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飛機降落在H市機場,取完行李,我和李時一起去停車場取車。
他在前,我在後,不急不慢地走,不像遠行回家的旅人,反而像是出門買菜的。
快到車子前的時候,我不由放慢了腳步,後來幹脆停住,這幾天發生的事,我們還沒有好好談過,這也許是回到原先生活前,敞開心扉的最後機會了。
他打開了後車蓋,把兩個行李箱都放了進去,見我還站在原地,便過來拉我。他牽着我的手打開副駕的門,讓我坐進去,自己繞到另一邊。
車門關上之後,狹小的空間裏只有我們兩個人,隔絕了外面不相關的一切。我忽然覺得有一種神秘的感覺,同電流似的,在我的腦裏經過了。這種感覺前幾天他在床前握着我的手時也出現過,只是這次更強烈,清晰得如同頭頂的朗朗晴空裏的絲絲白雲。我望着他的側臉,心裏的感情竟有些壓制不住,緊緊抓住他的手。
“李時我——”
他卻抽出手,打斷我的話:“什麽都別說,現在這樣挺好的。有些事你知道就知道了,我想你早晚是會知道的,至少我以為跟着你回國你多少會明白點,結果……你比我想象的要遲鈍得多。我們做朋友太久了,久到在你眼裏,已經不把我當男人看待了。”
他的眼睛空空地盯着前方的空氣,幽幽地說着淡淡的話語,我剛才激動的心情完全平複下來,只有一絲沖動還揮之不去。
“你不是說過對着我不想和我睡覺嗎?”
“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說過那麽多話,你怎麽光記得這句?”
“胡說!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你明知道我最聽你的話了。”
“是麽?瞞着我結婚的是你嗎?”
“……”
“這樣最好,我本來也不确定該不該和你邁出這一步,要是搞砸了,我們就都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況且你還戴着別人的戒指。什麽都別說,我們之間就都沒變,我才能理直氣壯地呆在你身邊,和以前一樣。”
我攥緊了左手,低頭不語。
“回哪兒,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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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
車子開出機場,彙入通往市區的車流,窗外的一切似乎都和我離開前一模一樣,而我的心情卻已經變了。
喬亮一個人守着畫室,看見我回來很高興,告訴我這幾天關于我的□□已經下去了,好幾個同行站出來替我說話,陳姐還專門去跟最初發消息的媒體交涉,要告他們诽謗,他們也答應道歉。事态似乎就這麽輕松地平息下去。
我和李時進門沒多久,周東亭便也到了,我是回市區半路上給他發的消息,他不知從哪裏過來,速度竟然這麽快。
像沒看見另外兩個人似的,周東亭徑直朝我走來,臉色不豫,抓起我的手就往外走。我被他扯得手肘生疼,悶哼了一聲,眼睛不自主地看了眼李時。
李時沒有看我,一個箭步拉住了周東亭的手臂,擋住了他的去路。
周東亭轉頭面向李時,眼睛迸發出強烈的敵意,聲音冷冷地說:“你想幹什麽?”
“她左手剛複位,不想讓她進醫院的話,你最好別拉她。”說着,李時松開手,退後一步讓開了。
周東亭微皺着眉頭掃了我一眼,也松了手,改摟着我的背,将我帶出了畫室。
車沒有往家開,而是直接出了城,一個小時後,就到了小山居。
關上門,周東亭說:“這幾天你先住在這裏,萬一有人騷擾,就按門邊紅色的按鈕,物業會處理。”
這裏還有物業?
“誰會騷擾?”
“應該沒人敢來,我是說萬一。”
我不明所以,也沒有細問,可能有一陣沒人來,屋子裏有些氣悶,我走到對着湖的那一面,打開窗,讓山風吹進來。周東亭從廚房拿了兩瓶水,遞給我一瓶。我邊喝邊看他的臉色,似乎比剛才緩和了許多,至少沒有滿眼怒氣。
一個不小心,瓶裏的水灑了出來,我用手去抹衣服上的水漬,他抽了紙巾遞給我。我接過來擦拭下巴和脖子,沒有留意他已經順勢靠過來,兩指捏着我的臉頰,嘴唇便壓下來。
起初我只感到柔軟的唇肉輕蹭我的雙唇,有點發癢,接着就是濕滑的舌頭試探似的往上下唇中間的縫隙裏探,點一下收回去,再點一下,又收回去……他避開我的手肘,摟我腰的手慢慢收緊,身體貼上我的,像要将我體內多餘的空氣都擠壓出去,同時,他臉微側,漸漸加深這個吻。
他的吻技一向高明,常常沒幾下就吻得我身體發軟,可這次他再溫柔耐心,我真的無法投入,只能僵硬得承受。
不一會兒,他放開了我,睜開略顯迷蒙的雙眼看着我,淡淡的情*欲退去後,目光由不解變得複雜難測,好像在看陌生人似的。
他退後兩步,在我們第一次來時坐過的躺椅上坐下來,頭低着,好幾分鐘都沒有說話。
後來,他終于開口了,頭發遮住了他的眼睛,面上冷冷的,嘴角卻勾着一絲淡漠的笑意。
“他對你影響果然很大,走之前我們還好好的,和他出去一趟,回來你就變了。”
我背靠在窗棂上,對他說道:“我不是和他出去,只是一起回來。”
“有區別嗎?”
