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Ogata Side- (1)
作者有話要說:
-Ogata Side-
在啃完這個星期內的第十個過期罐頭後,我發現我緒方龍一真TM像一玩具。在團隊裏充當橘慶太的玩具,即使回歸生活也還是擺脫不了這個身份。
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部港産電影,一個好像叫金城武的也是像我這樣的亂吃罐頭。香港的電影我幾乎不看,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卻偶然被我撞見了那個畫面。
畫面色調陰沉,桌子上東倒西歪着幾罐空的鳳梨罐頭,隐隐散發着頹靡的味道,在空氣中拉開并無止境擴散。那個男人是走着坐着蹲着還是趴着我已記不太清晰,唯一清晰記得的是他的表情,眉心糾結,薄唇緊抿,一種不該有的滄桑和疑惑甚至無奈劃滿他的臉。然後,他說他開始思考一些東西,或者說,只是單純地懷疑。
他似乎是在懷疑着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但很多年前還是個小屁孩的我,根本無法從他的眉峰他的嘴角看出一點端倪。
如今電影再上畫,男主角卻變成了我。
看來罐頭沒有吃壞肚子,是吃壞了腦子。
因為這個發現,我輕輕扯了扯嘴角,頰面的肌肉微微扯動,帶來絲絲輕微的疼痛。
煩躁地撓了撓頭後,我來到了盥洗室,對着鏡子摸了摸那塊已經散得七七八八的瘀青。拜它所賜,我被罰了一個星期的門禁。而這塊傑作的創作者,就是我說的那個該死地把我當玩具的橘慶太。
嘁,下手也不懂輕點,連我也懂得顧忌他那張養家活口的臉蛋,他竟然還一記狠拳就朝我臉門揮來。若非涼平适時地制止,我還不把那家夥揍得只能趴在地上嚷嚷「緒方大人饒命」!?他還真以為我會怕了他那幾塊muscle咩!?
只不過是丢了個女人,至于麽?這也只能怪他平日不懂珍惜,如果我是Quincy,恐怕早就拍屁股走人了。
不過,倒真沒想到一起經歷了六年風雨的我們,都過了二十歲這一門檻的我們,居然還會像個發飚的孩子似的扭打了起來,最神奇的是,冷靜穩重如涼平也參與了進來。
「散吧散吧,最好我們趁現在盡早解散,等我以橘慶太的身份出道以後,你們會知道我是從來不需要靠任何人的!」
那次在讨論關于慶太個人出道事宜的三人小會上聽到他這一句話,我額角的青筋一陣暴動。
好吧我知道失戀大過天,好吧我知道他只是一時意氣用事,好吧我知道他那股又硬又臭的倔脾氣。
于是我忍。
三人都沉默了良久,最後涼平終于發言,「要出道就出道吧。」然後,他把眸光向我這邊投來。
大概是沒料到涼平竟沒有一點反對的意思,慶太訝異地望向涼平,随後也跟着他把目光投在我身上。
喂喂喂,現在是怎樣?看我幹啥?這種事我說了能算咩?
涼平的眼眸似乎蘊着什麽話,而慶太的眸光則閃爍發光,像一頭神經質的野狼。
我都懂,我懂我和涼平其實都在意。只是,有些事或許慶太遲鈍到至今也猜不出,猜不出我們是以什麽心情在他身邊存在。
我把眸光定定地鎖在那只野狼身上,良久才張張嘴說了四個字。
「我去釣魚。」
然後我拍拍屁股從沙發站了起來。
這算是默許了吧。反正橘慶太solo了,我和涼平鐵定被晾在一邊曬太陽,我倒不如趁早找點活幹。
但是當我剛邁出步子,慶太便真的像一頭野狼似的撲上來,把我狠狠摔進了沙發裏。
「為什麽!?」他揪起我的衣領,不顧形象地亂吼。
從他的肩膀望過去,我看見涼平擰着眉走過來,「慶太,放手,別這樣。」
「不是不管我了嗎?!還擺什麽隊長的架勢!」我想他開始語無倫次了。
涼平的眉擰得更深。哦噢,看來連隊長大人也被惹毛嚕。
「沒關系,要打就打,不要婆婆媽媽。」我也想讓他知道,緒方龍一并不是只會裝可愛,他也有足夠的力量把橘慶太打醒。
然後,事件就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等到聽見聲音的工作人員前來分開我們,我們早已打得天昏地暗日星隐曜丘巒崩摧了,似乎是用盡了一輩子的力氣。
可想爾,最後我們三個是帶着傷垂着頭像做錯了事的小孩似的站在了社長辦公桌前挨批。社長搖搖頭嘆嘆氣說好好想想你們幾歲了然後就給了我和涼平一人一個禁足令。而最可恨的是,引起這場互毆事件的人居然可以安安穩穩地繼續接通告等出道。
好吧,正好。反正接下來我們也只是沒事做的花瓶不是嗎?
