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競标拼的就是性價比,在同等情況下,價低的那家自然更有競争力。但是公司最終會報什麽價,還要根據公司的財務狀況而定。顧夢東拿起桌上的固定電話打給財務總監:“把這兩年的收支明細和合同清單給我一份。”
莫語汐才要過這兩樣東西,顧夢東這會兒又要。財務總監雖然不知道他們要來做什麽,但也暗自感嘆莫語汐和顧夢東的步調還真是一致,果然這枕邊人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樣。他連忙說:“正好莫總前兩天也要了這些數據,我們剛整理好,這就發給您。”顧夢東一聽不禁皺眉:“莫語汐?”她要這個幹什麽?
莫語汐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腦子裏卻還是顧夢東或笑或怒的神情。對他究竟是愛是恨她從來沒有這麽糾結過。
她疲憊地把臉埋在手掌間,桌子上的手機“嗡嗡”振了振。她隔了好久才拿過來看,是衛明的短信,只有短短幾個字:“你想好了嗎?”
莫語汐看着那條短信,一陣出神。幾天前的晚上衛明來公司接她,說要帶她去見一個人。莫語汐不由得奇怪——她從未見過那麽嚴肅謹慎、甚至有些沉重的衛明。後來她見到了他說的那個人,也不是別人,就是他做警察的同學梁子。
聽衛明簡單的敘述,莫語汐才明白,原來衛明找她來,是因為梁子上次提到的那個奸殺案。警方發現,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跟另外幾起尚未破獲的同性質案件也有關系,經過一番審訊,罪犯終于放棄抵抗招了供。而他供述的第一個案件就讓審訊他的老警察臉色大變。那案子在案發那年就結了案,而且罪犯莫景铎早已被依法處決,如今看來,當年的審判很有可能出了問題。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敢怠慢,情況很快就一級級地報到了上面。幾天之後,B市警局接到命令——徹查當年莫景铎的案件。
當年主要負責案件的大隊長李軍因為功績赫赫後來升遷到外省工作,如今已退休多年。此前他并沒有收到任何風聲,當他被要求配合調查時,還全然不知事情的嚴峻性。
這件事從上次衛明生日一直到現在緊鑼密鼓地調查了幾個月,終于有了結果。原來當年這案子的影響極其惡劣,當地居民人心惶惶,警方壓力很大,可是案子卻一點眉目都沒有。後來有人舉報莫景铎曾在犯案現場附近出現過,于是李軍立刻要求調查莫景铎。
莫景铎雖然沒有什麽前科,但人緣一向不怎麽樣,認識他的人都說他好賭,不求上進,脾氣也差,時常因為一些小事跟鄰裏發生争執,最重要的是他的确在案發時間出現在犯案現場附近。問他去做什麽,他也說不清楚。李軍懷疑他就是兇手,但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這件事。所以案子拖了好長一段時間,輿論壓力越來越大。
而不久之後李軍恰巧有個升遷的機會,他幾經思量,越想越覺得莫景铎是兇手無疑,便在證據不充分的情況下和相關辦案人員商量着草草定了案。
事情過去二十幾年,誰也想不到還有翻案的這一天。李軍想不到,莫語汐也想不到。
這件事讓莫語汐又喜又悲。二十幾年來,她掙紮着克服了自己的自卑、恐懼和對父親的怨恨。經歷了這樣的過往,她原本以為,再沒有什麽是她承受不了的。然而,當真相華麗轉身,當她知道自己過去所承受的痛苦都白承受了,她卻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她想到日漸衰老的母親、孤僻倔強的弟弟,這些年他們承受的壓力不比她少,當他們知道這個真相時又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那天晚上莫語汐整晚失眠,她設想着如果沒有冤假錯案,如果她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孩,那麽她今天會在哪裏?她的命運又會是怎樣?
在黎明破曉前,莫語汐爬起來打電話給顧夢東。不為別的,只因為她想問問如果沒有冤假錯案,那麽她和他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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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醒來的他聲音溫柔低沉,讓莫語汐想起多年以前的他們。她咬着嘴唇問他:“你說……如果我爸不是殺人犯,你媽媽會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
或許聽出她情緒不對,他問她:“出了什麽事?”
