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日子

秋如站在自家門前，看着月影下葉琦沿着小路向着山上走去，其實生産隊也不大，來來去去，也不過那麽幾個人，可是今天她卻是第一次看見葉琦。後娘說世上的男人都是騙子，可是秋如實在不太明白，既然世上的男人都是騙子，後娘為什麽要嫁給父親。

如果世上的男人都是騙子，那麽葉琦會不會也是騙子？想到這裏秋如背上一陣冷汗，好在剛剛葉琦也沒有做什麽壞事，說什麽壞話。

“怵在外面做什麽，一天到晚只知道偷懶，下午死哪裏去了？沒看見家裏忙的我屁股都沒沾椅子，我遲早是被你們兩個狗崽子給拖累死，還不趕快進屋裏做飯？”正在秋如站在門口發呆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陣熟悉的謾罵像一盆冷水披頭潑下來一樣，将秋如拉回了現實。

秋如沒有說話，捏了捏口袋裏安然躺着的苕根，低着頭，往屋裏走。

後娘李香見秋如這副德行，心中氣不打一處來，一把将正在往屋裏走的秋如推搡了一把，秋如整個腦袋撞在木門上，一陣鑽心的疼痛，秋如依舊一句話沒說，伸手揉了揉額頭。

“你個狗崽子，屁都不放一個，你眼裏還有沒有老娘了？”後娘滿眼怒火，咬牙切齒的一把抓着秋如，她很有些胖，單薄的秋如在發福的後娘面前，就像一個小雞一樣。

秋如擡頭看了一眼後娘，腦袋撞的生疼，一整天沒吃什麽東西，餓的兩腿發軟，但是手中捏着口袋裏的苕根，就像是救命稻草一般。

“還瞪我，真是沒良心的東西，我成天累死累活的去生産隊掙工分養活你們一家老小，你竟然還瞪我，真是狼心狗肺的東西。”說着後娘的手又上來了，秋如心中一陣害怕，被後娘拽在手裏有動彈不得，只能使勁将腦袋往後縮去。

“咳咳……”一陣咳嗽聲打破了這夜裏的平靜。

後娘和秋如都向院子外的田埂上看去，只見不太明朗的夜裏一閃一閃的橘紅色煙火，那是秋如的父親溫大強在抽煙。

後娘準備打向秋如的手，順勢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說着就一屁股坐在門口，一邊拍着自己的大腿，一邊哭喪道，“哎喲，我真是命苦啊，成天累死累活的在地裏幹活，誠心誠意的待人，還要看人臉色啊，這後娘真不好做啊，早知道還不如死了算了，哎喲，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秋如站在旁邊，手足無措，後娘說變就變的臉她是見識過的，雖說早就已經習慣了，但是還是被後娘那慘絕人寰的哭聲給震住。

慘淡的月光順着天際潑灑下來，父親在夜裏行走，看不大清楚，只能看見葉子煙在他的吸吮下，閃爍着光芒，他依舊是不急不躁，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已經像六十多歲的人了，秋如不知道對父親是怎樣的一種感情，這些年不管怎樣，好在父親堅持讓弟弟念書，這也是秋如對父親最感激的地方。

後娘依舊坐在門坎上哭，秋如站在一旁，心下反而釋然，不管怎樣，那個被生活壓榨的只剩下一把老骨頭的男人終究是自己的父親。

她站在黑夜裏，等待着父親最後的宣判。

父親走到近處，将手中的葉子煙上的火光在門口的石頭上按滅，再将剩下的葉子煙小心翼翼的裝進衣服口袋中，咳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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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什麽？”父親終于發話了。

“哎喲，我的老天爺，你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時候，你的好姑娘是怎麽對我的哦，我在你們家是活不下去了啊。”後娘拍大腿的手拍的越發的響亮。

“什麽你們家我們家，嫁到我們溫家就是我們溫家的人，我看誰敢對你不敬？”父親最後一句話說的十分的響亮，在漆黑的夜裏顯得铿锵有力，末了還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秋如。

秋如原本覺得自己沒錯的，在父親這意味深長的一眼下，往後縮了縮，仿佛縮進這無邊的黑暗裏，才是她最安全的居所。

“秋如。”父親這一聲叫的十分的威嚴，秋如站在遠處抖了抖，她看不清楚父親的臉色，但是那種不愉快而強勢的氣憤早在四周彌漫開來，就連原本哭的呼天搶地的後娘都停止了大聲哭鬧，轉為低聲啜泣。

“父，父親。”秋如顫顫巍巍的回答道，她不知道父親要做怎樣的宣判，但是聽父親的口氣，自己是在劫難逃了。

“給你娘道歉。”父親的話說出來沒帶什麽感情，卻有一種讓人不能反抗的壓抑。

“我，我沒錯。”秋如将頭垂在胸前，聲音小的像是蚊子在叫。

沉默。

父親沒有說話，後娘也沒有說話，只是哭的越發的凄慘。

父親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弓着腰，一把将後娘從地上拉了起來，“晚上給我在外面站着，不準吃飯。”

父親說完，轉身往屋裏走去，後娘摸了一把眼淚，得意的看了一眼秋如，趕緊跟在父親的身後進屋了。

在李香進屋前一剎那，看見秋如手中的東西，趕緊一把搶過來，也沒大驚小怪，徑直向屋裏走去。

“大強，你餓了吧，我這就給你做飯去。”後娘跟進屋後，帶着一些勝利的喜悅，踏着輕快的步伐，向着土竈走去。

秋如原本沒想到後娘會奪了自己手中的魚，那條魚原本被葉琦用葉子好好的包好，外型上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