在我甩開辦公室門準備一走了之時,慶太顫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個個都這樣……」
我回轉頭望他。他袖管裏握緊的拳劇烈的顫抖着,含着透明液體的眼睛拼命睜大着不肯掉下眼淚來。
橘慶太,這個世界沒有誰離不開誰,更沒有誰抛棄誰,所有人都是以一個單獨的胚胎個體發育而來,所以也總要嘗試以自己的力量成長。
這種話,我沒有告訴他。
從那以後開始的日子裏,我們仨再也沒有聯系。我偶爾玩玩買回來很久卻一直沒辦法靜下來玩的PSP,或者冒着挨社長海K的險上街亂竄,總之,我們各自都回歸了自己的生活原點,似乎一個叫w-inds.的組合真的解散了。
鏡中的人像個不修邊幅的流浪漢。
我摸摸自己長滿胡碴的臉,有種沖動想給自己狠狠一拳。所以我說我特像一玩具嘛!即使以前每一天都被橘慶太鬧着玩,緒方龍一你果然還是在乎他吧?不然你現在是為了什麽頹廢成這個樣子?
走出盥洗室,我又打開冰箱取出一盒過期肉罐頭,撬開它以後回到客廳,打開電視,準備就這麽打發掉我的晚餐。沒關系,反正我的胃現在是練了金鐘罩鐵布衫。
不打開電視還好,一打開電視,那個卷毛又讓我不禁額冒青筋。
Music Station啊,不錯嘛,作為w-inds.時我們都不曾上去過,而橘慶太你居然自己一個人就上去了呵,看來是混得不錯了呵。我噼裏啪啦地把十個指頭的指關節全按響了一遍。
墨鏡老爺爺依然是五十年不變地戴着他那副讓人産生他是盲人錯覺的墨鏡,他的身旁依然是那個聲音柔柔的漂亮主持人姐姐,而鏡頭再拉過去時,橘慶太卻正以一種極不自然的表情看着鏡頭。
我突然好想放聲大笑。
「喂喂,你今天還好吧?怎麽這麽緊張?」墨鏡老爺爺果然是明察秋毫的元老級人物啊,一眼就看穿了他。
「是的,現在臉這邊的肌肉還在一直跳。」他故作輕松地想制造幽默。
哇哈哈哈哈哈哈!
我終于禁不住地在地上亂滾亂笑。
從出道至今,我們都是三人一起面對鎂光燈面對鏡頭,而當你心情緊張時,總愛拿我這只玩具來開玩笑好轉移焦點以掩飾你的緊張感,你以為我會看不出咩?只是我每次都由得你罷了,至多我負責把你那份說了,你就好好給我唱LIVE。好吧現在就你一個人了,現在你知道沒有了我你有多狼狽了吧?還說啥從來不需要靠任何人這樣的笑話。
我伸手一撈,把過期罐頭又撈到眼前,當下決定邊吃邊看橘慶太的糗樣。
當「道标」的前奏響起時,那小子一個人站在強烈的燈光下偌大的舞臺上,挎着吉他有模有樣地扣着弦,那樣專注的神情,讓我幾乎忘了他是孤單地唯一地,一個人站在臺上,一個人承受了一切,也一個人扛起了一切。
其實,我清楚誰也沒有理由要求你這麽多……啧,我在說什麽了?
