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六部的人下去後,大殿裏很快靜了下來
見到和北獴一起來到雍州的施炎,江陵大喜,一把抱住他,詢問道:“我就知道這一定是連大将軍布的局,能同時調動三名大将,且配合如此缜密,當真是連大将軍的軍事風格!對了,連大将軍現在何處?”
施炎垂着頭,卻悶不出聲。
直到夏筵出聲,問道:“連風呢?”
施炎才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枚軍符,呈遞上去,道:“連大将軍命我、臨羽、豐祁三人帶隊分頭去找北獴、西皖、東離三位将軍并将如何調動軍隊如何拖住叛軍,救援帝王的計劃交代清楚後我們便在陽城郊外的夢魇林裏分頭行動,連大将軍只身去引開對方的追擊……他之前說過會立即趕來與江陵将軍彙合,保護帝王,只是現今卻不見大将軍身影……”
夏筵不覺皺眉,“連風根本沒有來雍州城。”
施炎神色擔憂,喃喃道:“難道……連大将軍出了什麽事?”
“瀾夜、霓裳,你們去陽城附近看看有沒有連風的下落!”夏筵對身旁的兩人道。
霓裳和瀾夜對視一眼,不由道:“此去陽城來回至少要幾天時間,我們兩個同時離開一時間恐怕沒有人保護帝王安危,我一個人去應該夠了。”
其實,夏筵相信連風的實力,也知道他不會輕易出事,只是雍州城那一戰發生這麽久,卻仍舊不見連風的蹤影,就連夏筵也不免疑心他是否出了什麽事情。
“不過在西傾山我也确實遇到了一個大美人兒。”
“我就知道你沒什麽興趣,是不是在你看來除了我師姐其他女人都長一個樣?”
夏筵的腦海中陡然間浮現出連風的話,一種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一念及此,夏筵第一次露出擔憂的神情,道:“不必,這裏有雪兒,我不會有事。你們放心去吧,此去一定要找回連風。”
“可是雪衣劍仙受了傷……恐怕……”霓裳猶疑道。好不容易局勢有了轉變,若是對方這個時候再派人來刺殺夏筵恐怕……
“我會注意,你們不用擔心。”夏筵堅持道。
霓裳和瀾夜沉默一陣,低頭道:“是。”
☆、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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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久違的臉。夏筵一手撐在榻上,似乎是睡着了的樣子。雪衣動了動,才發現背上、胸口、腹部全部被包紮得嚴嚴實實,四肢活動都有些困難。
她忍着傷口傳來的疼痛,慢慢坐起身,走下床。
“雪兒……”夏筵被她的動作驚醒,伸手去扶她。
夏筵的手放在雪衣身上的時候,雪衣愣了一陣,沉默片刻,終于什麽也沒說,由他扶着站了起來。
“我想去庭院裏走走。”雪衣開口。
夏筵點點頭,扶着雪衣往雍王府的庭院走去。
庭院裏的夾竹桃開着,粉紅色的花朵藏在綠色的葉中,在陽光下微微耷拉着花瓣的樣子。
雪衣在夾竹桃下停住腳步伸手想要去夠粉色花朵,夏筵忽然輕輕抓住她的手,道:“夾竹桃有毒,你想要的話,我摘下來給你看。”雪衣怔住,看向粉紅色的花朵,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微微迷惘地轉過頭又看向夏筵,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忘了這是夾竹桃……”一搖頭,頸間傳來細細的疼痛感,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脖子上的牙印。
“要不要坐下來歇歇,你身上的傷……很重。”夏筵難得地聲音略帶猶豫,“幸好笙影不是純血種,否則恐怕……”
雪衣沉默了片刻,問道:“連風找到了嗎?”
