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再從飯店出來時,外面刮起了大風。莫語汐在大堂等着衛明去拿車。衛明剛走,莫語汐就看到了一個熟人。景博弈也看到她,跟身邊朋友打了個招呼便朝她走來。“一個人?”“不是。”景博弈不在意地點點頭,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事,“哦對了,你弟弟那事解決了吧?”莫語汐一怔,他怎麽會知道?難道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見她這麽意外,景博弈解釋道:“我也是偶然聽說的。就是前幾天見了夢東一次,他正為這事煩心呢,随口跟我說了一句。”
莫語汐嘀咕了一句:“我弟的事,他煩什麽?”
景博弈非常意外的樣子:“你不會還不知道吧?”
“知道什麽?”莫語汐愣怔。
景博弈突然笑起來,笑得幸災樂禍:“有些人啊,就是死要面子,偏要做好事不留名。這麽說吧,學校處理的這類事情多了去了,沒對一個孩子松口過,唯獨對莫非和他同學網開一面,你就沒想想是為什麽?”
其實莫語汐之前也有過類似的疑問,但她只忙着高興了,也沒去深究為什麽會柳暗花明。如今聽景博弈這麽一說,看來還真不是衛明推測的那麽簡單。
景博弈繼續說:“莫非不是跟威爾森簽了一份委培協議嗎?他現在相當于一只腳已經踏入了威爾森,威爾森也把他當自己的員工來培養。因為威爾森第一次簽這種委培協議,有一些因素沒有考慮進去,比如他會因為代考被取消學位這種情況。莫非無法正常入職,又沒有賠償,這對威爾森來說是個損失。所以威爾森出面,希望學校網開一面,大事化小,降低他們的損失。威爾森的面子學校還是要給的,畢竟還指望着它能多接收點畢業生提高就業率,加之莫非本來就很優秀,所以也就順水推舟做了個人情。這比你們誰去說都管用。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威爾森看的是誰的面子?”
顧夢東為威爾森服務八年之久,在威爾森的關系網盤根錯節,尤其是威爾森的人事總監是顧夢東一手提拔起來的。他提出這麽個小請求,威爾森定然有人願意幫忙。
莫語汐沉默了片刻,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倒是讓他費心了。”
景博弈完全沒想到莫語汐會是這種不冷不熱的反應,想必李行長那件事真的傷了她的心。他猶豫了一下,對莫語汐說:“語汐啊,我們同學這麽多年,你倆的事我比誰都清楚,甚至比你倆自己還清楚。但是這些年的是是非非中你倆究竟誰對誰錯我已經分不清了……以前我特別希望你們能在一起,因為這麽多年來夢東始終沒有放下你,而你對他也還有感情。我就覺得有情人為什麽不能終成眷屬?可是現在我明白了,有情人不能在一起的多了去了。誰的人生中沒有遺憾呢?如果顧夢東他這輩子注定不能和你在一起,那也是他的命。”
莫語汐垂着眼,認同地點了點頭。
景博弈見狀嘆了口氣:“顧夢東這人我們都清楚,什麽事情都愛悶着不說。我知道你為上次應酬的事恨上了他,如果我是姑娘我也恨他!可是當時他必須得離開。”
提到這事,莫語汐心有餘悸,景博弈說得對,她對他所剩無幾的那一點點感情也被他最後的一盆冷水澆熄了。
她無奈地笑笑:“什麽大不了的事必須離開?”
“他母親病危不算大事嗎?他離開時他母親正在送去搶救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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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語汐倏地擡起眼:“他媽媽病危?什麽病?”
“胃癌晚期,那天晚上是第二次搶救了,說不準母子倆就再也見不着了。你說他能不着急嗎?”
莫語汐深深嘆息,只覺得世事無常。她想了想說:“他是因為這個才回國的吧?”
“這是原因之一。”
“還因為什麽?”
“因為你。”
莫語汐笑着搖頭:“因為我?因為恨我吧?”