我把罐頭肉送進嘴裏,肉的味道似乎真正開始了變異,變得夾帶些許酸酸的苦澀,讓人難以咀嚼。
我忽然想起那個夏天,那個過早獨立卻過分堅強的小孩。
我想起15歲那年他一個人先離開了家鄉獨自前往東京,開始一個人生活的那段日子裏,他撥給我們的第一通電話。
「你好,我是橘慶太。」那樣尖尖細細的,是未變聲的小男孩特有的嗓音。當他說「我很好,一個人沒關系,很期待與你們的初次見面,你們也要快點過來喲」時,莫名其妙地,我忽然覺得他并不是想象中那麽堅強的男孩。再怎麽說,他也只是個和我同齡的小孩子而已,過早獨立過早卸下任性結果只能導致僞裝起堅強。那就叫逞強了。
其實,那時候,他最想說的話,應該是最後一句吧。
「你們也要快點過來喲。」
電視裏的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瘦瘦小小的據說還被人取笑過「屁股下面就是腳後跟」的小孩,但是他笑起來依然是咧着個四方嘴,肩膀抖得花枝亂顫。而笑容後面,似乎依然掩藏着那種叫逞強的東西。
肉罐頭嗆得我鼻子有點發酸了。
于是我把罐頭丢到一邊,熄掉電視,拿上鑰匙,準備回那個能讓我安心的地方。
從東京乘新幹線到大阪,不用半天時間就可以抵達。車廂裏很少人,我一個人坐着看着沿途的許多東西像坐了火箭一樣飛到我腦後去。就像我的那段年華。啊,對啊,懵懂也好任性也好,那樣的年華,我們的那段年華,也都在另外兩人的陪伴下飛一般地疾駛而去了。追也追不回來。
大阪鄉下是個很搞笑的地方。踩着泥土地走過時,兩道的人們都操着那種有濃重鄉音的大阪腔或者關西腔,說着沒有什麽實際意義的茶餘飯後閑話,然後再誇張地大笑,這就構成了鄉下人淳樸但他們似乎從來不覺得無趣的生活。
低低矮矮的平房;有點頹敗有點殘舊的牆垣;老黃狗卷着尾巴趴着睡覺;敞開的木門裏,小孩子穿着開裆褲坐在電視機前看金田一。
來到那低矮的瓦頂房前,我叩響了有着細膩紋路的木門。不久,木門吱嗄吱嗄着應聲而開,裏屋的老婦人探出頭來,用一種打量外星人的眼光打量着我。
「小姐,你喜歡吃青椒還是納豆?」,然後是某人媽媽那聲讓地球也要抖三抖的怒吼。隔壁的小孩轉頻道轉得真快。小孩咯咯地笑了。
然後,老婦人也終于認出了我來。
啊,對了,忘了說,我的家鄉在北海道,但我的外公外婆在大阪。
外公外婆的房子後面是大片大片的葡萄支架。每到葡萄生長的季節,青的綠的葡萄便會爬滿所有支架。那個時候,放眼望去就是那麽一片綠得似乎要滴出水來的景象。讓人身心舒暢。
這是我童年對于這裏的記憶。
然而由于時節不對,現在挂在這裏的只有那些病恹恹的細長葡萄枝蔓,孤單的無力的,甚至乎頹敗的。
似乎總有什麽東西會不合時宜。
雖然是這樣,但在夕陽下山時站在這些支架之間,卻也有一份特別的寧靜。支架被染上了橘的或者紫的顏色,黑暗前的最後一點陽光粒子拼了命地在木架上跳躍着,不甘被似血的殘陽吞噬去與生俱來的活力。
外公戴着編織的大草帽,叼着煙管,提着塑料桶,細心地給每一枝枝蔓灑水。
看見我走來,他伸手指了指塑料桶與枝蔓,示意我幫他的忙。
手指觸及滿桶冰涼的水,沁涼沁涼的感覺湧遍全身。我學着外公的樣子往支架上潑水。
但,其實我懷疑我這樣的舉動有什麽意義,反正都是一些死了的生物不是麽?
外公似乎聽懂了我暗自咕哝的話語,用手指捏下煙管,緩緩地緩緩地從嘴裏吐出煙圈,「細心呵護它們的話,明年還會長出好果子哦。」
真的會咩?真的會有可以重生的東西咩?
