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一旁,月溟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吞回了後面的兩個字。

然而,他只是靜靜地注視着金色的結界,仿佛并沒有注意到月溟的一舉一動。月溟從地上爬了起來,順着他的目光認真看了看,就只是一堵金色的“牆”啊,有什麽好看的?

笙影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不知道為什麽,那堵金色的結界後面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吸引着他。

危險的氣息,以及來自心底深處莫名的恐懼,讓他卻步。

“笙影,你怎麽了?”看到他臉色有些不對,月溟趕緊道:“要不,我們就不進去了,也許四周也有路可以繞過去。”

笙影暗自動了動右手,已經越來越麻木。

如果落雅在,也許能夠解開神族的封印結界,但是僅憑自己和這個小丫頭是絕不可能成功的。

靜默了一陣,笙影終于開口道:“我們現在處于西傾山地勢最低處,四周環山,穿過結界向北可以到達九苑國神族之地,向東北下山是雍州城,往西可達折枝境內,向南是梁州,你想去哪裏?”

“啊?你是在問我嗎?”月溟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向兩邊望了望。

“當然是你。”笙影表情認真。

月溟望了望面前的結界,心想,一路來自己都巴巴地跟着他,連方向都沒搞清楚,怎麽會突然間開始征求自己意見了?有點不對勁啊!

“決定好了沒有?”笙影望向她。

“這、這、這……”月溟迅速回想了一遍他剛才說的話,什麽,神族、折枝、梁州、雍州城……猶豫了一陣還是不知道該去哪,月溟道:“你想去哪裏啊?”

笙影沉默了一下,道:“我要去雍州城,如果你想去別的地方我們就此分開。”

“什麽?!你讓我選原來是想甩掉我?”月溟越想越氣,嚷道:“你明明答應長老要帶着我的!你竟然說話不算數!”

“我只答應帶你來九苑,并沒有許諾會一直随身帶着你。”笙影的情緒沒有一絲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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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的回答,月溟氣極哭了起來,喝道:“我回去要告訴哥哥你是個大騙子!”

笙影微微蹙眉,道:“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很危險,我答應靈湛要照顧你,如果你去別的地方我會派人保護你,但是跟着我,我無法保證你的安全。”

“不!”月溟哭了一臉眼淚,堅定道:“我就是要跟着你,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麽危險都不怕!”

聽到她堅決的回答,笙影的眼神忽然變了。封塵的記憶忽然浮了一絲起來。

“我喜歡影兒。”

“影兒去哪裏我就去哪裏,雪衣要永遠和笙影在一起。”

他用力将右手握成拳,極力平複下腦海中的聲音,道:“不要為自己的選擇後悔。”

聽到他的話,月溟淚人似的臉上忽然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驚喜道:“我才不會後悔!”

話音剛落,笙影便向東北方向而去,青色的衣衫在夕陽下帶上一抹紅色。月溟跟了上去,不遠不近地走在他的身後。

就這樣沉默地走了好一陣,直到走出荒地,重新進入密林。

“呀~”月溟忽然驚叫了一聲,猛地從口袋裏拎出一只小東西,尖尖的耳朵被月溟抓着,綠色的小腦袋上大大的眼睛露出無辜的神色。

“小精靈!”月溟将小東西提到眼前,眨了眨眼,問道:“你什麽時候鑽到我口袋裏來的?”

“我們一會兒要去雍州城吶,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在森林裏面玩久了也很無聊吧!”

“那你以後就跟着我呗,我可以帶你去苗疆啊,我哥哥和族人都很好的!”

“那裏也有很多樹木和瀑布,可好玩了!”

“……”

笙影瞥了她一眼,只見她手裏空空的,自言自語,一會兒笑一會兒驚訝。

四周越來越安靜,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西方邪魔

太陽一落山,四周便驟然暗了下來。

只有上空的白雪反射着淡淡的光,隐隐可以看見半米內的影子。

“笙影?”不知什麽時候月溟已經将手中的小精靈裝進了口袋,她拉住笙影的衣角,開口叫了他一聲。“怎麽了?”笙影停下了腳步。月溟有點不好意思地輕聲道:“我怕……”

“怕就回去。”笙影的語氣并沒有一絲關懷。

月溟表情難過地看着他,緊緊抓着他的衣角一動不動。

“你不是有洞冥草嗎?”笙影終于緩和了語氣。

“是啊!”月溟趕緊背過手從褡裢裏掏出了洞冥草,一根綠色的樹枝在她的手中散發着綠色的熒光,照亮了周圍。

“可以放開我了吧?”笙影道。

“不!”月溟急忙開口,手中反而抓得更緊。看到她堅決地神色,笙影有些無奈地轉身,自顧向前走去。

然而,才走出幾步,笙影突然停住腳步。月溟剎車不及,砰地撞上了笙影,疼……月溟心裏喊了一聲,嘟嘴揉了揉頭,問道:“怎麽了?”