“我已經派人去找了,目前還沒有消息。”夏筵開口。
“嗯。”緊接着是許久的沉默,雪衣轉頭看向夏筵,上午的陽光照在他半邊臉上,還是和從前一樣的眉眼,一樣隽秀的臉。
“夏筵……”雪衣的聲音很輕,恍惚如同夢呓,“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扶住她的手僵硬了一瞬,夏筵開口:“好。”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雪衣伸手拉住一旁的秋千,慢慢坐下。
“好。”夏筵松開手,轉身離開庭院中。
耳邊很是安靜,上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有些微的灼人,雪衣擡頭看向天空,一片澄藍的天色仿佛初見。
雪衣偏頭靠在秋千上,閉着眼,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
耳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雪衣睜開眼望過去,頤素從拐角的走廊朝她走了過來。頤素站在雪衣面前,陽光照在她金色的衣服上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看了雪衣一陣,她終于開口:“我想和你談談。”
雪衣看着迎面而來的人,仍然将頭靠在秋千的繩索上,靜靜注視着對方,開口:“你說吧。”
應該是一早就組織好了語言,頤素道:“我和夏筵在你之前相識,從小我就喜歡他,之前,我也知道夏筵喜歡你,但是現在我是帝後,我希望你能知難而退。”
雪衣低頭看着腳下,輕輕蕩了蕩秋千。
見雪衣并不說話,頤素有些不悅道:“雍州城這一戰我确實要感謝你,不過這也是劍仙本來就應該肩負的責任。我知道你心裏怨恨我,但是我和夏筵的孩子就要出生,我希望你能明确自己的立場。”
短暫的沉默,晃動的秋千緩緩停了下來,雪衣微微擡頭看向頤素,道:“娶你是夏筵的選擇,我不會将一切怪罪到你的頭上,只是說到孩子……難道我和夏筵的孩子就應該死去嗎?”
頤素神情變了變,辯解道:“那是意外,擄走她的人也死在戰亂中,我并不想害死你的孩子……”
雪衣望向頤素,冷冷道:“無論有心還是無意,小雪兒終究因你而死,我是永遠不會原諒你的……頤素,我希望你記住,我不殺你,是因為九州動蕩,夏王朝再經不起任何波折,只要你盡自己作為帝後的職責,我不會再出現在你和夏筵的面前……”短暫的停頓,雪衣望向一旁的夾竹桃,輕輕道,“夏筵……我不要了。”
最後一次見到夏筵是在雍王府的這個庭院裏,其實雪衣都已經記不太清那天夏筵的樣子,她只記得陽光下的夾竹桃微微卷曲着花瓣,有些懶懶地開在樹上。
離開雍州城的時候她原本是想去荊州的“雲夢”,據說那裏有人見到過“影木”。她曾在古書上看到過對影木的描述——千年開花,萬年結果,白晝所見,一葉百影,夜間所見,花如星光。從前在雲暮峰上聽苜雅師父說起的時候她就很想見一見,而今,才終于獨自一人去尋找。
雲夢和苗疆相隔很近,雪衣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遇到靈湛,在白色的蘆葦叢中,雪衣第一次見到落雅。
一襲淺藍色長衣的女子赤着腳踏足在蘆葦上緩緩走來,藍色的長發散落在白色的蘆葦上,激起漫天的白色蘆葦花。
聽見靈湛叫她雪衣劍仙的時候,落雅的臉上還帶着微微的驚訝,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原來你就是雪衣劍仙,常常聽見影兒在夢裏叫你的名字……”頓了頓,落雅審視着雪衣,開口,“和我想象中的相差很遠。”