莫語汐張了張嘴,想告訴他父親的事情,但是當情緒漸漸平複,251她突然有些後悔打這個電話。因為無論真相是怎樣的,他們已然互相傷害了彼此太多,又怎麽能放下心中芥蒂,重新走到一起?莫語汐仰躺在床上,良久才說:“沒什麽事,就是做了個夢。”顧夢東靜靜聽着電話裏莫語汐囔囔的鼻音,在這個靜悄悄的清晨,他想,這大概是多年來他們第一次這麽靠近彼此的心。
他嘆了口氣:“語汐,有些話我一直沒有跟你說。我從來沒有在意過你爸爸的事情。至于我媽,她同意更好,不同意也沒有關系。經歷了這麽多,我越來越覺得兩個人的感情中,彼此的心意更重要。可是我已經辜負了你這麽多次,不知道還有沒有愛你的資格……”
寂靜的清晨比夜晚更有魔力,讓一向自信冷靜的顧夢東也露出了不确定的一面。莫語汐默默聽着,眼淚從眼角滑落到枕頭上,在情緒崩潰前,她聽到自己說:“其實我們都已經出局了。”在彼此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後,莫語汐跟他請了兩天假,挂斷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她吸了吸鼻子。說不遺憾那都是騙人的,可這就是他們的命,她能怪誰呢?她突然想到當年負責父親案子的李軍,還有當時參與案件的所有人……要怪也只能怪他們……
過去,無論遭受什麽樣的白眼和排擠,她從未怨過命。可是如今,想到父親竟然枉死,想到自己和家人本應該擁有更好的生活,她再也壓制不住內心的怨恨。
思量了很久,天漸漸亮了起來,莫語汐發了條短信給衛明:“我想知道參案人員的名單,你能幫我嗎?”衛明的短信回得很快:“好。但是語汐,我有個要求,你要盡快走出來,否則我會心疼。”那之後不久,衛明就找到了當年參與案件的人員名單。莫語汐一個個看過去,努力記下這些人的名字。然而當她看到“劉芸之”這三個字的時候,腦子“嗡”的一下空白了。良久,她緩緩地笑了,命運真的跟她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過去的五年裏,究竟是誰傷害了她的自尊,在她早已潰爛的傷口上大把地撒鹽?又是誰毀了她的愛情和她的信念,讓本該天真爛漫的她愁容滿面?說到底就是顧夢東的母親劉芸之!可是,顧夢東就一點錯都沒有嗎?他愚孝!他盲目!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一聲不吭地離開!如今他依舊是商場上叱咤風雲的顧夢東,是她面前信誓旦旦長情念舊的顧夢東。因為她還愛着他,所以他似乎從來沒有失去過什麽,而她卻早已一無所有。
此時此刻,她看着衛明的短信也問自己,她想好了嗎?其實她也不确定。她不得不去恨一個自己深愛的人,殊不知這世上最難掌控的就是人心,哪怕那是她自己的心。
這天晚上顧夢東在醫院照顧劉芸之睡下,正準備去吸煙區抽支煙放松一下,就接到了景博弈的電話,聲音非常急切,說要立刻見他。景博弈在這個時候突然找他,他的心裏陡然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一刻鐘後,景博弈趕到了醫院。果然,景博弈帶來的消息壞透了。顧不得病房區不能抽煙的規定,顧夢東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夾着煙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着。他回頭看了眼病房裏的母親,她睡得那麽安詳,全然不知外面已經風雲突變。“有沒有可能不讓我媽知道?”沉默了半晌,顧夢東問。劉芸之驕傲了一輩子,自認是個兩袖清風為民辦事的好警察,可是在即将走到人生盡頭的時候,卻擺了個大烏龍。顧夢東能想象母親在知道這件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作為兒子,縱然明白她有錯,也是于心不忍。
他知道既然已經開始徹查這件案子,那麽當年參與刑偵的人都會253被調查,母親自然脫不了幹系。就算他這麽問,答案也早已明了。景博弈寬慰他說:“他們來查也沒關系,當時伯母不過是辦事的普通警員,能有什麽發言權?所以主要責任不在她。”
顧夢東不再說話。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們能左右的。比如誰也左右不了劉芸之去參與一個冤假錯案,也比如,誰也左右不了被冤死的人竟然是莫語汐的父親。
顧夢東狠狠把煙按滅在煙灰缸中,苦笑道:“這都是什麽事?!”