“那是我的。”秋如看着李香的背影，小聲的說道。

李香裝作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

“去把門關上。”父親的話悠悠的傳了過來，秋如心中一酸，父親終究還是不喜歡自己的，眼淚一顆顆滾了下來。

随着“啪”的一聲關門聲，秋如的心也跟着強烈的撞擊了一下，然後沉入谷底，肚子又開始餓的叫了起來，可是原本這種餓的發慌的感覺盡數被心中的委屈所淹沒，也就不覺得餓了。

秋如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擦了一把眼淚，哭有什麽用，哭就能讓日子變好過一點嗎？不能，哭是頂沒用的。

緊接着，秋如看見遠處那個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有些難以捉摸，但是一聽那個走路的腳步聲和身形，秋如就知道是弟弟回來了，秋如趕緊将臉上的淚水擦幹淨，這時候臉上才有了一點笑容。

弟弟順着門前的田埂快速的向家的方向走來，遠遠的看見秋如站在門口，不忘大聲說道，“姐，你站外面，是在等我回來嗎？”

“是啊，就等你了，今天怎麽這麽晚？”秋如笑着看着弟弟，仿佛只要她笑，在這不明朗的月夜下，弟弟也是能夠看清楚自己的表情的。

“哎呀，今天學校組織我們去地裏幹活，所以才這麽晚，餓死我了。”弟弟溫建偉跟秋如撒嬌道。

“快點回去吃飯吧。”秋如站在門口，說話間，溫建偉已經走到了跟前。

溫建偉已經快跟秋如一般高了，只是跟秋如一樣瘦。秋如突然想起了葉琦，葉琦的身上還有精壯的肌肉，弟弟身上卻瘦的只剩下一堆排骨了。

秋如伸手在秋如的頭上寵溺的揉了揉。

溫建偉偏頭躲開，“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我們家的小人兒長大了。”秋如收回手。

溫建偉走到門口，回頭發現秋如依舊站在原地，并沒有跟着他進屋的意思，“姐，你吃過了嗎？”

“嗯，你快去吃吧。”秋如擺了擺手，示意溫建偉趕緊去吃飯。

溫建偉一個機靈推門而入，後娘的飯快做好了，溫建偉走到竈跟前，“怎麽又是稀飯啊。”

後娘和父親都沒有接話，父親并沒有回答他，只是不待感□□彩的說道，“去把門關上。”

“姐還在外面，待會兒她進來了再關。”溫建偉一屁股坐在父親旁邊，将鞋子脫下，将裏面的灰抖了出來。

“她不進來了。”父親說道。

“姐做錯什麽事情了嗎？”溫建偉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看着父親，這次父親不太好的口氣，溫建偉算是從中聽出了些什麽。

“問那麽多做什麽，把門關了我們吃飯。”父親這次說話帶着一點威嚴。

溫建偉低頭沉默了一會兒。

“她吃飯了嗎？”溫建偉再次看向溫大強。

“她一整天什麽事情都沒做，吃什麽飯？”溫大強這次說話，帶着一點怒意。

溫建偉将鞋子重新穿上，站起來，“那我也不吃了。”

說完，徑直往門外走去。

“你給我回來。”溫大強咳嗽了兩聲，憤怒的說道。

“我也沒做什麽事情。”溫建偉頭也沒回。

“建偉，你別跟你爸怄氣，飯煮好了，快點過來吃。”李香看着溫建偉，可是手裏絲毫沒有添粥的意思。

溫建偉并沒有回應李香的話。

“好，你們兩個長本事了，有本事就一直在門外給我呆着。”溫大強走過去，十分用力的将門關上。

溫秋如站在外面，聽見屋裏的動靜，一直沒敢進去，只等到溫建偉有些失落的走了出來，趕緊走過去問道，“建偉，你今天幹了一天的活，快進去吃飯，別跟父親怄氣。”

溫建偉什麽話都沒說，在門口的石板上坐了下來。

秋如走上前去，想再勸幾句，溫建偉擡頭看着溫秋如說道，“姐，你不要勸我。”

秋如嘆了一口氣，在溫建偉的旁邊坐下，兩個人坐在月光下的石板上，一句話都沒說，九月的月夜，還能聽見蟲子鳴叫，讓人心中十分的煩躁不安。

兩個人傻傻的在石板上坐了一陣，秋如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從口袋中掏出苕根，遞到溫建偉面前，說道，“來，吃點吧。”

溫建偉盯着秋如手中的苕根，半晌沒有說話，最後從秋如手中拿了兩根苕根，“你一半我一半。”

“我吃過了。”秋如堅持要将所有的苕根給溫建偉。

溫建偉擡眸看了一眼秋如，“姐，你就別騙我了。”

“真的。”秋如十分誠懇的說道。

半天見溫建偉只是坐在石板上細細的嚼着手中的苕根，沒有接下她手中剩下的兩根，秋如拿了一根回來，放在口中輕輕一嚼，“現在可以了吧。”

這個時候，溫建偉才從秋如手中拿走餘下的一根。

兩個人坐在石板上，吃着他們唯一的晚餐。

“姐，我不想念書了。”兩個人沉默很久溫建偉突然說道。

秋如心中大駭，萬分恐慌的看着溫建偉，“在學校出什麽事兒了嗎？”

“沒有，就是我自己不想念了。”溫建偉垂着頭。

“建偉，念書是你唯一的希望，也是母親的願望，好好念書，算姐求你了行嗎？”秋如坐在溫建偉身旁，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溫建偉。

溫建偉沉默了良久，最後吐出一個字，“好。”

兩個人又坐了一會兒，溫建偉突然說道，“姐，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秋如伸手将溫建偉淩亂的頭發拂順，“姐等着你讓我過上好日子。”

月夜下，兩個少年懷揣着對未來唯一的幻想，餓着肚子，進入了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