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晚,周東亭的車在門口停了一個小時後離開。

在車裏的時候,窗玻璃上全是白色的水汽,看不見外面,下車才發現,雪已經落了一地。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世界被一片白茫茫覆蓋,純潔無瑕,雖然只積了三四公分厚,這在H市已經算是十年難得的大雪了。

我看了看時間,想給兩個學畫的學生打電話,說雪大就別過來了。拿起手機一看,已經有好幾個未接來電。我一向睡得淺,稍有動靜就會醒,昨晚這一覺睡得真是黑甜。

原因不言自明。沒有什麽比一場酣暢淋漓的性**愛更能纾解身心的了。我活動了一下身體,覺得除了腰背和膝蓋有些酸疼外,全身上下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感,神清氣爽,好像連常年僵硬的肩膀都松快了不少,不覺一喜。

安排好學生的事,我簡單吃過午飯。心情不錯,打算趁着雪停未消,出去走走,收集點素材,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電話是我堂姐打來的,一接通就問我在哪兒,要我馬上去派出所一趟,語氣很急。

我平時跟我爸那邊的親戚來往很少,他們一般也不太會主動給我打電話,還突兀地提出這種要求。我有些納悶。

接着她向我說了件事。我姑姑姑父開了一家生産摩托車配件的小工廠,她舅舅——也就是我爸,這兩年在廠裏幫忙。因為效益不好,欠了隔壁的電廠半年的電費,昨天電廠拉了他們的電閘,今天上午,我爸就去找電廠的人,說了幾句就打了起來,當場就把其中一個人打得滿臉是血。有人報了警,他被110帶走了。現在廠子裏一團亂,他們應付不過來,要我去派出所領人。

我說我有事,去不了。

她一聽,冷哼一聲,接着只用一句話就擊敗了我。她說:“你不去,那我就只好給小江打電話了。”

小江新婚,作為唐家的上門女婿,多少雙眼睛看着,尤其他那老丈人,始終對他不滿意。這件事,現在他辦起來可能更容易,但是對他自己,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我只好答應下來。

到派出所的時候已經快下班,派出所裏靠牆的一排椅子上坐滿了人,有男有女,都帶着手铐,看來這一帶治安不太好。掃了幾眼,我要找的人不在其中。

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不太清楚辦事流程,轉了幾圈只領到幾張表。

正填表,就覺得有人在看我,擡頭往四周張望,意外地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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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個月跟我相過親的魏子昂。他穿着警服,戴着警帽,手裏拿着文件夾,乍一看還有點正義化身的感覺。我知道他是公務員,倒不知道他是警察。

“俞小川,真是你啊。”走到我跟前,他笑着說道。可能不再是相親對象的關系,他對我放開了些,不再文绉绉地叫我俞小姐。

“該不是來找我的吧?”這句說完他自己也笑了。

我幹笑兩聲,把來意告訴了他。他聽完點點頭,也不多問,就帶着我就去找辦案的民警。

我今天的任務是取保侯審,把人帶回去,結果我連人都沒見到。辦案的民警告訴我,這個案子的嫌疑人現在不能取保,因為對方傷得很重,現在還在昏迷,能不能醒過來還不好說。他們看了電廠的監控,是我爸先動的手,下手還挺重。

我心道不好,本以為就是個打架,這弄不好就成了殺人了,雖然我跟他沒多少感情,但想到可能他後半輩子要在牢裏度過,不禁心情有些沉重。

那民警看了看魏子昂,像在猜測我是他什麽人,然後問我要不要見他說幾句話,等正式立了案要見就沒這麽容易了。我說不用了,沒什麽要說的。

魏子昂把我送出門口,嘴裏說着客氣的套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因為我腦子裏亂得像一團毛線疙瘩,再塞不進一點東西。不知是不是我敏感,總覺得魏子昂表情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輕松感。我心知他以後應該都會躲我遠遠的。

沒想到,三天後,他給我打來了電話,讓我馬上過去。

到了派出所,他們告訴我,被打的那個人醒了。醫生給他做了全面的檢查,定了輕傷,休養一段就能好。姑姑他們立即去做工作,可能事先已經和電廠的領導溝通過,花了半天,就和他們達成了和解。所以現在,我爸可以走了,沒事了。

我有些懵,這一切發生地太快,劇情的大逆轉讓我應接不暇。就好像我突然中了五百萬,一邊半信半疑,一邊暗自狂喜,這時有人跳出來指着我說,哈哈騙你的,傻瓜!