被幾度擱淺的A銀行招标會終于對各個供應商發布了正式的會議通知,會議時間定在了一周之後。莫語汐接到通知後,去找了顧夢東,依舊是要他盡快确認價格的事情。顧夢東擡眼看着她,若有所思。她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低頭檢查自己:“我有什麽不對嗎?”顧夢東這才回過神來,淡淡笑了笑說:“報價的事我已經讓林峰去弄了,他這兩天應該在着手打印标書,你可以放心。”莫語汐點點頭:“嗯,免得出錯,打印前我還是再審一下吧。”莫語汐對待工作一向一絲不茍,但是這一次,她卻顯得過分仔細了。顧夢東站起身來,似乎對這個話題并不關心。他走到莫語汐跟前,擡手替她撥開臉上的一縷發絲,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語汐,如果你想要什麽,可以直接跟我說。”莫語汐微微挑眉,不解他為何會突然說起這些:“你今天怎麽了?”顧夢東低頭笑了笑,轉身從桌子上拿起煙盒:“你越來越能幹了,真怕我這點年薪留不住你。”莫語汐以為顧夢東是見她這些日子和衛明走得太近,所以在這裏旁敲側擊地提醒她。她對此并不在意,只是一笑置之。
莫語汐離開後,顧夢東打電話給景博弈:“我想咨詢一些股權轉讓的事情,你有沒有什麽專業一點的朋友?”“你想幹什麽?把公司股權轉讓給誰?語汐嗎?”景博弈有點急了。顧夢東笑:“她恐怕現在比我更厭煩這個圈子吧。”“不管對方是誰,這公司都是你苦心經營起來的,這兩年勢頭剛剛轉好你竟然說放棄就放棄,不覺得可惜嗎?”顧夢東看着窗外樓宇林立的城市,覺得無比疲憊:“你放心,我不會沖動的。”景博弈知道,顧夢東做的決定沒有人能夠改變,也就沒再多說。
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阿姨怎麽樣了?”“還是老樣子。”景博弈一聽就知道顧母還不知道案子的事,略微松了口氣,頓了頓又問:“你……會怪她嗎?”顧夢東沉默了片刻說:“誰都可以怪她,唯獨我這做兒子的不可以。”
然而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就在顧夢東結束了和景博弈的對話後沒多久,他就接到了劉芸之保姆的電話,說有幾個陌生人來醫院探望劉芸之,此刻正在病房跟她聊天。
顧夢東挂斷電話立刻趕往醫院。不過還是晚來了一步,他趕到的時候,那幾個人正好離開。保姆說,那些人應該是警察,因為她看到其中的一個人對劉芸之亮了工作證。
顧夢東輕輕推開母親病房的門,劉芸之正雙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出神。顧夢東走進去,她仿佛也沒有聽見。他坐在她床邊,握起她的手,叫了聲“媽”。劉芸之這才回了神,緩緩扭過頭看着他:“你早知道了是嗎?”
他盡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一些:“跟您關系也不大,就沒告訴您。”
劉芸之似乎笑了一下:“是嗎?”
都說母子連心,到了這一刻,顧夢東幾乎可以感受得到劉芸之的心情。他看着母親滿臉的倦容,心裏不免酸澀:“媽,其實您不用太自責,有些事不是您能決定的。”
劉芸之搖了搖頭:“人活一輩子,總要犯點錯。可我卻錯得太離譜,我怎麽也想不到那人竟然是那姑娘的爸爸。明明是我做錯了事,可這些年來我還總用自己的錯誤去懲罰她……說來是我對不起他們家,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
劉芸之嘆氣,兩行混濁的老淚順着她消瘦的面龐滾落下來,她繼續說道:“媽一直都知道,這些年裏,你們之間發生了那麽多事,可你對她卻一直沒有忘懷,別人走不進你的心,因為那裏早就滿滿登登的。我原本以為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如今看來,倒是我錯了。夢東,你恨媽嗎?”