一開始看到靈湛和落雅的時候,雪衣是帶着些警惕的,然而對方卻不以為意,帶着她一起去了苗疆的“迦那之地”。
“我已經給影兒和溟兒遞了消息過去,雪衣劍仙可安心住下。除了我和落雅沒有人知道你的行蹤。我看你身上似乎還有傷……剛好在這裏調養一段時間,等九州的事情塵埃落定再回去也不遲。”
雪衣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這些天在雲夢踽踽獨行,身上的傷似乎受了些影響,暫時休息一陣也好,等傷好一些再回雲暮峰去看看汐兒吧。雪衣謝過靈湛,暫時在苗疆住了下來。
☆、逆轉之局
就在雪衣離開雍州去往雲夢的那段時間裏,九州的局勢已經迅速變化。因為維澤勒萊爾身受重傷、折枝退出聯軍,青王和梁王的勢力大打折扣,左輔、右弼在梁王的軍營中被人暗殺,原本倒向叛軍的勢力再次紛紛表态,宣布開始擁帝,在夏筵的步步反攻之下,青王和梁王的聯軍被迫撤出雍州,退往豫州的陽城。
短短半月的抵抗,陽城很快失去防守,手下許多将士棄城逃跑,手中的軍隊急劇減少。
夏筵攻入陽城的時候,夏邑坐在夏宮的大殿上沒有離開。
局勢變化如此之快,這場叛亂已然可以看到結局,終究還是殺不了他。
夏宮外是忽遠忽近的厮殺聲,清晨的微光初露,然而整個大殿仍舊朦胧沉暗,視線依稀不清。
“禮青,你走吧。”夏邑坐在帝王的玉座上,忽然開口。身邊的人逃的差不多了,整個大殿上除了站在身邊的禮青再無一人。
“梁王想去哪裏?”禮青開口,微微躬身詢問。
“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等他。”夏邑注視着大殿緊閉的門,端坐着一動不動,仿佛一座雕塑。
禮青擡頭看着夏邑面無表情的臉,靜靜道:“那我也哪裏都不去。”
戴着□□的臉微微動了動,夏邑有些僵硬地轉頭看向禮青,那是一張溫和清秀的臉,多年過去,還是和他初次在太子宮裏見到的時候并無二致。夏邑開口:“我無法替太子報仇,你也不需要再跟着我。”禮青的臉上仍舊帶着平和的神情,道:“我已無處可去。”
“無處可去……”夏邑喃喃,不再出聲。
“哐!”一聲大殿的門被粗暴地打開,夏筵手下的軍隊一擁而入。
看到大殿正中玉座上還坐着個人,所有人只是片刻的吃驚,很快便将夏邑和禮青圍在了中間。
“居然是梁王,真是有幸呢~”妩媚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首先跨門而入的是霓裳和瀾夜。
是他們組織的首領,那麽就意味着夏筵也在。
夏邑動了動身子,雙手不覺握緊。
清晨的微光從打開的大門照了進來,黑暗中夏邑感覺自己的視線忽然格外清晰。
夏筵披着淡金色的披風,緩步跨進大殿門口,神色淡然,絲毫看不出欣喜的情緒,仿佛理所應當。
和多年前一樣的神情,仿佛任何事在他面前都能不為所動。
擡頭看向玉座上的夏邑時,夏筵頓住腳步,微微眯了眯眼,眼裏帶着些猜疑的光,仿佛察覺到什麽。
就在夏筵停住腳步的瞬間,夏邑手中陡然間一動,無數根細針泛着微微紅光,向夏筵的方向射去!
“帝王小心!”瀾夜手中的斷刃閃過,帶毒的細針被盡數攬下紛紛跌落在地面。
霓裳目光一冷,幾乎是同時一動,長鞭甩出,直取玉座上的夏邑!
“噗!”禮青俯身在夏邑面前,吐出一大口血來,胸前青色的長衣被鮮血染紅。在長鞭襲向夏邑的剎那,禮青縱身上前替他擋了下來!
“禮青!”夏邑的眼裏浮現出驚愕,伸手抱住他。
霓裳蹙眉瞥了夏筵一眼,見他臉上沒有表情,便一揚手将長鞭抽了回來。
夏邑雙手顫抖着,用力拉住禮青,然而,仍舊沒有絲毫作用,眼睜睜地看着他倒在自己腳下。
“是你?”夏筵微微皺眉,目光沉了下來,開口,“夏邑?”