直到看到他從裏頭一扇門裏出來,警察解開了他的手铐,我才确信這是真的。

他慢慢朝我走來。

上回見他是在小江的婚禮上,他和大多數人一樣,穿着樣式普通的毛呢外套,頭發是剛焗過的,黑的發亮,笑起來眼角的魚尾紋延伸進了鬓角。我很難把他和我印象中的那個人聯系起來,因為他一直吊兒郎當的煙不離口的小混混形象。那一刻,我覺得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時光的魔力,無聲的歲月把他變成了一個穩重可靠的中年人。

今天,他看上去很邋遢,頭發亂蓬蓬的,眼窩深陷,眼裏布滿血絲,滿臉胡茬,有些已經白了。

他看見我,并不意外,咧嘴笑了笑。不是苦笑,不是讪笑,是那種極其自然的笑,是你早晨出門買菜時碰見熟人的那種笑。

他打了個哈欠,問我:“有煙嗎?”

我搖搖頭。

我們倆走出大門,我在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包利群,抽出一支遞給他。

他掏出打火機,點上,吸了一大口。

很快,一支就完了,我把剩下一包都給他。

他随即點着了第二根,“有錢嗎?”

問這話的時候,他看着馬路,沒有對着我,眼睛眯着,語氣像在讨論天氣。

我有些想笑,我見過他向爺爺伸手的樣子,差不多也是這樣。

我包裏裝着本來要交保證金的五千塊,都拿了出來。

他接過信封,捏了捏,直接塞進上衣的內袋。他的前襟袖口沾着暗紅色的污跡,已經幹涸了,在深色的衣服上不太明顯,可我還是覺得刺眼。

“走了。”他說。

我說嗯,好。

看着他的背影,我意識到我錯得離譜:原來,流氓老了,不會變成親切的大叔,只會變成老流氓。

這一天對我來說不算愉快,但令人沮喪的事并沒有到此為止。我這個晚上是在醫院度過的。

從派出所出來,我搭公交回畫室。雪天的公交車上更擠,下班的放學的,擠得水洩不通。開到中段的時候,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說旁邊的男人摸她蹭她,要司機開去警察局報案。沒想到司機卻說,不就是道個歉的事兒麽,直接說聲對不起就算完事了。那男的一聽,反咬一口,說是那女孩主動勾引他。這時有個男乘客說話了,讓他們下車去吵,他還要趕火車,好幾個人出聲附和,要他們下車。女孩氣得快哭了。

我心情不好,看這情形更火大,撒氣似的跟他們争了幾句。結果,還沒到站,我跟那個女孩就雙雙被轟下車。

但事情還沒完。我被開動的車子帶倒,重重地摔在地上,頭撞到護欄發出一聲悶響,頓時眼冒金星。

李時到的時候我正縮在一間報亭的避風處,金雞獨立似的站着。

他皺着眉頭打量我,說:“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

我拍了拍滿身泥污,擡起手:“你就沒摔過跟頭嗎?快點。”

他有些嫌棄,但還是把我抱了起來,頭直往後仰,想和我保持距離。我幹脆兩手圍成圈,環住他的脖子,頭在他胸前用力一蹭,留下一道泥印。他氣得差點把我扔下去。

此刻,我安靜地靠在他的胸口,憤懑的心終于逐漸平靜了下來,一整天的疲倦向我聚攏過來,眼皮開始發沉。我安心地服從了困意,閉上眼睛。因為有李時在,我什麽都不用擔心。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真的好難!尤其在點擊量這麽少的情況下哈哈。我會堅持,哪怕只有一個人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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