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到的是他沾滿鮮血的臉和決絕的眼神。
直到抱着自己一路逃回暮雪居後,夏筵才跌倒在地昏迷了過去。
年幼的她并不知道苜雅師父脫去夏筵身上的衣服時,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究竟意味着多少次死亡的逼近。
她只記得那時苜雅師父的眼神,震驚而悲痛。
那是她和夏筵的相遇。
雪衣。那是夏筵給她取的名字,美麗而不染纖塵。
“夏筵……哥哥……”雪衣猛然從床榻上驚醒,睜開眼看到的是空無一人的寝宮。她驚慌地站起卻發現自己腳下一軟根本用不上力氣。
怎麽回事?夏筵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一連串的疑問一時間讓她頭腦混亂起來。
“嗖!”地一聲橫梁上落下一個人來,半邊的面具遮住臉,眼角畫着黑色的圖案。雪衣一凝神,在腦中搜索着回想起來,是以前常常跟在夏筵身邊的怪人。
雖然只露出了眼睛,但雪衣還是認出他來,他眼睛長得極美就算遮住半邊臉也很容易辨認。以前只要下雲暮峰夏筵常常會将這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年留在暮雪居保護自己,但是那個少年似乎很讨厭自己,只要是找他玩,他幾乎都不搭理她,所以她一直覺得他很奇怪,又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就在心裏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怪人。怪人的年紀應該并不比夏筵大,或許比自己還要小一些。
“你醒了。”怪人開口,向她瞥了一眼。
他的眼神并不友好,雪衣卻顧不得這些連忙問道:“夏筵怎麽樣了?”怪人眉頭蹙起,轉身看着她眼裏帶上了殺氣。他并不回答雪衣的問題,只是冷冷道:“如果夏筵死了,你也休想活命。”
想起手中沾染的暗紫色血跡,雪衣心中一涼,問道:“夏筵到底怎麽了,之前明明還好好的為什麽突然間會……中毒?”
“這就要問你了!”怪人的眼裏帶着怒意,清秀的眉眼如同利刃看向她。
雪衣一愣,喃喃道:“我、我并沒有……”
“哼,如果是你下毒你以為自己還能活着?”怪人冷笑一聲,手一揮用內力将門打開,道:“他就在大祭司那裏,你自己去看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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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墓子
看到夏筵的時候,雪衣幾乎以為他已經死去。
他靜靜地躺在祭臺上,皮膚蒼白,臉上毫無血色。雪衣幾乎是蹒跚着走了過去,想要握住他的手,然而剛一觸到,就被人抓住手。
“別碰他!”怪人一把将她推開,并不用力但是也足以讓她退開。
夏筵的手冰冷,那種冷幾乎不帶一絲體溫。
雪衣的眼裏漸漸凝聚起淚水,她強忍着,終于還是哭了出來,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下來,她大口大口喘着氣,幾乎無法呼吸。
看到她哭泣的樣子,怪人終于微微垂下眼睛,開口道:“他沒死,只是大祭司在幫他拔除體內的毒,中途不能被擾亂。”頓了一陣,怪人看了眼失去意識的夏筵,對雪衣道:“大祭司和群臣都在正殿守候,有什麽事直接派人去通知六卿。”說完的下一瞬他便消失在內殿裏。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她的抽泣聲。
眼前躺着的人,面容安靜,在中毒倒下的最後一刻他的表情還帶着驚喜,嘴角是眷戀的笑容。
雪衣慢慢走了過去,将頭靠在祭臺邊,她的夏筵哥哥還活着,真好,真好。
不像平時那樣深不可測帶着壓迫力的眼神,沉睡着的夏筵眉眼隽秀,神色安靜。仿佛還是十幾年前的那個少年。還是那個每次都會緊緊牽着她的手走在雪地裏,一起穿過梅樹回到暮雪居的少年;還是那個看到她練劍時被苜雅師父訓斥,會微笑着摸摸她的頭,拿起梅枝耐心指點着的少年;還是那個在別人看着她做的一塌糊塗的食物難以下咽時,拿過盤子在她面前一點一點全部吃下的少年。
還是那個一直寵着自己的少年。
如論她如何任性嬌蠻,他都不曾真正生她的氣,一如既往的守護在她身邊。
他已救過自己兩次,而那兩次都讓他徘徊在生死邊緣,每一次他都将自己緊緊護在懷裏,不讓她受到哪怕一絲的傷害,他總是在拼盡全力地保護着自己,而自己呢?
