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陳姐瞪了我一眼:“誰會願意跟一個比自己年輕漂亮腰細腿長的女人穿一樣的衣服?”

我說:“你不是為了把我介紹給H市的藏家嗎,黑白配亮瞎他們?”

“我可沒這麽無私。挑來挑去,穿錯衣服而已。還以為給你拿的是件紅的。”她有些郁結地拉了拉自己的裙角。

旁邊有人跟她說話,她側身過去,不再理我。

錢伯寅附到我耳邊說:“你今天很漂亮。”

我沖他甜甜一笑:“謝謝。”看着滿屋子的人,我不由問他:“不是說要低調的嗎,怎麽又來跟我坐一起?”

“不要緊,這裏都是公司的人,你早晚都要見的。”他笑着拍了拍我放在桌上的手,讓我放心。

正說着,就有幾個人朝我們這邊走來,已經酒過三巡,需要走動的紛紛開始走動。

這幾個都是跟錢伯寅熟悉的同事,不客氣地揶揄他躲到這裏陪女朋友,避着大家,不夠意思,要他自罰三杯。錢伯寅連連許諾改天帶我一起請大家吃飯,一行人才滿意而回。

興許我們這裏動靜有些大,小江不停朝我這兒張望,和周東亭交頭接耳了一會兒,然後兩個人都站起身走過來,後面還跟了個漂亮的小姑娘。

“姐……”“小川姐……”

周東亭向我介紹了自己的女伴,小姑娘叫裴爽,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有些害羞,乖巧地叫了聲“小川姐”,然後挽着周東亭的臂彎不說話。

“哎,看來你就快要有姐夫了……”周東亭暧昧地沖小江眨眼睛,用下巴指了指我和錢伯寅交握的手。

小江早就看到了,似笑非笑地說道:“姐,不給我們介紹介紹嗎?”

我不确定小江記不記得錢伯寅,只好硬着頭皮介紹他們,暗地裏觀察小江的反應。

幸好,小江的表現并沒有什麽不對勁,只是帶着他對陌生人特有的疏遠,那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十來歲,應該不會把眼前的人和過去聯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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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男人很公式化地握了手,交換了名片。我以為再寒暄兩句就算完了,沒想到小江說:“下月一號是陽陽的滿月酒,我們家人都會來,錢先生一定要賞光啊。”

錢伯寅表情未變,還是微笑着,但并沒有立即接話。周東亭好像知道什麽似的,在一邊饒有興趣地看好戲。

“抱歉,過幾天我要去外地出差,到下月中才能回來,恐怕去不了了。”

“這樣,那真是可惜,我想我媽要是見到你,就不會再讓我姐去相親了,是吧姐?”

話音剛落,錢伯寅詫異地望向我,不敢相信我還在相親。

周東亭還嫌不夠亂,說:“小川姐,你最近在哪兒相親呢,不去湖西路的餐廳了嗎?”

這下,連裴爽也一臉好奇地看着我。

我被兩人一唱一和弄得頭大,随便找個話題,急忙把他們打發走。

重新坐回位置上,我想解釋,他卻捏着我的手,搖搖頭,讓我不必說,他明白。

那一刻,我第一次知道,心意相通也會讓人覺得苦澀。我們對這件事的同一判定,表明我們對這段感情的未來都不确定,都沒有做好為此跟親人鬥争的準備,除了用笑容掩飾心裏的無奈和無力,沒有更好的辦法。

十六年前,我十二歲,一個陌生女人來到我家,當着我和小江的面,将我們本就寒酸的屋子變成了徹底的廢墟。我看着她瘋子一樣的摧毀所有能拿起來摔下去的東西,抱着吓得直哭的小江,躲在角落裏。

我知道她是誰,也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做。

她家以前住在我們家隔壁,早在我們家住進來之前就搬走了,只有男主人因為工作原因,時常回來住。不知幾時起,晚上我寫作業的時候,就能聽到二樓陽臺後門開合的聲音。我們家和二樓隔壁的陽臺是相通的,繞過一面圍牆就能到別人家的後門。

這個聲音幾乎每天同一時間出現,讓我感到深深的不安。我常常不敢睡覺,在黑夜裏豎起耳朵,總要聽到第二次門開合的聲音才能閉上眼睛。

後來,我媽時不時會給我一些以前從不會買的東西,有時是書,有時是衣服。那時的我經常穿她不知從哪裏拿回來的舊衣服,雖然心裏膽戰心驚,可對這些漂亮的禮物并沒有多少抵抗力。我們默契地從不讨論這些東西的來歷。

但這個女人的出現,正式将一切美好的表象撕破。我永遠忘不了她拿出刀子對着我和小江時的場景,她臉色慘白、眼睛血紅,眼珠快要瞪出眼眶,怒視着我們,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小江哇一聲開始大哭,她就突然朝我們撲過來,我帶着小江朝門口跑去。

