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們從麗江市區坐大巴到了永勝,然後叫了輛黑面包,把我們送到村口。雖然實際路程不到九十公裏,但都是山路,九曲十八彎,很廢時間,我颠了一路,骨頭都酸了。
一下車,眼前的景色讓我有些震動。我們所處的地方在四面群山的中間,山坡上的梯田蜿蜒曲折,層層疊疊,幾十戶人家像棋盤上的子,零散地分布在梯田的邊緣,在茫茫大山間,顯得很渺小。
到的時候接近傍晚,炊煙四起,李時的叔叔等在村口接我們。
李叔叔是村長,把我們帶到一間兩層的小磚房前,雖然看着有些年頭,比起好些村民家的土房已經好了不少。
我心說村長的先進性果然不是假的。
他放下手中的行李就走,對我說,讓我們先休息,一會兒到後面吃晚飯。
我問李時:“你叔叔不住這裏嗎?”
李時朝村裏高處一間大房子指了指,說:“他住那兒,這裏是他們家以前住的地方。”
我仔細看看那房子的規模,驚嘆道:“在這裏當村長的工資能蓋這麽好的房子啊!你叔叔該不會是貪官吧?”
李時說:“你看看這裏,有什麽可貪的?那是我家以前的房子,我小時候就在那兒長大的,沒人住了,給了我叔叔。”
我哦了一聲:“……這次你該不會是來奪回家産的吧?”
他大大地白了我一眼,連否認的話都懶得說,自己提了東西就上樓去。
晚上吃飯就在那間大房子的院子裏,我以為會見到李叔叔一家,沒想到來了整整八桌人,據說都是李時同族親戚,有的還是從另一個鄉來的。
他們用我聽不懂的土話跟李時交談,然後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話歡迎我的到來,有幾個年紀大的阿姨拉着我的手掉了眼淚,我本就不會說話,這下更不會了。
飯桌上,大家把酒言歡,氣氛熱烈。
我拉了拉李時的衣角,湊到他耳邊問他:“ 你該不會告訴他們我是你老婆吧?這些人怎麽越看越像來喝喜酒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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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對面有兩個年輕的大嫂看着我們暧昧地笑。
他說:“你倒想得挺美。我爺爺生前為同族同村做了不少事,小的時候大家都對我很好,十幾年第一次回來,總要來看看我的。”
我狐疑地看他,還是不太相信:“你別欺負我聽不懂你們的話。”
他不在意地笑笑。
等到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發現李叔叔的确給我們準備了兩間房,才有點相信李時的話。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耳朵前所未有的放松。山裏本來就安靜,夜晚更是靜地出奇,連綿的大山像最好的隔音器,把一切不屬于自然的聲音隔絕在外。
一動不動地躺了一會兒,我漸漸感覺到一種……冷……很冷……剛開始不覺得,随着夜色一點點加重,慢慢就讓我受不了了。
難怪這裏的人在這晚春初夏的季節裏還穿着羽絨服。
我裹着被子蹑手蹑腳擰開李時房間的門,他還沒睡,靠在床頭玩手機,身上竟然也披着羽絨服!
他瞟了我一眼,手上沒停:“你來幹嘛?又不是我老婆。”
我不跟他客氣,三步并兩步擠上床,他的床很暖和。
“怎麽你有電熱毯我沒有?”
“因為這裏是我家。”
他看我好像是真冷,挪了挪屁股給我讓了位置,又用腳踢踢被子,說:“你也別太不把我當男人了,去,睡那頭。”
我乖乖照辦爬過去,嘴裏卻說:“我們又不是沒睡過一張床,那時你怎麽不趕我?”
他放下手機,像看白癡一樣看我:“小姐,那時我們一天畫八個小時畫,再去不停刷四小時盤子,為省兩塊錢,走一個小時路回家,每天到家都是半夜累得像狗。別說你睡我旁邊,就算你睡我上面,我都不會有任何想法。”
他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
過了半個小時,他躺了下來,關燈睡覺。
我心裏有事,翻來覆去睡不着。
于是我輕聲叫他:“李時,你睡着了嗎?”
沒人回答。
又叫了兩遍,沒反應。
我隔着被子,用腳動了動他的被子。還在裝睡。
于是我曲起腿,把腳伸出去,撓他的癢。
這下他終于忍不住了,不知被我撓到哪兒,只聽他悶哼一聲,抓住我的腳踝一把塞回被窩,無奈道:“說。”
我稍微整理了下思緒說:“我們出發前一晚,我畫室來了個女人,孫雪莉,我在C大的同學。我之前在醫院碰見的,留了我的地址電話。”
“說重點。”
“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她是C城人,這麽巧嫁到了H市,還生了個女兒。”
“重點!”