“或許是吧。我從來沒見過夢東這麽不灑脫,可是他不這麽認為,還以為自己在演戲……他沒想過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入戲。所以啊,感情這東西就是讓人愚蠢,商場上足智多謀的顧夢東會在情場上幹出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也着實令人大開眼界。”
顧夢東回國以後的畫面像電影一樣一幀幀地在莫語汐腦中回227放——他的糾結,他的無奈和他的隐忍不發。
景博弈看着一臉落寞的莫語汐,只是嗟嘆感情真不是什麽好東西。談感情傷神,還不如像他這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寧可傷身,也切莫傷神。
這時候外面白色小跑車鳴了兩聲笛,莫語汐看了門外一眼,對景博弈說:“我先走了,回頭聯系。”衛明的車高調張揚,景博弈一眼就認了出來。看着莫語汐上了車,景博弈無奈地笑——眼下的情況還真是對顧夢東不利啊……他突然無比同情這位外人看來叱咤風雲的顧總,別人羨慕的東西他并不在意,而他在意的卻始終得不到。
景博弈的女伴見莫語汐走了,才儀态萬方地走上前來,挽起他胳膊問:“誰啊?”景博弈應付着:“一個老同學。”兩人正往飯店外走,景博弈的手機突然振了振。他打開短信一看,笑了,看來那兩人也不是全然沒戲。莫語汐發出短信沒一會兒,景博弈的短信就發了回來,是顧母所在的醫院和病房號。莫語汐默默記下,鎖了屏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衛明從後視鏡中瞥她一眼:“很累嗎?”莫語汐閉着眼,淡淡“嗯”了一聲。衛明不再說話,将車載電臺的音樂聲調小了一些。快到莫語汐家時,衛明叫她的名字:“語汐。”莫語汐睜開眼看他:“怎麽了?”衛明的表情非常認真:“你不覺得一直放不下一個人很累嗎?”莫語汐聞言笑笑。她很累,累到不願意再去掩飾,所以懶懶地回應衛明:“是挺累的。”衛明頓了頓說:“如果你真的想放下他,或許我可以幫上忙。”“怎麽幫?”
衛明沒有回答,專注地開着車。但一向有些不羁的他,此刻卻臉紅了。
莫語汐陡然明白過來。有人說,要忘掉一個刻骨銘心的舊愛,需要足夠長的時間或者一個足夠好的新歡。可是她和他的感情在歲月的洗禮中不但沒有淡去,反而歷久彌新。
在許多人看來,衛明或許真是莫語汐不錯的後路。
衛明用這樣卑微的方式對她表白,她就不能把他的真心随意擱置,即便他不在意,她也不能那樣做。
車子停在了莫語汐的公寓樓下。
衛明看着她,似乎還在等着她的回答。
莫語汐嚴肅地對他說:“我認為為了忘卻過去開始一段新的感情,這并不是什麽明智的做法。事實上我試過,證實了這方法不可行。如果我要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我希望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愛上了這個人,想跟他有一個未來。僅此而已。”
衛明沉默了半晌,聳聳肩:“我同意。”
莫語汐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去看一看顧母,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要去,或許是好奇顧夢東的處境,又或許只是對當年的事情放不下。
她提早下了班,在醫院門口停好車子,路邊正好是花店和水果店。莫語汐走進去,随便挑了捧鮮花和果籃,按照景博弈發給她的地址找了過去。
她找到顧母的病房。病房門是關着的,從門上的窗子可以看到,一個枯瘦的老人躺在病床上,鼻子上插着氧氣管,眼睛半閉半睜,像是睡了又像是醒着。
莫語汐對顧母的印象還停留在多年以前——她們第一次見面時,她盛氣淩人,像對待犯人一樣對她那麽挑剔那麽不可一世。莫語汐因此委屈了這麽些年,也想過再遇到顧母會是什麽樣的情形,卻怎麽也想不到會是今天這樣。五年的時間,改變了太多……
“你找誰啊?”
莫語汐吓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個護士。她猶豫了一下,指指病房裏說:“我是這家人的朋友,本來是想看看病人,但老人家正好在休息。”“哦,劉阿姨這會兒應該快醒了,因為他兒子每天都是這個時候來看她。”“那其他時候都在睡嗎?”護士嘆口氣:“最近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莫語汐笑着掩飾自己的情緒:“看來來探病還得找準時候。”“哎,最近也沒什麽人來看她了,以前她兒子的女朋友倒是常來,後來老人病情加重,反倒不來了。”護士撇撇嘴,“什麽人嘛,這種女孩不要也好!”莫語汐尴尬地笑笑,猜想那人應該是姚琴。護士說:“要不你再等一會兒?”“算了,我還是改天再來吧,能不能麻煩您幫我把這些轉交一下。”“好吧。”莫語汐突然有些後悔自己跑這一趟,如果不來,她會繼續恨下去,可是看到這樣的顧母,她竟然有些諒解顧夢東了。或許在這場兩人你追我趕卻永遠不能觸及到彼此的愛情中,從來沒有誰對不起誰,有的只是有緣無分,兩個人卻偏偏不信命,生生要把自己的幸福和對方捆綁在一起。
怨誰呢?