“對不起。”臉上的淚水涼了下來,雪衣抓着祭臺的邊緣指節用力。那一刻,她在心裏發誓,這一生絕不會再讓夏筵為自己受傷,她要用自己手中的劍護住這個人!
“水月……”茫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雪衣急急擡頭,正要伸手去碰夏筵想起怪人的話又收了回來。
“夏筵!”雪衣低低喚他,喜極而泣。
“水月……”
“不……雪兒!”夏筵猛地睜開眼,神色恍惚。盯着雪衣許久,才漸漸恢複過來,想要坐起卻發現渾身無力,嘆了口氣,伸手撫摸着眼前那張清麗的臉。
“你哭了。”夏筵伸手幫她拭去淚水,神色溫柔。
看到他安然醒來,雪衣反而哭得更兇,淚水大滴大滴打落在他的臉上。“還真像小孩子,你現在可是劍仙了,這樣哭哭啼啼的被人看見……”夏筵的話還沒說完,雪衣突然低頭吻住他,溫熱的淚水流入夏筵的嘴裏,澀澀的。
只是輕輕一吻,雪衣立即紅了臉,別過頭去道:“我去通知六卿……”“急什麽……”夏筵伸手将她摟住,雪衣靜靜地俯身靠在夏筵懷裏。
“我去看看帝王醒了沒?”女子妩媚的聲音傳來,剛跨進內殿的密室,女子便“咦”了一聲準備退回去。
“進來。”夏筵的聲音有些虛弱。
雪衣扶着夏筵坐了起來,向女子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身紅衣,明媚如火,美麗妖嬈,讓人一看之下移不開眼睛。
“霓裳,你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羞恥心……”怪人的聲音緊随而來,他“簌”地落在紅衣女子身前,眼看就要出手,然而看到醒來的夏筵,立即收回了手,後面的話也硬生生地被吞了回去。
雪衣這才注意到,那個叫霓裳的紅衣女子眼角也畫着和怪人一模一樣的圖案,但是她并沒有戴面具。
然而霓裳全然無視跟随而來的人,反而盯着夏筵嬌嗔道:“帝王沒事我可放心了。” “哼!”怪人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怎麽,你有意見?”霓裳一手撐着腰,姿态妩媚,轉身看了一眼冷氣場的怪人。怪人白了霓裳一眼,不再說話。
“霓裳!”夏筵開口,還沒等繼續下面的話,霓裳就向前走了幾步,接口答道:“我已經查出來了,帝王所中的毒叫仙墓子,産自九苑,是取西傾山上罕見的毒草仙墓子的汁液煉制而成,這種毒只要累積到一定的量就算互相接觸都會傳染,而且在毒發之前極難察覺,是一種極其可怕的□□。”
“仙墓子……”夏筵皺了皺眉,“當年母妃也是中的這種毒。”
“帝妃也是中的仙墓子?”霓裳吃驚道,“可是帝妃當年似乎并不是死于□□……”
“母妃是九苑人,對仙墓子的毒性很了解,自有辦法延緩毒性發作。”夏筵顯然不想過多提及,問道,“雪兒身上的毒怎麽樣了?”