夏邑忽然間大笑着,擡頭看向夏筵,眼神充滿恨意:“你還認得我?你還敢認得我!”
大殿上,無數的刀劍對準着夏邑,然而他毫不在乎,忽然間伸手扯下臉上的□□,猙獰可怖的傷疤□□在外,黑紅交織的、被大火灼燒的皮膚糾結牽連着幾乎無法辨認那是張人臉——仿佛來自地獄的惡鬼,面目全非。
散開的群臣不禁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下意識地往後退開。
“那居然是九皇子?”
“九皇子還活着?”
“那年冷宮失火不是在大火中被燒死了嗎?怎麽還活着,成了這副模樣?”
低低的議論聲在耳邊此起彼伏,夏邑大笑着,伸出帶血的手指向夏筵,嘶喊着:“是啊,我怎麽成了這副模樣,不人不鬼,如同行屍走肉……問問你們的帝發我為什麽會變成這副模樣!如果不是他,我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
夏筵靜靜地看着瘋狂的夏邑,沉默不語。
“這些年我是怎麽活過來的……我活着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親手殺了你!為了親眼看到你在我面前忏悔!”仿佛能看到那一幕般,夏邑瘋狂大笑着,眼裏帶上了雪亮的光,“我做這一切就是為了看到那一天,看到你跪在我面前低頭求饒!”夏邑笑着笑着忽然哽咽起來,如同小孩般抽泣着:“可是,我還是敗了,敗了……”
夏邑忽然間吃力地拔出袖中藏着的一把匕首,用盡全力刺入體內——那是笙影給淩的碧青色匕首,姬氏一族的上古兵器。
鮮紅的血順着匕首滴落在地上。
“我曾經那樣迷戀着你,視你如父,而你卻只将我當成一顆毫不起眼的棄子……皇兄……你毀了我的一切……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夏邑的臉上還帶着淚,仿佛小時候風筝被挂在樹上時一個人哭泣的樣子。
瘋狂的舉動驚住了大殿上的所有人。一瞬間,四下的将士都轉頭向夏筵望來。
夏筵注視着瘋狂的九皇子,眼底忽然間浮起一絲悲傷,終于開口:“你恨我,是應該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聽到夏筵的話,夏邑忽而大笑着起來,笑着笑着嗆咳了幾聲,大口大口的血嘔了出來,他伸手試圖捂住,卻徒勞無功。仿佛認清事實,他終于放棄,伸手抹掉嘴上淋漓的血,轉頭看向夏筵,眼神陰毒,“恨你的人,何止我一個呢,即便我無法殺你……也要讓你嘗嘗痛苦活着的滋味!”
夏邑伸手覆上禮青的屍體,用盡最後的力氣,一字一句開口:“皇兄,我詛咒你……終其一生,不得所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協議
梁王被株後,聯軍的勢力完全破裂,之前被梁王占領的豫州、荊州、及部分揚州地界被夏筵迅速收回。帝王的軍隊迅速壯大,就連邊疆原本趁機入侵的折枝、肅慎軍隊也在邊境擄掠了一番後,紛紛撤回自己國境。
夜裏,帝王寝宮中。
鬥卿分析道:“帝王,現今剩下的最大反叛勢力便是三苗與青王。大半的揚州、兖州、冀州、徐州地界仍然還在青王手中,若是要強行收回這些地方恐怕還得經歷很長一段時間的惡戰,畢竟青王手下的人與梁王不同……”
夏筵沉默地盯着廢棄許久沒有再被用過的暖爐,開口道:“鬥卿,之前送給三苗首領妹妹月溟的九尾狐還能感應到嗎?”
“九尾狐?”鬥卿看向夏筵,思索片刻,道,“應該沒問題。”
“月溟一直随身帶着九尾狐,應該不難找到,你派人去将她抓來。”
“帝王的意思,是要用其脅迫靈湛?”