我始終持懷疑的态度。但是我們都沒有再說話,黃昏中只有一掬掬清水被潑出去的聲音,讓我更感覺到什麽是覆水難收,什麽是沒有回頭。
不過,這種久違的寧靜,竟也一時模糊了我的視線,不知是因為外公的煙圈,抑或是其他什麽東西。
外公吐了最後一口煙圈以後,對着我眯起眼睛笑,笑出了額紋魚尾紋笑紋等等等等許許多多的皺紋,然後拍拍我的肩膀:「回家開飯咯。」
我望了望依然盛着半桶水的塑料桶,再望望早已不見太陽蹤影的天空,心頭似乎有一圈一圈的漣漪蕩漾開來。
不過,該回家了。
外婆的湯呼呼地冒着熱氣,外公的手暖暖地亂摸我的頭,小黃懶懶地向我亂吠,天花板的橘黃色吊燈蕩秋千似的亂晃。這個冬天,似乎不太冷。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浪費青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嫌命長等着社長再提着我的耳朵把我扔進辦公室裏宰,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還像個臭屁的小孩一樣跟某個人某個我也不清楚是誰的人賭氣,總之,釣魚也好幫外公灑水也好和隔壁歐吉桑一起吃完飯一起翹腿剔牙也好,我居然也這麽悠哉游哉地過了好一段日子。
奇怪的是,其間并沒有任何人找過我。可能要宰我的社長沒有,涼平沒有,橘慶太也沒有。當然我不會期待我家那只沒什麽智商可言的貓頭鷹懂得按電話。我确定我手機信號滿到快要爆。但是,沒有人來找我。不需要我了?
不是,我不是在期待誰會來找我,我從來不會期待這種沒把握的事,畢竟現在我緒方龍一也不是大家争着要的飯碗。但是,總覺得,我胸口的某個角落,空蕩蕩的。
某天幫對面老花的歐巴桑穿完針引完線後,我又聽到了隔壁小孩家的電視聲。于是,我興致突然一來,搓搓雙手便溜進了他們家。
「讓位讓位,大哥哥來陪你們看金田一看蠟筆小新。」
但是,意料外的意料外,小男孩居然用那種很鄙視的眼光擡頭看我。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有崇拜的光線射出來麽?
「那種東西我早就不看了。」
我随着他手指指的方向望去,電視中一個小不點甩了甩球拍,狂妄地說了句「madamadadane」。
诶,我說小孩你變心變得真快,前幾天不是還看着金田一看着蠟筆啥啥看得忘天忘地忘爹忘娘的咩?虧我還想着說金田一是我偶像來跟你混個熟的說。
小男孩旁邊的小女孩扯了扯我的褲腿,睜着那雙天真無害的大眼睛看着我說:「而且,現在金田一不應該叫金田一一了,應該叫金田旺旺。」
哈?什麽跟什麽了?[導演之音:龍一同學,建議你參考第三代金田一電影版,多謝合作。]
想不到那兩小孩居然齊齊擡起頭來鄙視我:「大哥哥你真是賊拉out!」[懸疑:這裏是大阪還是東北??!!]
啥?!
我作撫心狀,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撞到牆壁,萬裏晴空猶如打了一個響屁。
我我我我我我……我out了?!
兩小孩無視我,繼續看他們的madamada。
嗚……我滿腔熱淚地往外沖,準備沖回家悲恸一下。
但是,前後腳都邁出大門了以後,先前那種自己仿佛良家婦女被人調戲了的心情一掃而空。我的心情,完完全全地,沉澱了下來。
沒錯啊,或許平時的話,這種情況下我一定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奔回我的狗窩鑽進我的狗洞,噢對不起,是被窩,開始咬我的小手帕。對啊,這樣才是正常的緒方龍一。
但是,現在的我,心中空蕩的感覺越來越大,空蕩到我再也沒有力氣去維持演技一百分。
無論是智商180的推理少年,抑或是天賦異禀的網球少年,他們都終有一天會被打上過期的标碼,然後從此被世人遺忘。
其實,我也不例外吧。
Out,牛津高階裏說意思有落伍,所以,我翻譯一下那兩小孩的對白就是說我是落伍的人。
文绉绉一點來說,沒錯其實我也是個過期的人。
落後,然後過期,再然後被丢進廢棄品處理站,再再然後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得一幹二淨。緒方龍一也不外如此而已。
啧,緒方龍一,你裝什麽可愛裝什麽溫柔裝什麽體貼裝什麽看事通透,你以為這樣很八面玲珑是吧?你以為這樣就不叫逞強了是吧?你以為這樣就和橘慶太不一樣了是吧?!