顧夢東握了握母親的手,擠出一個笑容:“媽,我都說了這不是您的錯,就是我倆……沒緣分吧。”
或許是話說得太急太多,劉芸之有些氣息不平,她微微喘着氣,半天沒有說話。好一會兒,她的氣息逐漸均勻,人卻已經有些困倦。她迷迷糊糊地說:“希望我們的緣分只有這輩子,下輩子你不會再因為媽媽過得這麽辛苦,你是媽的好兒子,媽希望你永遠開開心心的……”
話說到一半,她又昏睡了過去。
顧夢東怔怔地聽着這些話,只覺得心裏堵得慌。他皺着眉頭,強忍着情緒。這麽多年以來,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害怕過,害怕失去母親,害怕失去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他對着母親的睡顏好一陣出神,直到有人輕輕敲了敲病房門。
他回過頭,是照顧劉芸之的一個小護士。她朝他招了招手。
他猶豫了一下,将母親的手放回被子下,起身走出病房。
原來是顧母的主治醫生劉醫生聽說他來了,叫他去辦公室一趟。
劉醫生給顧夢東看了顧母最新的檢查報告,顧母的情況一直在急速惡化,如今癌細胞已經發生了肺轉移。顧夢東默默聽醫生說着,不作回應。
劉醫生嘆口氣說:“你要有心理準備了。”
他該有什麽樣的準備呢?準備失去她嗎?
顧夢東捏着顧母的檢查報告,微微點了點頭。
關于重查莫景铎一案,情況就如景博弈說的那樣,當年案件的主要負責人難辭其咎,但是像顧母這種只是參與案件,執行上級任務的處罰會相對輕一些。而且以顧母目前的情況,基本上沒有繼續調查的意義,所以檢查組來醫院詢問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幾天之後這件事就有了結果,各大媒體争相報道,案件的主要負責人李軍被刑拘,并對其展開了進一步調查,其他參與案件的在職人員也都被停職要求配合調查。
報道一經發布,立刻受到了廣泛的關注。“莫景銘”、“冤假錯案”乃至“李軍”都成了網絡熱搜名詞。劉芸之的名字也曾在這些新聞線索中出現過,但畢竟她只是衆多參案人員中的一個,很快就被其他的信息淹沒了。
與此同時,莫家人也成了這件事情的焦點。媒體三天兩頭造訪,讓莫語汐不勝其煩。
她原本一直瞞着母親,就怕母親聽說實情後情緒過于激動,但是新聞鋪天蓋地地報道,媒體踏破了莫家門檻,她是想瞞也瞞不住的。
她不放心,想把莫母接到自己的住處,莫母反而安慰她:“你爸被判死刑的時候我一個寡婦帶着你們兩姐弟都沒有想不開,如今他沉冤得雪了我該替他高興才是,怎麽會想不開?”
“媽,您跟我就別硬撐了。”
莫母卻說:“我聽說這件事後也想了很多,說一點都不怨那是257不可能的,可是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我也被折磨了這麽多年,實在不想再花力氣去怨恨誰。再說你爸爸那個人好賭酗酒,壞毛病那麽多,所以有人才會先入為主地懷疑他。說來說去也是他運氣不好。如今所有人都要為做錯的事付出代價,這就夠了。倒是你,語汐,事已至此,我們就看開一些吧。”
看開些?莫語汐看不開。
媒體将案件情況公開的第二天,莫語汐在公司遇到顧夢東。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寫字樓裏人不多。兩人在公司走廊擦肩而過,顧夢東突然叫住她。
她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在所有事情大白于天下後,她還真沒想好要如何面對他。顧夢東看着她纖瘦的肩膀,和微微低頭時露出的一段白皙的後脖頸,心中無限柔軟。他斟酌了片刻說:“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于事無補,但我……還是想替我媽說聲對不起。”過了好一會兒,莫語汐回過頭,面色沉靜地說:“其實我爸能沉冤得雪我也就知足了,至于其他的誰對誰錯我不願再去想了。”顧夢東探究地看着她:“是嗎?”莫語汐垂下眼,淡淡地“嗯”了一聲。顧夢東緩緩走到她面前。她依舊低垂着頭,他正看到她頭頂上的發旋。有句土話說,“一個旋愣,兩個旋橫”。莫語汐只有一個漂亮的發旋。顧夢東以前時常嘲笑她做事傻傻的,有點缺心眼,就是應了這句土話。其實,在他心底裏從未覺得她傻,相反他知道她背負着常人無法承受的壓力長大,他心疼她,也欣賞她可以活得天真爛漫。
他曾經想着一定要讓她一直這樣單純快樂,可是他終究是違背了自己的初衷,将他想要悉心守候的人變得這麽不快樂。