霓裳看了雪衣一陣,道:“帝王放心,雪衣劍仙身上所中的毒非常輕微,而且在大祭司為帝王拔毒的時候,我已經細細查看了雪衣劍仙的情況,她身上的毒好像在之前就已經被人轉移了絕大多數,所以吃了些解藥很快就會恢複,并無大礙。”
“被人轉移?”夏筵沉默了一陣。
“雪衣劍仙之前有沒有見過什麽人?”霓裳問道。
聽到霓裳的問話,雪衣一驚,道:“沒有。”她回答的速度極快,反而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夏筵轉頭看向雪衣,只是那一望就讓雪衣幾乎不敢呼吸。夏筵的眼神帶着壓迫力,在那樣的眼睛面前幾乎沒有人可以撒謊。
雪衣不覺握緊了手中的紫薇劍,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影兒的名字,原本夏筵就對影兒懷有介意。她尚自掙紮着,怕夏筵因此遷怒笙影,夏筵卻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再問。
“對方是怎樣下毒的?”夏筵繼續問道。
霓裳有些猶豫道:“這個……還不能确定,對方下毒手法極其熟練,我一時也難以分辨,不過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就是那人在帝王和雪衣劍仙兩人身上同時下了毒,而且劑量控制得恰到好處,所以之前一直沒能察覺,但是兩人接觸時間一長便毒性驟發。”
“看來那人對我倒是很了解。”夏筵的聲音帶着冷意。
“能同時接觸到帝王和雪衣劍仙的人……并不多。”霓裳勾起一抹妩媚的笑。
“這也是我讓鬥卿把你和禦召回來的原因。”夏筵的目光掃過一旁的怪人和眼前妖嬈的女子。
雪衣看向一言不發的怪人,原來他叫禦。
“隐藏在陽城的那人絕不簡單,危卿一個人恐怕應付不過來。”
“所以,帝王的意思是想讓我和禦助危卿一臂之力?”霓裳仿佛有些興趣,紅唇勾起。
“不僅僅要抓到人。”夏筵的眼裏帶着絲冷意道:“無論用什麽手段都要撬開他的嘴,讓他把幕後的人給我吐出來。”
“是。”
夏筵沉默一陣,掃了一眼禦道:“你們下去吧,等一切查明了再來見我。”
禦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便和霓裳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暗度陳倉
“我說……”霓裳走了一陣,停下腳步看向身後一直冷然不語的人,“你這樣一直板着臉,就不累麽?”
禦掃了她一眼,将臉轉向一旁,看着腳下盛放的秋海棠,并不說話。
“你要是不想去,我一個人也沒問題。”霓裳微微聳肩,向前走去。她蓮步輕移,踏過腳下大紅色的秋海棠,紅色的身影如同一幕色彩豔麗的畫卷。
然而,她沒走出幾步,身後的人跟了上來,冷冷道:“你一個人沒問題……真是狂妄自大。”霓裳輕輕轉頭,望了他一眼,笑着開口:“我就知道,禦不會讓我一個人去的。”
黑衣殺手冷哼一聲,不再理她,“唰”地消失在夢魇林裏。
夢魇林位于陽城城外不遠處,方圓幾十裏都是連綿的樹木。霓裳細眉微蹙,不禁想起之前聽鬥卿說起過這片密林的來歷。
傳說當年帝仲康在位時,忽然出現“妖魔食日”的天象,那日時當正午,火紅的太陽忽然被一個巨大的黑球點點吞噬,面對如此恐怖的天象,百姓奔走哭喊,王室百官手足無措,眼見天色越來越暗直到四周一片漆黑。
那日不祥的天象,令九州震動。
帝仲康與百官長跪在玄宮中一同祈求上蒼,才使得天色漸漸恢複,陽光再次照射大地。
然而,在天象如此詭異的時刻,竟然不見大祭司的身影,帝仲康派人去搜尋,卻在清臺上看到了酒醉未醒的大祭司羲和。因大祭司的失職導致天下人心惶惶,九州之內皆傳此天象為大災,恐危及帝王性命。
當時,大祭司辯解道此天象實屬正常,雖然百年難遇但并非所謂的大災,更不會危及帝王性命。然而,其他官員一致指責大祭司玩忽職守,帝仲康大怒之下将大祭司羲和斬首示衆。
據看到那一幕的人傳言下來,說那日大祭司的血奔流如河,流滿了整個陽城,一直蔓延到陽城外幾十裏,于是出現了如今的這片夢魇林。也因為這個傳說,極少有人願意靠近這裏。
妖魔?
