛在向西而去的曠野上空時。陽城的夜空卻明亮的有些詭異,大而圓的明月仿佛離地面格外近,四周的繁星盡數隐去,只留下朦胧的煙霧緊緊包裹着整座陽城。
萬籁俱靜,陽城的百姓都已睡去。
夏宮西北角的宮殿外只有大祭司神色複雜地看着夜空。大祭司的身旁站着一臉嚴肅的角卿,作為六卿之一,角卿“難相處”的名頭在九州內遠近聞名。
有趣的是,他與同樣九州聞名的“溫和”派典型人物大祭司羲和是至交好友,知道他們交情的人不多,連風就是其中一個。
當年的連大将軍在知道這個“真相”的時候“噗”地一聲将剛剛喝下的酒噴在了年過九旬的羲和臉上——因為當時他正拉着羲和發自肺腑地“吐槽”角卿那張一見就讓人忍不住想打的臉。
“天象如何?”看到羲和臉上肅穆的表情,角卿問道。
羲和嘆了口氣,看着隐去的衆星,道:“天象大兇,此去九苑恐怕兇多吉少。”
角卿也不覺皺緊雙眉,不安道:“我看帝王前去九苑之心難以改變,今夜這樣的天象恐怕對整個夏王朝來說都是不祥之兆。”角卿凝視着夜空,語氣中帶着一絲希冀,再次問道,“羲和,可有破解之法?”
“天命,無可破。”羲和神色複雜,有些嘆息地開口。
帝王寝宮。
自從回到陽城後,雪衣常常陪在夏筵身邊。
夏宮的正中是帝王的寝宮,不像夏宮外圍及偏殿擁有大量巡視,帝王寝宮附近圍着巨大的水池,水池中種着朵朵紅蓮。
一眼望去,帝王寝宮四周開闊空曠,幾乎沒有藏身之地。
帝王的寝宮裏格外安靜,床角上的白玉緩緩旋轉着。
一切是那樣的安靜,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他躲在狹窄的山洞裏,整整四天四夜不敢合眼,只要一閉上眼睛就看見那些人拿着刀割斷自己的脖子,看見汩汩的鮮血從母妃的身體裏流出。那四天裏困極的時候他會在不知不覺中睡去,然而只要有一絲聲音——就連滴水聲也足以将他驚醒。
在極度的恐懼和不安中,他居然不吃不喝地度過了整整四天四夜。
苜雅師父說,在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昏迷過去,然而,令人震驚的是他的眼睛竟然還是睜着的!一個孩子,居然有着那樣強大的毅力!
但是,從那天起,不安的感覺仿佛詛咒,讓他之後的每個夜裏都無法安睡。
直到、直到将那個小女孩救回。
之後的生命裏,他才能在她的身邊安然入睡。也只有在她身邊才能放下一切戒備的,安然入睡。
“夏筵哥哥,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都等你好久了,之前那個怪人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雪衣蹲在雪地裏,拿了根梅枝一邊畫着他的樣子一邊嘀咕。
他從身後上去,偷偷地蒙上她的眼睛,還沒開口她就已經猜出是他,轉身緊緊抱住他,歡快地叫着:“夏筵哥哥!”。
“雪兒……”他伸手将她抱在懷裏,很安心。
忽然間,眼前一片漆黑,懷中的人消失不見。
他在一片漆黑中緊張地喊着她的名字,雪兒、雪兒!他感覺自己站在無邊無際的虛空裏,雪衣就站在在虛空的盡頭,目光悲傷地望着他,喊着,夏筵、夏筵、夏筵……她的聲音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虛幻而不真實。
夏筵踏着虛空狂奔過去,想要抓住她的身影,可是等到他一靠近她又消失不見。
“焰皇……”一個聲音從他心裏傳來,既陌生又熟悉。
“焰皇……你看,整個宇宙都在我們手中。”女子的聲音仿佛天籁,夏筵茫然地站在黑暗裏,仿佛有一種力量将他控制住,讓他全身無法動彈。一雙紫色的眼睛漸漸隐現在虛空裏,久久地注視着他,喚着:“焰皇……”
夏筵艱難的低頭,發現金色的火焰順着自己的雙手向上蔓延,他下意識地開口,僵硬地吐出兩個字:“水……月……”
突然間,一襲雪紗破空而來,一劍斬斷那雙紫色的眸子,熟悉的臉帶着焦急和關切,喊道:“夏筵!”
