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遇
行軍與一兩人趕路不同,需要顧及許多, 從攜帶的糧草數量到線路規劃、每夜落腳之處的生火紮營, 事無巨細,衛衍皆思慮周全, 沒讓邢辰修操半點心。
眼看着天又要暗了, 一行人找了塊視線開闊的平地就地紮營休息, 邢辰修用過幹糧後便在支好的營帳內研究地圖:“按着這腳程走下去, 再有三日便可到銮城了吧?”
“是,若能行得再快些, 用不了三日就能抵達。”卓影說完, 擡眼看着邢辰修, 欲言又止。
其實他不說邢辰修也能知他所想, 放下手中地圖問道:“卓大人可是想先行,早一步返回皇城?”
“王爺英明。”
“我能明白卓大人擔心聖上的心,本王也恨不得能立刻回到宮中, 先确定聖上安全, 可大人該明白, 如今我們尚不知銮城是何情形,萬一反兵已起,貿然闖入, 被擒下事小,打草驚蛇事大, 哪怕真能順利潛入,能救出人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卓影哪裏不知這個道理, 但在路上多耽擱一日,聖上的危險就多一分,哪怕是死,他也希望能護在聖上身旁,而不是在這數十裏之外空擔憂。
“聖上是有周密計劃才行事的,并非一時興起。其實冷靜下來後,本王反倒相信他不會輕易陷自己于危險之中,信中他只是做了最壞的打算,并非沒有勝算。”見卓影神色悲怆,邢辰修又道,“本王與聖上雖非一母同胞,但處事方式卻有許多相似,若今日是本王留在宮中,阿衍在外,本王必定會戰鬥到最後一刻,等着援軍到來。本王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卻是更希望能陪着他看遍冉郢的大好河山,不願留他獨活于世。”
無牽無挂時尚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旦心有所屬,便有了铠甲也有了軟肋。
哪怕窮盡所能也想護着那軟肋,卻同時也擁有了身着铠甲拼搏到最後的勇氣,因為心中知曉,一旦自己出事,那人會有多難過,而自己又是多麽舍不得讓對方難過。
卓影一愣,很快低頭行禮:“是,屬下明白了。”
“聖上比本王懂你,連本王都知他若出事你必不會獨活,聖上又怎會算不到,所以本王猜想,聖上也許是有暫時保命的法子,才敢如此謀劃。”邢辰修看着帳外晃過的那個熟悉身影,笑了笑,“卓大人再忍耐幾日吧,一人闖入宮對大局無益,有熟悉皇城地形的大人在,卻能保證讓鎮北軍攻入皇城時不至于如一盤散沙,許能事半功倍。”
“是屬下考慮不周,多謝王爺提點。”
卓影行禮後退出帳外,待他走遠了,衛衍才端着吃食入內:“旁邊恰好有條小溪,大家捕魚煮了些湯,暖暖身子,我給你端了一碗。”
邢辰修沒什麽胃口,勉強喝了幾口,就将碗又遞還給了衛衍。
卓影着急,他也好不到哪裏,但将士們也都是肉體凡胎,連日趕路已經十分辛苦,若此時只顧趕路不好好休息,恐怕還沒到銮城便先累倒了,到時打起來,反倒沒有勝算。
衛衍見他這樣,嘆了口氣,接過那碗,用筷子将其中的魚肉剃了刺,又用勺子盛了湯,一起喂到他口邊:“剛剛你和卓大人的話我都聽到了,安慰別人時見你說得擲地有聲,怎麽到了自己這裏又不明白了呢?”
“理智上我信聖上能保自己平安,但總還是免不了擔心。”邢辰修盯着那魚肉看了半晌,還是張嘴就着對方的手吃入口中。
“幹糧吃多了傷胃,這時喝點熱湯對身體有好處,吃完早些休息,明日天亮便可趕路,眼看就到銮城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嗯,你吃過了嗎?”