霓裳輕輕勾起紅唇,傳說當年帝廑時也是“天有妖孽,十日并出”的天象。這妖魔到底是傳說還是人心所俱,也只有走上一次才知道。
“危卿已經在夢魇林外布置了十支軍隊,将整個密林團團包圍,我們只要深入地宮将那人逼出來,他就無路可逃了。”禦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等霓裳轉過身來看到他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自己身後。
霓裳看了他一眼,邁開腳步:“那還等什麽,我們一起去陽城地宮吧。”
“還不是時候。”禦看了眼手中的綠松石,道:“危卿已經在夏宮裏布好了局,我們只需在這裏等着,時機一到他自會通知我們。”
霓裳微微詫異,握了握手中的長鞭,問道:“你什麽時候和危卿見面了?”看到她眼裏隐隐的懷疑,禦不覺皺起了眉頭,語氣不耐煩道:“就是剛才,你慢吞吞的走在後面難道還要我等你不成?”
“剛才?”霓裳愣住,就在剛在她頓住的那一陣子?
“怎麽,你不相信?”禦冷笑道:“也是,我都忘了……除了瀾夜,你誰也不相信。”聽到那個名字霓裳的臉色一沉,随即回嘴道:“我只是不相信,幾年前那個連站都站不穩的小毛孩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快到這種程度,看來這幾年都沒好好注意你,是我的不是呢。”
“你……!”禦臉色一黑,握緊了手中的綠松石,氣得說不出話來。猶記得六年前第一次和這個紅衣女人出去執行任務,因為輕功控制不穩一不小心從樹上掉了下來,正好被她接住。
“小弟弟,随便往姐姐懷裏撲可是很不好的哦~”紅唇妖嬈,眼前的女子烈焰灼灼,讓十八歲的少年瞬間紅了臉,掙紮着想要落地。
然而她居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在衆目睽睽之下調戲他。
“啊呀,小弟弟可別害羞,姐姐很喜歡你喲~”她輕輕掩嘴,嬌笑着。他掙紮着從她懷裏落下,慌亂的一點足,消失在衆人的眼裏。因為那件事,尴尬得讓他一連十幾天裏都不敢見她。
那個女人也明明只比自己大三歲,竟然敢小瞧自己!
“呵呵呵,你生氣了?”霓裳擡眼看向身旁的人。什麽時候他竟然長得比自己還高了?
從六年前的那天開始,禦就戴着組織裏的面具,嚴嚴實實地遮住半張臉。就算是升為組織的三首領之後,他都不曾摘下。說起來,她還真沒見到過他長大後的樣子呢。
見眼前的紅衣女人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禦微微往後退了半步,警惕道:“有什麽事嗎?”他知道她的手段,只要你一放松這個女人不知道就會以什麽方式抓住你的弱點,然後輕而易舉地擊潰你。
“呀,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麽,這麽警惕幹嘛?”霓裳款款走來,伸手剛要觸到他臉上的面具,對方仿佛早有準備,轉眼離開她十步以外。
“幹什麽?”禦看着她,漠然道。
霓裳收回手,偏了偏頭笑道:“我只是突然有些好奇,想看看現在的禦長成什麽樣子了呢?”
“關你什麽事?”禦微微側了側身,将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你怕我?”仿佛發覺什麽,霓裳笑意更盛,一步步朝他走了過去。禦收了收腳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開口道:“無聊!”