“拿你的洞冥草照照,前面好像有什麽東西!”

“哦!”月溟趕緊伸手往前照了照,一眼便看見地上躺着一具面目扭曲的屍體,頸間還流着溫熱的血,染滿了全身。“啊!!”月溟的慘叫還未出口,笙影一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剩下的半截慘叫被堵了回去。

“附近有東西!”笙影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感覺到她平靜下來才放開了手。

“怎麽辦?”月溟緊挨着笙影。

耳邊寂靜到了極致。

這不是平常的怪物,從死去那人臉上的黑色印記看明顯是鬥卿手下的人,如果沒有判斷錯,那人應該是“他們”組織中的一員。那是夏筵手中的精密暗殺組織,如此輕而易舉就死在這裏,可見是遇上了極難對付的東西。

笙影閉上眼睛,站在黑暗中。

“簌!”極細的一聲響起,笙影迅疾出劍,碧青色的劍周萦繞着微微的光芒轉瞬刺入一物的身體,然而,讓笙影震驚的是,那一劍并沒有刺入肉體的感覺,就像是刺入了堅石般毫無生氣。

笙影迅疾抽劍,對着另外的方向又是一劍刺出,還是同樣的感覺。

到底是什麽東西?

大概是感到笙影身上的壓迫力,又見同伴皆沒讨到好處,暗處的東西忽然停止了攻擊。

“啊!”月溟忽然驚叫了一聲,一具屍體迎面被抛了過來,她下意識地往旁邊躲開。

“別動!”笙影猛地大喝一聲,回身一手抱住她,閃過迎面而來的屍體,然後一劍劈出,縱身而來撲向月溟的黑影瞬間被劈成兩半!

方才那一招已是劍仙中的巅峰劍式之一,幾度漂泊!

就在剛才回身的那一劍他隐約看清了對方的臉,那是和人一樣的身形,一樣的臉,然而卻沒有一絲活着的氣息。

笙影緊皺了眉頭,除去方才被他劈成兩半的那只,附近還有兩只那樣類人的怪物,其中一只一直伏在暗處。

“笙影……”

“別說話!”笙影厲聲打斷,他全心思在附近蟄伏的怪物身上并沒有注意到懷中月溟臉色滾燙。

“哦。”月溟不再說話,乖乖被他抱在懷裏,借着手中的洞冥草看着笙影的下巴和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她忽然間不怕了。

月溟悄悄伸出手,準備摸摸他的下巴,就在她意念剛剛一動的時候,笙影忽然将她放開,她巍巍戰戰地立穩,卻發現笙影已經點足在虛空中一轉一劍而下将另一只怪物攔腰斬斷!

還有最後一只!

笙影落回月溟身旁,閉着眼睛,緩緩轉動着手中畫影劍的方向。

只是一瞬的停留,手中的畫影劍忽然如同閃電般飛了出去,直直穿透他右手邊的一棵大樹,将最後一只怪物釘在了樹幹上!

剛剛那一劍好像是哥哥說過的以心禦劍!

月溟驚詫地看了笙影一眼,據說只有當朝的劍仙才會這樣的劍法,難道……笙影也是劍仙?可是天下皆知當朝劍仙只有連風劍仙和雪衣劍仙兩位啊?她曾經也動過拜劍仙為師的念頭想要學習厲害的劍法,可是據說前朝的苜雅劍仙隐居山中一般人很難覓其蹤跡且從不輕易收弟子,而且那時哥哥也管得嚴所以才沒有付諸行動。

正想着,笙影的聲音忽然響起,“把你的洞冥草拿過來!”

