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過往
待李徒走遠,呂義水才擡起頭, 露出一雙早已經變紅的眼眶, 再沒忍住,咬着唇落下淚來。
其實李徒說得沒錯, 他雖然動心早, 但卻從未告知對方, 大多時候, 甚至連幻想都不敢。
他總以為自己已經成熟了,這些年來, 表面上看也确實是他一直在照顧着心思簡單的李徒, 但這一刻, 他才恍然, 原來內心裏自己仍是那個有些怯懦的少年,他上得了戰場,殺得了強敵, 不過是因為他根本不畏懼死亡。
而在自己所擔心, 所害怕的事情面前, 他依舊不夠勇敢。
腦中不知怎的就跳出第一次見到李徒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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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呂義水作為新兵入營沒多久,他因為沒有完成操練時必須完成的動作而受罰,多紮了一個時辰馬步, 到夥房時已經沒了吃食,只得拖着疲憊又饑餓的身子走回寝帳, 結果才到帳前便聽裏頭其他同期的新兵正議論他。
本就是口無遮攔的年紀,幾人湊在一起便更加得不管不顧, 笑話他體格弱,笑話他帶着濃重的南方口音,笑話他小聲的說話方式,甚至說他父母送他來這軍營,就是為了來湊人數送死好拿撫恤金的。
呂義水家中兄弟姐妹七人,全靠其父在鄉野書院教書的微薄收益養活,雖家境貧寒,但卻是自幼飽讀詩書。
他未參加鄉試,而是來這邊境從軍,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本心,不求揚名立萬,只求能保衛這一方國土。
抱着一腔熱血來到軍營,沒有被敵人打倒,倒先從本該并肩作戰的兄弟那裏感受到了人間冷暖。一直支撐着他無論多累都堅持下去的那根弦,豪無預警地斷裂開,他蹲下身子抱着膝蓋就這麽“嗚嗚”哭起來。
“怎麽了這是?”被頭頂上方忽然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呂義水驚恐地擡頭,一雙泛紅還帶淚光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向來人。
同批入營的新兵有上千人,呂義水并不認識這個看起來便十分健壯的少年,許是見他愣愣的,來人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嘿,你還好嗎?”
“沒,沒事......”呂義水下意識地抹了把眼淚,覺得有些丢臉,很快又低下頭去。
那少年站了一會兒,顯然也聽到了裏頭未完的議論,拉了他道:“這些人太過分了吧,走,我帶你進去理論。”
“別了,他們......他們說的也沒錯。”呂義水看着對方甚至比他還氣憤的樣子,心情忽然平複了許多,“在下呂義水,請問這位兄弟怎麽稱呼?”
“我叫李徒,你叫我阿徒就行。”那個叫李徒的少年也不知想到什麽,忽然笑了一聲,“你念過書啊?那你比他們厲害多了,不過你這說話文绉绉的樣子,和阿衍還真像。”
“阿衍?”
“嗯,阿衍就是和我一個寝帳的朋友。”李徒邊說着邊拉過呂義水的袖口,“走,你也別在這住了,收拾東西上我那帳子去。”
“這不和規矩。”呂義水吓了一跳,他們這些新兵住哪都是入營時分配的,由不得自己決定。
“明天我幫你跟上頭打報告,正好我們寝帳還有一個空床鋪,你來住便是了。”見他似乎還在猶豫,李徒拍了拍胸脯保證道:“有事我扛着,你放心,以後沒人能欺負你,我會保護你的。”
兩人素不相識,呂義水并未将這句保護放在心上,只是被對方說服,最終收拾了包袱跟他回了帳。
可他沒想到李徒這句“保護”竟無比認真,從那之後李徒總跟在他身旁,替他擋下譏笑嘲弄,幫他強身健體迅速跟上軍中的節奏,甚至連戰場之上都将他護在身後,為了救他不知受了多少傷。
他對李徒的感情,也在這樣的相處中,漸漸變了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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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回憶中抽神,呂義水又想起自己近來兩次趕走李徒時,對方臉上或憤怒或失落的神色。他閉了閉眼,抹去眼角的水漬,再睜開時,眼中已經多了一份堅定。
他霍然起身,也顧不上此時仍顯有些狼狽的自己,疾步出了營帳。
在許多後入營士兵心中,呂義水平日裏一直都是溫文爾雅的,戰場上指揮時也是沉着冷靜,運籌帷幄。似乎很少有人見過他發怒的樣子,更遑論像此刻這般失态。
但他全然沒理會一路上或好奇或吃驚的士兵們,一路小跑着到了李徒所住的寝帳:“阿徒。”
帳內無人應答,他也顧不得是否禮貌,直接掀開帳簾入內,裏頭果然空無一人,只有之前被帶回來的那些衣物,橫七豎八地散在床上。
他稍稍思索了一會兒,很快又出了寝帳,直奔校場去。
已經到了亥時,将士們早結束了操練回帳休息,遠遠望去,只一個黑影,在夜空下緩緩移動。
呂義水加快了步子,走到校場邊緣便忍不住揚聲喊道:“阿徒!”