看來沒法兒調戲他了。霓裳頓住腳步,掩嘴微微笑道:“你還是以前更加可愛些。”
禦白了她一眼,轉頭看向遠處的來人。
“嗯?”霓裳收斂了笑容,轉身朝同一方向看去,來的有六個人,清一色穿着黑袍,黑袍的邊緣鑲着金色的圖案。
“六事?”霓裳站直了身子,低聲道:“他們怎麽會到這裏來?”
“看他們的樣子好像并不是來幫我們的。”禦握着袖中的刺劍,眼神冷冽。
走在前面的黑袍人突然打了個手勢,六個人同時停下了腳步,看向站着的紅衣女子和黑衣男子。
黑袍人将目光掃過他們臉上的圖案,開口:“你們……是鬥卿的人?”
“翼卿的人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霓裳一手叉腰,語氣毫不客氣。
“我們在追蹤一個人,你們有沒有看見?”黑袍人的聲音冷硬,帶着一絲威脅。
“沒有。”霓裳瞥了對方一眼,淡淡回答。
“那麽,你呢,有沒有看見?”黑袍人将手指向站在一旁一直沒有開口的禦。
“……”禦看向黑袍人,并不說話。
“怎麽不說話?”黑袍人神色一凜,手中一動,金色的光芒直取黑衣殺手而去。“禦!”霓裳一驚,正欲出手,卻見禦已經拿着刺劍抵在黑袍人的頸間。
好快!其餘黑袍人均是一驚,正欲出手,卻聽正中的黑袍人喝道:“住手!”禦沉着臉并不說話,被他制住的黑袍人卻明白了什麽,開口道:“原來是帝王身邊的人,多有得罪。”
禦收回刺劍,眨眼間回到霓裳身邊,冷哼一聲開口道:“金大人,我還以為你已經老得健忘了。”
“不敢。”黑袍人沉聲道。
“你們在追蹤的,是什麽人?”禦瞥向六事。
黑袍人沉默了一陣,開口道:“一個殺手,殺了翼卿大人手下的眼線。”
“長什麽樣子?”
“還不清楚,那人戴着青銅面具殺人手法很特別,我們從西邊的密林一路追蹤回到了陽城。”頓了頓,黑袍人道:“可能逃往陽城地宮了。”
“陽城地宮?”禦皺起了眉,道:“那可不巧了,我們要抓的人也在陽城地宮裏。”
“什麽?”黑袍人一震。
“危卿已經派軍隊包圍了附近,竟然我們要找的人在同一個地方,何不一起去?”禦看了眼手中的綠松石,道:“危卿那邊的計劃已經啓動了,金大人可願與我們同行?”
“對于我們要抓的人,帝王可是很重視呢,如果因此讓他逃了想必帝王會大怒,到時候我們誰都不好交差吧?”霓裳眉眼一挑,“金大人不信的話,大可現在回去問問翼卿,看看他會怎麽回答你?”
黑袍人斟酌片刻道:“也好。”
“金大人請。”霓裳比了個手勢,黑袍人看了她一眼,帶着其餘幾人一起進了地宮。霓裳和禦并肩走在六事之後,穿過粗大的藤蔓進入地宮內部。
作者有話要說: (注:羲和,是歷代大祭司的職位名稱,并不是大祭司的本名。)
☆、陽城地宮
地宮裏一片漆黑,霓裳暗暗抓緊手中的長鞭,屏住呼吸。
長期的殺手生涯讓她形成一種習慣,從不主動讓自己陷入黑暗。然而,陽城地宮中的黑仿佛一個巨大的旋窩,将所有的光線無聲吞噬。
“手給我。”清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霓裳微微愣了愣,憑着直覺将手遞給禦。溫熱的手掌将她冰冷的手握住,牽着她走在黑暗裏。忽然她輕笑了一聲,攀上禦的耳邊用極輕的聲音開口道:“你喜歡我,是不是?”
