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柳老太一點也不生氣,笑盈盈地對我說:“小俞,這是我的外孫,我讓你留的空就是給他的。”
拍合照那天,柳老太右手的位子是空的,說是給小女兒家的小外孫留的,我看她小女兒夫婦很年輕,以為真是個小朋友。
随着話音,超齡“小朋友”轉過頭看向我,故作驚奇道:“小川姐,你怎麽會在這裏?”
桌下,他兩條長腿一勾一拖,把我的左腳扯到自己腿間牢牢固定住,我身體一歪,差點趴倒在桌子上。
柳老太見我們認識一臉吃驚。
我穩了穩身形,試着把腳抽出來,嘴裏連忙解釋:“我弟弟和……呃……小周,上的是同一所高中,我們在我弟弟的婚禮上見過。”
周東亭斜瞄我一眼,腿上一使勁,我的腳又被絞緊了幾分,疼得我呲牙咧嘴。
好在老太太對好外孫的興趣比對我要濃得多,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一邊叫人又端來幾盤點心,一邊問些家常。
“你爺爺奶奶都好嗎?”
周東亭咬了口酒釀餅,贊許似地點着頭說道:“他們都挺好的,還叫我給您帶個好。不過外婆,這一個月在北京我真是一頓沒吃飽,烤鴨好吃,可天天吃也受不了。外面的飯就是不如家裏的飯香!”
老太太聽完眉開眼笑,說晚上加幾個菜,給他好好補補,讓他先去房裏看看外公。
聽這話我心頭一松,以為總算得救了,不想他坐得穩如泰山,繼續慢條斯理地吃東西。
正當我考慮要不要踹他時,柳開文拿着電話從外面走進來,接着腿上一松,就見周東亭已經站了起來。
“二舅。”他畢恭畢敬地叫人,瞬間變身謙遜有禮的小輩。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柳開文手機拿在手裏,咦了一聲:“是東亭啊,回來了。來得正好,我有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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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兩人就擺出要談事的架勢,被老太太攔住了:“有話也不急在一時,先讓他去看看他外公,老頭子都念了好幾天了。”接着周東亭便被推走了。
偌大的書房就剩我和柳開文面面相觑。
我示意他繼續罰站,調好顏料端起調色板,準備畫今天最後的部分,擡起頭卻對上他審視的目光,平日銳利的眼神裏透着懷疑,像我把我看穿。
“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他果然看見了。
我直視着他,并不閃躲:“他和我弟是同學。”僅此而已。
那晚的事,對我來說,早已翻篇;至于他,我不認為對于一個車上随時備着安全套的年輕男性來說,一段天時地利人和的風流韻事會給他的身心造成多大的影響。
大概意識到這樣瞪來瞪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不一會兒,柳開文走到位置上擺好姿勢,進入模特的狀态。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我總覺得他看我的時候像在看一個誘拐未成年少女的猥瑣大叔。
安靜地畫了一個來小時,柳開文接了個電話離開了房間,回來的時候卻成了兩個人,錢伯寅緊随他身後而來。
柳開文問:“怎麽是你?小王幹什麽去了?”
錢伯寅說:“為不加班找個理由而已。”
柳開文又問:“你認為我很刻薄嗎?還是嫌加班費少?”
錢伯寅有些無語,舉手表示投降:“老大,我不想讨論你的人品,我只是來送文件的。”
說着遞上一沓厚厚的文件。
柳開文接過來,坐下開始認真翻看,邊看邊提問。
我嘆口氣,看樣子,今天是畫不成了,好在主要部分已經完成,只剩一些衣服的細節要深入刻畫,可以留到最後再處理。
我退了出來,把書房讓給他們。
柳宅有前後兩個院子,後院種樹,前院養花。天氣漸漸轉暖,花還沒到含苞的時候,樹上的枝已經開始抽條兒,淡淡的綠,很鮮嫩。
我在樹下做了幾遍伸展運動又揉了揉脖頸連接處,連續十幾天寫生下來,脖子和肩膀僵硬無比,伴随着時不時的刺癢,那滋味,有肩周炎頸椎病的都知道。自己揉始終不如別人揉得到位。
出國前,每次見面,無論多晚,錢伯寅都會幫我按肩膀,就像現在這樣,先用手指用力捏拿頸椎,由上往下,再用大拇指按壓肩井,我感到一絲絲疼痛從他指腹下向四周散去,痛且麻。我閉着眼放松了身體,實在太舒服,舍不得叫停,只是在心中好奇,他們手法如此相似,難道上了同一個補習班嗎?
按了七八分鐘,我覺得好了很多,就拍了拍肩膀上的手,說了聲“可以了謝謝”。
剛想轉身,周東亭湊近我的耳邊,低聲說:“除了肩膀,我對身體其他部位的按摩也很有研究,要不要試試?”
我退開了一步,轉過身面對他。俊朗的眉眼帶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活脫脫游戲人間的貴公子模樣。
“我相信一定很不錯。不過,謝謝,到此為止。”
頓時,他臉色變了變,顯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但花了不到一秒就恢複了微笑,很紳士地側身為我讓開了去路。
我回到書房的時候,錢伯寅已經不見了,我的手機上有一條信息,六個字:“我在外面等你”。
經過昨天一整晚的輾轉,我今天再見到錢伯寅時,心情平靜了很多。我告訴自己不要對他的事神經過敏。我不了解他的想法,更不知道當初導致我們無法再走下去的因素是否還存在,這樣的重逢究竟是好是壞,完全是未知。
我想得出神,連周東亭跟了過來都沒注意。
“小川姐,你傻笑什麽?”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有笑嗎?”
他點點頭。
我收起手機,拎上包,向他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
錢伯寅的車果然等在門口不遠處。
一路無話。
他帶我去的是一家懷石料理店,客人很少,适合談話。
他挑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看來真是有話要說,恐怕昨晚也沒睡好。
極具儀式感的食物一道道送上來,小而精致。
吃了幾道菜,他問我:“不喜歡?”
我笑笑承認了。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的就慢慢地吃,不喜歡的三口兩口吞下去。聽說現在的女孩子都愛吃日本料理,我以為你也喜歡。”說着替我倒上了酒。
“你幾時看我挑過食,我都是有什麽吃什麽的。”
“在外面吃不好吧?你瘦了很多,”他喝了口酒,頓了頓說道:“我沒想到會在這裏再見到你。”
我說:“不是這裏是哪裏?C城嗎?”
C城是我們相遇也是分開的地方。我藝考之後到C城上學,和錢伯寅同是C大校友,他比我高三級。我們相識于一次迎新老鄉會,不久之後成了戀人。兩年後,我們的關系出現問題,隔了半年,我以交換生的身份去巴黎藝術學院學習,從此斷了聯系。
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笑容有一絲苦澀:“C城再好,也回不去了。”
一壺酒下肚,我決定加快談話的進度:“我們呢?還能回去嗎?”
他看着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結了婚又離了婚,有一個女兒,跟她媽媽生活;我爸走了,我媽還在,你說呢?”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