顧夢東說:“過去的事情我無法改變,但我希望還來得及,能讓你重新快樂起來。”莫語汐似乎笑了一聲,她擡頭看着顧夢東:“你現在做這些是想替你和你媽媽補償我嗎?”顧夢東神色淡然地看着她,良久才說:“或許是吧。”其實只有他自己心裏最清楚,他做這一切并非是單純想要補償她,因為無論有沒有母親這檔子事,他都會這麽做,原因只有一個,他放不下她。莫語汐笑了笑說:“那就不必了。”
就在競标會的前一天晚上,莫語汐約了衛明。兩人在莫語汐公寓附近的一家小餐館吃過晚飯,衛明走路送莫語汐回去。初夏的風溫和甜膩。兩人沉默地沿着林蔭小道走着。衛明多希望他們的見面只是為了一起散步。莫語汐突然停下腳步,從包裏拿出一份文件遞給他。衛明看了一眼,沒有立刻接過來:“你想好了嗎,語汐?”“我想好了,不過,你是不是覺得這麽做挺掉價的?”衛明聳聳肩:“商場上從來沒有什麽真正的君子,他顧夢東怎樣本來就與我無關,我只是擔心你,怕你會後悔。”莫語汐笑了一下說:“這就算我還他的吧。”衛明并不喜歡這樣的莫語汐,隐忍、滿腹愁緒,讓人覺得壓抑又心疼。他依稀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形,那時候她還是他一本正經的上司,固執、挑剔,但也可愛。她原本就是個外冷內熱的人,這樣固執地強迫自己硬起心腸,無論誰看到都會覺得難受。
衛明看着手裏的标書嘆口氣說:“如果這麽做能讓你開心,我就配合你,可是你真的會開心嗎?”莫語汐不說話,她不确定顧夢東的失利會不會給她帶來快感,可是事到如今,她也不願意去細想了。“其實,你還愛他吧?”衛明始終不願承認這一點,但如若不是深愛一個人,又怎會有如此偏執的恨呢?
莫語汐先是一愣,繼而笑了笑說:“愛不愛又能怎樣?以前我和他的事情雖然在外人面前早有定論,但我還不死心地對他抱有希望。現在事情發展成這樣,我只能選擇忘記他。”
說來說去,她終究還是不甘心就這樣将他忘記。
“這件事情之後,你會離開維科嗎?”
“應該會吧。”
“那你打算去哪?”
這個圈子裏向來沒有什麽秘密,莫語汐身居銷售總監的職務卻因為背叛公司而離職,很快就會在圈子裏傳遍。到時候,又有哪家公司肯錄用她?她這麽做是報複了顧夢東,但無疑也是玉石俱焚的做法。
莫語汐深吸一口氣:“去哪都行。就是暫時不想再留在這裏了,以前留在這裏是為了他,現在我們都這樣了,我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原來在她的眼裏只有顧夢東……不知不覺走到了莫語汐的公寓樓下,莫語汐說:“就送到這裏吧。”衛明卻不急着走:“語汐。如果你心裏放不下他,走到哪都不會快樂。就像你眼裏只有他,我再好,你也看不到。”
莫語汐雖然早猜到衛明對自己的感情,但是仗着他沒有明說,她也就繼續裝聾作啞下去。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心還留在顧夢東那裏,給不了任何人。所以當衛明說出這些話時,她毫無準備手足無措。
衛明咧嘴一笑,輕輕擡手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不過你這麽聰明,總有一天會知道我有多好。”莫語汐連忙移開目光:“衛明,其實你……”她忍不住就要說出拒絕的話,卻感到眼前一黑,衛明已輕輕将她擁進懷裏。
莫語汐掙紮了一下,衛明卻收緊手臂:“我長這麽大也沒占過人家什麽便宜,今天算是破戒了。我怕……明天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莫語汐的眼眶不禁有些濕潤。她想說對不起,可是又覺得這三個字對衛明這樣驕傲的人來說除了傷害再無其他。所以她什麽也沒說,任由他抱着。
過了一會兒,衛明輕輕松開手:“語汐,如果有一天,你能對我打開心門,我一定不會讓你這麽難過。”
莫語汐點點頭,她相信他,就如當年相信顧夢東一樣。
第二天對維科的人來說是個極其重要的日子,衆人努力了小半年,成敗與否全在這一天。
顧夢東早早起床洗漱。天氣已經轉熱,他依舊選了比較正式的襯衫和西裝。打好領帶,理好襯衫衣領,他邊系着袖口,邊瞥了眼放着手表的玻璃展櫃。
他猶豫了片刻,拉開抽屜取出了其中最不名貴、最老舊的一款。
那是多年前莫語汐送他的生日禮物。起初他戴着它是因為記挂她,後來他的表越來越多,但他依舊偏愛這一塊——不知是不是出于心理作用,每次戴上這塊表他都會覺得踏實很多,事情也會出奇的順利。久而久之,這塊表就成了他參與重要場合的首選,也是他的幸運物。然而今天,他戴着它的心情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起來,公司的車子已經到了樓下,顧夢東最後整了整衣領走出房間。