八面玲珑。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自己。
但是我想我終究與橘慶太不同,他的寂寞大家都看得到,我的寂寞,我安安穩穩地隐藏在了我八面玲珑的笑臉下。
橘慶太的逞強讓大家都希望能去幫他撫平傷痛,當然也包括我。但是我的逞強,永遠不希望讓別人知道,因為我要靠我自己的力量去保護我認為重要的東西。
我記得我說過,我喜歡有一點逞強的女生。那是因為,這樣一來我和她便是同類人,但是,我可以用我的力量去保護愛逞強的她,而同時,我也好好的隐藏了我的逞強。這算是一種自我安慰嗎?因為安慰不了自己的逞強,所以安慰別人的逞強。
好吧,是逞強也好,請讓我繼續逞下去,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心疼。真的。真的不需要。真的。我只是不想再失去我認為重要的東西。
我突然很想去外公後院那個地窖。
外公家之所以有那麽大一片葡萄田,是因為我外公外婆是以釀葡萄酒為生的。即使兒子女兒們都出外闖蕩了,他們依然留守在這裏。
我說的那個地窖,固然就是儲藏葡萄酒的地窖了。以前由于年紀還小,加之我天性惡劣,家人都不太允許我鑽進地窖去。也因此,那個地窖對于我來說,一直是很神秘的一個地方。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會突然想去那裏,只是覺得,或許在那個神秘的地方,能夠意外地發現我所需要的東西也說不定。那種可以填補我內心空洞的東西。反正小孩子不都是憑着這種感覺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探險的麽?
好吧那麽我也再來當一回小孩。
打開地窖那扇有點殘舊的木門後,是長長的木制階梯,鞋子踩上去會發出吱嗄吱嗄的聲音。拜它所賜,童年的我總是這樣被人發現。
其實小時候的記憶已經不太深刻了,更何況那時只能瞥那麽兩眼,所以當我現在再次見到地窖的完整模樣時,心裏還是有種發現寶藏的興奮。
興奮?為什麽要興奮?當然要興奮啦!因為這裏确實有寶藏嘛!喂喂喂,你看滿屋子都是葡萄酒架耶!你看滿架子都塞滿葡萄酒耶!喂喂喂,想想一瓶葡萄酒的價位吧!
一排一排堆滿葡萄酒的架子就這樣整整齊齊地排放在那裏,在我眼前閃爍着$$的金光。
喔呵呵呵呵呵呵,果然來對地方了,你們就乖乖就範吧,大爺會好好疼你們的。
我伸出爪子,把最近那排架子上的葡萄酒一瓶一瓶往懷裏塞。但是予取予求的同時,我發現了架子上一個标着一行數字的标簽。
「2006。」
2006?什麽東西?
我再瞅瞅那幾瓶乖乖躺在我懷裏的葡萄酒,猛然想起——對呵,葡萄酒有分年份生産的,也就是說,年份越悠久的葡萄酒儲藏得越久,也越值錢。而我懷裏這堆剛出産不久的葡萄酒根本不能和其他元老級人物相提并論。
對喔對喔,我真是太聰明了!我當下把所有2006年份的葡萄酒歸位,摩拳擦掌準備對歷史更悠久的美酒們下手。
但是當我一排排地認真審視着各位佳麗們的出産年份時,其中一排的标簽數字卻讓我止了步。
「1985。」
1985年份的葡萄酒。
還有,旁邊的1984年份葡萄酒,都安安穩穩躺在了那裏。
我鬼使神差似的抽出了兩瓶1985和一瓶1984,蹲在地上,按照某種順序把他們排成了一行。這三瓶和我們同齡的家夥。
他們是一直這樣子安靜地躺在一起的麽?自他們出生起,就注定了這種相遇的命運?
在我思緒亂七八糟滿天飛的時候,有人走路完全沒有聲音地來到了我聲後用力地拍我的肩膀。
我吓得幾乎就一只手臂橫掃千軍把三瓶東西統統打爛,幸好那人及時握住了我不受控制的手臂,不然我可是賣腎也賠不起三瓶。
我回頭一看,是外公。
「我說龍一,你來這裏幹嘛?」
「哈哈哈哈,沒啥沒啥,我來探望一下和我同齡的這些家夥而已,哈哈哈哈哈。」
「不是來偷酒的?」
「啊哈哈哈哈,我怎麽會偷酒呢,外公你真愛拿你可愛的孫子開玩笑,啊哈哈哈哈。」
我幹笑到幾乎都要咳出來,然後外公也終于半信半疑地相信了我。應該算是相信吧……
「既然來都來了,順便幫幫忙掃一下瓶身上的灰塵吧。」外公說完,就把一把迷你掃帚遞給了我。
為什麽又要我幫忙……
好吧反正我也沒事幹。接過迷你掃帚以後,我開始一排排地給葡萄酒瓶掃灰。但是越掃我的好奇就越大,因為這樣的葡萄酒,年代更悠久的也有,就這樣一直放着真的沒問題?