月溟回過神來才看見笙影已經走向了右手邊的一棵樹後,她趕緊過去舉着洞冥草照了照,才看清眼前的東西。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外貌,金色的頭發,紅色嗜血的眼睛,半邊臉已經有些潰爛。月溟從上到下來回掃視了一陣,發現對方的身上穿着她從未見過的黑色衣服,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怪物樣子,單從外表上看,甚至和人沒有什麽兩樣,當然,是在忽視那兩只紅色的眼睛和那兩顆尖利長牙的前提下。

“不像夏人,不像苗人,也不像夷人……”月溟喃喃道。

被釘在樹上的怪物并沒有死去,掙紮着伸手想要去抓月溟。笙影手中一動,畫影劍便穿過樹幹直直将怪物的心髒挑了出來。

“呀!”看到笙影手持滴血的劍,劍尖上還挑着一顆失去生氣的心髒,月溟不覺往後退了幾步,道:“快點丢了它!”

笙影抖了抖劍尖,那顆心髒便滾落着掉在癱倒一旁的怪物身邊。

“我們找個地方休息吧。”笙影将手中的畫影劍在一旁的草叢上擦了擦,說道。

“太好了!”月溟立即贊同,其實她早都累得不行了,恨不得好好睡上一覺,再加上這森林裏夜間似乎很不安全,她可不想再膽戰心驚地往前走了。

就在月溟剛轉身,身後的怪物忽然動了起來,一手抓住被笙影扔掉的心髒,一手攀上月溟的脖子,就要往下咬!

怪物的力氣極大,月溟完全動彈不得,情急之下只得大叫:“笙影!!”

嗖!綠色的光閃電般刺來,擋住了怪物即将咬下的利齒,就在那一瞬畫影劍忽地變換角度,直直從怪物的嘴裏刺了進去!

“過來!”

笙影冰冷的語調讓月溟清醒過來,她趕緊用力掰開怪物的手,幾步跑開!

“你帶了打火石沒有?”笙影轉頭問道,手中的劍仍舊沒有收回。

“帶了!”月溟趕緊翻開腰間的褡裢,掏出了打火石。

“把他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瀾夜

看着怪物在火中被燒成灰燼,月溟這才松了口氣,問道:“笙影,剛才那兩只是不是也要燒掉?”

“嗯。”笙影點點頭,回身和月溟一起找到之前被劈開的怪物身體,然而,剛一看到,兩人同時一驚,那具半截的身體已經被人挑出了心髒!

幾乎是下意識地,笙影和月溟同時去看剩下的那具怪物身體,月溟還沒反應過來,笙影已經出劍,叮!地一聲,重重的金屬撞擊聲在黑暗中響起。

笙影收回劍,看到對方隐匿在黑暗中,一動不動。

“你是誰?”

然而話音未落,對方忽然出手,直取笙影心脈!

那一擊猝不及防,而且對方身影鬼魅至極,一時間他無法出招,只能被動地舉劍護住心口。然而,他剛一舉劍,發現對方已經繞過自己,直取月溟腦中!

笙影甚至來不及提醒,迅疾轉身伸出左手用盡全身力氣單手将月溟推開,對方手中的匕首斜斜擦過笙影的左臉,下一秒,那人已經消失在黑夜中。

月溟驚魂未定,呆呆地立在原地。

笙影握劍站着,卻發現對方并沒有再次出手,似乎已經完全隐匿了氣息,消失在附近。看來對方并不想與他們糾纏,只是想要借機脫身。雖然沒有看清對方的樣子,但是那人鬼魅的身形以及出人意料的刺殺技巧讓他的眼裏帶上一絲冷意。

是那個人!

笙影握劍的手細微顫抖起來。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年夏筵手下的殺手是如何在瞬間就完全壓制住自己的,也是在那一瞬間他才知道自己手中的劍是那樣的不堪一擊。

剛才那個人就是“他們”組織的首領——瀾夜!

那些壓抑在心底的記憶瞬間洶湧而來。

“真是不錯的眼神,看得出來你恨我,但是,從四年前的那個晚上開始,你就已經敗在了我的手下。”

“你殺我試試,看看雪兒會站在誰那一邊?在她眼裏,你不過是一只可憐蟲。”

“她不過是碰巧看到了那一幕,看到了……太子……對你做了那些事,所以才會可憐你。”

“在她眼裏,你根本什麽都不是。”

“你這副肮髒的身體,連碰她的衣襟都沒有資格!”

