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上午的反胃過後,薛嘉禾一整天都有些沒精打采的,晚上更是沒用什麽飯就倒頭睡下,容決回到西棠院時,薛嘉禾連個燈也沒給他留,裏頭靜悄悄一片。
容決放輕力道推開門,低聲道,“趙白。”
“長公主似乎食欲不振,被綠盈勸着多少吃了些,又看了書,便就寝了。”趙白現身出來,一五一十禀報道,“看起來沒什麽異樣。”
容決擺手,“我知道了。”
薛嘉禾表現得風平浪靜,這本身是最大的異樣。
看她白日裏頗有些破釜沉舟的模樣,根本不像是準備忍聲吞氣、就此帶過的樣子。此刻一聲不吭,要麽是沒想到反抗的辦法,要麽就是暗度陳倉。
容決匆匆洗漱完躺下,本已倦極的身體卻遲遲感受不到睡意。
他從西北趕回時一刻鐘都不敢耽擱,每日休息上兩個時辰便算好的,別說人,連馬都累得夠嗆。
可這會兒終于挨着床了,容決只覺得軀殼沉甸甸的,精神卻活躍得像是剛起床練完劍一般清醒。
他枕着手臂盯了會兒屋頂,最後還是重新坐了起來,将冷凝的視線轉向了內屋的方向。
片刻後,容決幾乎是蹑手蹑腳地進了薛嘉禾的房裏,珠簾被他攥住掀起又悄悄放下,細碎的聲響混在夜風搖曳中聽得并不真切。
——薛嘉禾睡得很香,仍舊是側躺着微微蜷起身體的睡姿,容決早先就看過一次。
可這次的心情和那時又不同了。
容決停步在離床還有兩三步的位置,借着月光環視了一圈房中擺設。
屋內實在沒有什麽薛嘉禾的痕跡,看起來确實是一直有人居住,卻并未被刻下主人的偏好,看起來冷冰冰的,就和背對着他躺在床上的薛嘉禾一樣拒人于千裏之外。
站了片刻後,容決上前幾步,到底是什麽都沒做,只沉默地伸手替薛嘉禾将被子掖好就退了出去。
蕭禦醫第二日一大早就趕去了攝政王府,他擔心了一天一夜,不知道容決和薛嘉禾到底談得如何,又關心薛嘉禾的身體,別說攝政王府來太醫院叫人,就是不叫,蕭禦醫也要自己跑去看了才放心的。
蕭禦醫到西棠院時,被趙白毫不留情地堵在門外先搜了個身才給進屋。
薛嘉禾剛用早飯,她垂眼用勺子挑剔着碗中清淡的白粥,只覺得十分提不起胃口,勉強吃了兩口便讓綠盈收了下去,看向蕭禦醫,“先前的藥不必再用了吧。”
蕭禦醫瞅了瞅薛嘉禾恹恹神情,道,“殿下容臣先切個脈?”
薛嘉禾懶洋洋将手腕放在桌上。
綠盈小聲在旁道,“昨日殿下像是害喜了,一喝完藥就犯惡心,但又什麽也沒吐出來。”
蕭禦醫不由得又仔細打量薛嘉禾的面色,見她确實比前幾天無精打采了許多,搭了會兒脈搏便收手道,“殿下是吃膩了那藥味,還是別的什麽?”
“聞到時就覺得不舒服,硬喝進去果然不行。”薛嘉禾道,“正好,以後也用不着,就斷了吧。”
蕭禦醫嘆氣,他的藥箱被趙白留在外側,是兩手空空進來的,這會兒雙手一揣低頭對薛嘉禾行禮,“殿下,原先養胎的藥是可以斷了,可日後您如何打算,臣還是想聽上一聽。”
老禦醫有些僥幸地想,或許昨天他那番話能讓容決茅塞頓開,然後這兩人別別扭扭地能開始過日子了也說不定呢?
“我的打算從沒變過。”薛嘉禾托着腮道,“你只做好準備見機行事便可以。”
蕭禦醫和綠盈同時轉回頭去看了看這會兒就站在不遠處的趙白:“……”
“他聽到又怎麽?”薛嘉禾輕笑,“好像容決不知道似的?不就是因為他知道我不死心,所以才時刻叫人盯着我不敢放松?”