耳邊吐氣如蘭,霓裳的手冰冷冰冷,就如同初次見到她時的場景。她站在滿地的屍體上,随手将長鞭從死去的人身上抽回,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然後,她轉過頭,看向他,輕輕揚起紅唇,聲音溫柔,吐氣如蘭:“你害怕了,是不是?”
“你認為我會喜歡你這樣的女人?”禦的聲音冰冷,然而仍舊緊緊握着她的手沒有放開:“你想太多了。”
“也是。”霓裳勾起紅唇,“我可不喜歡你這樣冷冰冰的小孩子。”
話音剛落,禦忽然甩開她的手。手中驟然落空,霓裳下意識地向黑暗中摸索着伸出手。
“別動!”黑暗中,禦的聲音帶着殺氣。
一陣風掠過,霓裳猛然明白什麽道:“六事不見了!”然而,她話音剛落,地宮的盡頭憑空燃起一支紅色的蠟燭。霓裳轉過頭去,那支紅燭緩緩向她飄來。
拿着紅燭的男子身着黑色長衣,眉目冷峻。然而在那張硬朗的臉上,一道疤痕猙獰地貫穿整個左臉。
“瀾夜……”霓裳怔在原地。
“霓裳,你怎麽在這裏?”瀾夜的聲音一如既往低沉而冷淡。
“我和禦,在追蹤一個人。”霓裳轉頭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禦。
然而,話音未落,禦忽然出手,待霓裳反應過來,冰冷的刺劍已經紮進了瀾夜的心髒,瀾夜驚恐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刺劍,殷紅的血流了滿地,霓裳看着浸濕腳尖的鮮血,忽然喝道:“住手!”
她手腕一轉,帶毒的長鞭唰地一聲甩在禦的臉上。
長鞭上的毒是她精心煉制,只要蘸上一丁點一個時辰之內立即斃命。
禦猛地後退,然而,帶毒的長鞭仍舊狠狠打在他的下颌和頸間。
“瀾夜!”霓裳伸手接住失血倒地的瀾夜,毫不猶豫地咬破自己手腕上的血管,溫熱的血流入瀾夜的心髒,被刺劍刺傷的地方奇跡般地緩緩止住了血。
“他不是瀾夜!”禦忽然一手将霓裳拉了回來,同時再度出手,刺劍斜斜削向瀾夜的頸間。
“唰!”霓裳轉身,帶毒的長鞭猛地卷向禦。那一擊毫不留情,直直嵌入禦的小腹。
“你瘋了麽,他根本就不是瀾夜!”禦的眼裏帶上了濃重的殺氣。
“你已經中了我的毒,活不過一個時辰。”霓裳将帶鈎的長鞭從禦的身體裏抽了回來,一字一句道:“你要是再出手,我會立即殺了你!”