“夏筵!”雪衣的聲音傳入耳中。
夏筵猛地驚醒過來,清麗的臉映入眼簾。他恍惚地看着雪衣,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過了好一陣,他才茫然叫出她的名字:“雪兒……”
“你沒事吧。”雪衣伸手抹去他額頭的汗,有些擔心道。
夏筵看了看四周,才松了一口氣,坐起來:“我做夢了?”
“你在夢裏一直叫我的名字,又看你臉色難受得很,怎麽叫也叫不醒,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雪衣替他細細地擦去汗,關切地問道。
夏筵微微皺了皺眉,眼神凝重。
“怎麽了?”看他臉色還是不好雪衣問道,“要不要叫人過來?”
“不用,大概是夢魇了。”夏筵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的人,內心隐隐不安,“雪兒……剛才在夢裏,我怎麽也抓不住你。”
雪衣一愣,突然微微笑了笑,抓住夏筵的手,說:“看,我抓住你了,夏筵哥哥。”
熟悉的溫度傳來,夏筵呆呆地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那聲夏筵哥哥已經讓他失神。許久,他伸手将雪衣摟在懷裏,輕輕開口:“雪兒,我絕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
“我知道。”雪衣将頭靠在夏筵肩上,溫柔地開口。
寝宮裏的紅蓮開的正盛,白玉為底的缸子如同雲暮峰上的雪,玲珑剔透。她放下一切隔閡被夏筵緊緊摟在懷裏。那一刻,她的心裏安定柔軟。
很多年後,當雪衣再次回想起這時的場景,才明白他那時候心裏隐隐的不安。但那時,誰又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對了,我今天去雲暮峰見了苜雅師父,她提起一件事。”雪衣突然開口。“什麽事?”夏筵松開手看着懷裏的人。
“和先帝妃有關。”雪衣停頓了一陣,看向夏筵:“是當年先帝将帝妃廢黜,流放到西方的原因。”
夏筵的臉上不自覺地掠過一絲冷意,然而,他只是握住雪衣的手,沉默不語。
“如果你不想聽……”雪衣猶疑了一陣。
“說吧。”他淡淡的吐出兩個字。
夏筵的臉上看不出情緒,雪衣斟酌着,開口道:“師父說,當年天下所有人都以為是帝妃與帝後相争觸怒先帝,但實際上因帝妃是九苑人,當年九苑人刺殺先帝震驚天下,先帝大怒以致牽連了帝妃……”
“刺殺先帝的根本就不是什麽九苑人。”夏筵冷冷開口。
雪衣一驚,怔怔地看着夏筵。
他臉上帶着一絲莫名的冷笑:“母妃是九苑人自然是知道的,那些刺殺先帝的所謂九苑人根本就是帝後設計好的,想要借此除掉母妃和我!”
“你怎麽知道?”雪衣吃驚地看着夏筵,他竟然什麽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夏筵用食指卷着雪衣的頭發,一字一句道:“其實先帝也知道。”
雪衣震驚地看着他,不可置信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很複雜。”夏筵看着懷裏的人,突然輕聲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可是……”雪衣正要開口,夏筵忽然低頭吻住她,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長發,溫柔的吻落在她的唇上,雪衣僵硬了一下,伸手要去推他。
夏筵很快放開她,嘴角帶着輕笑,偏了偏頭,開口道:“你放心……”雪衣微微低下頭去,看着夏筵的手正欲開口,卻聽他道:“雪兒,陪我睡會兒吧,就像小時候一樣。”
還沒等雪衣反應過來,夏筵已經躺上床榻,伸手将她也拉了上去。
小時候他們也曾這樣拉着手一起入睡,那時她總怕一睜開眼睛夏筵哥哥就又不見了,所以,只有握着他的手才讓她感覺到安心。
☆、毒
“帝王,此行兇險還是讓六卿都跟随着……”
“我已經決定了,就按我說的去做。”夏筵的語氣帶着絕對的壓迫力。
床榻上的白玉緩緩旋轉,雪衣睜開眼睛安靜地看着通透的白玉,夏筵似乎很喜歡白玉。
“你醒了。”看到夏筵走進來,雪衣從床榻起來,問道:“怎麽了?”