夏筵收回目光,沉聲道:“不只是靈湛,還有青王。”
“青王?”鬥卿有些詫異地開口,細細回想着什麽,道,“當年姬氏一族被滅時,危卿在清理前青王府上的人時未見前青王的女兒,姬氏一族能夠駕馭九尾狐,難道月溟是姬氏一族的遺女——姬月?”
夏筵道:“沒錯,當年我就派人追查過姬月的去向,卻一無所獲。對于月溟的身份我也一直有所懷疑,直到瀾夜說在西傾山見到她和青王在一起,之後焰皇的力量就被開啓……姬氏一族的血脈才能開啓天神之力的封印,這應該就是月溟和青王一起去往九苑的目的。”
停頓片刻,夏筵看向鬥卿:“此事必須一次成功,否則打草驚蛇。”
“是。”
青州。青王府。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着,細細的雨絲飄進窗子,落在笙影的臉上、身上。他失神看着窗外迷蒙的天色,畫影劍放在膝上,雙手撫摸着劍鞘,翠綠色的玉石鑲嵌在劍柄上,觸手冰涼。
“影兒,我有時候也在想,這個世界到底應該是什麽樣子才對,大概是我太笨了,想來想去都沒有确切的答案,如果一定要一個答案的話,我希望沒有人死去。”
“無論用什麽樣的借口,殺人就是殺人,就算理由再冠冕堂皇也改變不了雙手染血的事實!”
“無論你追尋的夢是什麽,終有一天會有人理解你。”
這一年多的動亂中,死去的人數以萬計,許多村莊裏甚至瘟疫肆虐,遍地白骨無人收屍,他也曾派人去救治卻收效甚微,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整村整村的人病死。
許多事情即便不是出于他的本心但是一切仍舊是發生了。
一年多的戰亂中,哀鴻遍野,血流成河。戰事的蔓延,連帶的連鎖反應,有許多都偏離了他的初衷。
或許是到結束的時候了,這場由他掀起的動亂也該由他親手覆滅。
帝姒發三年,帝發與青王在陽城簽訂協議,長達一年餘的叛亂出乎意料地,終于以最平和的方式結束。
青王将手中大半的揚州、兖州、冀州、徐州地界交付到帝發手中,作為協議的一部分,帝發在同一天頒旨善待奴隸,除去必要的祭司和苦力,若是有人虐待或濫殺奴隸将會受到牢獄之災,其次,任何奴隸只要能獲得主人的賜姓就可得到自由。
瑪卡維安一族由術師設下結界困在陽城郊外的夢魇林,允許與夏朝共同存在。同時,帝王允許三苗退居迦那之地,脫離夏朝控制,成為獨立的勢力盤踞在西南。
就在九州局勢緊張,所有人都以為帝王和青王将會再次展開一場惡戰的時候,戲劇般地,一切居然以如此簡單了當的方式各退了一步,迅速地将這場浩蕩拉下了帷幕。
後來的史書上,以一種近乎詭異的轉折,記載了這一派祥和的結局——青王與帝王在陽城簽訂協議後,在帝王寬仁的态度下,繼續執掌青州政權。自此,九州大地恢複平靜,所有的一切從戰火中緩緩恢複生機再次繁榮起來。
現實總是出乎意料的嘲諷。
簽完協議交付兵權後,笙影見到夏筵的人将月溟帶了上來。月溟懷裏緊緊抱着九尾狐,神色安然地閉着眼,仿佛在深睡中。
“這是特意為你準備的,同時擁有姬氏一族血脈并得到過聖魔之血的你,普通的□□對你毫無作用,所以,我将夏邑留給我的□□賜予你了。”夏筵的手指在端上來的酒爵上頓了頓,示意身旁的人端下去給笙影。
笙影深谙夏筵的性格,知道夏筵不會放過他,只是沒想到會用月溟來威脅他。笙影有些苦澀地低笑了一聲,伸手将端上來的紅色毒酒一飲而盡。
笙影伸手抹了抹嘴角殘留的紅色□□,道:“如此,你也該安心了吧……”
月溟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張絕美的臉,笙影抱着她跪坐在陽城外的草地上,銀色的月光照在笙影的臉上有種凄然的美麗。
第一眼望過去的時候,月溟還以為在夢中,直到看清笙影咬牙忍着劇痛卻仍舊止不住嘴角一滴滴溢出的血時才猛地從他懷中掙出,驚慌失措地大喊:“笙影,你、你這是怎麽了?”