夏筵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嘴角帶着嘲諷的冷笑。

那時的夏筵也不過是個少年,一個甚至連劍都握不住的少年。然而,只因為有着守在身邊寸步不離的三個殺手,他居然完全無法反抗任由對方在殺死自己所有族人、将自己陷入噩夢後,再一次将自己踐踏在泥濘裏,毀去他唯一奢求的溫暖!

“夏筵!”笙影咬牙吐出這個名字,眼裏帶着月溟從未見過的狠戾。

“笙影,你沒事吧?”月溟惴惴不安地叫了他一聲。

左臉上隐隐傳來一絲疼痛,雖然割得不深,但是瀾夜的匕首帶着霓裳特制的毒,毒液随着被割破的皮膚緩緩擴散開來。

笙影擡手就将臉上的皮膚剜掉,鮮紅的血順着臉流了下來。

“你幹什麽呀!”月溟正欲阻止已經來不及,眼看着笙影舉劍在自己臉上劃了一道口子。那麽好看的臉,他居然下得去手,而且毫不猶豫一點也不珍惜!

笙影擡手動用術法,催合着愈合了臉上的傷口。

“這、這是怎麽回事?”月溟微微驚喜地盯着他看,“你的術法真神奇,和我在苗疆修煉的都不一樣!”

“哼……”笙影冷笑一聲,只是道:“找地方休息吧。”

月溟跟着笙影走了一段路,在一棵大樹附近停了下來。

就在這裏休息?

還沒等月溟開口問,笙影已經靠坐在樹幹下閉上眼睛,似乎有些累了。

四周很安靜,月溟站在大樹前舉着洞冥草,看着閉目靠坐在樹幹下的笙影,輕輕道:“笙影,謝謝你救我。”笙影睜開眼睛,看向面前站着的少女,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側過身再次閉上了眼睛。

見他不理自己,月溟只好不再說話,她掃了眼大樹,總覺得不太安全。

想了想拍拍青銅鼎将風貍放了出來,月溟摸了摸風貍的鬃毛,叮囑道,“幸苦你啦,有情況弄醒我哦!”

讓貍兒幫他們守守夜也好,月溟四處看了看,然後在笙影旁邊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下睡着了。

☆、噩夢之源

庭院的梅樹盛開着,嫣紅的花瓣一片片掉落在身上。

姬影執着妹妹的手在梅樹下教她下棋。

那個下午,冬末初春的青王府上溫和美好。

“哥哥,你輸了!”懷裏的女孩子伸出小小嫩嫩的手,一把将她面前的棋拿走,奶聲奶氣地開口。

然而他沒有生氣,嘴角含着一絲溫和的笑,敲了敲姬月的手,道:“月兒又耍賴!”

那個下午,突如其來的一切變故,絲毫沒有給予他準備的機會。帝昊的一道旨意頃刻間毀滅他擁有的一切。

他甚至還沒有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帝王的軍隊就已經将青王府團團包圍。

一切發生地毫無征兆。

剛剛陪妹妹下完棋的他正走在去往自己房間的走廊上,忽然闖進來的一隊帝王軍隊手起刀落,直到族人的頭顱紛紛滾落在他腳邊他才猛然驚醒過來。

然而,他仍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無名的恐懼将他團團裹住,他咬牙控制着自己因為害怕而僵硬的四肢,向父親和母親的居處跑去,“父親!母親!月兒!”他大喊着,腳下慌不擇路。

然後,下一刻就看見父親倒在自己的面前。

金屬的刀鋒在他眼前劃過一道刺眼的亮光,父親的血飛濺過來,染紅了他半邊臉。他呆立在原地,除了眼前一片血紅,什麽也看不清。

“影兒!”母親忽然間緊緊拉住他的手臂,帶着他拐過走廊。

“母親……母親!”他猛然間回過神來,大聲哭喊,“父親、父親怎麽了?”

