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靳夕一直認為,越是豪華的酒店氣氛越恐怖,璀璨的燈光讓人不安,巨型水晶吊燈要是砸下來就是四個字,血肉模糊。靳夕把它歸結為自己的緊張,事實證明,她大錯特錯。

江文潮臨時有事,打電話說會來晚一點,而江文潮的爸爸堵車堵在半路上,一時半會也到不了,

所以,只有靳夕坐在這裏等,偌大的包廂,只有她一個人,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江文潮的媽媽推門進來,本來帶着百分的善意,想借着這個兒媳婦和自己的兒子改善關系的想法立馬被打破。

“怎麽是你?”秦珍連招呼都不打,語氣裏是一點兒都沒有掩飾的厭惡。

靳夕覺得腦子一下子空白,臉也突然通紅,随之慢慢蒼白,從沒有想象過會發生這樣的事,站在

自己面前的,居然是她。塵封多年的不堪的記憶,因為眼前這個人的出現,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靳夕的家庭比較富裕美滿,至少很長一段時間是這樣的,爸爸在市政府工作,媽媽是中學教師,而當秦珍出現的時候,她的家散了,或許,那只是她一廂情願認為幸福美滿的家庭破碎了,徹底地破碎。秦珍算得上是自己媽媽為數不多的朋友,媽媽脾氣又急又沖,遇到事情往往會找人傾訴,而秦珍,很好地充當了這個傾聽者,關乎爸爸的公司以及風流史,秦珍都很清楚地從媽媽那裏了解了。靳夕的爸爸,或許每個人對父親的感覺都是威嚴偉大的,即使他們有時并非那麽優秀,但在女兒的眼中,父親永遠是最優秀的。靳夕小的時候也這麽認為,而漸漸長大後才發現,自己的父親,靳宏嚴,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勾三搭四,搞大賣蘋果的女人的肚子,在單位挑逗女同事,種種的種種,靳夕用了很長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終于,細細觀察後,靳夕發現父母越來越多的争吵,越來越多的打架,靳夕不知道他們一直是這樣只是瞞着她,還是後來婚姻出了問題,總之,這個家,搖搖欲墜。而給這段失敗婚姻致命一擊的人,就是秦珍。盡管之前父母争吵不斷升級,但沒有人提離婚兩個字,後來,靳宏嚴提出來了,離婚,原因是,秦珍懷了他的孩子,是個男孩,而且,秦珍已經和之前的丈夫離婚了,靳宏嚴和秦珍要結婚。不知道是事情來得太突然,還是打擊太大,靳夕的媽媽竟然不哭不鬧,一聲不吭地同意了,只是,反擊的方式太過極端,極端得幾乎毀了自己和自己的女兒。

于琴離婚後,拿了不少錢,一輛轎車,一棟房子全歸了她,幾千塊的教師工資也足以讓她的日子過得很滋潤,但她心裏氣不過,她恨,什麽朋友,她掏心掏肺地把秦珍當朋友,而她呢,居然理直氣壯地做了第三者,肚子裏的那個兒子更是一個偌大的諷刺,因為她生的是靳夕,女孩。雖然重男輕女的觀念已不是根深蒂固,但靳夕的奶奶,在得知自己很快會有個寶貝大孫子的時候,那毫不掩飾的喜悅還是刺傷了不少人。

她的弟弟,出生不久後,靳夕去看了他,笑得很甜。

靳夕當時12歲,媽媽整天以淚洗面,直到有一天,不修邊幅的媽媽化起了淡妝,換上了顏色靓麗的新衣服,靳夕,你陪媽媽去看看你的弟弟,好不好?

靳夕和于琴來到靳宏嚴的新家,像兩個外人,拎着保健品和奶粉來看望一個喜得貴子的家庭。

“秦珍,身體還好麽?這孩子真可愛。”于琴神采飛揚。

所有人都以為于琴放下了過去,畢竟,離婚後的日子她并不貧窮,甚至比婚前還要富裕,精致的妝容,靓麗的衣裙,恰到好處的笑容與客套,騙過了所有人,但靳夕不這麽認為,她隐隐地覺得,媽媽不對勁。

“哇~”嬰兒的哭鬧打斷大家的寒暄。

“估計又餓了。”秦珍帶着絲無奈,“這家夥,太能吃了,最近我的奶水也不是很多。”

“這不我正好帶了奶粉麽,進口的,那時候生靳夕的時候還沒錢買這麽好的奶粉呢。”說着,于琴帶着靳夕來到廚房,邊走邊說,“來,靳夕,給你弟弟沖奶粉。”

靳夕看着媽媽沖好了奶粉,又從包裏拿了點白色粉末倒進了奶瓶。後來才知道,這是媽媽跟學校裏化學老師借的有毒試劑。靳夕覺得那包白色粉末有毒,直覺,靳夕整個人都僵住了,感覺腳有千斤重,喉嚨也不知怎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靳夕就這麽夢似地站在那裏,她想叫,她想喊,可看着媽媽,她感覺她什麽也喊不出來。