終于,我還是忍不出問出了我的疑問。「外公,為什麽葡萄酒反而是存放得越久越好呢?我的意思是,一般放久了的東西不是都是廢物了麽?」
或許我問的問題超級無敵的小白,導致外公轉過頭來看着我看了好久好久,久到讓我以為我僵置的手要開始結蜘蛛網了。
良久,外公結束了這番意味不明的對望以後,說了一句在往後的日子裏也一直在我腦海中徘徊不去的話——
「有些東西,時間并不會促使它們變質,相反的,時間正醞釀着它們的升華。」
時間。
升華。
我怎麽就從來也沒想過?
我又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原來是這樣。
我終于明白我一直思考着的或者說是懷疑着的那個問題,那個和電影的男主人公一樣的問題,答案是什麽了。
「吶,外公,送我一瓶葡萄酒好不好?」
「窗都沒。」
「嗚哇……你怎麽可以這麽對你可愛的孫子啊外公啊外公公啊啊啊啊啊……」
「……好啦好啦。要1985的是吧?」
「不是。要2001的。」
………………
就這樣,2001年誕生的那位佳麗順利地落入了我的魔掌。不,是龍掌。
回到房間,我咬開大頭筆的筆蓋,華麗麗地在瓶身上寫了一句話後再華麗麗地簽了個「By緒方龍一」結尾。當我把它供奉在了桌上以後,準備跪下來拜拜的同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好痛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我開始見鬼似的狂飙冷汗,胃裏像開起了派對,熱鬧地熱烈地翻騰着。
喂喂,不是吧,胃老兄你反應再遲鈍點……
我終于知道我的胃沒練金鐘罩也沒練鐵布衫,他老人家只是反應遲鈍了點。過期罐頭把我的腦袋還有我的胃也一并吃壞了。
腹瀉把我送進了醫院。
說是醫院其實誇大了,那只是一個鄉下的小診所,但也有柔軟的白床單和令人不太快樂的消毒水味道。
我躺在床上打着點滴,外婆摸我的頭說傻孩子啊過期東西怎麽可以亂吃呢,外公依然戴着大草帽然後把手機塞回給我,說我住院的這幾天它響得慌。
我瞥了眼未接電話裏的記錄。然後合蓋。
外公外婆走後,我決定給涼平回個電話。
「龍一,這段時間你跑哪去了?」隊長的聲音還是溫暖如玉的樣子。
「沒啥,我回大阪當農民了。」我撓撓腦袋。
電話那頭長時間的沉默。鄉下地方信號不好,電話裏頭一直有一種讓聲音變得模糊的沙沙聲。
「w-inds.要出新單曲了。」他說。
哦,是嗎?晾了我們這麽久,終于想起我們了哇?
「龍一……」
「嗯?」
「不生氣了的話,就趕快回來吧。」
啥?怪了,我生什麽氣?我生誰的氣了我?