抱着劍的趙白:“……”
他目不斜視地裝作自己是個盡忠職守的聾子。
蕭禦醫想了想,換了個方式小心翼翼地勸,“殿下若是再度病倒,陛下定會擔心的。”
薛嘉禾垂了眼,“我有分寸,不過最多再幾個月的事情。”
蕭禦醫愁得揪胡子,“殿下,這藥不是吃食,随時想停就停……”
“現下究竟能不能停?”薛嘉禾直截了當地問。
“能是能,只是……”
“那便行了。”薛嘉禾強硬地打斷蕭禦醫的未竟之詞,“往後蕭大人不必來西棠院這麽勤,照着規矩一個月跑兩次就行。”
蕭禦醫被送走的時候頗有些瞠目結舌,他倒是想和薛嘉禾據理力争,但看着她的模樣又不忍心破口大罵,臨走時瞪了一眼趙白,将帳全都記在了容決的身上。
綠盈将藥箱遞到蕭禦醫手中,小聲道,“蕭大人,這怎麽辦?”
“你多關照着殿下些,若她有什麽不對便立刻叫人到太醫院告訴我。”蕭禦醫唉聲嘆氣,“我看殿下今日沒什麽胃口?”
“昨日便如此了。”綠盈憂心忡忡,“看着卻不太像是有意的,殿下她……蕭大人也知道,一向口腹之欲上不會委屈自己。”
薛嘉禾大約是苦日子過多了,只要吃得下,就幾乎不挑食,都會吃得七八分飽才勉強停下。
當她吃得少時,那通常是真的吃不下。
對薛嘉禾頗為了解的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低低嘆氣。
蕭禦醫想了半晌,道,“我去見見陛下,陛下當是唯一能勸動殿下的人了。”
“有勞蕭大人,我便在攝政王府盡心盡力照顧殿下。”綠盈颔首送走蕭禦醫,回西棠院的路上想到他最後一句話,再聯想到薛嘉禾這般喜愛幼帝是因為她早夭的親生弟弟,不由得又逸出嘆息。
若是薛嘉禾的那個親生弟弟還在,或許如今的一切都大有不同,又或許這會兒能勸得動薛嘉禾的人又多了一個。
偏偏只有幼帝這半個弟弟還在世。
那日的害喜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似的,自那日之後,薛嘉禾便時不時地常犯惡心,摯愛的雞腿也至多每日吃上一口半個的便頂天了。
不過幾日的功夫,綠盈先前買的一小罐酸梅便被吃得只剩幾個,她不得不趕去街上買。
最開始十分嫌棄這酸得人舌頭都麻了的梅子的薛嘉禾這會兒已經将其當成了零嘴,時不時就皺着眉往嘴裏塞一個,在綠盈回來之前,她異常珍惜且緩慢地吃着剩下的幾顆存貨。
綠盈去而複返時提着兩大包酸梅,顯得有些心事重重,“殿下,方才我出去時,碰上了宮中的人。”
說是碰上,其實更像是對方就在外面等着綠盈離開攝政王府,才好上去搭話的。
“王公公說,陛下自那日之後給殿下送了兩次信,都泥牛入海杳無音訊,還說如今的攝政王府早就拒了來客,攝政王他當下連陛下的聖命都明着違抗不尊了。”綠盈概括着道,“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才在攝政王府外等了幾日,見到我出府時才跟上來傳話,讓我轉告給殿下。”
薛嘉禾嚼着酸梅的動作停了下來,她不可思議道,“陛下送過信來?”
“兩次。”綠盈颔首,“陛下擔心您被容決圈禁起來,原想派人夜查,但……”
綠盈不用說完,薛嘉禾也知道結果。
別說西棠院裏晚上有幾個暗衛,容決直接就睡在這院子裏,宮中的人恐怕是越不過這道防線的。
“不過我已托王公公禀告陛下您的近況,想必陛下也能松一口氣。”綠盈補充道。
“容決回府了嗎?”
“尚未。”
“管家呢?”
綠盈搖頭,“我方才回來時也想着詢問管家,但他正好今日外出,一時半刻也回不來。”
薛嘉禾擡頭看了看屋頂,想着趙白聽的是容決的命令,恐怕不會對她開口,只得暫且作罷。
左右容決這幾日不論早晚都是會到西棠院的,大概是真怕她尋到間隙便對胎兒下手,盯得極緊。
于是這夜容決披着星月踏入西棠院時,發現早該一片漆黑的屋裏居然燈火通明。
趙白幽幽出現在容決身後,道,“王爺扣下陛下來信的事,長公主知道了。”
容決的腳步一頓,立時有點不太想再往前走。
這慫貨似的念頭從他腦中一閃而過,就被容決強行按了下去。
趙白看着容決邁步走進薛嘉禾的屋裏,不知為何有點心戚戚焉——王爺縱橫沙場這麽多年,到底還是遇到了克星。
有了鴻門宴的自覺,容決也沒料到才推開門就看見薛嘉禾坐在他面前喝着茶。
聽見響動的薛嘉禾擡了擡眼,伸手直白道,“我的信呢?”