“幫着煮的時候吃過了。”衛衍把最後幾口湯也喂入他口中,獎勵似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又湊過去舔掉了嘴角溢出的幾絲殘湯,“我出去再交代一下明日之事,你累了便先上榻休息,不必等我。”
雖說兩人再親密的事都做過許多次,但衛衍這樣融入在日常中的親昵,還是時常讓邢辰修覺得難以招架,微紅着臉不說話。
衛衍走出幾步,掀開帳簾後又頓住腳步,回過頭道:“對了子穆,我好像還沒告訴過你,當初在戰場上,面對赫連淳譯與梁邱時,我想的也是,不論如何都要活着回去,因為我,不想丢下你一個人。”
邢辰修心念一動,上前趴在他的後背上:“我也會好好保護自己的。”
“嗯,所以去好好休息吧,這樣才有力氣面對之後的戰争。”
原來是在這兒等着自己,邢辰修有些好笑,他幼時所感受到的所有疼寵相加,也許還遠不及與衛衍在一起後短短數月來得多。
只是對方愛将他當作孩童來哄的這習慣,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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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衍忙完回到營帳時,帳內還點着燈,邢辰修正坐在行軍榻上把玩那枚虎符。
“不是讓你先睡嗎?”衛衍脫了外袍,擰了帕子給自己稍做清理後,便也上了榻,扶着邢辰修躺下。
行軍塌本就狹窄,容下兩個大男人十分勉強,但此時兩人緊緊地抱在一塊兒,倒還能在兩頭留出些空隙來。
“一個人睡有些不習慣。”
邢辰修解開體內那毒之後,作息恢複了正常,也不再需要每日睡上那麽多時辰,習慣了有另一個人的體溫包裹,獨自時便不那麽容易入眠。
“我的錯。”衛衍親了親他,“下次早些回來。”
說也奇怪,剛剛邢辰修還毫無睡意,此時被男人這樣抱着卻張嘴打出一個哈欠來:“明日還需早起,我們休息吧。”
“先等等。”衛衍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又下了榻,從自己外袍的口袋中摸出一罐藥膏。
邢辰修見那藥膏便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後才有些窘迫道:“明日還要趕路,這......”
“想什麽呢?”衛衍哭笑不得,走回榻邊,半蹲在他腳旁,“我問了章太醫,這藥對普通的紅腫破皮都有效,而且刺激性小,這幾日一直騎在馬上,你腿側該磨破皮了吧?我給你上些藥。”
邢辰修以往并沒有行軍的經驗,他雖善長馬術,與衛衍這樣長期在馬上征戰之人到底是不同。
這幾日下來他比其他士兵更急切地想回到銮城,從未喊過一聲苦,有過經驗的衛衍卻是清楚其中不易。
邢辰修不想讓對方擔心,原本還想找借口推脫,衛衍已經替他脫了亵褲,指尖撫上那被磨得起泡出血的大腿內側。
“我若不問,你就不打算告訴我了嗎?”看到那裏傷得比自己想得還要重,衛衍心疼之餘免不了有幾分生氣。
冰涼的藥膏觸到傷口,邢辰修本能地瑟縮了一下,衛衍動作立刻更加輕柔了些。
“阿衍,我沒那麽柔弱。”邢辰修抿了抿唇,低頭看向半跪在地上替他上藥的男人,“我知道你們每個人必然都經歷過這些,只是小傷而已。”
邢辰修親眼見過衛衍身上有多少傷口,多少經歷過漫長歲月磨砺出的厚繭,也正因為如此,他更加不容許自己軟弱,連這點苦都吃不下,又怎麽配站在對方身旁,與之比肩。
“是小傷,我也知道你可以自己克服,但若身為枕邊人的我,連你的身體狀況都無法很快知曉,我只會覺得自己很無能。”
上完藥,衛衍站起身,将那藥瓶放到了一旁,看着他認真道:“子穆,我氣的是自己沒能照顧好你。”
征戰沙場,受傷流血早已是家常便飯,他從不放在心上,但眼前這人對他來說實在太過重要,重要到對方每受的一點傷,都像是會放大數十、數百倍,疼在他心中。
邢辰修愣了許久才回神,知道男人是真的在意,也不再逞強,勾了勾他的手指,讨好道:“下次打個噴嚏都告訴阿衍。”
衛衍被逗樂了,熄了燈躺到邢辰修身旁,将人摟進懷中:“行,下次打噴嚏記得告訴我。不早了,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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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初亮,一行人便收拾好繼續出發,走了約兩個時辰,前方探路的士兵忽然來報,有大批兵馬靠近。
來人不知是敵是友,全軍霎時進入一級戒備狀态,卓影帶着一衆影衛走在前,并未慢下腳步,只是更加謹慎地注意周圍的動靜。
直到行至一處岔路,終于能遙遙看到另一頭黑壓壓的大軍,着的是冉郢軍戰袍,但此時內亂當前,對方是冉郢軍隊并不足以令衆人放松警惕。
卓影已經抽了腰間軟劍:“王爺,屬下去探探情況。”
“卓大人當心些。”對方并未豎旗,一時間無法分辨是哪方兵馬,邢辰修皺眉,遠遠看去只能看見領頭是一着将軍戰甲的高大男子,在他身後少說有四五千兵馬。
卓影同樣不敢輕忽,領命後率着數十名影衛上前,還未走近對方,就聽那頭傳來道沉穩厚重的嗓音:“來人可是鎮北軍?”
不待卓影回答,卻見衛衍猛地直起了身子,下一刻已經策馬越過卓影,朝着出聲那人驚道:“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是真的見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