月光下,草叢中。
笙影死死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臉色慢慢浮上一層死灰般的顏色,含糊地開口:“我中毒了,帶我去苗疆找雪兒,她有辦法解我身上的毒!”
☆、青王之死
冬天的白雪已然消融。
黑色的蒼穹睜着巨大的眼睛靜靜俯視着這片苗疆土地。
月溟衣服上的銀飾反射着冷月的光芒。
她懷裏緊緊抱着笙影,他青色的衣帶在空中飄飛,然而絕美的臉卻完全被青綠色侵蝕。
巨大的青獸載着兩個人飛過叢叢密林,密林裏各種各樣的野獸在奔跑嬉戲,蜿蜒的森林在眼前閃過,溪流、湖泊,奇異的飛鳥從他們身邊飛過帶着清風的氣息。
腳下是一片藍色的光芒,泛着瑩瑩的流光美麗炫目。巨大的青色瀑布從九天之上一瀉而下流入那片藍光,宛如一棵巨大的樹漂浮在藍色的海洋裏。
“原來從空中看到的苗疆是這樣的……真美。”笙影的視線漸漸模糊開來,他仿佛又看見少女乘着巨大的風貍落在他的眼前,她歡快地踏雪而來嬌小的腳踝上鈴铛清脆悅耳。
右手的中指上,碧水死死咬着指尖替他吸除毒液,然而,小小的碧色身子已經鼓了起來仍舊沒有将毒液吸出。
笙影的雙手已經完全失去知覺,他低頭看着鼓鼓的碧水忽然間想起在九苑密林的湖邊,月溟從青銅鼎裏倒出碧水替自己吸去仙墓子的毒時,驕傲飛揚的神情。
“月兒,最後還能在你身邊真好。”笙影擡頭看着天空,苗疆的夜空黑如濃墨,銀色的圓月仿佛就在眼前。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月溟的眼裏掉落,她勉強笑了笑,伸手抹掉眼淚:“雪衣姐姐在苗疆等你,你一定會沒事的。”
笙影輕輕笑了笑,沒有說話。
其實,他說雪兒有辦法解他身上的毒是騙她的,只是不想因為自己的死讓她傷心絕望。
意識已經漸漸模糊,眼前的景色越來越不清晰。
只隐約感覺到風貍落地的震動,然後聽到月溟狂喜的聲音:“雪衣姐姐,笙影在這裏!”