“母親!父親他怎麽了?”他大聲哭喊,淚水和鼻涕混合着,聲音含糊不清。

然而,那時的母親格外冷靜,一言不發地帶着姬影狂奔,直到四周無人之處将他塞進走廊盡頭空心的木柱裏。

她看着姬影的眼睛,一字一句叮囑:“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聲,活下去,替父親、母親照顧好月兒。”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母親頭也不回地向走廊的另一頭跑去。

那天的時間格外漫長,所有的事件仿佛都被拉長了鏡頭。姬影蜷縮在柱子裏,顫抖着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他瑟瑟發抖地躲在那裏,透過開關的縫隙,看着外面的一切。

忽然,母親的頭顱骨碌碌地從走廊的盡頭滾落了過來,撞在木柱上又彈了出去,剛好落在他的視線裏。

母親睜着眼睛,就那樣,與他遙遙相望。

那一刻,他忽然想要大喊出聲,大哭出聲。然而他不敢,他只能咬着牙,吞下所有淚水,壓抑着、顫抖着、恐懼着,不敢發出一絲嗚咽。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他的意識慢慢模糊開來。

就在他要昏睡過去的時候,突然一只手伸了過來,一把将木柱上的機關打開,夕陽的餘晖落在他的眼裏。

将他從裏面拎出去的是一個商人,那雙精于計算的眼睛他到死都無法忘記。

——那是後來的雍王。

之後那一個月裏所發生的事情是他這一生都無法脫離的噩夢。

整整一個月被關在地窖裏暗無天日。每次睜開眼看見的只有一片黑暗。他不知道時間的流逝,除了自己的叫喊再也聽不見一絲聲音。

那種恐懼幾乎讓他崩潰。

開始幾天他還會哭喊大叫,後來漸漸的,他忽然發現自己什麽也聽不見了。他撕心裂肺地哭喊,喉嚨裏溢滿血腥,但他仍舊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就在饑餓感漸漸超越恐懼的時候,他才摸索到牆角的食物。他如同最卑微的奴隸,囫囵吞下草堆裏的冷菜殘羹。

時間慢慢流逝,漫長得他的意識都開始模糊起來。就在他以為自己也許會這樣悄無聲息死在冰冷的地窖裏時,卻再一次被帶了出去。那時他還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麽,最初的那一刻他甚至還有一絲欣喜。

被帶出來的那個下午他忽然間睜開眼看見了黃昏的餘晖,慢慢的耳邊的聲音也再次聽見。

“大人,您不知道,他可是……”

“真的?”

“小的哪敢騙您啊!”

“哼,你可真是大膽!”

“沒膽不成事啊,之前太子為了這小子惹得姬氏一族不滿已久,還差點和帝王鬧翻,只要有了他,太子一定會……”

“好,只要這件事情辦成,他日主上登基必封你為九州諸王之一,但此事若敗,就提着你一家老小的腦袋來見我罷!”

“是是是,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會将事情辦妥!”

他忘記了自己是怎樣被帶入太子宮的,他只記得那些人都在笑,他只記得那流滿一地的血。他驚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撕心裂肺地呼喊。

然而,沒有一個人來救贖他。

他掙紮着,拼命咬住伸向自己的手。

“該死的東西!”

狠厲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半邊臉瞬間麻木起來,整個頭嗡嗡作響。

“母親、母親……你在哪裏?快來救救影兒……救救影兒……”

忽而,他看到那顆滾落在走廊上的腦袋猛地睜開眼,與他遙遙相望。他終于醒悟過來,他的母親……已經死了。

帶鈎的鞭子抽在身上,肌膚的每一寸肉都仿佛被撕裂開來,溫熱的血沿着身體蜿蜒而下。然而,他卻不覺得疼痛,身體漸漸冰冷下去,意識慢慢流失。

血,順着嘴角洶湧而出,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蜿蜒而下彙成一面鏡子,紅色的鏡子裏映着他的臉,黑色的長發沿着臉頰落在血裏鋪散開來,他突然笑了,蒼白而痛苦的臉上帶着一種冷冽的絕望。

疼痛如同蝕骨的蝼蟻爬滿全身,他麻木地垂着頭靜靜躺在地上。

他應該是在地獄吧。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嗎?如果有,為什麽不向他施舍哪怕一絲的救贖?

“你們在幹什麽!”冷厲的呵斥聲傳來,四周驟然安靜了片刻,落在自己身上帶鈎的鞭子停頓在肉裏。

“苜雅劍仙、是苜雅劍仙!”

他努力睜開眼,忽然看到一張女孩的臉湊近他,望向他的眼睛幹淨得沒有一絲塵埃。

“呀,你怎麽了?”她吃驚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他,露出心疼的神情,安慰道,“別怕,有我師父在他們不敢再欺負你!”