“是……語汐嗎?”
莫語汐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到熟人,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正上下打量着她。莫語汐也覺得這人眼熟,思索了片刻立刻想起來了。“文醫生吧?是我。”
【45】
文醫生見自己沒有認錯人,放心地笑了:“你真是一點都沒變,還那麽漂亮。”莫語汐也笑:“您也是。”文醫生拉起莫語汐的手:“你這孩子當初說好要常聯系的,後來卻沒音訊了。”
當年文醫生對莫語汐非常照顧,可是莫語汐辦完姥姥的喪事從老家回來後卻和文醫生疏遠了。她一直惦念着文醫生的好,可是那段時間她失去了太多,不堪重壓,情緒幾近崩潰,她害怕觸景傷情,害怕看到跟那些事情有關的人和事,所以雖然對文醫生心存感激,卻沒有勇氣再去面對她。無論如何,是顯得她有些忘恩負義了。
莫語汐有點難為情:“當初家裏的事情太多……”“好了好了,我理解。對了,你這是來探病嗎?”“嗯,一個……朋友的媽媽生病了。”聽說莫語汐只是來探病的,文醫生松了口氣,她的印象中這孩子的命不好,卻偏偏執拗得不肯認命,那種倔強讓文醫生每每想來都忍不住心疼。好在現在的莫語汐狀态不錯,文醫生一高興,拉着她聊個沒完:“成家了吧?”莫語汐笑着搖搖頭:“一個人挺好的。”文醫生聞言一怔。她以為事情過去這麽多年,語汐應該早就放下了,如今看來,那些事還在影響着她。
文醫生不免又對當年的事情憤憤不平起來。但她不好當着莫語汐的面表現出來,只好笑着安慰她:“也是,我們語汐這麽優秀一定得找個好的。你要是不介意醫生的工作太忙,回頭我幫你好好挑一個。”
文醫生一向熱情爽朗,這麽多年沒見面,乍一見面還在想着怎麽幫她。莫語汐鼻子發酸,眉眼仍是笑着的:“那可得多謝您了。”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莫語汐才和文醫生告別。顧夢東從地下車庫直接上了樓去母親的病房,看到母親病房裏的水果,本想找護士問問是什麽人來過,卻從走廊的窗戶上看到住院部231外的石板路上,文醫生和莫語汐在聊天,兩人有說有笑,一看就是舊識。
莫語汐離開後,文醫生進了住院部大樓。這棟樓多是腫瘤科的病人,文醫生是婦産科醫生,一般情況下她不需要來這裏,但是她的丈夫卻是消化道疾病的專家,也正是劉芸之的主治醫生劉醫生。
在醫院裏,劉、文兩位醫生的感情是出了名的好,文醫生時常來找丈夫一起吃晚飯。時間久了,劉醫生的病人和家屬也都和文醫生熟了起來。
出了電梯間,文醫生一眼看到站在走廊邊上的顧夢東。她對顧夢東的印象很好,年輕有為,高大英俊,人還孝順,幾乎所有長輩看重的優點都集中在這個年輕人身上。
她走上前笑着跟他打招呼:“又來看你媽媽?”顧夢東點點頭,瞥了眼窗外問文醫生:“剛才那位是?”“哦。”提到莫語汐文醫生的情緒不禁低落,“我以前的一個病人。”兩人并排站在窗前看着莫語汐纖瘦的背影緩緩消失在人海中,文醫生感嘆道:“這孩子啊,命不好。”顧夢東挑眉:“怎麽講?”有些情緒文醫生不好當着莫語汐的面表露出來,但是面對顧夢東,她卻沒想太多,嘆了口氣說:“我認識她大約是在五年前,那天輪到我出門診。當時醫院裏的櫻花剛開,她在外面等了好長時間才進來,進來時身上還沾着花瓣,我就想,這姑娘真漂亮。”
“她是生了什麽病嗎?”
“她懷孕了。”
顧夢東的心猛地提了起來。B市的櫻花一般開在三四月,五年前的三四月,顧夢東才剛剛離開一個多月。他突然想到回國後第一次見到莫非時,他說的那些話……難道他真的錯過了什麽?文醫生無奈地笑笑:“當時她一個人來的。我見到很多這樣年輕的女孩子,一開始以為她跟別人一樣,不懂事犯了個錯。可是了解過才知道她不一樣。”
“她……是要打掉孩子嗎?”