“沒事。”夏筵看着剛睡醒的雪衣,嘴角帶着微微的笑容伸手将她鬓邊的頭發捋順。
雪衣堅持道:“我都聽見了,一早就把角卿召來怎麽可能沒事。”
夏筵的手指停頓了一下,道:“大祭司說天象大兇,此去九苑兇多吉少。”“大兇?”雪衣雙眉蹙起,問道:“可有破解?”“天命,無可破。”夏筵的眼神深不見底。
“那你打算怎麽辦?”雪衣擔憂道。
“我已經安排好了,九苑是一定要去的,只是陽城內奸未除不能留下禍根。”夏筵顯然早已有了決斷,見雪衣有些擔憂地看着自己,低頭握住她的手道:“不用擔心。”
“嗯。”雪衣點點頭,道:“不管你有什麽決定,都讓我和你一起去,好嗎?”
夏筵沉默了一陣,看着雪衣堅定的目光,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個雪夜,那時他執意下雲暮峰,傾盡全力去計劃籌謀,着手平叛、收複失地、收攏宗法親信不斷抓住權柄,一手培養提攜心腹漸漸集皇權于一身。然而,當他滿懷抱負地向她承諾,要帶她一起站在整個天下的頂峰時,她竟拒絕了。
“你有帝王之才,終是不會再留在雲暮峰的,我早該想到,只是總懷一絲希望,想着……說不定你會為我留下。”
“你走吧,我是不會離開的,我想要的……”
“告訴我,你想要什麽?”
“如今的你擁有整個天下,然而我想要的,你卻永遠也給不了。”那時她的目光也是這樣堅定,幾乎是決絕地轉身,“你走吧。”
那晚,夏筵站在雪裏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第一次感覺她離自己那樣遙遠。
“為什麽?”夏筵忽然喃喃道,“三年前你那樣決絕的離開,為什麽後來又願意回到我的身邊?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淡淡的藥香萦繞在寝宮,雪衣看向寝宮緊閉的大門,仿佛夢呓般開口:“我想要的,只是自由。”
“我想要一輩子和你住在雲暮峰,不理世事紛争。可是你不在了,我忽然覺得什麽自由都不重要了,所以,當連風告訴我你發病的時候,我沒有辦法再等下去……”
夏筵愣住,幾乎說不出話來。
雪衣的手微微顫了顫,慢慢将他的手反握住,幾乎是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愛你,夏筵。”
那一瞬間他激動的無以複加,只能緊緊握着她的手,凝視着眼前的女子。十幾年來無數的話壓在心底在那一瞬間劇烈翻湧而來反而讓他無法言喻。
他的眼裏是她從未見過的狂喜和溫柔。
“我……”夏筵張了張嘴,突然間吐出一口血來。鮮紅的血濺在他握住她的手上,殷紅的令人恐怖。
“夏筵!”雪衣驚恐地喊着他的名字,然而眼前的人就那樣無聲無息地慢慢跪了下去,倒在她面前。
“來人!快來人!快來人!!”雪衣大聲呼喊着,慌張無措地将夏筵摟在懷裏,她雙手劇烈顫抖着試圖擦拭他嘴角不斷流出的鮮血。
殷紅的血漸漸變成暗紫,不祥的預感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寝宮的門很快打開,雪衣看見無數人急急而來,然而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像是在夢裏,無論如何都無法看清夏筵以外任何人的模樣。
那些人朦朦胧胧地在她眼前晃着,伸手想要去搶她手中的人。
“救他……救他……”她感到自己的耳邊一片轟鳴,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能不斷地重複着這兩個字。
“救他……救他……”
漸漸地,她終于失去意識,倒了下去。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小時候,無數的雪狼撕咬着地上的屍體,整個山谷只剩下他們兩人,天地間一片空曠,她害怕地哭了起來鑽進夏筵單薄的懷裏。那時他也只是個男孩子,他抱着她拼命奔逃,年幼的她只聽到耳邊粗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她被他抱在懷裏竟然漸漸睡着了,不知道他究竟抱着自己逃了多久,睜開眼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