忽然間他的眼淚落了下來。

“雪……”他開口想要呼喚她的名字,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卻不敢叫出口,終于轉成一句無聲的呢喃。

☆、碧水

湖面的清風吹來,風貍低頭蹭着主人的小臉。感覺到臉上溫暖而濕潤的氣息,月溟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看了看四周才發現天色已經大亮。

月溟深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坐起身來,四處瞅了瞅才發現附近還有一個湖!

去湖邊看看!當她準備站起身時才發現自己身下還壓着一個人,她瞄了瞄被自己壓着的笙影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心想死定了死定了!

然而,盯了笙影好一陣卻發現他仍舊一動不動。月溟覺得有些不對勁,伸手戳了戳沉睡的人:“笙影,我們現在該去哪啊?”

一陣靜默,地上的人一動不動。

“呃……你醒醒。”月溟手上加大了力道,心裏暗自嘀咕道,這家夥也太能睡了吧。

清晨的陽光透過上空的白雪隐隐地投射下來,落在笙影的臉上。月溟往前湊了湊,便看見那張仿佛被金色畫筆細細描繪出來的臉——線條細致,容顏美麗。

沉睡中的笙影美好極了,她忽然有種想要親一親他的念頭,但是一想到他兇起來的樣子,又默默地将那個想法掐滅在萌芽中。

“哎呀哎呀!”她搖了搖頭将腦中的壞思想都清掉,一本正經地拍了拍笙影的臉,大聲喊道:“起、床、啦!”

然而,回答她的仍是一陣清風。

月溟有點生氣了,一把抓起他的手就要把他從地上拽起來,然而看到被她抓住的手,月溟呆住了——那只手上滿是淤斑,青紫色的斑塊覆滿了整只手臂。

“你、你怎麽了?”月溟急急喊道,可是并沒有得到回應。

愣了一陣,月溟醒悟過來,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脫口道:“這分明是中毒了!”

趕緊把他的袖子卷起,細細看了一陣,然後又檢查了一下他的左手。也許是長期練劍的緣故,笙影肩臂結實,肌肉緊致,和那張女人氣的臉還真有那麽點視覺差。

好像搞錯重點了……月溟趕緊敲了下自己的腦袋,查看他中毒的情況——好像毒液都聚集在右手上,他的臉色很正常,左手也沒有青紫色的瘀斑。

“笙影……”月溟試圖叫醒他,然而,他仍舊蜷在樹下,身子縮成一團。

月溟湊近他的臉,仔細看才發現他微微蹙着眉,神色隐忍。看他的樣子中毒不淺,但是一路來他一句也沒對自己說,竟然一個人默默地壓制着劇毒這麽久!之前為了救自己,還差點受傷。

“奇怪,他是什麽時候中的毒?”月溟搖了搖頭,自語道:“還好中的是仙墓子……”她翻開身上的褡裢,從裏面掏出小青銅鼎,抖了抖,倒出一只白色的九尾狐,“呀,不是小白!”拎起九尾狐又塞進了小青銅鼎,重新抖了抖,倒出一只青色的蟲子。

碧水,苗疆靈寵,因蟲體為碧色清透如水而得名,是治病驅毒之奇藥。

“就是小碧啦!”月溟拎起碧水放在笙影的右手中指上,指揮起來:“小碧,快點咬住他!”碧水咬住笙影的手指,青紫色的瘀斑漸漸被吸了出去。

看到他右手的毒被慢慢拔出,月溟有些無聊地圍着那棵樹走了一陣,不一會兒又折了回來,圍着笙影走了兩圈。

看着躺在地上毫無抵抗力的笙影,月溟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

之前要不就是離他太遠,要不就是這個人身上老是散發着一股靠近我你就死定了的寒氣,害得她都不敢太接近。月溟在心裏暗暗嘀咕,之前還說什麽有自己跟着很不放心,現在倒好,自己先躺下了。

“雪兒……”昏迷中的笙影忽然間呢喃了一句。

“笙影?”月溟一驚,靠了過去,面帶關切,“你說什麽?”