見他出來,司機連忙替他打開車門。
莫語汐已經坐在裏面,她穿着幹練的職業套裝,頭發一絲不茍地挽起。她回過頭看他一眼,又漠然地将目光移開。
顧夢東上了車,坐在她旁邊。車子緩緩開動,朝着會議中心的方向駛去。
路上誰也沒說話,車裏氣氛凝重,讓司機都覺得透不過氣來。
261好在很快到了會議中心,顧夢東和莫語汐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顧夢東走在前面目不斜視,突然對身後的人說道:“其實,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莫語汐原本是心不在焉地跟着他,乍一聽到他說話還以為他在自言自語,後來才反應過來,這話或許是對她說的。她突然有些猶豫,他是已經察覺到什麽了嗎?她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已至此,她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林峰早早到了會議室,見到顧夢東,連忙把他們引到位置上。緊接着衛明和黃勇也在幾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坐到了距離他們不遠的位置上。衛明看了眼莫語汐,又看向顧夢東。顧夢東仿佛對這些湧動的暗潮渾然不覺,他擡手看了眼時間,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莫語汐無意間瞥到他手腕上的表,心裏不免酸澀,臨開會前,她忍不住說了句題外話:“我覺得這表跟你的西裝并不搭。”
顧夢東聞言擡眼看她,笑道:“外人只會看些表面的東西,其實我用着合适那就是搭,況且我每次戴着它,運氣都不錯,這次我們也能贏,你信不信?”
他的眼睛深邃明亮,像是有着某種魔力,竟讓莫語汐移不開目光。兩人對視了幾秒,就聽到門口一陣騷動,李行長等人走了進來,會議正式開始。
情況和顧夢東料想的差不多。前面的幾家供應商不說價格如何,很明顯産品就無法完全達到用戶的要求,在提問答辯的環節,面對用戶提出的一些技術問題,他們的回答都或多或少不盡如人意。
兩個小時之後,輪到歐普達做彙報,他們的方案很細致,看得出是下了大功夫的,應該是為A銀行此次招标量身打造的方案。幾位A銀行的領導似乎十分滿意。然而這麽好的方案,價錢卻不算高,可以說非常實惠。那幾位領導顯然已經屬意于歐普達。
但是這報價無論是總額還是明細都與顧夢東之前做得非常接近,幾乎一致。這讓在座的維科員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當然這些人中并不包含顧夢東和莫語汐。
衛明看着莫語汐,莫語汐卻不敢與他對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真到了這一刻,她還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她不敢去看衛明,更不敢去看顧夢東。
她的心怦怦跳着,顧夢東卻歪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看樣子,我們贏定了。”
歐普達的答辯結束,維科的林峰坐到了彙報席上。讓莫語汐意外的是,維科的項目方案雖然跟之前差別不大,但是比之前更細致、更周到。不僅如此,她完全沒想到就連報價也比之前低了幾十萬。
她怔怔看着電子屏幕上幻燈片一頁頁地翻過去,耳邊卻仿佛什麽都聽不到了。她滿腦子都是這幾天的事——她偷偷從公司拿了标書給衛明,想借歐普達之手打擊維科,從而打擊顧夢東。她想看着他功敗垂成一無所獲!可是她怎麽也想不到,事情會急轉直下,顧夢東依舊氣定神閑地掌控着全局。
她突然明白了什麽,猛然扭頭看他,他依舊面色如常地聽着彙報。
正在這時,原本在會場外守候的小芳匆匆跑了進來,繞過會議室衆人,悄悄在顧夢東耳邊耳語了幾句。顧夢東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電子屏幕。聽小芳說完,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小芳遲疑了一下,皺着眉頭退出了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