“……”
似乎沒有。
“無論什麽時候,我一想到你和他在一起,想到他看你的眼神,想到他可能對你做的事,我就後悔自己說過再也不勉強你的話。我不想讓你再見他,不想讓他打着朋友的旗號正大光明的霸占你,別人中傷你的時候,我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追去安慰你。
“以後不會這樣了,現在的我已經有足夠的資本對抗他們,即使是我父母也不能再拿我們怎樣。等這段這去,我會給你一個婚禮,我們會比任何人都幸福,相信我。算我求你,不要再見他了好嗎?”
他擡起臉看着我,眼眶泛着紅,嘴唇緊緊地抿成一線,看起來讓人心疼。
我走過去,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鄭重說道:“我可以保證,只要我們還是夫妻,我和李時什麽都不會有。”
他和我對視了幾秒,沒作什麽表示,突然起身朝廚房走去,很快回來,手裏拿着一張沒有裱的畫,輕飄飄扔在我面前。
“這也叫什麽都沒有?”
只一眼,我就知道這是什麽。
畫上的人胸口依舊一粒朱砂,顯然那天周裕山“小畫展”裏的九張畫并不是全部。女子躺在浪花之上,不着一物,手臂慵懶地伸展着,像是剛蘇醒,空中懸浮着五個小天使。
這是李時在巴黎的最後一年畫的,為了參加一個向古典主義致敬的畫展,我是他的模特,他很認真,當時花了一個星期來寫生。天寒地凍的十二月裏,我躺在一張鋪着厚毛毯的床墊上,周圍放着幾臺電暖器同時工作,貪圖一時暖和的電費還讓我心疼了幾天。
我拿着這張畫站起來,和周東亭面對面:“你不相信我是嗎?”
他苦笑:“我不相信他。我們婚姻裏,我不想還有第三個人。”
“我不去深究當初你用的手段,現在,你也別要求我行嗎?我的朋友本來就不多。大家各讓一步好嗎?”
他正色問道:“什麽意思?”
我觀察着他的神情,平靜地說道:“當時小江來找我,說搞砸了的事,是假的吧?是你和他聯合給我下的套對吧?”
他眼睛睜得圓圓的,嘴巴微張,顯然很意外,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我猜對了。這也是我在山上兩天思考的成果。其實我早有太多的蛛絲馬跡,唐心雅不時的暗示,周東亭書房裏和小江的談話,還有很早以前王軻托小江送我的裙子卻在周東亭的房間……我一直裝聾作啞,內心拒絕走向這個真相,明明為了他才跳入坑,卻還是被自己的在乎的人騙!
“原來你知道了……”周東亭的臉色迅速變得灰暗,一下洩了氣似的坐到沙發上。
我站在原地繼續說道:“現在能各讓一步了嗎?”
“要我看着你和他卿卿我我嗎?我做不到。”
我嘆口氣:“我說過了,只要我們還是夫妻,我和李時絕不會超過朋友的界限。”
“俞小川你不要太過分!你是要我同意你精神出軌嗎!”他終于克制不住,低吼着,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瞪着眼睛和我對視。
半晌,我說:“我沒這麽想。你不需要逼自己忍受這些。”
“呵呵呵……你想和我離婚了?”
“不,不管當初如何,我說過的話還作數,你不提,我就不會提離婚。”
他壓抑着情緒,死死盯着我,咬牙說道:“那太好了!我們下個月就辦婚禮,你就等着當新娘吧!”
說完,終于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我捏着那張畫,久久地站立着,我并不想和周東亭鬧成這樣,只是太想太想留住我最在乎的朋友。我對周東亭并不是完全沒有感情,雖然談愛還為時過早,但興許有一天,會愛上也說不定。可是李時……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不管作為何種關系,我想和他陪伴到老。
過了一會兒,我把手裏的畫展開,慢慢卷起,卻在背面看到一行法語詩。語法拗口而晦澀,但我剛好懂得,是我很久以前在書上看到教給李時的。翻譯過來的漢語很美: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
一剎那,我的眼眶濕潤了,熱熱的眼淚似乎随時要滾落出來,我眨了眨眼睛生生忍住。
我卷起畫卷,想找東西把它系起來,走進餐廳卻發現牆邊堆放着周裕山“小畫展”裏的畫,一幅幅随意靠牆立着,像是還沒來得及整理。
而這些畫的上面的牆壁上,在新加坡展覽上被人買走的《甲米河的夏天》靜靜地懸挂着,我看着自己的畫,眼淚還是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