但我沒有多說,只說了,「好。」
「對了,涼平,還有一件事。」
「什麽?」
「……謝謝你給了我一個思考的空間。」其實我開始隐約知道了為什麽這其間沒人來找過我。不鑽牛角尖了以後,我明白了其實大家都不是遺棄我。
「……不客氣。」我敢打保單他一定在那邊笑得死鬼燦爛。
挂線前,涼平說,「橘慶太那家夥,很可憐。」
莫名地,涼平最後那句話又讓我想起許多前那個經歷着變聲期的男孩,因為過分逞強,最後終于因為嗓子發炎和體力不支,和我現在一樣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
雖然現在的我對着那只人高馬大的橘慶太是再也說不出想替慶太吃藥想替慶太打針想替慶太睡不着那樣的話了,但是,一想到那天他的四方嘴,心房還是會疼痛。那時候我真的認為橘慶太很可憐。
但Quincy在時卻不同。
那家夥發燒燒到幾乎得肺炎的那一次,我和涼平兩個人在外頭擺平媒體,而Quincy則在他床邊忙東忙西。他像個孩子一樣完全依賴了她,也不逞強也不說沒關系了,他死死地霸着她不放,神智不清時只要握着她的手就可以睡得很安穩。而她,看着安安穩穩地開始打呼嚕的他,也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心似乎也安了下來。
那時候我在想,終于有個人可以和他一起分擔痛苦了。
後來變成Quincy更像以前那個愛逞強的慶太了。又或許她本來便是如此,只是在橘慶太面前,她的逞強顯得理所當然。生病時從來不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橘慶太,尤其是在我們人氣下滑的那段時候。
她一個人在工作室裏,貼着退熱貼,含着體溫計,披着大外衣,沒日沒夜地對着圖紙塗塗畫畫,有時甚至會嘗試着聯系一些商家提供我們開LIVE的場地。
我揶揄她說,Quincy你就可憐一下我們經紀人大叔,不要搶他飯碗了。
她只是随便地笑笑,然後又開始塗塗畫畫的工作,不滿意的話就把它揉成一團或者幹脆撕掉,甚至還因為過于焦躁的動作而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她彎下身去拾碎片,卻又因為慌亂而劃破了手指。
看着那樣的她,我終于還是無奈地嘆道。
「沒用的Quincy,你畫再多的設計圖也沒用的,你也知道的,該怎麽演變就會怎麽演變。」
她停下了所有動作,呆愣了半晌,然後一松手,原本放在了她手心的玻璃碎片又掉落了一地。她就那麽蹲在那裏,放下了馬尾讓頭發披了下來,遮住了她的側臉。然後,她的身體開始輕輕地顫抖,她低低地低低地啜泣,不讓任何人窺見地哭泣。
這讓我突然想起那個時候躲在洗手間裏哭泣的慶太。
白天不要說人夜晚不要說鬼。這句話真的是至理名言,因為我一擡頭就看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已經倚在門邊的慶太。他什麽也沒有說,一直半眯着眼睛看着她,眼神說不出的暧昧。然後,他來到她身前,跟着蹲下了身子,把她整個人環抱住。
這樣的氣氛,像是豎了一塊「閑雜人等一律離開」的大牌子在我眼前。好吧我知道這個時候閑人是要回避一下了。
當我插着褲兜走到門口時,聽到了慶太帶着濃重的鼻音說:「Quincy,你不要這樣子,我不需要你這樣子。」
兩個愛逞強的孩子,居然就這樣抱着一起哭了。
但那個時候,我一點也不覺得他們可憐。因為起碼他們還有彼此的陪伴。
我從床上一躍而起,扯掉了吊針針頭。
肚子不疼了,我要出院。
走出小診所以後,我的腳步莫名的輕快,嘛嘛嘛,反正我緒方龍一從來就不是會拘泥于一事的人,有些事情只有靠自己去想通,想通了自然什麽陰霾都沒了。
當我走回外公外婆家門口時,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一個漂亮的姐姐站在了我家門口對着裏面探頭探腦。初步斷定,不像要偷酒的樣子。
聽見我的腳步聲後,她轉過頭來,一臉發現目标的表情。啊咧,漂亮姐姐找我?
我走到她跟前,張張嘴剛想說什麽,她一句話就把我所有疑問塞了回來。
「緒方先生你好,我是Being Record的藤井。」然後一張名片就遞到了我眼前。
Being Record。音樂監制。藤井優。
鄉下地方不可能有咖啡館之類高雅的地方,于是我只能帶她進了裏屋,自己動手沖了杯咖啡給她。
我剛把手裏的咖啡杯遞給了她,她就立馬快人快語:「說實話,我很欣賞緒方先生你。」
「啊哈,是麽?呵呵。」我撓了撓腦袋。真是難為情啊,千裏迢迢從東京找到大阪來就是為了跟我告白麽?哎喲人家不忍心拒絕漂亮的大姐姐啦,但是我緒方龍一可不是随便的男人哦,再但是姐姐你這麽有恒心這麽有毅力,我……
「坦白問了,我實在很好奇你現在在w-inds.裏擔任的是什麽角色?」
我會好好考慮姐姐你的……诶?慢着……她剛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