我顫抖着手去拉動門把,門卻紋絲不動,像是被人從外面頂住了,讓裏面的人出不去。

我們使勁拉門,突然聽到背後哐當的刀子落地的聲音,那把水果刀就扔在我的腳邊。我驚恐地回頭,還沒看清就被人死死抓住領子,接着,一只纖瘦的手就朝我掄了過來……

我記不清這場全武行持續了多久,最後,她累了,站起來,走到門邊,敲了兩下,打開門離去。

當我媽下夜班回來看到面目全非的家和牆上那個用刀子劃出的“賤”字,半天沒說出話。我讓吓呆的小江去睡覺,自己和媽一起收拾剩下的垃圾。令我沒想到的是,那晚,她像沒看到我腫起的臉頰和發青的額角,只用一種很冷的眼神看着我,還帶着怨恨,對我的怨恨。我意識到她在怪我,怪我沒有保護好這裏的一切,我是直接受益者,卻沒有盡到自己的義務。

羞恥和慚愧堵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無法說出一個字,耳邊回響的都是她臨走前的話:“你和你媽一樣,都是賤貨!”

花了一個多星期,家裏才勉強恢複了原樣,甚至還多了一件對我們而言的“奢侈品”——全自動洗衣機。這次,我媽直接對我說:“這是你錢叔叔買的,算是補償。”

此後,她的事對我再不是秘密,她仍然避着小江,但不再避着我。我拼命地畫畫,告訴自己:什麽都不聽,什麽都不看,什麽都不去想。

家裏陸陸續續多了一些電器,讓我們的日常生活方便了很多。而我和我媽的交流越來越少,很多時候我不敢跟她對視,害怕看懂她的眼神,讓自己心驚心寒。

之後的兩年,我有時會在學校門口附近見到錢叔叔的太太,那個纖細瘦長的女人。她在等我。但幸運的是,她再沒有對我動過手,只是極其鄙視和仇恨的目光盯着我,直到我低着頭走出好遠,我依然能感覺到那股冷意牢牢粘在我背上,随時準備切開我的身體。

兩年後,錢叔叔突然退出了我的生活,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不再來往。

有的時候,我真的很不能理解命運的幽默感,兜兜轉轉,偏要把不該再見的人送到一起,大概是嫌以前的鬧劇還不夠荒唐似的。

錢伯寅畢業的那年夏天,錢叔叔到C城參加他的畢業典禮,我一下認出這個在我青少年時期留下不可磨滅記憶的男人。這次重逢帶來的震驚不言而喻,我和錢伯寅開始重新考慮我們的關系,看是否能夠接受我們之間共同的過去。

錢叔叔知道了我們的事,找我談過一次,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沒想到,也是此生永別。

年少的愛情天真無邪,以為愛情能夠代替一切,能夠破除世界上所有阻礙,只要能在一起。我們決定,以後留在C城生活,與H市保持最低的來往,打算此生相依為命。

我們對彼此做出了承諾,卻都沒有辦法實現,不是因為別人,而是高估了自己。

我們倆都變了。

從前在一起的呆着,半天不說話,只覺得自在;現在卻無法忍受五分鐘的沉默。他常常對着我出神,小心翼翼地挑選話題,不去觸碰彼此的過去。最後,我拿着畫筆長時間地呆滞,根本沒有辦法靜下心來畫畫,我覺得我這麽多年唯一的堅持就要完蛋了。

終于等來了他幽幽的一句:我們分開吧。

不是不愛了,是不想毀了對方。

一別八年。

再次見到他,我滿心歡喜,偷偷期待時間已經替我解決了一切問題。可此刻以情侶的姿态坐在他旁邊,我才清楚地認識到,我們的未來和八年前一樣危險而脆弱。

滿心失落的我沒有心思應酬,連柳開文過來也不能讓我提起精神,他可是我的衣食父母之一。幸好陳姐不在,沒人指使我。

柳開文和錢伯寅說了什麽,我沒聽,反正就是交待工作的事。然後他注意到我,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拍了拍錢伯寅的肩膀,轉身離去。

漸漸地,理智終于回到了我的思維中,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不是我的性格。

我哄回自己,問起婷婷的情況。在我們的關系中,這是個無法回避的人,之一。我總是要努力做出嘗試的。

錢伯寅臉上立即浮現起父親的慈愛,是我從沒見過的,如很多普通爸爸一樣,想起孩子時的真心的喜悅。他告訴了我很多婷婷的事,從小到大,讓我對這個小女孩産生了好奇好感。分別的時候,我們約好,下次帶婷婷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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