溫暖的手緩緩覆上他的臉,一滴滴眼淚落在笙影的臉上,他知道那是雪兒。
“雪兒……”笙影開口,“我有話和你說。”
雪衣附耳過來,笙影輕輕在她耳邊說着什麽,月溟看到雪衣微微變換的神情,最終無聲地點了點頭。
“真的嗎?塗山氏有人能救笙影?”月溟欣喜于色,然而有些擔憂地道,“可是現在夏帝王已經把苗疆設為禁地,貍兒也飛不過外面的結界,而且……苗疆的人都不能出去,恐怕笙影撐不到塗山……”
四周的蟲鳴聲隐隐傳來,雪衣緩緩道:“沒事,你把我們送到結界邊就可以,我會想辦法趕到塗山。”
“可是、可是……”月溟慌張地不知所措。
“月兒……”笙影的聲音輕輕響起。
藍色的光芒投影在笙影的臉上,巨大的湖邊一切安靜無比,偶爾有蟲鳴聲傳入耳。
“畫影劍……畫影劍給你。”笙影極力想要去碰身邊的碧青色長劍,然而卻使不上一絲力氣,終于放棄,喃喃道,“拿着它,好好保護自己……等我回來……”
月溟怔怔地看着躺在風貍身上眼神渙散的笙影,清澈的眼睛突然蕩出一汪淚水,開心地笑了起來,重複着:“我等你。”
“我會一直等你。”
離開苗疆的夜晚雪衣看到月溟眼裏的神情,那是下定決心要等待下去的目光。
其實連她都不太确信月溟會相信這個謊言。
這個并不怎麽完美的謊言。
然而那個晚上月溟什麽也沒說,只是駕着風貍将雪衣和笙影送到結界邊,重複着那句:“我等你……”
離開苗疆後,雪衣用厚厚的狐裘将笙影裹住一只手緊緊抱着他,一只手牽着缰繩騎在馬上緩緩前行。笙影安靜地靠在雪衣的懷裏,安靜地就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
從來沒有覺得這樣安心和溫暖。
天地間一片空曠,長長的馬路上唯有兩個人。
往事的種種再次浮現在眼前,恍惚中笙影仿佛看到年少的自己站在梅樹下踏雪舞劍,雪衣和苜雅師父就站在不遠處微笑着看向他。
那時的他可以在所有人的面前傲慢絕斷,卻唯獨在她面前抑制不住內心深處的自卑自棄。他曾經自虐般的想要扼殺那樣的自己,然而,卻越加地在她面前自慚形晦。
懷中一直安靜的笙影忽然間開口:“其實……那天我也追出去了,我找遍了整座雪山也沒有找到你……我在大雪裏哭了一天一夜……那時我才知道……我是愛你的……比所有我想象的都愛。”
“可是……從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我永遠只能站在遠遠的地方看着你,我早已肮髒的身體再也沒有資格去觸碰你的衣襟……”
“我知道。”緩緩前行的馬忽然間停了下來,雪衣忽然覺得從這裏回到雲暮峰的路途那樣遙遠。
從前的她從來都不會去計算前路,因為無論多遠都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多少年了,從十二歲初遇到如今的年近三十,這麽多年過去失去的卻都是最不願失去的東西。
夜晚的月光照在路上,朦胧的前路恍惚而不真實。黑夜裏只有他們兩個人,所有的情愫瞬間蘇醒過來,雪衣緩緩俯下身子,溫熱的吻落在笙影青紫色的唇上,炙熱的、深深的吻幾乎攫住笙影微弱的呼吸。
笙影微微一顫,忽然落下淚來。
那一吻久久才散去,兩個人靜默良久,所有要說的話仿佛剎那間都明白了過來。
遠處的天空宛如一道青色的眉黛漸漸醺染開來。
“你……還有話要我帶給月溟嗎?”雪衣突然間開口。
青綠色漸漸染過笙影的瞳孔,微弱的聲音隐隐傳來,如同夢呓:“我這一生錯過的太多,失去的太多。但我最感激上蒼的……還是讓月兒回到我身邊。我原本想……這一生餘下的時間只要能陪在月兒身邊就足夠了,只要小丫頭想要,無論是什麽我都願意給她……只可惜,最終還是沒能和她道別……如果有下一世,我一定會給小丫頭一個交代……”
“好,我會把你的話帶給她。”雪衣輕輕開口。
“嗯……雪兒……我……好想……好想回到雲暮峰去……”懷中笙影的氣息漸漸消失。
雪衣徒勞地用力抱緊他,絕望地擡頭看向一片蒼茫的天空,如墨般烏黑的長發被風吹散,絲絲白色忽然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沿着發根瘋狂蔓延開來。
“啊!!!”