瀾夜看着眼前互相殘殺的兩人不留痕跡地帶上一抹詭異的笑,手中的紅燭發出微光,淡淡的燭光照亮着地宮。
禦的臉色微微發青,握着刺劍的手一滴滴滲出血來。
“霓裳……”倒在地上的瀾夜微弱地喚了一聲,另一只手緩緩結起術印。
“瀾夜,你沒事吧……”霓裳神色緊張,一手捂住瀾夜的傷口将他半抱起,溫柔道:“放心,我不會讓他傷着你。”
她注視着瀾夜的眼睛,美麗的眼裏帶着漣漣的水波。在那雙如水般的眼裏,瀾夜一時失了神,結印的手不自覺松開。
霓裳忽然俯下身輕輕地吻住他,朱紅的唇帶着迷醉的氣息攫住瀾夜的意識,他忽然明白什麽,掙紮了起來。然而,他卻再也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着霓裳從他手中抽出那支紅燭,看着她緩緩勾起紅唇,一字一句地開口:“現在,你可逃不掉了。”
看着‘瀾夜’中毒昏迷過去,霓裳這才手持紅燭,松了一口氣,轉身看向禦。
禦半靠在地宮的石壁上臉色已經泛起微微的青色,連小腹流出的血都已經凝滞發黑。然而,他的眼神冷如冰雪,直直看着眼前的女子。
整個地宮驟然安靜下來,原本在嘴邊的話被禦的眼神壓了回去。霓裳默不作聲地走近他,伸手替禦解毒。
“別碰我!”霓裳的手還沒觸到他,禦抗拒地往後縮了縮身子。
霓裳微微蹙眉,一把将禦拉了過來。
禦微微吃驚地擡眼,還沒做出反應,下一刻霓裳已經伸手取下了禦臉上的面具,紅色的燭火晃了一下,如血的蠟順着霓裳的手腕滴了下來落在禦的臉上。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瞬間霓裳有種錯覺,仿佛眼前的禦還是當初從樹上掉下時慌張的表情——那個長着一雙極美的眼睛,連眼角眉梢都帶着莫名風情的少年。
“你幹什麽?!”禦的聲音意料之中地帶上了怒意。
霓裳忽然鬼使神差地俯下身,舔了舔禦的嘴唇。很甜。不是嘴唇甜,而是眼前的這個少年很甜。
看着禦微微呆滞的表情,霓裳笑着放開他,看着手中摘下的面具調侃道:“果然,禦還是和以前一樣可愛,一點兒也沒變呢。”
“只是禦長得這樣好看,卻還每天戴着面具,難道是怕我對你有非分之想嗎?可是,為了這張臉,我也不能讓禦就這樣中毒死掉呢。”
霓裳轉眸瞥了一眼窘迫的禦,帶着些調皮低聲道:“果然,讓禦中毒這個決定是對的,不然我怎麽能這麽輕易就取下面具。我只是有些好奇,放心,除了我,其他人都不會看到禦的樣子。”
“你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是瀾夜,是不是?”禦忽然開口,對于霓裳的調戲充耳不聞,只是問出這一句。
霓裳神色沉了下來。
看到她的神色便知道是默認了,禦開口道:“你是怎麽認出來的?”
“他從不叫我霓裳。”她低聲說了句,然後伸手到他嘴邊,将解藥塞進他的嘴裏,道:“整個地宮都被術法控制,只有切斷施術途徑才能防止他逃跑,這是最佳的方法。”頓了頓,霓裳看向禦:“我并不想傷你,原本只是想将戲演得像一些,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沒有還手。”
禦避開她的眼睛,忽然将視線轉向地上中毒暈厥的‘瀾夜’道:“看來帝王猜測的沒有錯,陽城的內奸是秩宗。”
霓裳微微吃驚:“他是秩宗?”
“很精妙的易容術。”禦捂着流血的傷口緩緩蹲下身子,伸手撕下‘瀾夜’的臉。熟悉的面容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帶着和平時在夏筵身邊時一樣卑謙而溫和的神色。秩宗——九州皆知其溫文有禮。即便是和六卿中最難相與的角卿都能保持禮節,溫順到幾乎不帶任何鋒芒。這樣的人居然會是陽城的內奸?
“居然……是他?”霓裳神情驚愕。
禦忽然勾起嘴角輕笑了一聲:“陽城術法修為高到能控制整個地宮甚至通過媒介就能瞬移的就只有大祭司和秩宗,而且既熟悉帝王的習性,甚至于還能變成瀾夜的樣子——我想,見過瀾夜,甚至還知道你們關系的,少之又少。幸好帝王心中早有猜測,所以提早讓危卿放出風聲,否則我們也不會這麽順利。”
聽到禦說到“你們的關系”霓裳的眼裏浮現出悲恸,緩緩阖上了雙眼。注意到霓裳身上驟然出現的痛苦氣息,禦不再說話,靜默地注視着她。
霓裳暗暗深吸一口氣,再度恢複妩媚的笑,驟然開口:“難怪帝王這麽肯定我們要抓的人會出現在陽城地宮,原來一早就開始監視有嫌疑的人。只是秩宗分明聽到風聲為何還要以身犯險?”