文醫生搖搖頭:“剛好相反,她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可是孩子兩三個月的時候,發育就不太好,有先兆流産的跡象。她每次都是一個人來,我也知道她和孩子爸爸分手了。我當了這麽多年的醫生,從來沒勸過別人打胎,但是那次我真的動了這想法,反正孩子發育也不好,她又年輕,我就勸她別要了。可是那姑娘一根筋,非要生下來不可。我們科裏的人都不理解,但我想她大概還是放不下那個男人吧。”
顧夢東依舊看着窗外,早已看不到莫語汐的身影,他卻沒辦法收回目光。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擊着,那種鈍痛感讓人難以承受。他怨了她這麽多年,恨了她這麽久,而她卻在他看不見地方默默承受着他犯下的錯。
文醫生又說:“見她那麽堅持,我也就沒再勸,就是要她盡量高興一點,對她對孩子都好,可是那孩子終究是跟母親沒緣分,還是沒保住。這或許就是命吧。”
顧夢東腦中一片空白,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這副震驚的神情讓文醫生誤會了,連忙替莫語汐辯解:“誰沒有點過去?再說她對她那男朋友真算是有情有義,這麽好的姑娘我看着都心疼,怪只怪她眼光不好,看上個不負責任的。”
顧夢東深吸一口氣,笑得有幾分蒼涼:“誰說不是啊。”
顧夢東回到母親病房,顧母還在昏睡,這些天,她昏睡的時間越來越久了。
他從被子裏拿出母親的手,輕輕握在自己的手心裏。
回想當年,父母知道了莫語汐的存在時,便不留餘地地勸他分手。母親那性格,強悍又執拗,父親雖然善良卻很怯懦,不得不跟母親站在一條戰線上。顧夢東為此跟父母鬧得不可開交,原本和睦的一233家人差一點就形同陌路了。所以在父親縱身一躍離開這個世界之後,他突然再也找不到立場去反抗。他負氣出走異鄉,人離開了,心裏卻從未放下過她。多年過去,他一直以為是她放下了他們的感情。他埋怨她的灑脫,咒恨自己的執着。所以他蠻橫地把“家仇”算在了她的頭上,無非是在怨她太過涼薄。
可是到頭來對感情涼薄的人卻成了他,那個一直讓他心存芥蒂的孩子竟然是他顧夢東的孩子……顧夢東的心,像被洗劫了一樣,空蕩蕩的。
劉芸之悠悠轉醒,一睜眼就看到兒子,她笑了:“這些天你累壞了吧?其實你不用替媽擔心,是人總有那麽一天。”“您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好好養病就行。”他斂起情緒,把母親的手放回被子下,從旁邊的果籃裏拿出一個蘋果,就着垃圾桶削了起來。
劉芸之貪戀地看着兒子的一舉一動,當了一輩子的警察,對于生死她早就看淡了,只是她怎麽也放不下兒子:“媽剛才夢見你爸了,說實在話,我也挺想他。你放心,再見到他,我一定不會欺負他了。”
顧夢東削着蘋果的刀子一偏,不小心在手指上割了個小口。他立刻用另一只手掩住傷口,沒有被劉芸之看到。他笑了笑說:“我爸他就喜歡被您欺負,您突然變溫柔了我怕他還不習慣。”劉芸之也笑了笑,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她望着天花板,淚水就順着眼角流了下來。顧夢東見狀嘆了口氣:“您別想太多了,放平心态配合醫生,會好起來的。”劉芸之輕笑:“你別哄我開心了。我的身體我最清楚。但我現在還不能離開,我有心願沒了……”話題又繞到這裏來了,顧夢東不說話。
劉芸之問:“你是不是趁我生病就把琴琴氣跑了。”
顧夢東擡眼看着母親,如果她知道自己認準的親家就是陷害父親的人,她會怎麽想?會後悔自己當初的堅持和對莫語汐的刻薄嗎?
顧夢東放下蘋果,看着母親:“媽,您活得這麽固執究竟累不累?”
劉芸之也不生氣,看着兒子哼笑一聲:“你別說我,你不固執我們會僵持這麽多年嗎?”
晚上,顧夢東接到了李麗群的電話。他和李麗群原本就是老朋友,李麗群離職後兩人也時有聯系,通電話時也就沒有多餘的寒暄。
李麗群說:“剛才我和我老公在麗景吃飯,看到語汐了,她好像沒少喝。我說你差不多行了,她畢竟一個女孩子……”她糾結了一下沒有說下去,“反正有你心疼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