那個黑影霍然頓住了動作,呂義水小跑到他跟前,微仰起頭,借着月光凝視他。
李徒每當心情不好,或者有事想不通的時候就愛到校場跑步,每每都把自己跑到精疲力竭才會罷休,這晚也不知道已經跑了多久,這時停下後依舊渾身止不住地冒着汗,胸膛也一直劇烈地起伏着。
呂義水什麽也沒說,拿袖口細細替他擦去額上的汗水,李徒呆呆地由着他動作。
陳子穆說呂義水“郁悶難疏,傷及脾胃”,其實李徒又何嘗不是,他近期都是白日裏照常訓練,回去後照顧呂義水,夜裏又因想着呂義水的事,無法好好入眠。
跑了幾圈此時停下來後,眼前都浮了黑影,腦中也是一片暈眩,他努力穩了穩身子,沒讓自己在呂義水面前倒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啞着聲問道:“你...你怎麽來了?”
“阿徒,我後悔了。”呂義水哪裏看不出李徒近來的狀态,心裏不禁更加自責,伸手抱住他的腰,将頭埋在他肩上道,“我從來不想只與你做兄弟,雖然一直沒敢開口,但我已經心悅你許多個年頭,久到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是從何時開始的。”
雖然李徒早已經說過對他有意,但說完之後呂義水還是止不住的緊張,感受到李徒雙手在他胸口處推拒了一下,他整個人霎時僵住了,忽地擡起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
李徒似乎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短暫地愣神過後才想起他可能是誤會了,立刻又手忙腳亂地将人拉回懷中抱好:“我身上有汗,所以才......啊,我是說,我,我我也心悅你......”
“還有,我很高興!”
呂義水懸着的心在男人這樣的語無倫次中,反倒漸漸歸了位,原來真的只要勇敢一些,曾經那些他不敢奢求的幸福,其實唾手可得。
“義水?”呂義水不說話,李徒摸不透他的心思,有些不安地喚了一聲。
“嗯。”呂義水這才放開人,“你不怪我之前趕你走嗎?”
“當然不怪!”李徒還沉浸在呂義水終于願意信他的喜悅之中,過了一會兒才勉強鎮定一些,道:“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好,才讓你不願意信我,我沒想放棄,我來這裏跑步,也是為了讓自己冷靜一些,想想往後該怎麽才能說服你。”
他說着伸手擡起呂義水的頭,原本是想好好看看他此刻的神情,卻意外對上一雙紅腫的眸子,霎時又慌了神:“義水你哭了?我剛剛在帳中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麽?”
李徒擡起手,在呂義水還未反應過來前狠狠地朝自己臉上抽了一下。
“你做什麽?”呂義水吓了一跳,趕緊拉住他還打算再揮的手。
“我幫你教訓欺負你的人,我以前說過的,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不會再讓你一個人躲着哭,我食言了。”
呂義水一愣,半響才想起李徒說的是兩人相識不久時對他說的話,後來男人也确實做到了,在李徒強勢的維護下,軍中慢慢再沒有人敢欺負或輕視他。
其實李徒一直是這樣的性子,他不夠聰明,做事也不懂得考慮太多,但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守護你,對你好,說過的話也從未食言。
呂義水看着李徒,心中真有種豁然開朗之感。這樣的李徒,又怎麽會為了哄他開心而說出心悅他這樣的話來騙他呢?
這麽一想,之前的那些糾結猶豫倒顯得全是庸人自擾了,他抿了抿唇,露出今夜第一個真心的笑來:“我們回去吧,夜裏風大,你出了汗,別着涼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害羞,呂義水說完後就先扭頭往回走,李徒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想起之前遇到衛衍和陳子穆時的場景,不由地加快了步子,走到與他并排處,牽住了他垂落在衣側的右手。
校場四周此時并沒有其他士兵,只有彎月與星辰遙遙地挂在天邊,照亮兩人相攜而歸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 副CP的感情部分 就到這裏了,後面基本也不會再涉及~ 開文前列了主要劇情點的時間線,十萬出頭差不多就要準備回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