輕松的語氣,毫無破綻。很符合她一貫的姿态。
禦頓了片刻,回答:“為了保護幕後主人,他一定會将陽城的消息傳達出去……”
未完的話語猛然打斷,禦看向地宮的盡頭,遠處隐隐約約傳來打鬥聲。
霓裳道:“好像是六事,要不要去看看?”
“你先将秩宗帶回去,我去看看。”禦站起身,未等霓裳回答已經走了出去。“可是你的傷……”還沒說完霓裳手中的面具不知何時已經到了禦的手中。
“沒事。”話音才落轉眼間禦已經戴上面具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淩
待禦趕到,六事中已有三人受傷,被術法困住的人戴着青銅面具,手持碧青色匕首。他戰鬥的手法很特別,如若不是因為六事使用術法擅于遠距離作戰,恐怕就不只是受傷這樣簡單了。
雖然看不到對方的長相,但是總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裏見過。
“金大人,就是他殺了翼卿的眼線麽?”禦饒有興趣道。
“是。”為首的黑袍人道:“我們追蹤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逃出了地宮,遇上危卿大人的軍隊又被逼了回來。”
“是麽?連危卿大人都抓不住他?”禦擡手露出刺劍,轉瞬沖破術法結界移動到對方的身後。然而,即便是這樣迅速的動作,對方也能在他剛一靠近就立即反擊,速度竟然絲毫不比他慢!
“果然不一般!”禦退出結界,向黑袍人道:“金大人若是不介意,讓我來會會他,如何?”黑袍人揮了揮手,六事同時撤下結界。
戴着青銅面具的男子看向禦,冰藍色的眼裏目光複雜。
察覺到對方的目光,禦對上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很熟悉的顏色,仿佛來自記憶深處。然而,只是一眼,禦瞬即出手。快到極致的速度幾乎讓人看不到他的身形,肉眼所及只有數道黑影同時攻向對手身上不同死角。
叮叮叮叮叮!
五聲短促而劇烈的金屬撞擊聲響起,禦猛地落地往後退去。
對方竟然毫不費力地地接住了他所有攻擊!
這是他進入組織後從未遇到過的事情。即便是和當今劍仙對決也不會出現這樣對自己絕對不利的情況。
只有一個解釋,對方早已知道他進攻的習慣,甚至于比他自己還要熟悉。
一時間他的思緒劇烈變換,終于開口質問:“你是誰?”
然而,對方并不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冰藍色的眼睛如同寂靜的海水。
“好,你既然不回答,那麽我就只有摘下你的面具看個究竟!”禦忽地握緊刺劍腳下一動,再次出手。
“咔!”極細的碎裂聲回蕩在地宮裏。
禦迅疾收手,點足退後。
一股淡藍色的力量憑空而來,迅速将整個地宮凍結成冰。一襲淺藍色長衣的女子赤着腳踏足在虛空中緩緩走來,藍色的長發緩緩卷起,伸向戴着青銅面具的男子。
“淩,影兒讓我來接你。”女子的聲音如同破冰,脆而空蕩。
淩點了點頭,望了禦一眼,然後伸手握住了女子藍色的長發。
六事立即出手,金色光芒乍現,襲向對面的女子!
然而,女子只是輕輕擡手,集六事為一體的攻擊仿佛被無聲吞噬,生生消失在女子的指尖,下一秒,女子已經帶着淩消失在地宮裏。
“追!”六事立即跟上。
“金大人!”禦忽然攔住六事:“不必再追,他們已經離開陽城了。”“什麽!?”六事同時一驚。
“她用的,是和大祭司一樣的瞬移術。”禦冷靜道:“你們還是立即去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