長久的沉默後,一頭白發的夏朝女劍仙驟然爆發出一聲絕望的哭喊,徹響天地。
☆、終結
九州的動亂最終塵埃落定。
很多年後的酒館裏,一切歸于平靜,講故事的人繪聲繪色地向百姓比劃着訴說當年之事:
“最後關頭,雪衣劍仙手持紫薇劍以一人之力立于青王、梁王、瑪卡維安一族、折枝聯合的叛軍之前。”
“那一戰驚天動地,劍仙雪衣以一臂之力救下褒氏一族人質,且重傷維澤勒萊爾,她僅憑一心仁愛竟然能傷及聖魔之血!那一幕使得雍州城內所有将士士氣大增,聯軍久攻不下,僅憑城中千餘将士死死守住雍州城整整十天,史稱‘雍城之戰’!”
“也因為那一戰,歷史發生了決定性的轉折,“雍城之戰”讓天下所有的人看到了忠義的力量,被瑪卡維安惡魔恐攝的各地諸王将領開始全力抵抗叛軍,各地被屠戮的百姓紛紛給予軍隊支持,參與對抗。由此夏朝諸城久攻不下,兩軍進入對峙階段。”
雪衣劍仙,帝發,青王,梁王,瑪卡維安一族等等等等,都已經成為百姓口中的傳奇人物,過去的種種硝煙似乎早已遠離。
一年又一年過去,當初經歷戰亂九死一生而後卻又奇跡般再次以驚人手腕平複那一場內亂的帝王成為歷史上的一筆奇跡。
如今的夏筵已經白發蒼蒼,在某個中午,年老的帝王忽然間一個人默默地來到了還在做太子時住的宮殿。
那天中午,夏筵遣開了身後的所有侍從,一個人站在庭院的竹影中長久失神。
“很多年以後我才突然醒悟她那時為何那樣悲傷的嘆息,那時的她已經明白,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這些年來,我漸漸覺得時空格外漫長,我已快記不清她的樣子,我多想再見她一面,你看,雲暮峰仿佛就近在眼前,可我怎樣伸手都夠不着。”
“如果還能回到從前,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一定會緊緊抓住她的手,直到她轉身。”
“雪兒,我老了,可你為什麽一點都沒變?”
“我這一生過得太累了,我總是夢見你,可一醒來又不見你,我就只好又睡,這樣睡着了就能在夢裏見着你了。”
又一天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後,身後的侍從和往日一樣嘆着氣将夏筵扶回寝宮。
如今帝王和帝後的長子桀繼位,九州的事情已經不再需要年老的帝發過問。
照顧夏筵的侍從就看着那個傳說中震懾天下的帝王慢慢走向垂暮。所有人的生命都會走向終結,即便是帝王也不例外。
那一日,奄奄一息的帝發躺在金緞的榻上。
一衆經歷過九州動亂的老臣抹着淚跪倒在殿前。
嘈雜的聲音中,仿佛聽到什麽,蒼老的帝發忽然間睜開眼睛看向床前已經長高很多的小女孩,開口:“你……在說什麽?”
四周驟然安靜下來。
“帝王叔叔不知道嗎?”茗汐稚嫩的聲音帶着疑惑的語氣,“師父她有過一個孩子,在十七年前的冬天,死掉了。我記得師父總叫她夏雪、夏雪的,我以前還以為是說天上下雪了呢……”
所有模糊的記憶瞬間清晰起來,垂暮的帝發陡然間坐了起來。渾濁的雙眼帶上雪亮的光芒。
“不、不,我要去見她,我要去見她!”夏筵猛地從床上掙紮着起來,他披上裘子,不顧所有人的攔阻跌跌撞撞地打開寝宮的門,朝着雲暮峰的方向跑去,斑白的頭發在夜空裏如同飛雪,他一重重地跑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