“她跟我說,四年前她嫁給了錢伯寅,跟着他回到H市生活,兩年前離婚了。”
李時抓重點一向很快:“你是說,她嫁給了你那個初戀?”
“對。”
“哦,然後呢?”
“然後我目瞪口呆啊。她說當年我去法國以後,錢伯寅留在C城,她畢業後進了他工作的公司當美工,兩人接觸之後開始交往。錢叔叔生病後,錢伯寅和她回H市接手家裏的廠子,并且結婚生子。但最終廠子沒能挽回,錢叔叔的病也沒能拖很久。而他們一起過了兩年發現性格不合,過不下去了,辦了協議離婚,現在孩子跟她過。”
李時咦了一聲:“她為什麽跟你說這些?”
“她說前幾天錢伯寅去看婷婷時心情有些低落,加上她在醫院碰到我,就猜是跟我有關,猜是我回來了但不能接受他結過婚的事。”
我翻了個身,側躺着繼續說:“聽她的意思,錢伯寅心裏一直有我,而且他們的婚姻已經是過去式,希望我不要介意,如果我們複合,她和婷婷一定不會妨礙。”
李時啧啧稱奇:“這樣的中國好前妻世間難尋吶。你那個初戀不會眼瞎吧,竟然會跟她離婚?”
我心裏也覺得孫雪莉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女人,錢伯寅更不用說了,兩個這麽好的人走到離婚的地步必然是有不得不為之的原因。
“你真介意這些?”李時不相信地問。
“這還用問嗎?”
“那你還等什麽?”
“……他媽媽恨我。”
李時好奇心上來了,追問為什麽,我支支吾吾不肯說。我們倆又扯了一陣,可能是因為憋着的話說了出來,我心裏輕松了不少,慢慢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李時以地陪的身份,帶我去四處觀光。有一條山溪從村旁蜿蜒流過,本來沿着溪水走肯定沒問題,李時偏以為自己還是山裏人,帶我走山路看什麽洞,結果差點迷路。幸好遇到了采蘑菇的村民。
李時的叔叔和嬸嬸很熱情,每天都給我們準備豐盛的飯菜,不停給我夾菜,直把我的碗裏堆得冒尖。另外,午飯過後,我就給自己要了條電熱毯,不用再跟李時擠一張床了。
不出兩天,我就習慣了這種閑散安逸的生活,每天唯一的正經事就是到處走,挑個喜歡的地方寫生。因為進村的交通不便,這個山村還保持着原始淳樸的自然風光,尤其粗糙樸素的土房,特別有畫面感。村裏裏不來外人,村民一開始還對我很好奇,後來看見我都會主動跟我打招呼。據說偶爾有寫生的學生會到這裏來,李時說他六七歲的時候,跟着那些來畫畫的學生,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是畫。
畫夠了風景,我跟李時提議去周邊少數民族聚居的村落看看,去畫點人物民俗什麽。原始粗犷充滿野性美的少數民族群衆一直是畫家們的最愛之一,這也是西藏題材久盛不衰的主要原因。
沒想到李時說這個村子就是民族聚居地,這裏一大半人都是彜族、納西、白族的,他掏出自己的身份證給我看,上面竟然寫着“苗族”!我看了看周圍與漢地一般無二的磚瓦房,又看了看李時那張與漢人無異的臉,不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李時說:“你那是什麽臉?怎麽着,還想讓我給來段歌舞嗎?”
我問:“你會嗎?”
他說:“我要是會,不用刷盤子,早去賣唱了。”
“那你會什麽呀?”
李時考慮了一會兒:“非要說的話,我會采菌子。”
一聽“菌子”,我的眼睛都亮了,李嬸炒的菌子鮮美爽滑,我每次都能多吃一碗飯。
李時告訴我,現在雖然離野生菌子大量上市還有一個多月,但山裏已經長出一些了,自已吃足夠了。于是我倆花了一個下午采了一筐牛肝菌和青頭菌,拿回去給李嬸過目,因為有些菌子有輕微毒性,得小心一點。李時說他小時候吃了菌子就能看見小人國,一排排在他肚皮上打仗,非常過瘾。
晚上,我們吃了李嬸挑過的菌子,和臘肉一起炒,果然比之前的更好吃,鮮爽清甜,還有一種清新的滋味,絕對稱得上山珍級別。
像往常一樣,吃飽喝足,和李叔李嬸聊了一會兒天,我們就回去睡覺了。
這一覺,我睡得格外久,也格外沉。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過渡,明天推進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