然而,很快笙影又再次昏睡過去,掙紮痛苦的神色忽然間平靜下來。月溟趕緊查看了一下笙影的手臂,毒液已經被漸漸吸幹淨,這才再次放下心來。

四周很安靜,湖面上微波粼粼,風貍低頭蹭了蹭月溟的臉。她一把推開風貍,有些心煩意亂地坐到一旁拿起地上的樹枝,在地上胡亂畫着,然而畫着畫着莫名地開始細細畫起他的樣子,畫着他的眉,畫着他的眼,畫着他的鼻,畫着他的……嘴唇。

這家夥,怎麽會長得這麽好看?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又回想起在夏宮中,他摘下面具時似笑非笑的臉。緊接着又想起他抱着自己的樣子,想起他悲傷的神色,想起他忽而微微露出的笑容,想起他所有稍縱即逝的神情。

她呆了一瞬,腦海中突然間浮現出一個念頭。于是,果斷地将手中樹枝一丢,往四周看了看,嗯,一個人也沒有。

天神一定要原諒自己啊,就只親一下,就一下,絕不幹其他的壞事。

風貍仿佛知道主人要幹什麽,趕緊兩步走開,到不遠處的湖邊喝水去了。

月溟閉上眼,悄悄在笙影的唇上親了一下。然而,一親上月溟就舍不得離開了,他的嘴真軟,她忍不住輕輕咬了咬。

☆、密林湖畔

睡夢中,笙影感覺自己的手指被什麽咬了一下,他想要甩開,可是卻無法用力。緊接着,嘴巴也被咬了一口。

被咬了一口?

笙影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然後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少女放大的臉,微顫的睫毛貼在他的臉上。笙影皺了皺眉,開口:“你在幹什麽?”

“啊!啊啊!”月溟被吓了一跳,趕緊後退了幾步,轉過身背對着他,紅着臉支支吾吾道:“哪、哪有幹什麽,我只是、我只是看看你醒了沒有?”

身後一陣寂靜,笙影久久沒有出聲。

月溟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發現對方周身正萦繞着強烈的低氣壓。仿佛感覺到她的視線,笙影向她看了過來。月溟趕緊躲開他的眼睛,故作鎮定地走到湖邊,伸手捧了一捧湖水喝了一口,辯解道:“我只是看看你毒性蔓延到哪裏了,其他可什麽也沒幹!”

笙影靜默了一陣,突然道:“剛才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咬了我一口?”“噗!”剛喝下的湖水被一口噴了出來,月溟嗆了好一陣,轉頭看着笙影一臉疑惑的表情,勉強開口道:“可能、可能是小碧不小心,在你嘴上咬了一口。”

月溟提心吊膽地轉過身去,卻見他緊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哎,你是不是很不喜歡別人碰你啊,我可以保證除了看看你的……中毒的情況,哪裏也沒碰,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問貍兒,它剛才可是一直都在旁邊看着的吶。”月溟指了指一旁低頭喝水的青獸,朝笙影眨了眨眼,一臉無辜。

風貍轉頭看了一眼指着自己的主人,仰着頭到離她更遠的地方去喝水了。

過了一陣,沒聽到他的回答,月溟心裏打了打鼓,正要說什麽,聽到他冷不丁地開口:“沒關系。”

月溟一愣,沒關系?他、他是什麽意思?

笙影卻沒再說話,低頭看了眼手上的青色蟲子,動了動右手。

注意到他的動作月溟趕緊跳了過來:“哎哎、別動小碧,它還在給你解毒呢!”

笙影一怔,看向死死咬住自己中指、通體碧綠的蟲子,道:“碧水?”“是啊、是啊,千萬別亂動,它很害羞的,一會兒要是躲到草叢裏可就找不到了!”月溟趕緊過來,生怕他一沖動就把自己的小寵物給吓跑。

笙影臉色變了變,開口道:“你都養了些什麽東西?”“嘿嘿,是不是突然間覺得我很厲害呀!”月溟一臉得意,眼看着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笙影靠在樹幹上,擡眼看着她明媚的笑臉,忽然安靜不語。

“對了,笙影,你到底是什麽時候中的毒,為什麽都不告訴我?”月溟面帶關切地問道。

笙影眼神變了變,随口道:“不小心而已。”“哦。”看出他并不想回答,月溟嘟了嘟嘴也沒有再問。

眼看碧水将毒液吸淨,月溟輕輕拔出笙影手指上的碧水塞進青銅鼎,問道:“那我們一會兒要往哪裏走?”

“不遠了,再往下走一陣就下了山,山腳下就是雍州城。”

“太好了!”月溟轉身跳了起來,朝湖邊吹了聲口哨将風貍召喚過來收進了小青銅鼎。

笙影從樹下站起,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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