靳夕看着那個孩子喝下了奶粉,看着那個孩子天真地看着于琴笑,嘴裏還不停發出品嘗奶粉的啧啧聲,靳夕可以阻止的,可是她沒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很壞,因為她不想有個弟弟,所以,即使掙紮,靳夕還是選擇了沉默,任由事件發展。後來在看守所的日子,靳夕想了很多,她後悔。如果當時她想一想後果,她會阻止,如果當時她對這個無辜的生命有一絲不忍,她會阻止,如果……沒有如果,人們若是後悔,通常喜歡用如果的句式,可現實中沒有如果。

當晚,靳夕只覺得很吵,吵到即使她捂住耳朵,她也不能入睡,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亂,那個嬰兒發紫的身體和再也不會笑的臉,秦珍的哭嚎,靳宏嚴的耳光,于琴發癫地冷笑……

于琴被抓起來了,盡管後來靳宏嚴撤訴,學校領導以及全校師生求情,她還是被判了10年。至于靳夕,為了減輕母親的刑罰,承擔了殺人的罪名,因為是未成年,并沒有在看守所待太久。從那天起,靳夕不再是活潑的靳夕,而成了沉默寡言的靳夕,轉了校,可學生的圈子能有多大,她期望着大學,期望離開這個城市,去新的大學,沒有同學,沒有靳夕的過去。

從那以後,靳宏嚴每月給靳夕5000元的生活費,他們之間的聯系,僅此而已。

一杯紅酒潑到靳夕的臉上,将靳夕從回憶中拉回現實,低頭看着被污了的裙子,多麽諷刺,她挑了半天,想給江文潮的媽媽,自己的婆婆留個好印象,可結果居然是這樣。靳夕突然覺得命運這個詞,一直在玩弄她,她将怎麽跟江文潮解釋,她真的不知道。

“你還是這麽令人惡心。文潮怎麽會和一個殺死別人孩子的女人結婚?或者是不知道?”秦珍的憤怒讓她的臉幾乎扭曲。

靳夕一言不發,手緊緊握拳,指甲嵌在肉裏都不覺疼痛。她內疚,抑或是別的什麽,總之,她覺得她原本就快要愈合的傷口被狠狠撕開了,這一回,可能永遠不會結痂愈合。靳夕的确內疚,可內疚的是自己沒能阻止一個無辜生命的逝去,決不是對眼前這個人內疚。

“我不知道你是文潮的媽媽,我的事,我會跟文潮說清楚。今天,我只是作為一位兒媳婦的身份來吃飯,而不是你老公前妻的女兒。”靳夕不卑不亢地說道。

秦珍甩手就走,一個好臉色都沒給,更別說再見了。

靳夕苦笑,自己就算有錯,秦珍又對在哪裏了?這世界就是這樣,有人天生理直氣壯,什麽時候都理直氣壯。

不知道坐在這裏多久,靳夕任由臉上的紅酒一滴滴往下滴,衣服上的紅酒漬也差不多幹了,藍色裙子上留下了難洗的黑斑,正如她生活中永遠也擺脫不了的不堪過去。

江文潮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靳夕呆呆地坐在那裏,神情恍惚,猜也知道是個什麽情況。不得不說,看到靳夕削瘦微微蜷縮的背影,江文潮心裏有一絲心痛,大概,這樣的感覺就是心疼吧。

靳夕感覺有人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手被溫暖包圍,江文潮輕聲說:“回家吧。我看你累了。”

靳夕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唯一依靠,她支撐不住的時候可以靠在他的懷裏,她只想每天簡簡單單。事實上,你越想什麽,就越不會有什麽,這就是生活。

回到家,靳夕覺得有必要和江文潮攤牌。雖然他不問,可不代表他不好奇。即使自己不願提及,但靳夕更不願意讓自己和江文潮之間出現一些莫須有的秘密。

……

一夜,靳夕和江文潮就這麽坐着,一個講,一個聽。靳夕覺得她把過去幾年的話都講了,也不覺得口幹,江文潮靜靜看着靳夕,臉上表情難辨。

“都過去了。”江文潮緩緩開口,微涼如水的嗓音,給人無比的安全感。江文潮一本正經的時候,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他說過去了就真的代表他不介意。可是,靳夕自己過得去麽?

靳夕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感覺整個人舒了一口氣,他沒有責備,只有寬慰,不是離開,而是陪伴。靳夕是有顧慮的,她不知道江文潮心裏是怎麽想的,畢竟,秦珍,這個在故事裏占有重要分量的角色,是他的母親。她冷眼旁觀看着逝去的生命,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縱使他和他母親的關系很不好,靳夕還是沒有底。靳夕害怕看見江文潮喜怒難辨的表情,她猜不透,所以不安。不過這一切都過去了,他給了自己最大的理解與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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